第9章

莊戶人家都靠着一畝三分地過活,一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勞作,所有的喜悅就在秋收上。老天爺仁慈,今年風調雨順,田裏的莊稼、地裏的小麥苞谷等等,都是碩果累累。

自然,大豐收的喜悅和滿足之情溢于言表。

顧辭和嬌嬌現在住的這個屋子離村裏的曬谷坪近,打太陽出來起,就一直有人在那裏忙活。

“嬌丫頭啊,這幾天要把你的兩只母雞看牢了,別讓它們跑出來偷吃谷子。”剛從曬谷坪下來的年輕婦人看到嬌嬌正帶着兩只母雞子啊院裏溜達,就不冷不熱地提醒道。

這位年輕的婦人是吳鐵柱家的媳婦,這吳家當時也是逃難過來,才在顧家村落了戶,雖然在這裏紮根了三輩,但在顧家村裏,依舊是外來戶,平常與他家走動的人也少,但不知這鐵柱媳婦怎麽得了眼高于頂的柳氏的眼,兩人的關系卻是不錯。

嬌嬌之前剛到顧家時,常看到鐵柱媳婦上門,自然是認識的,但她不喜歡這個婦人,也沒搭理,依舊走兩步,扔一把剁碎的草,讓兩只母雞跟着她身後晃悠。

“嘿,你這丫頭,跟你說話,怎麽不理人了?”鐵柱媳婦和柳氏穿同一條褲子,知曉柳氏不喜歡嬌嬌,她剛剛就是故意沒事找事,嬌嬌不理她,她反而找着理由找茬了,“也對,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下賤胚子,能懂什麽規矩?”

嬌嬌站自己院裏帶着兩只母雞玩兒,莫名奇妙就被人罵了一頓,氣得兩眼通紅,可她又實在不會罵人,只能用圓溜溜的眼睛去瞪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對這些鄉野村婦來說,完全沒有殺傷力的話,“你不要到我們家門口來,不歡迎你。”

鐵柱媳婦看着她這模樣,不由一樂,“顧家大姐兒說這個話都要掂量掂量,畢竟這地還是顧老二的,你?一個撿來的小雜種,還敢在這說大話?”

“鐵柱嫂子這是在說誰是小雜種?”她媳婦話一落,顧辭就從她身後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姐姐。”嬌嬌一看到顧辭,立馬就奔了過去,剛剛還只通紅的眼睛,一到顧辭懷裏,立馬就化成了眼淚,噼裏叭啦地砸到了顧辭的衣衫上。

“大姐兒……”鐵柱媳婦剛剛敢一句比一句說得難聽,就是注意到顧辭沒在家,哪曾想人會在這個當口從她身後過來,神色讪讪道:“我看嬌丫頭在放雞,你們這裏又離曬谷坪近,提醒她看着點雞,別讓它們去糟蹋了谷子,嫂子這是好心了。”

顧辭摸了摸嬌嬌的腦袋,神色冷然地看着她,“鐵柱嫂子剛剛罵誰是雜種?”

鐵柱媳婦沒想到顧辭這麽難纏,心裏不由惱上了,但村裏人都知道,三年前去服徭役的人就顧辭活着回來了,不僅裏正村長和村裏的老人都把她當大英雄看待,大夥私底下也說這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身上有煞氣,招惹不得,鐵柱媳婦惜命,自然不敢給顧辭臉色看,只能小意讨好:“你知道嫂子就是嘴欠,大姐兒就饒了嫂子這一回吧,就當我嘴臭瞎說。”

“你嘴欠是你的事,憑什麽來給嬌丫頭難堪?”顧辭并沒把她的讨好放在心上,低頭給嬌嬌擦了擦眼淚,然後擡頭看向鐵柱媳婦:“再說了,嫂子傷害的是嬌嬌,就算道歉,也該跟嬌嬌道歉。”

“你讓我跟這個野丫頭道歉?”鐵柱媳婦以為自己聽錯了,尖起聲音,一臉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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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該嗎?”

