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待續》 (2)

到了末期後,漸覺靈氣圓融,蓄積于體內,已有圓滿之勢。築基過後便是混元期,這一境界大多是鞏固修為,選擇将要修行之道,以待凝結金丹時能水到渠成。

然而,妖修中的絕大多數并沒有這一境界。由于妖族悟性不高,只能通過不斷積蓄靈氣,用千百年的苦功重塑筋骨,強大肉身後,凝結妖丹。所以妖修大多功力深厚,但因悟性不夠,到後期以金丹修成大道的,幾近于無。

白君羨凝結的是上品紫金丹,與普通妖修截然不同,所以他當年對白君羨青眼有加,以為他不是普通的妖族。誰知他比普通的妖修更要果斷狠辣。

人修雖然有混元期,但能結丹的也是少數。在混元期丹液已成,只因觸摸不到玄機,所以會卡在這一境界。停留在混元期的,煙浮宮就有許多人。他們以雙修邪功入道,雖然開始進境神速,但到了這一時期,對他們來說卻是一個大坎。當年掠走塵昕的人,便是混元期的高手,如今再與那人一戰,玄真自信不會落敗。

因三年之期已到,玄真便到山下告知鐘氏夫婦,已到應當離去的時日。相見之時,他發現這一對夫妻比之三年前竟似年輕許多,顯然是吸收了靈谷中的靈氣。

鐘老漢似是不願離開,躊躇不答,鐘大嬸堅決要見當年帶他們上山的道長,不見到那位道長便不下山。

玄真一愣,這才明白自己換了身體,鐘氏夫婦還不知道,一直把他當成另一個道士。鐘大嬸執意要見他本尊,他無可奈何,只得胡亂找了個理由:「此地主人實是妖物,也不知哪天就露出本性,你們還是早些離開得好。」

鐘大嬸十分不信:「那仙長你為何不走?」

「主人不在山中,貧道才能吐露實情。若是你們走得晚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鐘大嬸不甘不願:「不管怎樣,我們走之前都想見那位仙長一面,拜謝他賜給我們的一段仙緣。」

「仙緣嗎?」玄真苦笑,「走得晚了,便是孽緣了。」

他打算伺機從白君羨處盜回自己的身體,勢必會得罪白君羨。到時白君羨找他不到,定會折磨這對夫妻,所以定要将他們早早送走。

「難道……難道他已經被妖怪吃了?」鐘大嬸看他語氣嚴厲,不由得失聲驚呼。

「知道得太多,對你們沒好處。去年的靈谷所剩極多,本應讓你們帶走,但行路辛苦,能帶多少就帶多少吧。」

白君羨走之前送給他一個儲物袋,裏面有不少金銀。他拿出了兩錠銀子,再送予他們一瓶丹藥,囑咐他們若有病痛時便捏開半粒,泡在一碗水裏,每天只喝一口,喝完那碗水便能痊愈。

一畝水田也不過四、五兩銀子,這兩錠銀子已足夠他們買上幾畝好地。靈植雖然可以祛病強身,但這瓶丹藥已能補足靈植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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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氏夫婦再無疑心,立時便去收拾包袱。待他開了山門大陣,便跟着走出。

三人出了陣,回頭便是陡峭的石壁,不見剛才下山的平坦臺階,而眼前荊棘野草遍布,多時未有人走過。

玄真送了他們一程。到山腳下時,又送了他們兩張神行符,再與他們作別。

夫妻二人原本還想再說些道別或是感激的話,但看他神情疏離,并不似當年帶他們上山的道長那麽可親近,便沒有多說。

看着夫婦兩人相攜而去,極目盡處,有炊煙袅袅,玄真不由站在那裏,看了片刻。

梅雁山不宜久留,他又何嘗不想早些離開。只因他這一世的身體和魂魄有一線相連,白君羨有他的身體在手,要尋到他幾乎是輕而易舉。他已沒有可以遮蔽天機的玉佩在身,要瞞住白君羨,自然是毫無可能。

