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顧辭原本是想在隔天就來的,結果剛收拾好家裏準備出發時, 板根叔的身體受這潮濕天氣的影響, 有半邊身子突然就動不了, 板根嬸哭着來求她過去幫忙, 她又只好幫着去叫大夫, 然後陪着人去了鎮上的積善堂。
板根嬸着急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她也不好意思急着離開, 又加上板根嬸的一雙兒女還沒趕過來,她也不忍心留她們兩位老人在醫館, 便留下來一同照顧。
隔天, 雖然板根嬸的兒女趕過來了,但女兒有了夫家, 時當家主婦了,且正有着身孕,哪裏能時時守着, 兒子是一家酒樓管事的,年底最是忙得不可開交, 也只能抽空到那點個卯。
板根嬸自個兒又是喂雞喂豬的, 家裏根本離不了人,又加上天放晴了, 她又只好一邊負擔起板根嬸的家務活,一邊抽空把自己地裏的菘菜收了。
這一番耽擱下來,等到有時間去李家村接人,已經是四天後了。
小姑娘兩耳不聞窗外事, 一心只繡她的香囊,直到幾天不見姐姐的阿寶像只兔子一樣地沖了進來,欣喜地跟她說姐姐來了,她才知曉這事,起初還傻兮兮地懵了一下,随即就扔了手中的香囊,刷地一下就從火炕上滑了下來,也顧不得鞋子穿沒穿進去,跟着阿寶就往外飛跑。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雖然外祖家的青磚大瓦房遮風避雨又透氣,外祖一家,從老到少都對他們姐弟兩個很好,但他們呆着是渾身不自在,眼下見到最親近的人了,哪裏還能淡定。
“慢點慢點……”天氣晴朗,大夥都在外面曬太陽,顧辭過來的時候,也沒急着進屋,就站在外面和姥爺閑扯幾句,餘光掃到屋子裏那兩只像兔子一樣蹦噠過來的小崽子,又急又好笑,生怕他們磕破到了,也快步走過去,一手撈了一只:“在姥爺家越來越放肆了,是不是?”
“沒、沒有。”阿寶趕緊搖頭,他是個內斂的性子,此刻也有些繃不住心中的情緒,“想姐姐了。”還小聲地強調了一句,“特別想。”
“不得了,就學着花言巧語了,嗯?”甜言蜜語是抵擋不住的金戈鐵馬,顧辭自然不能免俗,笑着揉了揉他的臉,偏頭一看不出聲的小姑娘,不由納悶,扯了扯把頭埋在她懷裏的小姑娘,“看來嬌嬌不想姐姐。”
“小丫頭嬌氣着了。”花氏正從屋裏給顧辭搬凳子出來,聽到這話,調侃地笑了笑,“想得掉金豆子了都。”
“真的?”顧辭又扯了扯她的後衣領,小姑娘卻是抱着不撒手,也不搭腔。
楊氏也跟着端了茶和瓜子出來,附和道:“真的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瞧瞧我們也待他們兩人不差,結果,就連阿寶這平日看着不聲不響的乖性子,夢裏都在叨叨姐姐。”
幾人邊說着笑,邊招呼顧辭去坐,“啧啧,你瞧瞧這兩只小崽子,這樣纏着你不放的模樣兒,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們虐待他們了。”
“兩只都是黏人精。”顧辭知道楊氏是在開玩笑,也沒往心裏去,推了推兩人,結果兩只小的就是不撒手,沒辦法,只能一手攬一只坐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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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還好,小孩子玩心大,纏了顧辭一會兒,就禁不住小石頭,小虎子幾兄弟小彈弓的誘惑,跟着跑開了,走時反複跟顧辭确認,“姐姐,回家了一定要叫我啊,一定要叫我……”
顧家村的男孩子都皮的很,阿寶在顧老二家時,胖墩不出門,他就出不了門,胖墩出門了,他也只能是胖墩的小跟班兒,哪能放肆地跟同伴去追追趕趕,久而久之,自然沒有什麽孩子喜歡跟他玩。
