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趙掌櫃但笑不語,特地賣了個關子, 引着姐弟三人往裏間走, “三位先随我進去吃碗茶。”
顧辭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有些遲疑, “怎麽好意思打擾趙掌櫃……”
“不打擾不打擾, 顧姑娘千萬別同我客氣。”
趙掌櫃盛情難卻,她若拒絕太過, 反倒容易讓人多心,顧辭暗忖片刻, 只好牽着嬌嬌和阿寶跟着人進了裏間。
錦繡坊在彩衣巷多年, 趙掌櫃又是個善鑽營的,雖然後面又開了幾家排面更大的鋪面, 但往來的貴客依舊不少,這裏間的內室平日就是拿來招呼那些有錢人家的太太小姐的,裏間的家具和擺放的裝飾物自然不是莊戶人家的那等俗物。
顧辭上輩子好歹是立過功的大将軍, 并不把這些放在眼裏,小姑娘好奇地左顧右盼, 看了一小會, 倒也不緊張,倒是阿寶, 緊繃着小臉,靠着顧辭都不敢動,生怕不小心就把身邊的那些東西給碰壞了。
趙掌櫃瞧見阿寶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又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顧辭和嬌嬌一眼, 眉頭蹙了蹙,很快又笑着招呼道:“別客氣,三位坐。”說着,又吩咐過來上茶的夥計,“去把瓜子點心都端些出來。”
趙掌櫃這态度着實熱情過頭了,顧辭擰了擰眉,“趙掌櫃這麽客氣,我們姐弟三人倒過意不去的。您若是有事,不妨直言。”
“顧姑娘放心便是,趙某絕不是有什麽企圖。”見顧辭态度有些防備,趙掌櫃也不賣關子了,“實不相瞞,我這般奉幾位為座上賓,實在是這次嬌嬌姑娘的繡品幫了趙某大忙。”
“這我倒是不解了。”
顧辭面色冷漠,趙掌櫃也沒放在心上,随手拈了一塊糕點,遞到了阿寶面前,“之前三梅姑娘繡的那批帕子,其中有一塊帕子,不正是嬌嬌姑娘繡的錦鯉?”又發現阿寶遲遲沒接他遞過去的糕點,又往前推了推,“不要害羞,小公子吃吧。”
趙掌櫃準備的糕點比顧辭平日買的要精致許多,糕模就是阿寶從沒見過的花樣形狀,他自然是想吃的,但他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沒有身邊大人的許可,從不輕易伸手接。
顧辭對弟弟的懂事很滿意,朝他點了點頭,“想吃就吃吧,記得謝謝趙叔。”
阿寶這才接過,“謝謝趙叔。”
趙掌櫃摸了摸阿寶的頭,又招呼嬌嬌吃,見小姑娘落落大方地拿了一塊,心底對顧辭姐弟三人越發有些看法了。
老話說,細微之處見真章。他父母一輩也是個泥腿子,他能有如今這見識和成就,自己沒少吃苦頭。即便如此,他這言行舉止處處注意,還是比不過那些富貴人家培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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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姐弟三人,雖然穿着普通了些,但這不卑不亢的氣度,絕不會是莊戶人家能培養的出來了的。
趙掌櫃心裏如是想着,面上對幾人的态度也越發熱情恭敬了幾分,“顧姑娘可真會照顧人,瞧這弟弟妹妹,不只長得讨喜,連性子都這麽讨喜。”
顧辭莞爾,端起茶抿了一口,兀自轉了話鋒,“難不成是嬌嬌的那條錦鯉帕子得了人眼?”
“可不是得了人眼。”說起嬌嬌的繡品,趙掌櫃的神情又激動了幾分,“嬌嬌姑娘的這繡活我實在是滿意的緊,她繡的那錦鯉帕子,我也沒急着賣出去,便框了起來,挂在外頭……”
顧辭擰了擰眉。
趙掌櫃是個人精了,一看她這模樣,心裏暗道一聲不妙,又趕緊解釋道:“事先沒跟兩位通過氣,倒也是我思慮不周。只是這兩年,随着這彩衣巷的裁縫店越發多了起來,我這店裏的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先前又恰好和對面那家店争鎮上賈老爺府上主仆一百八十口人的冬衣單子,這才不得不拿出嬌嬌姑娘的繡活來加碼……”
“趙掌櫃,咱們事先可說好,只繡帕子和香囊……”
顧辭動了怒,趙掌櫃也急了,“顧姑娘放心,我雖然拿着嬌嬌姑娘的這帕子來吸引人,但接下賈老爺家的這單子時,再三同賈府的太太和小姐強調過了,這樣的繡品只能購買帕子和香囊。”
聞言,顧辭微微松了口氣,放下手中的茶杯,“既然賈府的太太和小姐瞧上的是嬌嬌的繡活,為何還願意在你這裏下單?”