看到顧辭那雙銳利的眸子,鐵柱媳婦愣在了原地,反應過來後,又趕緊朝嬌嬌看去,“嬌丫頭,都是嫂子嘴巴臭,嫂子保證以後再也不亂說了,你這次就原諒嫂子吧。”

嬌嬌看了她一眼,又快速把頭埋在了顧辭的腰間,朝顧辭低聲道:“姐姐,我不喜歡她,不想要她到我們家門口。”

顧辭輕聲嗯了一聲,然後擡頭看向鐵柱媳婦,“這次就算了。嬌嬌膽子素來小,嫂子這次把她吓狠了,以後嫂子沒事就不要來吓她了。”

“我省得的,省得的。”鐵柱媳婦如蒙大赦,“家裏忙,那嫂子就先回去了。”

顧辭沒搭腔,鐵柱媳婦自己灰溜溜地往回走了。等人走遠了,小姑娘才從她身側探出一顆小腦袋往外看。

“沒出息的。”顧辭恨鐵不成鋼,想起小姑娘剛剛被人罵了也不知道還口,心疼之餘又生氣,戳着她的額心教訓:“我平日怎麽跟你說的,輸人不輸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瞧瞧你。”

小姑娘知道她疼着她,不會把她賣掉的,現在也不怕她的冷臉,抱着她的腰,軟聲軟氣地跟她撒嬌:“我、我不知道怎麽罵人,也罵不過她。”

顧辭微愣,這才想起嬌嬌的性子來,上輩子她們認識了這麽久,她也從沒見她說過出格的話,做過出格的事,言行舉止一直都像個世家小姐。

不過可惜的是,嬌嬌當時醒來後什麽都不記得了,唯一的身份證明也只是當時身上的一方帕子上繡了一個小小的“林”字,嬌嬌這個名字還是她當時看着小姑娘嬌嬌弱弱的,随口起的。

“姐姐,你是生氣了嗎?”見人久久沒搭腔,小姑娘又有點慌了,扯了扯她的衣袖子,小心翼翼地朝她看去。

顧辭拉回思緒,朝她笑了一下,“沒有,姐姐沒生嬌嬌氣。”

若嬌嬌真是大戶人家嬌貴的小姐,自然是學不來這些鄉野村婦的做派的,別說是小姑娘,就是她,那些婦人罵的粗鄙下|流話,她都罵不出口。

想通了這一層,顧辭瞧着嬌嬌這柔柔弱弱的性子,突然又釋懷了,“不會罵人那就不和那些人對罵。往後要是姐姐不在身邊,再有那些壞人罵嬌嬌,你就跑屋裏,往耳朵裏塞兩團棉花,免得污了咱們嬌嬌的耳朵。”

嬌嬌忍俊不禁,抿着唇笑得眼睛彎彎,“嗯,我聽姐姐的。”

匆匆趕過來的賀氏遠遠地就瞧見這姐妹倆在嘀咕,走過來正好聽到嬌嬌這一句,順勢就接了話頭,“什麽聽姐姐的?”

“大舅母。”嬌嬌正對着門口,一擡頭就看到了賀氏,軟軟糯糯地叫了一聲。小姑娘還是很喜歡這個給她買糖的大舅母的,上一次見着人了就跑,确實是害羞。

“哎。看來大舅母上次的糖沒白給,閨女這次的嘴甜了不少。”賀氏歡歡喜喜地應了,走近一看,才發現小姑娘眼睛紅紅的,又立馬虎了臉,“哎喲,是誰欺負我閨女了,這兔子眼睛,可憐見地。”

“大舅母。”顧辭轉過身來也打了招呼,看到賀氏手裏提的東西,微微蹙了蹙眉,“正是秋收,家家戶戶都忙得不可開交的,大舅母還來跑一趟,回頭要是耽擱了家裏的活兒,那我的罪過就大了。”

說起這事,賀氏就來氣,對着柳氏他們那邊呸了一口,“這遭天殺的柳氏,滿口噴糞,在田裏到處嚷嚷嬌丫頭好吃懶做,說可憐你們姐妹倆,讓嬌嬌幫着做點家務,給你們肉吃……”

“大舅母,別氣別氣,正午正熱着,先去屋裏喝口水再說。”顧辭看賀氏汗流夾背的,又正值正午,擔心她一時情緒過激,壞了身子骨,趕緊勸她先進屋。

李家村隔顧家村有些距離,腳程快也要走大半個時辰,賀氏聽說了這個事兒,就從田裏回家拿了東西匆匆趕過來,确實有些渴了,嬌嬌一連給她倒了三碗水,她才解了渴。

“柳氏這張爛嘴兒,自個兒也不怕丢臉,到處嚷嚷,這事還是你三舅母的同鄉告訴她的,你三舅母又把這事告訴了家裏,你外祖氣得不行,這才讓我給你送來半斤五花肉和兩根筒子骨。”