他沿着來時路返回,摸出玉佩要開啓山門時,忽覺周身有異,旋即立時捏了法訣,開啓護身盾術。他的功力勝過三年前百倍,原先要符咒才能施展的法術,如今只不過一瞬。

刺目的白光閃過,一聲巨響,他只覺氣流狂湧,撲面而來的飛沙走石,擊打在周身的屏障上,登時龜裂飛散,護身盾術已被人瞬間破掉。

「你是誰?為什麽能出入吾王禁地?」說話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聲音脆生生的。

玄真定神看時,卻見他容貌明媚,神色傲然,卻是素不相識。

此人喚白君羨為王,想必是白狐一族。他只轉過了這一個念頭,身上已起了許多雞皮疙瘩,皺眉道:「貧道是何人,與你何幹?」

「你這道士,嘴巴還ting硬!」白征月更覺光火,擡起手掌,掌心幻化的藍紫飛劍含而不吐,正要将這人斬于劍下。

然而此時煙塵已靜,他定睛看到面前這人雙眉如鬓,俊不可言,更與他印象極深的那人殊無二致,不由心口一跳,飛劍飛出時登時慢了幾分。

玄真神情冷峻,将束發的簪子拔出在手,那簪子陡然射出三尺純白劍芒。

白征月的飛劍與尋常青鋼劍一般模樣,只是沒有劍柄,但那簪子所化的劍芒卻只有極細的一線,雙劍極快地相擊了一下,卻聽得茲茲作響,那仿佛冷光的劍芒,竟有極高的溫度,已将白征月的飛劍從中斬斷。

這口飛劍是白征月本命飛劍,劍斷之時,他胸口劇痛,摔跌在地,眼睜睜看着劍芒要飛入自己胸口。

他是要死了嗎?白征月腦海中一片空白??,竟是忘了閃避,只知道怔怔看着道士俊朗的面容。卻聽得另一個男子冷哼一聲,一張光網飛近,擋住了道士的烈火簪。

白征月知是在旁掠陣的哥哥白燕風,心下大定,卻又忍不住道:「哥,你莫要傷了他!他是……是……」

玄真知道白征月與他功力相若,卻又不知怎地,下手時有些遲疑,想必是臨敵經驗不足,以致于受了重傷。

南明離火簪抵在光網前,不能陷入半分,顯然白燕風的法力要遠勝過他。

白燕風沒有理會自己的同胞弟弟,他向來十分愛護白征月,無法容忍白征月在自己面前被別人所傷,旋即輕叱一聲,天蠶絲網越張越大,足有方圓數丈,向玄真壓了過去。

玄真以簪為劍,斬斷絲網數根,但很快光芒流轉,那絲網又恢複完整。

這白狐的功力,竟已深厚至斯。若他沒有料錯,此人應已是金丹之境。

他手中法寶不足,法力有限,很快就顯露敗象,面色蒼白,不由一口鮮血吐出,灑在天蠶絲網上,但那血卻是順着絲網滑下,絲毫不沾。

若他還是人身,自然能以自身正氣化血,破除妖邪,但此時與白狐俱是妖修,卻是不能。

白燕風也已借此看出了他的身分,那光網遮天蔽日,當覆蓋住玄真時,卻是立時縮小。

玄真只覺被網碰觸的地方仿佛被火灼傷,連衣裳也已被割裂,不用片時,身上已多了許多細小傷口,人被網緊緊困住時,絲網終于停止了光芒流轉,與普通繩網一般無二。

玄真跌坐于地,手中的簪子再也拿不穩,掉到地上,劍芒也随之一收。

白燕風看到他身上衣裳和足上靴子被繩網割裂,露出下面的肌膚上隐隐現出成片的梅花形狀,不由冷笑一聲:「小小花妖,竟敢在我面前逞能。」

玄真只覺皮膚疼痛難忍,幾乎恨不得立時死去,卻是一聲不吭。那年紀稍小一些的白狐像是識得他,他原先還以為,未必能遇到當年的熟人,卻沒想到,難以幸免。

白征月臉都白了,走到白燕風身邊,小聲道:「哥,他當真是花妖?」

「你沒看到麽,他都快現出原形了。」白燕風從玄真身上摸出了儲物袋,儲物袋上有禁制,但進出山門的玉佩卻因剛才使用過,所以還沒放進去。

「你究竟是何人,從哪裏盜來的通行玉佩?」

玄真咬牙不答,卻聽得白征月小聲道:「哥,你不覺得他很面熟嗎?」

「你認識他?」

白征月神情怪異:「二十年前,吾王帶了一個人回青丘,這個人好像就是他。」

狐王臨幸了那純陽之體的男人後,白狐一族仿佛狂歡一般,享用了那個男人的身體,衆白狐激動得亂成一團,但都是按着法力高低而排先後次序,他修為不高,按理說還沒輪到他,但因為白燕風在族中法力極高,硬是拉着他上位。