“顧姑娘這就有所不知了。”見她松了口,趙掌櫃也是松了口氣,看向嬌嬌,眉梢裏都漾着笑,“賈府的太太和小姐對嬌嬌姑娘繡的這尾錦鯉實在喜歡的緊,反複思量後,仍是把單子下到了我這裏,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三十條這樣的帕子和三十個這樣的香囊。”
顧辭內心不平,有些不知說什麽好,又端起茶杯假裝喝了一口,故作平靜道:“我倒是不知道我們家嬌嬌的繡活能有這麽大的本事。”
她的表情沒有破綻可循,趙掌櫃也聽不出她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暗暗打量了她兩眼,越發覺得她那劍眉星目不似一般人,暗忖了片刻,索性全實話實說了。
“自打嬌嬌姑娘繡的那錦鯉帕子挂在了前頭,我這店裏的生意都比往日好上許多。不少婦人和富人家的太太小姐都來問我這帕子怎麽賣,這幾天,知道嬌嬌姑娘要來送繡品了,好些人一日都要來問上幾回。”
顧辭垂眸,沒有搭腔。
倒是小姑娘在一旁吃夠了糕點,姿态優雅地抿了口茶,轉着眼珠子道:“那這麽多人喜歡我繡的帕子,趙掌櫃給我漲錢嗎?”
“漲漲漲,自然張。”趙掌櫃忙不疊地點頭,“請你們來內室,也是為了商量這事。往後姑娘的繡品有多少,我錦繡坊就收多少,價錢全部按照平常繡品的兩倍算。”
嬌嬌垂眸,心中暗自打着小算盤,那這樣的話,一塊普通的花草帕子就是十文,這種最簡單,她一天就能繡四五條,要是姐姐沒盯着她,她估計還能多繡兩條,那一天就是六十文,一年還能賺……算了,這個數太難了,反正就是好多好多錢了。
小姑娘想得美滋滋,“那我能不能只繡花草帕子?”
趙掌櫃一時沒防備她突然會這麽問,愣了一下才道:“這段時間怕是不行,這也是我要同兩位商量的。”
顧辭遲遲不出聲,趙掌櫃莫名覺得有些心虛,踟蹰了一會才道:“先前我接下賈府的那筆單子時,已經答應了他們府上的三十條錦鯉帕子和錦鯉香囊,最遲在臘月二十五日交貨。所以,這段時間怕是要辛苦……”
“不行。這次的二十條帕子和二十個香囊,嬌嬌都繡了一月,這三十的量,且都是錦鯉,不到一月的時間,自然沒法繡。”不等他說完,顧辭就打斷了他,“趙掌櫃還是另請高明吧。”
“顧姑娘,您這不是在讓趙某失信于人嗎?”趙掌櫃聞言,瞬間就急了,賈老爺是鎮上最富有的人,這生意要是做好了,往後府上的四季衣服,他要是都能接下來,光是這賞銀,就能抵店裏辛苦大半年的純利。
“趙掌櫃早先可沒同我們姐妹商定這繡活的多少和這花樣,如今您為了自己的生意,拿着嬌嬌的繡活做幌子,反倒賴上我們讓你失信于人了。”心疼嬌嬌是真,但顧辭生氣的根源更多的是來自自己的不安,她寧願嬌嬌不要長得那麽好看,也不要有那麽出色的繡技,只是一個普通的、誰都不會惦記、誰都不會來跟她搶的小丫頭。
“趙掌櫃既是如此想,交完這批繡品,咱們之間的這筆生意也不必再做。”
“顧姑娘這是哪裏話。”顧辭态度強硬,趙掌櫃自然是惱的,氣她們也太不知好歹,但如今已經簽下了和賈府買賣的契約,不得不有求于人,只能小意讨好,“我事先沒同兩位商量,也是考慮到你們先前說的情況,想着你們莊戶人家缺錢,掙個錢又不容易,恰好這賈府又慣是個大方的,這賞銀就十兩銀子,我想着就幾塊繡帕和香囊,嬌嬌姑娘自然是不在話下。”
嬌嬌聞言,偷偷去看了看顧辭,見對方依舊緊繃着臉,一言不發,她悄咪咪地吞了吞口水,“那、那三十塊帕子和三十個香囊,我要是都完成了,趙掌櫃統共會給我多少銀子?”
