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待續》 (4)
毫無異色,便知他不在附近,于是又到另一個地方呼喊。
不過飛了四、五個地方,白君羨呼喚他時,便看到水鏡中的玄真面色微變,想也不想地,轉身朝着另一個地方而去,顯然是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阿真,不要再走了,我看到你了!」
「阿真,九劫洞很危險,你快回來吧!」
白君羨叫得越是大聲,玄真腳步越快,竟是無視身邊的樹叢打在身上,奮力前行。
白君羨唯恐驚到他,不敢再喚,将天生罡氣外放,形成一個堅硬的透明護罩,在森林中橫沖直撞。一片茂密的古木森林,被他粗暴地撞出了通行的路。
當他再次啓用水鏡術,卻剛好見玄真踩到一塊石板,那石板瞬間反轉,露出一個一丈長寬的方形大洞xue,玄真已然滾落到洞xue裏。
洞中忽然發出一道白光,籠罩住玄真,白光消失時,玄真已不見人影,洞中黑漆漆的,似乎深不見底。
「阿真!」
白君羨大驚失色,不由嘶聲大喊,聲音幾乎都要破碎。
玄真自是聽到了白君羨的呼喚,但并沒有停下來。這件事他籌謀已久,把白君羨支開就在他的計畫之內。
不管是前身還是梅花化身,要修成大道都十分艱難。前者根骨太差,後者是原形為花瓣的弱質的小妖,都是風中浮萍,毫無根基。
白君羨不願他去闖九劫洞,是被情愛蒙蔽心智,只求厮守短暫的幾百年,卻是不管他能否成就長生大道。
玄真自然不會同白君羨計較,但白君羨這般心焦,竟讓他覺得自己像在賭氣一般,幼稚得很。
他并非毫無準備而來。靈卷中的肉身雖然沒有完全祛除毒性,但畢竟是自己的軀體,遭遇危險斃命時,只剩下一抹神魂,終歸還能回歸本尊。只是連梅花化身都抵擋不住的危險,本尊帶着丹毒,又法力低微,可能更扛不過。
即便轉世??成了一個卑微低jian的小道士,他心中的傲氣終究還在,做不出靠着白君羨這棵大樹,仰人鼻息,活過築基期這剩下的一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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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消失時,玄真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漆黑的地方,他眨了眨眼,發現遠處隐約有一條河流,河上有無數昏黃的光點,像是一條暗黃色的銀河。
四周一片漆黑,周圍的景象似乎和傳說中的一幕有些相似,他不由自語:「這是……」
「這是冥河,裏面浮着的是冤魂,只記得前世冤屈,所以永世尋不到彼岸。」回答他的,是身邊一個牛頭鬼差。
原來他是到了地府。九劫洞是地府的另一個入口嗎?
轉世投胎的确是一條洗根骨的捷徑。也難怪進九劫洞的人都很少有出來的。
玄真想着,看了看鬼差的面容,依稀是牛頭馬面。四周鬼影幢幢,相互擠着,要從河上唯一的一條橋度過。
橋上自是有孟婆的,過了橋,喝了孟婆湯,進入六道輪回,便算是了結了前世。
心上唯一一點清明告訴他,他不應該過橋。可是橋那邊卻像是有些什麽他所期待的,讓他忍不住向前眺望。
忽聽得身邊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你看這河裏的冤魂,沒有一個想爬上來的。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因為在冥河裏,他們會産生幻覺。他們可以看到仇人死在他們手中,或是自己冤情得以昭雪,更或者是苦求不得的戀人喜歡上自己……因為心有執念,所以不能渡河。他們只顧着沉迷于幻覺帶來的暢快,根本顧不上自己的靈魂之火越來越淡,直到化為虛無。」
玄真吃了一驚:「他們在冥河中,能看到前世之景?」
「這是自然,就像前世的不甘心都是一場夢,自己一切都能推倒重來。」老者嘆了一口氣,「我在這河上撐了無數年的船,想把他們撈起來,可惜他們自己不願意清醒,旁人自然更幫不上忙。能自行醒悟上岸的,更是少有。年輕人,你剛才若不是自己上了岸,恐怕要不了幾年就魂滅了。」
原來……以前的事情都是幻覺……
玄真心神恍惚,只聽得自己道:「我在河上飄了多少年?」
「二十七年了。」
二十七年……原來,他在前世時就已死去,他這二十七年所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
想必是是他年紀輕輕被狐妖欺騙,失去元陽道身,所以他對清修無心派一直懷着歉疚,所以在幻覺中,他轉世成了清修無心派的低微弟子來贖罪;由于他心有不甘,所以在幻覺中,白君羨變成了一個溫柔癡情的男子,對他難舍難離。
都是幻覺罷了。
他笑了一聲,忽然發現自己鐘情的那個人,原來并不存在,心中除了自嘲外,又有着失落和恍惚──真正的白君羨此時此刻不知多麽快活!他在這裏臆想着別人傷心,豈不可笑?