他當時年紀尚幼,不知*欲,勉強趴在那人身上,剛進去打了個寒顫,就被其他狐貍從那人身上lu了下來,到底是什麽滋味,他其時并沒弄懂。

随後那人兵解,周圍許多狐貍都受了波及,他因為早就被扔了出去,只有些輕傷而已。但那漫天的血霧,卻讓他至今未能忘記。

「閉嘴,別胡說!」白燕風的神色登時有些陰沉。他向來風流,早忘了當年那人是什麽模樣,但這件事本身,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

白狐族誤解了狐王的意思,共同犯下大錯,直到狐王心神崩潰,不願再回青丘,他們才醒悟過來。好在那人神魂俱滅,沒有留下任何證據。所有的白狐都緘口不言,只盼時間流逝,狐王最終會忘了那個人。

令白燕風沒想到的是,不僅狐王沒忘,就連當時年幼的白征月也沒忘。

白征月喃喃道:「可是……真的很像啊。」

困于網中的男子身上都是血痕,但簪子摘下後,發絲如墨披散,将他身上的拘謹呆板一掃而空,更似當年那個狼狽的男人。就連……他目中滿含恨意的銳利鋒芒,也宛如當初。

對于白狐來說,吸引他們的,只是純陽肉身的氣息,這具梅花化身相比之下,*惑力幾近于無,但白征月卻覺得,自己又隐約聞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

他一直不能明白,那個道士為什麽要兵解,即便狐王不要他了,還是會有很多白狐願意養他的。不過既然兵解,這個人自然不可能是當年那人。

白征月早就聽說狐王一直在追逐與那人相似的人,此時看到眼前情形,也有了幾分猜測,于是對白燕風道:「哥,看來他并非可疑之人,若是惹得王生氣了,卻是有些不妥,你放了他吧。」

「怕什麽,他身上并無天狐符。」白燕風先前下手毫不容情,也是因為這一點,但看玄真已無反抗之力,于是順手收了天蠶絲網。

這個道士還未至金丹,自然自爆不能。

玄真沒想到這兩只白狐忽然變了态度,但儲物袋和南明離火簪都落到了他們手中,身上雖然都是皮肉小傷,但多處都在流血,疼痛難當,自是不能反抗。

白征月走到近前,殷勤地拿出傷藥喂他。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嫌惡的表情,但身體卻是下意識地避開不吃。

「你吃了這顆百草丸,可以補足妖氣,傷勢自然就會愈合了。」白征月柔聲解釋道。

當白征月修長的手指撚着丹藥靠近時,他無法克制自己地渾身發顫,忍不住道:「滾開!滾!」

白征月呆了一呆,他狐形時十分可愛,人形也俊美動人,從未有人會這麽與他說話。

白燕風看不過他對自己好心的弟弟這麽冰冷,冷冷道:「你是服侍狐王的嗎?還是童子之身吧?狐王離開梅雁山已有三年,三年中不曾涉足此地,想來早就忘記了你,你一介花妖,憑什麽在我們面前吆五喝六?看來今日不給你一點教訓是不行的了。」

白燕風一手提起他的衣襟,就要給他幾個耳光,卻聽得一個森冷低沉的聲音自遠而近:「住手!你們在做什麽?」

來人的身影仿佛電光,倏忽而至,落到三人面前。

白燕風和白征月面色都是一變,連忙下拜行禮:「見過吾王!」

玄真也沒想到白君羨來得這般快,卻見他衣裳不整,仍如離去之前一般落拓,但一雙眸子精光四射,環視三人一眼,越發俊美逼人。

「東西交出來!」

「是。」白燕風把儲物袋等物交予白君羨,解釋道,「屬下沒想過要私藏從這道士身上得來之物,只不過先前疑心他是想來盜山的人,所以順手搜取,還請吾王明鑒!」

「你不必解釋,本座早已知曉。」白君羨淡然道,「他這法身是本座所制,本座早就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縷神念。」

天狐符比神念要欠缺許多,比如天狐符會随着*愛而變淡,甚至消失,只能警示有邪念之人在接近,但卻不能回溯事情發生的經過。他當年若是寄托神念在玄真身上,便能及時阻止玄真自盡。然而寄托神念是渡劫期的絕頂高手才能施展。

剛才發生的一幕,白君羨自是看在了眼中。玄真自然是明白,心神更是混亂。

他早該想到,白君羨如此看重這具化身,又怎會毫無準備,輕易離開?