三十塊帕子和三十個香囊,她要是努力點,還是可以完成的。
“多少銀子都不行。”不等趙掌櫃面露喜色,顧辭就冷冷地扼殺了他的希望,見小姑娘不高興地撇嘴,她又緩了緩語氣,“這天越發冷了,一天到晚刺繡,要是手長了凍瘡怎麽辦?還有這眼睛,一天到晚熬着,也是不想要了不成?”
小姑娘被訓地垂頭喪氣,踢了桌子一腳,小聲嘀咕道:“當我是個泥娃娃了……”
“顧姑娘要是心疼嬌嬌姑娘累着,那我去求求賈府太太,讓她多寬限一段時間,您看成嗎?”趙掌櫃心裏暗道顧辭把小姑娘看得太嬌貴了,嘴上倒是自我責備,“也是我心切,思慮不周。”
顧辭是個遇強則強的性子,如今趙掌櫃了退了一步,她反倒有些不知說什麽好了。
嬌嬌見她不說話,心思又活了起來,偷偷看了一眼阿寶,只見阿寶小臉憋得通紅,手中攥着一塊沒吃完的桂花糕,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姐姐,那模樣可真惹人心疼。
于是,她暗搓搓地勾了勾顧辭的手指,“姐姐,趙掌櫃問你話了,你看阿寶都快被你們吓哭了。”
顧辭也自知自己失态了,忙扯出一抹笑意,安撫地摸了摸阿寶的頭,這才朝趙掌櫃道:“鎮上的大戶人家,都有哪些姓?”
“嗯?”這問題太猝不及防,趙掌櫃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為首的就是城東賈家,其次是城西的王家,再其次是與城西王家相鄰的宋家……”
對于鎮上的這些富貴人家,趙掌櫃如數家珍,顧辭仔細聽他說了一路,都沒聽到心裏想着的那個姓氏時,眉頭稍稍松了松,“三十的份量,嬌嬌肯定是完不成的,至多一半的量,趙掌櫃若是穩得住,這活我們便接了。”
趙掌櫃心裏苦不堪言,這賈府的太太小姐就是等着這些帕子香囊過年,如今若是告知還有一半的量要到開年去了,指不定跟他怎麽鬧。
然而,眼前這位姑娘這性子也像個說一不二的。
“一半就一半吧,只能我去賈府道歉了。”趙掌櫃嘆了口氣,又道:“不過如此,那十兩的賞錢,怕是沒了。”
嬌嬌一聽這話,眼睛豁然睜大,那可是十兩銀子咧。
顧辭點了點頭,“那賞錢沒有就沒有了。”
這口氣可真大,他還是個有些家底的人,都覺得肉疼,趙掌櫃暗自嘀咕,但也沒多說什麽,又招呼三人用了點心,這才讓夥計拿來了帕子和香囊。
趁着顧辭在點數時,小姑娘膽大包天地和趙掌櫃暗暗使了使眼色。
趙掌櫃心領神會,眼裏瞧着小姑娘那擠眉弄眼的模樣好笑,但又怕在顧辭面前漏了陷,一直都是苦着臉。
等到點過數之後,趙掌櫃也朝夥計使了使眼色,顧辭彎腰給阿寶擦嘴角的糕點屑時,利索的夥計就飛快地将另一半的帕子和香囊也放了進去。
為了轉移顧辭的注意力,臨出門時,趙掌櫃還特地把糕點打包了一些,硬是要送給顧辭。
顧辭壓根就沒想到小姑娘暗地裏和趙掌櫃狼狽為奸了,聽小姑娘說這布包她來拿時,也沒多想,随手就給了她,畢竟幾塊帕子和香囊也沒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