「年輕人,我看你似乎有幾分道基,你想在地府中修行,成為鬼仙,以後報仇嗎?」
玄真搖了搖頭:「他以後是要成金仙的,我若修成鬼仙,差了他三個大階,如何報仇?何況我此時心中怨恨已消,再無仇恨,發現一生所求的,只不過是……」
只不過白君羨一句「我愛你」。
在看到白君羨為他失魂落魄時,他已經并不介意那是不是幻覺了。所以在冥河中浮沉二十七載,也不是毫無所獲。
至少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已經無怨無悔。即便白君羨一直是在騙他,即便白君羨現在活得逍遙,根本沒想起他,他也并不在乎。大丈夫存于世間,豈能絲毫不起愛慕之心?坦蕩蕩地愛過,值與不值,自己心知,不必他人評說。
他自顧自地笑了幾聲,喃喃道:「可惜轉世輪回,忘記前世,又要重做一個紅塵中人。」
「那你留在地府吧,修成鬼仙也是自在逍遙。」不知怎地,這個老者似乎想把他留在地府。
玄真雖然起疑,但奇怪地并沒有多想,只是搖了搖頭:「我還是想轉世成人,??人雖然有種種苦惱怨恨,但也有過歡喜快活的時候,總好過于……」好過于自己念念不忘前世恩怨,永遠斬不斷煩惱憂愁。
那老者留他不住,也只好放他上了橋。
※
他出身顯赫,祖父是朝中大臣,他是家中嫡子,十五歲考上秀才,三年後中舉後會試,此後平步青雲,年紀輕輕就做了高官。
人生最快意事便是大權在握。祖父致仕後,年輕的皇帝對他十分看重,連番提拔,三十餘歲就做了朝中大員。唯一的不足就是在親事上,似乎總不如意。
他少年時定了親,未婚妻卻在沒過門前就病逝了。青年時遇到一個下屬官員的妹子,與那姑娘彼此心有愛慕,但那年輕女子卻被山賊劫走,不堪淩辱,自盡身亡。中年時意欲續弦,卻三番五次地雞飛蛋打。
似乎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克妻的命格,他絕了娶妻的念頭。
年輕時父母在堂,家中兄弟姐妹和睦,知己好友衆多,他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何況一生都十分平順,無風無波,又享盡了世間的榮華富貴??,即便沒有妻子,他也不覺得可惜。
時光飛逝,父母故去,兄弟姐妹都各自有了家庭,知??己好友都有了兒孫,他才越發地感覺到孤獨。
奇異的是,在安靜的時刻,他依稀能感覺到,有人在注視他,甚至還能聽到有人呼喚一個名字。
他開始時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光陰流轉,這聲音卻日漸清晰,他終于能确定,那個聲音是在呼喚「阿真」。
明明不是他的名字,他卻總感覺到是在叫他。疑心自己是犯了癔病,他尋醫問藥,病況卻越發嚴重。
路過花叢時,他能感覺到有一朵花在回眸,仔細看時,卻又是花了眼,即便是明淨得沒有一絲雲的天空,他都能感覺到,有一雙深情的目光在凝視。
多年前,那個癡戀着他的少女,亦不曾有這樣深情地注視。
難道他也曾有過,那麽熾熱的感情嗎?