「他剛才說的話,你們沒聽到嗎?」白君羨溫言道。

白燕風一怔,看向了他。

「滾!不然我就殺了你們!」

白燕風待要再勸谏,卻被白征月拉住,搖了搖頭。

渾然不注意兩人怎麽離去,白君羨注視着仍然躺在地上,渾身都是傷痕的玄真,目中神色驚疑不定,一步步接近了他,慢慢蹲下來,輕輕摸了摸他臉上一道極細的血痕,雙目已然通紅。

「原來……真的是你。」

他猛地格開了白君羨的手:「不是我!」

聲音卻如撕裂了一般。

白君羨怔住。

方才他用神念感應到的一幕中,看到白燕風對這個弟子很是兇惡,但這個小道士臉上的表情不是恐懼,卻像是十分惡心,不想被白燕風碰到。

白燕風俊美多情,即便傷了人,旁人恨他入骨,卻也不會厭惡嫌棄,那神情就像是白燕風要強迫他做出什麽淫靡之事。

他當時還在千裏之外,即刻趕回,恍惚間似乎感覺這一幕十分熟悉,未必是自己親眼見過,但下意識地想過是一定的。

阿真的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

當年他奪了玄真的元陽,心急火燎地趕着閉關,而後毫無反抗之力的玄真遇到他的族人,怕是也曾受過欺淩……

但終究是他自己做錯在先,又沒有重新在他身上加重變淡了的天狐符,就這麽責罰族人,有些不太公平。但族人沒有看護好玄真,終究是他一塊心病。所以他這些年一直不回青丘,連族中多次遭逢仇敵來尋,也從未回去一次。

可是深究起來,白狐對阿真的欺淩恐怕并沒有那麽簡單。

白君羨彼時心思混亂,直把眼前的人又當成了玄真,自是不願旁人看到自己發了癔症,所以将兩人驅逐離開,但強忍多時的疑問,一出口時卻是無比地肯定。

他都要為自己的語氣感到汗顏了,可是這個小徒弟的反應卻如此嚴絲合縫!

他忽然有了一個荒謬絕倫的猜想,卻見身下的男人面色慘白,像是知道自己失言,閉緊嘴巴不肯再說話,只是身體仍然輕微地顫抖着。

或許他只是被白燕風吓到了,所以精神狀态不穩,說錯話也是有可能的。

白君羨猜測着,并不想給自己過于美好的希望,可是心底卻禁不住地冒出喜悅,在那一刻,他幾乎失态得快要落淚。

即便他不是玄真,只因他給了自己這片刻的重逢歡喜,白君羨就願意對他好些。

「阿真,我們回去了。」他柔聲說着,将人從地上抱了起來,走進了梅雁山的地界。

……

白君羨直接将人帶進了洞府。

小道士身上的細小傷口好治,但神魂與肉體不太貼合,一被法器所傷,便有出竅的可能,好在白燕風沒敢下毒手,看到他身上隐約現出密集花影便收了法器。

白狐護短幾乎是本能,青丘所有的白狐總共只有一百多只,他又是狐王,其餘諸人都是他的侄孫輩,向來便十分愛護。

狐王收一個人類做弟子,即便這個人類有了妖身,但畢竟不是同類。

一個是弟子,一個是侄孫,打起架來他也不能偏于任何一方,白征月先傷在徒弟手上,只能怪其學藝不精,但徒弟如果傷在白燕風之手,他也不會多說什麽,可是白燕風高了小道士一個大境界,未免以大欺小,所以他即使趕回了梅雁山,卻在路上看到了令他驚訝的一幕。

可是真的有這麽巧合的事嗎?即便真的是他,又怎麽會有前世的記憶?

種種的疑點忽然在此時紛至遝來,他抱着這具身軀,竟然感覺到手指都在顫抖。

玄龍幻鏡的怪異之處,多半是蕭祈玉做了手腳。那小子未入煙浮宮前十分老實,白君羨對他很是信任,可是在煙浮宮這麽多年,還能讓他保持赤子之心?

