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姑娘連珠式地發問,阿寶都被她問懵了, 呆呆地眨了下眼, 才一個個地回答她:“就是讓我們描大字的字帖, 是小夫子自己寫的。上次我和姐姐去給夫子送年禮, 小夫子也在, 他們說我有出息,特地送給我的咧。”

好氣!

“這麽大的事, 你們竟然都不告訴我?”嬌嬌瞪大雙眼看着他,越想越氣, 氣得肚子都不疼了。

嬌嬌姐姐也沒問啊?阿寶撓了撓頭, 實在想不明白嬌嬌姐姐為什麽這麽生氣,“我、我現在告訴你了。”

“現在告訴我有什麽用?哼, 你們東西都收了人家的。”嬌嬌雙手叉腰,見阿寶一臉不開竅的呆樣,她就來氣,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先不說怎麽還人情, 你說說,人家憑什麽平白無故地送字帖給你?”

“夫子、夫子說是因為看我聰慧, 将來是個有出息的……”

“哼,這就是奉承話,你那小夫子擺明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嬌嬌恨鐵不成鋼地哼了他一聲,“他、他就是想讨好姐姐, 別以為我不知道。”

嬌嬌這話讓阿寶可難過了,兩位夫子都誇他,他一直以為……原來,都是為了姐姐。

阿寶一臉沮喪,小姑娘又有些不忍心了,抿了下唇,“當然,你也不是那麽笨的,還是有點聰明,就是比我差了一點點。”

阿寶這個小憨包,“真的嗎?”嬌嬌姐姐的字寫得同小夫子一樣好看,也了不起,他只比了不起的嬌嬌姐姐差了一點點,已經很厲害了。

嬌嬌敷衍地點了點頭,眼珠轉了轉,帶着阿寶進了屋,讓他把那兩本字帖拿了出來。

大錦的科考森嚴,考試內容涉及衆多,其中書法是最基礎的一項。寒門子弟很難高中,其中有三成寒門學子在這一項被刷了下來。

筆墨紙硯最是燒錢,很多人都只能像阿寶一樣用樹杈練練字,更不用說買名家字帖臨摹。

平心而論,嬌嬌覺得這位小夫子的楷書結體不夠神韻,沒有大家之風,但對于阿寶這個剛入學的人來說,這還算蒼勁有力的工整落筆卻是值得臨摹的。

不過,這個小夫子要是想憑這字帖來收買阿寶,進而收買自家姐姐,門兒都沒有,“去把姐姐上次給你買的紙筆拿來。”

阿寶知道她要做什麽,隐隐有些期待,飛快地将東西翻了出來,遞給她。

嬌嬌攤開紙,見毛筆的毫毛還是幹巴巴地擰成團,她又讓阿寶去拿了一碗水過來,順便很有心機地讓他把自家姐姐也叫過來。

哼,今天她就要讓自家姐姐看看,她寫的字也是不差的,讓她背着自己偷偷收人家的字帖,不,肯定不是字帖,沒準還是定情信物!

眼下阿寶對會寫字的她佩服地五體投地,自然對她唯命是從。

“你說什麽?嬌嬌讓我過去看她寫字?”顧辭正把水燒開,準備去板根嬸家捉雞來殺,聽到阿寶的話,心中也是納悶不已,不知道小姑娘曬太陽曬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要寫字了。

“嗯。”阿寶點了點頭,“嬌嬌姐姐寫的字可好看了。”

顧辭愣了一下,又拿起旁邊的擦布擦了擦手,跟着他走了出來,“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想起要寫字?”