村與村自己雖然隔着些距離,但那些遠的田地卻是幾個村都連在一起。

柳氏想着不能把阿寶拉來當勞動,心裏把嬌嬌恨得不行,在田裏到處跟人嚷嚷她對大姐兒是多好,而大姐兒和嬌丫頭卻是如何不知趣,這一傳十十傳百的,自然就傳到了顧辭她外家。

不知內情的人還能跟風附和是顧辭和嬌嬌好吃懶做,不願吃苦,但李家怎會不知道。

顧辭看着一臉氣氛的賀氏,只覺心中酸澀不已,前世她為了維持和柳氏的那點微薄的母女情分,和外祖家的往來并不多。重活這一世,鬧了這次分家,她才知原來外祖一家對她的關心一直都不曾少過。

不欲讓賀氏多想,顧辭悄悄揉了下眼睛,讓嬌嬌搓了搓擦臉的布巾,拿過來親自給賀氏擦了擦臉上的汗珠,笑着勸慰道:“大舅母跟她置什麽氣,人在做天在看,大夥兒的眼睛都雪亮,你且随她去。”

賀氏沒有閨女,還從未有人給她擦臉,看着顧辭對她的親昵,她有氣也發不出來了,“還是大姐兒想得明白。”

“大舅母回頭跟外祖說,讓大夥都不要擔心我,我過得好着了,等我腿好了,帶着阿寶去看他們。”顧辭把毛巾遞給嬌嬌,又湊到賀氏耳邊低聲道:“大舅母以後也不要給我送東西來了,我自己藏了點私房錢,要吃什麽能自己買。”

賀氏睨了她一眼,看着顧辭擠眉弄眼的樣子,又噗嗤笑了,“小精怪。行,你會照顧自己,我也不操心了。”

“原本就不要您操心。”顧辭也跟着笑了,“這次大舅母送來的東西我就收了,下次再送,我可不好意思收了,兩個表弟年歲都到了,正是要花錢說親的時候。”

“這個你放心,大舅母醜話說在前頭,我是疼你,但你也肯定越不過我們家那三個去。”

“大舅母這麽說,我倒心安了些。”顧辭看了看外面的日頭,像這種秋收時,家家戶戶都要吃三頓飯的,“大舅母用了中飯嗎?我和嬌嬌也還沒吃,現在我也能走了,做飯很快……”

“大舅母忙着了,沒這閑工夫在你這用餐,我也就是給你們兩個小可憐送東西過來,馬上就要走。”賀氏趕緊擺了擺手,起身時有想起了嬌嬌的那對紅眼睛,“對了,剛剛你和嬌丫頭在院裏頭說啥了?我看嬌丫頭的眼睛都哭紅了。”

“鐵根嫂子趁我不在,說嬌嬌是沒爹沒娘的小……”顧辭冷了臉,那兩個字她自個也說不出口,“嬌嬌性子弱,聽不得這話,就在那哭。”

賀氏聞言,怒火又是騰的起來了,“那個滿嘴噴糞的馮家小女兒,真是可恨,看我回頭不去她老爹那裏告她一狀,打小我就知道那女人不是什麽好貨,當初王媒婆說要把人說給你大表哥,我死都不同意。”

鐵根媳婦的娘家就是李家村的,她家和王家一樣,也是外來戶,只是他們就紮根在李家。

顧辭倒不知道中間還有這麽一層,想起鐵根媳婦那副嘴臉,也是松了口氣,“那馮氏确實不是個好的,還是大舅母有眼光。”

說起這事,賀氏就有些沾沾自喜,又看了看外面的日頭,“大舅母實在忙,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受了什麽委屈和氣,你只管讓人來李家村通知你三個舅舅。外祖家別的沒有,就是人多。”

顧辭又感動又好笑,“知道了。知道您忙,我也就不留您了,您還是快走吧。”

賀氏應了,出門看到嬌嬌在外面用剛剛搓毛巾的水澆着院子裏的幾株夕顏花,又跟她說了兩句,“嬌丫頭,大舅母先回去,好好照顧二舅母送的母雞啊。”