如今,難得看弟弟和這群表哥表弟玩得這麽盡興,顧辭也不拘着他,叮囑他們注意安全,就讓他們去了。
阿寶一走,顧辭才好把心神都放在小姑娘身上,随手剝了兩粒瓜子喂給她,當着大夥的面,笑道:“衆目睽睽下,跟姐姐撒了這麽久的嬌也不知羞。”
小姑娘喜歡吃瓜子仁,但一磕瓜子就嚷嚷着額頭疼,更重要的,還不會磕,別人上下牙齒一碰就能磕到瓜子仁了,小姑娘上下牙齒一碰,連殼帶仁都碎了,在家裏被阿寶偷偷笑了幾次,每次吃瓜子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磕壞了又在那裏兀自生氣。
因此,家裏有瓜子的時候,顧辭有事沒事也會往自己口袋塞點瓜子,閑着無事了,就剝幾顆塞她嘴裏。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在她懷裏蹭了蹭,偷偷擡起頭,就着她的手心吃了瓜子,低聲争辯道:“我才不是撒嬌。”
哼,她只是比阿寶那個小傻子還想姐姐而已。
顧辭笑着去看她,一注意到她一張臉幹巴巴的,眼睛裏有着輕微的紅血絲,眼底青黑一片,那模樣哪有之前的水靈好看。剛剛小姑娘沖過來的急,她也沒注意好好看,這一看心裏瞬間就來了氣,但當着李家這些長輩的面,她這會半個字都不能訓。
雖然先帝不顧百官上書,下發了“女子也能當家作主,同男子一樣娶妻”的法令,但百姓皆以女女夫妻不能傳承香火為由抵制,達官貴人子嗣多的人家,雖讓家中女子學當時的女帝納女妃的派頭,但下層百姓皆嗤之以鼻,尤其是在他們這樣窮鄉僻壤的莊戶人家,照樣是重男輕女。
顧辭相信外祖一家的長輩都會把阿寶護的滴水不漏,若是幾天就瘦了憔悴了,肯定着急跟她解釋,但小姑娘,怕就不會這般上心了。
是以,她若是訓了小姑娘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李家這些長輩的面上都會挂不住,皆會以為她是在怪他們沒有照顧好人。
顧辭壓了壓心中郁氣,又幫着她剝了幾顆瓜子,裝作什麽都不知情地和她說了幾句。
小姑娘在她懷裏膩歪夠了,又心心念念着她的香囊了,趁着顧辭和李家人相談正歡時,她又趕緊拉着三梅進屋刺繡。
“嬌嬌妹妹,那你今天是要跟着大姐回去嗎?”三梅和她形影不離了幾日,對博學多才的小姑娘愈加佩服和喜歡,恨不得兩人能日日待一起刺繡。
“嗯。”嬌嬌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但想着還未繡完的帕子和香囊,她又遲疑了,家裏還有十條帕子,這幾天她這麽緊鑼密鼓地趕工,帶過來的帕子還只繡了十條,香囊繡了八個,還有五條帕子,十二個香囊,若是還能在三梅這裏,每天繡六個時辰,堅持三天,剩下的香囊和帕子她再回去偷偷趕一趕,還是能完成的。
想出神了,繡花針就戳進了指腹,疼得她咝了一聲。
“嬌嬌妹妹,沒事吧?”被繡花針戳到手指頭,對刺繡的人來說,再正常不過,三梅自己出神的時候也會這樣,但看到小姑娘指腹上的血珠,倒是急了。
嬌嬌把手指頭含進了嘴裏,看三梅要下炕,趕緊拉住了她,“沒事沒事。”
三梅看她的手指頭沒流血了,也就放心了,以為是她太急了,又道:“要是實在趕不完,也就少些錢,你同大姐說明白了就好,我看你這幾天熬得臉色都有些不太好了……”
“三梅姐姐,你可千萬不能告訴我姐姐。”嬌嬌趕緊截住了她的話頭,“若是姐姐知道了,我會被罵的。”
三梅皺了皺眉,“我看大姐不像這麽苛刻的人啊,正經繡坊的繡娘一天都只繡四個足時辰,你這幾天,每天都足了六個時辰,大姐若是知道你是真的力不從心,肯定會……”
嬌嬌懵懂地眨了一下眼,“姐姐她只許我繡三個時辰,多了就要訓我,若是被她知道我一天繡了六個時辰,估計就得挨揍了……”
“啊?”三梅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剛剛的意思是,大姐罵你,不是罵你繡活做不完,而是罵你繡活做太多?”