這一問,阿寶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嬌嬌姐姐聽說小夫子送了他寫的字帖給我,就要寫字給我看。”

顧辭怪異地蹙了下眉,心裏某個念頭一閃而過,沉默着跟阿寶進了屋。

小姑娘正雙腿并攏跪坐在炕上,背挺直,小桌子上的粗紙攤開,看到她和阿寶進來了,她眉毛微微挑了挑,也沒說話,阿寶擺上水碗後,她将僵硬的毫毛浸濕,然後纖長白皙的右手五指錯落有致地落在黑色的筆杆上,左手從紙上滑過,然後壓在了最左端。

沾了磨的筆尖在紙上橫豎撇捺勾點,泰然自若的小姑娘眉目微斂,寫一行,微微一頓,又扯着袖子沾墨,直到把這一頁寫滿了,才放下了筆,對着紙輕輕吹了吹,“這一頁紙只能寫十行,剩下的改天再寫給你。”

顧辭從她認出了“錦繡坊”三個字的時候起,就知曉小姑娘肯定是上過學的,可看到小姑娘落筆的那一剎那,還是有些吃驚。

趙将軍曾同她說過,書法和刺繡一樣,最考驗人的功底,小姑娘這小楷寫得工整娟秀,分明是師承過名家的。

讀書人最是清高,一般的人家都是請不動的……

思及此,顧辭吓得後退了一步,在這瞬間,她突然自私地想,後悔送阿寶去學堂,也後悔帶嬌嬌去外祖家。那樣的話,小姑娘就會像上輩子一樣,沒有觸碰過這些東西,就會以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只會軟軟慫慫地躲在她身後,怯怯弱弱地喚她一聲“姐姐”……

然而,一看到小姑娘那眉眼裏流轉的靈動和朝氣,她又猛然驚醒了過來——那是上輩子的林嬌嬌從沒有擁有過的神情和快樂。

顧辭閉了閉眼,再朝人看過去時,臉上帶了幾分笑,“嬌嬌寫的真好看。”

這話阿寶已經激動地誇了她好多句了,但小姑娘就是覺得沒有姐姐誇得好聽,聞言,心裏美的冒泡,面上卻是傲嬌地不行,“那你說,是我寫得好,還是阿寶那什麽的小夫子寫得好?”

顧辭的眼神在顧嘉和寫的字帖和小姑娘寫的那頁紙上來回逡巡了兩眼,最終落在了小姑娘的眼睛上,“嬌嬌,你為什麽要跟他比?”

小姑娘眼神閃了閃,又義正言辭地回了過去,“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不知道人情債最難還了嗎?”

“……”這話太有道理,顧辭無從辯駁,還莫名覺得有些心虛,遂只好道:“人家顧夫子和秀才郎不是這樣的人。”

竟然還替人辯駁?

小姑娘氣地胸口發悶,又看向阿寶,“你說,我的字和他的,誰好看?”

阿寶可難選擇了,苦着臉小心翼翼道:“都、都好看。”

“明明就是我的好看。”小姑娘氣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好啊,一個兩個都被這麽個破字帖給收買了,“楷書雖然講究一筆一劃,落筆平正工整,但大家之風的楷體,講究的卻是嚴整卻不呆的飄揚,平整卻不拘的犀利飛動。他的字看着筆筆有力,但運筆鋒勢之間無所轉,所以看着工整,卻少飄逸。”

對于兩個差不多是白丁的人來說,從小姑娘嘴裏吐出來的字,他們是聽清楚了,至于是什麽意思,一大一小兩姐弟就是兩臉懵逼了。

顧辭好歹是見過市面的人,雖不能把小姑娘那評論的話和顧嘉和寫的字對上,但也确定了一件事,懂得這麽多的小姑娘必然是受過指點的,且定是從小就開始學習,這些東西早就刻入了腦中,即使忘了自己的從前,卻依然記得這些東西。

“看,就兩本字帖,你們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寧可覺得他好看,也不信我說的……”

見他們姐弟倆不說話,小姑娘心裏氣到委屈,雖然她的字跡寫得不夠有力,同樣缺乏大家風範,但她的運筆走勢皆比這位小夫子的要勝一籌,阿寶如今臨摹,還臨摹不出她楷書的精髓了。

“沒有。”阿寶聞言,趕緊搖頭,想起嬌嬌姐姐剛剛的話,他根本就聽不懂,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嬌嬌姐姐的話我聽不懂,但你說的肯定都是對的。夫子的字好看,你的也好看……”

嬌嬌:“……”說她的話對,那還誇那人的字好看?果然是個小傻子。

“你的好看,你的好看。”顧辭摸了摸桌上的茶壺,還溫熱,給她倒了杯水,“我們家嬌嬌最厲害。”