嬌嬌趕緊擡起頭來打招呼,“大舅母慢走。大母雞,我有照顧。”

賀氏笑了笑,就急匆匆地走了,顧辭目送她出了院子,這才朝嬌嬌招了招手,讓她不要在日頭下呆着,免得中暑。

這兩天白天氣溫高,顧辭怕肉壞掉,就先把骨頭處理了,放了一把她三舅母給的黃豆一起炖在了火上,五花肉就用大瓷碗裝着,放在了水盆中,留着做晚飯,中飯就準備把早上吃剩下的饅頭就着炖出來的筒子骨吃了。

自從能下地走動後,顧辭也不按那些莊稼人的規矩來,日日都要吃早中晚三頓飯。

兩人都好久沒聞到過肉味了,炖熟的黃豆混着肉香味四溢出來,顧辭尚且能忍住,嬌嬌到底是饞嘴的年紀,沒忍住,不僅肚子咕嚕咕嚕叫,還一直吞口水。

顧辭瞧着,忍俊不禁,“讓你不要來竈火旁守着,你不聽,現在知道饞的難受了吧?”

竈火旁比外面太陽底下還熱,嬌嬌的臉本就被竈火旁的熱氣熏的紅彤彤的,聞言,連耳朵都紅了,捂着咕嚕咕嚕的肚子,發現根本就捂不住聲音後,又害羞又喪氣,還要狡辯道:“都怪姐姐做的飯太香了。”

啧,膽子肥了。

顧辭輕笑出聲,捏了捏她的小耳朵,然後揭開鍋蓋往裏看了一眼,“你去拿個碗來,我給你盛碗湯墊墊肚子。”

小姑娘立馬應了,但拿了兩個碗過來,“姐姐也墊墊肚子。”

顧辭沒搭腔,拿起碗盛了一點點試了試味,“黃豆可以了,但筒子骨還能熬,咱們先吃着,剩下的黃豆熬爛點,晚點給隔壁板根叔和板根嬸送點過去。”

顧辭他們現在住的這個茅草屋之前算是一個偏僻的地段,周圍也沒幾戶人家,但村裏人漸漸多了,南面那些田地都建了屋子,顧老二的青磚房就是南面離這茅草屋最近的,而北面最近的就是板根叔他們的屋子。

板根叔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嫁去了鎮上,一年也就逢年過節能回來一趟,兒子當年送去鎮上的飯館當夥計,如今也在那裏最大的飯館當管事,也在鎮上娶了妻,家裏就他們兩個老人家,上午板根叔不小心摔了,板根嬸找不到人幫忙,只能找顧辭過去,鐵柱媳婦過來的時候,顧辭就在板根叔家幫忙。

嬌嬌知曉這情況,聞言,點了點頭,“到時我給送過去。”

顧辭盛好了一碗擺在一邊,怕她燙着了,“先別碰,等涼了再吃,知不知道。”

嬌嬌盯着近在咫尺的美食,可憐兮兮地吸了吸鼻子,“我先夾一顆豆子。”

顧辭沒抵住小姑娘的撒嬌,用勺子舀了半勺放在嘴邊吹了吹,不燙了才遞到小姑娘的唇邊,“小饞貓,快嘗嘗。”

嬌嬌嗷嗚一口就把整個勺子含在了嘴裏,然後鼓着腮幫子用力嚼着。

顧辭戳了戳她的腮幫子,“好吃嗎?”

小姑娘點頭如搗蒜,又拿過勺子舀了一勺,學着顧辭的樣子吹了吹,然後放在自己嘴裏試了試溫,發現不燙了,才踮起腳,遞到顧辭嘴邊去,“姐姐,你也吃。”

“你先吃,姐姐等會再吃。”

嬌嬌不樂意,搖了搖頭,就是不伸回手,顧辭無奈,只得低頭就着那個勺子吃了。

一回生二回熟,姐妹倆就用一個勺子相互喂黃豆。

吃得正香的時候,院裏傳來了阿寶的聲音,顧辭耳尖,聽到了就讓嬌嬌在裏面一個人吃,她朝正屋走了過去。

“阿寶?”

“姐姐。”阿寶一看到他,眼裏露了點笑,“爹說,要你帶着嬌嬌姐姐去家裏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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