“對啊。”小姑娘不知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見她一臉吃驚吃驚又想不明白的複雜表情,她左右瞧了瞧,沒看到別人,又覺得三梅是個信得過的人,邊湊到她耳邊小聲道:“趙掌櫃說三十個的帕子和香囊趕在臘月二十五完成,能有十兩賞銀,但姐姐擔心我太趕,只願接一半的量,我就背着她接了另一半。這事就我和趙掌櫃知情,三梅姐姐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三梅看着她,吶吶地點了點頭,心裏頭卻是羨慕和苦澀縱橫交雜。她原以為小姑娘這麽火急火燎地是被大姐逼的,卻不想她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也怪不得她會想錯,換成了她家,別說賞銀有十兩銀子,怕是一兩銀子,家裏人都會讓她熬夜繡完。
羨慕太深了,自然是嫉妒的。她家裏人都是跟她有血緣關系的親人,而小姑娘只是大姐撿回來的小丫頭,卻這般好命。
然而,三梅一看到小姑娘那雙眼睛,想起小姑娘毫不保留地教她針法的模樣,那嫉妒的野獸又溫順了下來。她動了動唇,但又不知道說什麽,想了一下,也只是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帕子,拿起繡線上別着的針,“嬌嬌妹妹,接下來要什麽線,我給你捋線穿線,這樣你就快些。”
小姑娘走針快,但刺繡更繁瑣的是一片小地方,繡線反複換,耽擱時間,有人幫着換線自然要快些,但她也知道三梅繡活多,尤其是大梅和二梅這對雙胞胎姐妹,明年開春之後,兩人一前一後都要出嫁,三梅還要幫着兩個姐姐做嫁衣,“沒事,三妹姐姐繡自己的。”
“我上個月底接的繡活,帕子都快繡完了,不着急。”
小姑娘聞言,看了她一眼,也就不客氣了,“金黃色,這線下針少,不用太長。”
房門外,顧辭靜靜立在門口,久久不曾聽到裏面有動靜後,她才蹑手蹑腳地走了出去,徑直去了竈屋,幫着大舅母做晌午飯。
“瞧見了吧?我就說嬌丫頭勤快着。”賀氏見到他出來了,朝她笑了一聲,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大姐兒,嬌丫頭我實在歡喜的緊,如今你腿也好了,不如就給我養着算了。”
不等顧辭開口,拿着米進來的楊氏就打趣她,“大嫂你羞不羞啊,如今瞧着嬌丫頭好看了,還有一身的好繡技,就想着搶人了。”
“呸。”賀氏笑着呸了她一口,又去看顧辭,想着心中那想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姑娘看着小,但來了葵水就是大姑娘了,你二表弟志鵬的親事談攏了,我不着急,但你三弟志遠明年也滿十六,我要張羅她的婚事了,你要信得過大舅母,就把嬌丫頭……”
“大舅母。”顧辭倉皇地打斷了她,張了張嘴,好半天才穩下心神道:“嬌嬌性子不大穩妥,如今也還小,這種事還早。大舅母還是看看其他的好姑娘。”
顧辭是真不知賀氏動了這個念頭,眼下恨不得馬上就把這招蜂引蝶的小姑娘給帶走,關進屋子裏,再也不把人給放出來了。
她态度激烈,賀氏不悅地擰了擰眉,語氣也冷了兩分,“我也不是說現在就成事,只是瞧着小姑娘模樣水靈,我又喜歡她,往後當個兒媳,全了我這份想認她當個女兒的心情。”
“大舅母也誤會我了。”顧辭趕緊笑道,今兒換了其他人跟她說這事,她都會嚴詞厲拒,然而大舅母待她們姐弟不薄,一旦話說錯一句,和外祖家這情分又要壞了,只能從一邊斟酌着說:“嬌嬌雖然是我撿來的,但這身份至今成謎,她又年歲不小了,這人生大事,也該她自己作主,不然往後若是有點什麽,她不怨我們。”
聽顧辭這麽一說,賀氏又想起了小姑娘這精湛的手藝,眉頭松了松,“你說的倒也有理。算了算了,我也不是那等犟的人,且看看去吧,反正舅母也是母。”
顧辭這才松了口氣,好在楊氏這個妙人最會調節氣氛,說了幾句俏皮話,幾人又說笑着一同做飯去了。
今日是入了臘月以來天氣最好的日子,顧辭原本想着晚點再回去,但如今想着大舅母打了這麽一個主意,雖然說明白了,但還是不放心,吃過飯就帶着幾個舅母硬塞過來的大包小包,姐弟三人告辭了。
一路上,顧辭神色都正常,還準許他們跑了一陣。
小姑娘心裏琢磨着,姐姐朝她一點臉色都沒給,肯定是沒發現什麽異樣,一點都不心虛地跟着阿寶再山間小路上瘋跑了一路,撿了很多楓葉子。
直到晚上,看到姐姐冷着臉拿進來的藤條,小姑娘才知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