哼,巧言令色!別以為她就能原諒她打自己屁屁的事了,對了,還背着她勾搭野男人,最重要的是,明知野男人別有所圖,還收對方的定情信物。

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

顧辭哪裏想到小姑娘能有這麽多心思,見她對自己還是愛理不理,但還是接了自己手裏的茶,臉色瞧着也有了幾分精神,估摸着還在跟她為昨晚的事怄氣,她忙着去捉雞,也沒放心上,又囑咐了兩人幾句才出去。

小姑娘這一鬧騰,發現自己的肚子好像不疼了,又使喚着還拿着她寫的字在那裏左看右看的阿寶把小桌子上的東西收了,“拿走拿走,我要刺繡了。”

阿寶拿着她寫的那張紙如獲至寶,一臉的興奮還沒淡定下來,“嬌嬌姐姐,那你什麽時候給我寫《三字經》剩下的?”

“你不是說你小夫子的好看,讓他給你寫啊?”小姑娘彈了彈指甲蓋,真煩,又長長了,算了,今天要自己剪。

憨阿寶終于回過神來了,“嬌嬌姐姐的好看,以後我描嬌嬌姐姐寫的。”嬌嬌姐姐好像不喜歡小夫子,那、那他也不喜歡好了,畢竟嬌嬌姐姐才是一家人了。

嬌嬌總算舒了一口氣,又朝他招了招手,跟他耳語了一番。

聽着她的話,阿寶有些為難,“這樣對小夫子不尊敬……”

“怎麽不尊敬了,技不如人還不許人說了。”嬌嬌看阿寶還是哭着一張臉,又昧着良心道:“再說了,他将來是要科考的,替他指出不足,也是為了他好,你也不想你小夫子為此名落孫山吧?”

阿寶糾結地要命,但又覺得自己姐姐說得也有道理,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小姑娘挑了挑眉,心裏得意的笑,面上卻是摸着阿寶的頭,一臉好姐姐的模樣:“我現在要趕繡活,沒時間寫,等到我把繡活趕了,就給你把以後的補上。”

“那姐姐你快些繡。”阿寶開心地點頭,趕緊把小書桌上的東西都收了,還幫她把小繡簍搬出來了,他就坐在對面,雙手撐着下巴看着她。

“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嬌嬌換線時,看到自家傻弟弟正傻笑着盯着自己,就像村裏的那個天天把手放在褲裆裏,對着所有人都傻笑的大傻子似的,不過,阿寶如今長得眉目清秀,沒那個傻子滲人。

阿寶還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覺得嬌嬌姐姐好厲害。”

小姑娘一點都不謙虛,“那是當然。”

她是誰,她可是姐姐要娶回家當媳婦的人。

正在忙活給兩人補身子的顧辭壓根就不知道兩姐弟在打什麽算盤,她從板根嬸那裏捉了雞後,又去顧大夫家裏買了金當歸。

她身體好,來小日子時,跟平日也沒什麽兩樣,她娘也只同她說過,女子來葵水時,身子虛,要多補補。

剛才去板根嬸家捉雞,同板根嬸說了這事後,板根嬸告訴了她不少護養的事,一聽當歸炖雞吃了好,又忙去買。

當歸有補血活血的功效,适宜女子吃,又加上有些氣味,顧辭便将雞分兩次炖了,小半放了些花生炖來給阿寶吃。

小姑娘肚子不疼了,胃口也跟着好了起來,但一聞到那股當歸味,就捂着鼻子不肯吃。

“為什麽阿寶的沒有這股味,我就要喝有這股味兒的?”