他把寂桐放在床上,寂桐似乎想平複自身的戰栗,卻是辦不到,只是咬緊了牙關,閉緊雙目,腿也似乎在痙攣。

白君羨皺起了眉頭。

他是早知道寂桐似乎有一種所謂的皮毛恐懼症,可是白征月和白燕風早就煉化了尾巴,和人類沒有區別,徒弟的反應明顯是知道他們身分的,被親近時幾乎像在打擺子地抽搐。

明明在此之前,寂桐沒有見過他們。

許多疑點相繼冒出,白君羨神情不斷變幻,輕捉住了他的手腕,将法力送過去了一些,治愈他身上的細碎傷痕。

全身浮動着一層淡黃光暈,漸漸消散時,平躺的男子已恢複了原狀,就連衣裳都煥然一新,只是雙眸緊閉,似乎因為神魂不穩的緣故在昏睡。

白君羨俯*身,讓自己靠在他身上,感覺到他的心跳加快了些許。

這個反應,他很喜歡。

他能感覺得到,寂桐是在裝睡。顯然,寂桐對剛才在山門的應對很是懊悔。不知他是懊悔在自己面前洩露了身分,抑或是……在懊悔沖動時假扮了自己的意中人,可是又怕得罪自己,所以在猶豫要不要繼續下去。

白君羨本性多疑,不可能不多想。可是追逐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有了盼望,自然不會輕易打破這個幻夢。

沒有人比他更像玄真了。所以,這個人就是玄真,他說是,就一定是。萬一以後查出不是,他會讓他後悔得生出來。

他将自己的腦袋靠在對方的肩頭,忽然生出無限愛呢之感。直覺上他已認定了這個人,但理智上偏又不願相信,心中的擔憂恐懼達到頂點,只怕美夢戳破,他所遇的又是一場泡影。

這些年來,他渾渾噩噩地東奔西走,每遇到和那個人相似的人,他都會停留。

多次的遺憾,讓他早已習慣自己的尋找完全沒有結果。大約是因為清修無心派曾經是那個人修行的地方,所以他才會覺得,毫無相似之處的寂桐令他有了莫名的熟悉。

如今的反應,實在是太像了,像得他不願意尋根問底,甚至在內心暗暗盼望,這個人不要暴露出破綻。

心頭的激動令他血脈贲張,他感覺自己吐出的氣息都帶着肺腑激蕩而生的血氣,他伸手輕輕摟了摟身邊人的腰,低聲道;「你怎麽狠得下心,瞞了我這麽久,阿真?」

身邊人眼簾輕輕顫了一顫,終于還是睜開:「師尊,弟子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白君羨卻覺自己的心髒幾乎因為跳得過快而迸碎。

因為他越是不承認,反而……反而越發地像那個人。

白君羨只覺得自己激動得眼淚都要掉下,過了許久才道:「你叫我師尊,是在諷刺我有眼無珠嗎?明明你就在身邊,我卻偏偏認不出來。難怪你一直不肯拜我為師,即便後來受我所迫,勉強答應了,也頗有怨怼。不過你放心,在清修無心派裏雖然師徒之間不可涉及情愛,視為亂倫,但在我們青丘卻是不介意的,只要真心相愛,師徒又如何?」

玄真被他抱得極緊,偏偏他神魂不穩,身體無力,只能經過長時間的休息才能逐漸緩解。他想推開白君羨的懷抱,但絲毫不能撼動。白君羨強行收他為徒時,他啼笑皆非,但心中的确如白君羨所想,以後要他為難,畢竟師徒相奸這種事,正常人還是有所忌諱。他卻沒想到白君羨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并且還表示滿不在乎。發現白君羨比他所想的還要下作,他氣得渾身發抖,聲音含怒:「你們這群狐貍,荒淫好色,還敢在我面前炫耀,當真無恥!」

白君羨呆了呆,才道:「阿真何出此言?我們并不荒淫好色,畢竟我們狐貍就沒有長得不好看的,大多眼高于頂。不過我們一旦動情了,很少會變心的。阿真,我當年騙了你,是我的錯,那時對你還沒有真情,可是我後來是真的惦記你,阿真!」

白君羨将他抱在懷中,猶嫌不夠,雙腿夾緊他的腰,整個人幾乎都像長在他身上,發現他身體變得僵直,但沉靜的神情卻像極了那個人,不由更是激動。

虧他自诩目光敏銳,這個人附身在梅花化身,神态氣質幾乎和阿真一模一樣,偏偏自己竟然看不出來!

不,不是看不出來,只是從一開始,他就發現了自己會忍不住會将目光傾注在他身上,唯恐自己對不起阿真。

結果竟然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師尊,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阿真。」他試圖将白君羨推開。

「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嗎?你到底要騙我到什麽時候?」

玄真若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白君羨或許還要懷疑,但他卻矢口否認,反而讓白君羨有了七成的把握。

對于多疑的狐族而言,七成的把握已足夠多,不必再躊躇。

白君羨将頭靠在他的胸口,發出輕微的嗚咽,玄真幾乎聽不到,只覺自己的衣襟漸漸濕潤。

傾慕多年的人哭倒在自己的懷裏,為往事深深痛悔的模樣,又讓他忍不住伸手出去,輕輕攏了攏對方如墨的長發。

往事已矣,你不必太過介懷了……

他沉默着,不知自己是否要出言安慰。

感知到他的小小動作,白君羨從他的懷裏擡起頭,雙目泛紅,神情激動得不能自已。

玄真剛動了動嘴唇,就覺得自己的小腿似乎被什麽柔軟的東西纏繞住了,低頭一看,只見白君羨的身後多了許多毛茸茸的白色尾巴,或許是有法力增強的緣故,比他原形時更為蓬松粗大,有的纏在他腿上,有的在他腳背上輕輕掃過,有的甚至伸到他雙腿之間……

玄真看着那白絨絨的尾巴,面色登時慘白,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氣,手腳并用,将白君羨摔到床下。

「滾開,不要碰我!」

白君羨猝不及防,但因有尾巴之故,落地輕盈,倒也沒摔着,只是沒回過神,不知玄真怎地忽然變了臉色,站在床邊,呆愣着看他。

玄真用盡了力氣,一下子脫了力,只覺眉心發脹,神魂幾乎要從軀體裏脫離,只能扶着床沿,仍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只看到一條條蓬松的尾巴輕輕搖動,他卻只覺反胃,扶着床沿,不斷幹嘔。他辟谷許久,早已不必進食,又是梅花化身,自然吐不出什麽,清液中帶着淡淡的香氣。

「阿真,你不舒服嗎?」白君羨連忙上前要扶住他。

他推拒不及,只得道:「師尊,請把你的……收起來。」聲音裏不由自主地變得虛軟。

「我的什麽?」白君羨一怔,游目四顧,尾巴也随着輕輕搖晃。轉頭發現自己無意中露出尾巴,他面上不由生出幾分紅暈。

似他這種高手大能,若不是真正失态,一般是不可能恢複原形的,會露尾而不自知,實是前所未有。

他連忙收了尾,看到玄真的臉色不能算好,于是施了個清心術,令他好受一些。但真正要讓他平靜,卻不是那麽容易。

「阿真,你很讨厭我的尾巴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是與生俱來的,師尊不必再問了,我不是阿真,阿真不該和我有一樣的毛病吧?」他勉強一笑,卻是面色蒼白。

白君羨看他難受,心下一疼:「阿真,你若不舒服,便含着我的丹吧。我的丹可以緩解一下。」

他倆自說自話,一個叫「師尊」,一個叫「阿真」,都不顧對方有何應對。

白君羨運氣将自己的元珠從丹田吐出,含在唇齒中,俯身便欲喂他。

這元珠是白君羨千年修為所化,元珠泛着金光,确确實實是一顆金丹,在妖修之中實屬萬中無一。修道者在金丹期時雖然也能凝聚金丹,但卻與身體合二為一,不能取出,只有妖修出身方能如此。