“阿寶又沒肚子疼,你肚子疼。”顧辭給自己也盛了一碗,“你看,姐姐陪着你一同吃這個。”

“我肚子不疼了。”嬌嬌有段時間沒吃雞了,本來想吃的不得了,但這股氣味太影響胃口了。

“乖,這東西吃了好。”阿寶在,顧辭也沒好意思把話說得太直白,“喝了這湯,往後也不肚子疼了。”

小姑娘別過臉,就是不吃。

顧辭擰了擰眉,想抱起她就給灌下去,但想起昨晚小姑娘那哭唧唧的一張臉,今兒眼睛都有些紅,就不忍心了,只能繼續好言相勸:“你看,這肚子疼起來多難受?這湯味道是有些不好聞,但吃了就不疼了。今兒要是不養好了,往後又疼,你不是更難受?若是嚴重了,還要吃藥,那藥更苦……”

小姑娘還記着那苦巴巴的湯藥味道,不由努了努嘴,想起肚子痛起來時,那擰巴着痛的感覺也不好受,又偷偷把臉湊了過來,拿起了勺子。

顧辭見狀,松了口氣,趕緊給她夾了兩塊雞肉。

中飯喝的粥,晚飯就吃得早些,天氣好,天也黑的慢,吃過飯後,天都還沒黑,顧辭看他們兩個小的吃了飯看兔子去了,自個兒端着給板根嬸兩夫妻留下的雞湯送了過去。

板根叔的身體仍舊動不了,板根嬸面上也是愁眉苦臉的,顧辭去了那邊,就又陪着兩位老人說了會話,寬慰他們。

小姑娘還沒自己剪過指甲,把手泡軟了之後,自己拿着剪子比劃了一下,還是不敢下手,但又一直不見顧辭回來,又怄氣似的一剪子就下去,第一個小心翼翼地剪了,覺得不難,就是覺得剪的還不夠短,剪第二個時,就特地多剪了一些,指甲倒是剪禿了,但手指頭的皮也剪掉了。

顧辭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小姑娘正捉着自己的食指指頭看得聚精會神,一臉要哭不哭的表情。

“這是在幹什麽?”

聽到顧辭的聲音,小姑娘才大夢初醒似的,“這個剪掉皮了,為什麽不出血?”

她話剛落,那白白的地方就開始滲出血珠了,顧辭一看就知道怎麽一回事,忙從屋裏門後窗後找了個幹淨的蜘蛛網給她黏上,“為什麽不讓我給你剪?”

小姑娘表情懵懵的,顧辭又對着她的傷口吹了吹,“疼不疼?”

“剛剛不疼,現在疼。”小姑娘說了一聲,想起什麽似的,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那我的刺繡怎麽辦?”

吃飯睡覺都只惦記着那幾塊帕子和香囊,顧辭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又對着她的手指頭吹了吹,“反正你繡不完的。”

聞言,小姑娘哭得更大聲了,還有十天,剩下的,只要姐姐能每天讓她繡夠四個時辰,她就能繡完了。

“別哭了。”顧辭給她擦了擦眼淚,她簡直拿這個小哭包沒辦法。“眼睛還紅着了。”

“我不管,我就是可以繡完的,都是你。”小姑娘也怕哭壞了眼睛,早上起來可疼了,但想起到了嘴裏又要飛走的十兩銀子,她就全身都疼,“害我在姥爺家白吃了這麽久的虧,結果什麽都沒有。”

“就是十兩銀子,咱們再賺回來就是了。”顧辭想着小姑娘那幾日受的累,也替她難受,“以後有機會。”

“十兩銀子可以給阿寶買好多字帖了,我就知道,你看到有人給阿寶送免費的字帖,你就不心疼錢,就想收人家的禮……”

“……”這都是哪跟哪啊?顧辭頭痛不已,“不是那樣的。”

“不是那樣是哪樣?你就是這樣想的,不然你為什麽不讓我繡完?”

“我沒有不讓你繡完……”

“那以後我每天就要繡五個時辰。”

“繡五個時辰太……”

“你就是這麽想的,你看,你就是不想讓我掙那十兩銀子的賞錢給阿寶買字帖。”

顧辭:“……”

“不說話了,你默認了,你就是這樣想的……”

“行行行,你繡你繡你繡!”

哭聲戛然而止:“真的?”

顧辭咬牙切齒:“林嬌嬌,你下次再敢背着我多接活,看我怎麽收拾你。”

小姑娘見好就收,擦了擦眼淚,“就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