金色光芒唇間流轉,這是因為元珠吐出後,白君羨法力大失,不能将靈氣完全收斂進金丹中。

「不必!」玄真推開了他,避免被他借勢親吻到,忽然發現自己的語氣過于生硬,不太像一個弟子,連忙恭敬道,「師尊的好意,弟子心領了。」

白君羨本來還有三分疑心他假裝玄真,是想從自己手裏拿好處,但看到他幾乎是立刻拒絕,不由得眼神更為熾熱,迅速爬*床,環住他的肩膀,便要再喂他服下元珠。

玄真大驚,拼死掙紮。

千年妖丹和純陽功體畢竟不同,在吸收時會流失很大一部分,而且他是花妖之身,吸收妖氣過多,難免會沾染幾分妖性。

「阿真,這修為是從你身上奪來的,現在還給你,你還像以前那般對我好不好?」

「給我?你舍得嗎?」

奪走他的修為,這句話,終究還是刺痛了他。

他前世修煉極其容易,所以被白君羨欺騙時,他還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受盡萬般磨難,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蠢事。

「只要你不恨我,不怨怪我,我什麽都舍得。阿真,我也不修行了,從今往後,只與你做一對神仙眷侶,那比什麽都快活。」

「你都修到渡劫期了,還有什麽看不破?難道你不知道什麽叫覆水難收嗎?莫說我不是他,即便是他,那也是前世的事了,轉世修行之後,又哪裏還??能算同一個人?」

「阿真,你明明有記憶的,為何要騙我?」白君羨心裏發急,再次撲到他身上,取了元珠便要往他嘴裏塞,「你吃了它吧,求你了!」

玄真伸手推開,掙紮之時,元珠被打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滾到了遠處。

白君羨發現他看也不看元珠一眼,不由心中酸楚,凄然看着他:「阿真,你是不是……再也不肯原諒我了?」

他元珠吐出,容顏登時顯出幾分蒼白凄絕,抓住玄真手腕的手冰冷顫抖,還帶着幾分濕潤,像是出了冷汗。

像他道行這麽深,即便元珠吐出,也不該這麽快就出汗。顯然情劫已經動搖了他的道基。

出汗是天人五衰最初的征兆。白君羨修行千年,但離壽元将近還有許久。會這麽快就天人五衰,委實令玄真吃驚。這或許是因為白君羨過不了情劫,所以加速了天人五衰的出現。

先是出汗,然後容顏蒼老,身上逐漸出現惡臭,比普通人死時更要凄慘。

他雖然恨白君羨,但眼睜睜看着白君羨為自己發狂,卻讓他堅定的道心開始動搖。

玄真嘆息了一聲,想要拉開了白君羨的手,卻是被他緊緊抓着,掙紮不能。

「阿真,不要走!」

「我先把妖丹拾起來。」他赤足下地,将紫色元珠從地上拾起,托在掌中。渾厚純凝的元珠流光溢彩,他白衣翩然,俊美出塵,直如上界天神。

白君羨竟有些看得呆了。

「師尊,把丹收好。」

玄真拿過他的手掌,将元珠放在他手裏。那元珠本是白君羨之物,一入掌心便沒入其內,消失無蹤。

白君羨目光仍然一瞬不瞬地看他。

玄真輕輕嘆息了一聲。自己這個樣子,白君羨看過了千遍萬遍,往昔也曾假裝為自己癡迷,卻是不像今日這般模樣,像是連心神都已失守。

事情過去了也便過去了,失去的東西不可能再回,玄真也沒想着非要白君羨付出什麽。

既然是修道之人,就難免會遭遇劫難,對劫難耿耿于懷的話,那些修行越久的人,也就越多雜念。

忘掉過去卻不是否定自己,修道之人應該理清自己的道途,從過往的所思所為,不斷體悟道心,照見自身。

玄真輕聲道:「師尊可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若是他在九泉之下,看到你這般難過,必然也會傷心。」

「他根本就不傷心!他就站在我面前,卻不肯與我相認!」

玄真很是無奈,只得說道:「他遇劫身亡,那是他的命。師尊節哀,莫要再回想前塵了。」

「阿真,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我?」白君羨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口短飛劍,交到玄真手中,「你若恨我,一劍刺死我罷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突然之間,他抓住了玄真的手,讓他握緊劍柄,猛地往他心口刺去。

當劍尖刺破肌膚,鮮血滲出,染紅雪白衣衫,玄真才發現白君羨并沒有運轉天罡真氣護身,直接進了血肉。

玄真大驚,左掌拍向白君羨的胸口,終于從神智混亂的白君羨手裏掙脫,右手将血淋淋的短劍扔到地上,氣急道:「你瘋了!」

白君羨哪裏還記得施展一身修為,被一個花妖之身掙脫,也絲毫沒有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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