他似乎感覺到漸漸蒼老衰竭的心,像是遇到了一股清泉,忽然前所未有地瘋狂跳動,像是要從胸腔中跳出。
他不得不按住自己的胸口,耳畔忽然有個無比急切的聲音在說:「阿真,回來!回來!」
那聲音凄然哀絕,令他聽到時心神大震,默然許久時,才發現自己早已經老淚橫流。
他回頭注視着自己的家園,自己的父母兄弟,摯友弟子,一切的人和景物輪廓都漸漸模糊,像是一幅被水洇濕了的畫。
怎麽可能?難道一切都是假的嗎?
他錯愕地想上前,一步踏出,登時跌入無盡深淵。
他擡頭向天,天上的雲漸漸增厚,變得烏黑如墨。
劫雷!
這是在阻止他離開這方世界!
這方世界?那他又是從何處來?心裏忽然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念頭,一道驚雷已經打下了來。
轟!
巨響之下,他心神幾乎飛散,強忍住全身的痛楚,他鬼使神差地屈指結了個印:「三界歸元令,疾!」
在一道道的雷光中,他的身體急速變化,從一個垂老之人,變為一個年輕男子。這年輕男子容貌俊美出塵,修長的手指慢慢捏成了一個法訣,他雙目低垂,仿佛有無限的大道隐含其中。
一道道的劫雷劈下,他的身軀從平靜慢慢開始顫抖,像是無法承受大道之威。
就在四九天雷的最後一道落下之前,一道白光包裹住了他,像是成為他身體外的一層屏障。
最後一道雷光像是變作鮮血一般的紅色,碰觸到身上的白光時,卻是像被白光融化,漸漸化作九彩光華,沖刷過他的身體,雜質從四肢百骸中滲出,毛孔中流出的污泥又很快被光華沖走。
由于白光的緩沖,他的身體所受雷劫的沖擊并不強烈,反而将光華轉化凝結為實體,境界節節攀升。
原本軀體就是築基期,很快沖到了混元期,此後進展變得緩慢了些,卻仍然勢不可擋地攀升,逐漸混元巅峰,身體中的元氣漸濃,化為液體,形成丹液。
九彩光華仍然持續不斷地湧來。
在混元期圓滿後,結丹便看自身氣運,金丹的品質就要靠修士自行去尋找契機。此時這些日月光華進入身體,只能轉化成修為,卻是結不成丹,過于奢靡,不如拿來煉化法器。
可惜他沒帶法器在身,只有靈卷中的本體和一口普通長劍。
他原本是想洗練的就是本尊,進入九劫洞前,本尊體內丹毒過多,自身修為不足,于是沒有更換身體。如今妖身洗練已畢,根骨已算上乘,他便借着天地之威,拔除丹毒。
可惜的是,殘餘的日月光華并不充足,在拔除丹毒過後,只能将本尊洗成中上資質。
花妖之軀本質是身輕體弱的,即便是洗了根骨也改變不了,還帶着他目前無法預知的妖性。于是,洗練原身過後,他便煉化了靈卷,魂魄直接進入了本尊,将花妖收束入神識之中,待他金丹大成之日,便可合二為一,功力疊加,身體變換自如。
剛用過移魂術,靈氣大失,但他功力運轉了一遍,發現還可以借助神識內的花妖之力,依舊是混元期大圓滿,心下大定。
身體大致無礙,他睜開眼睛,面前所見的,是方圓百裏被摧殘得東倒西歪的林子。
先前的記憶登時如潮水一般湧來。
他依稀記起,做朝廷重臣的這一世已經是第九世了,前面那八次轉世,記憶并不清晰,只是隐約知道,自己似乎經過了奈何橋許多次。
原來,他在九劫洞中經歷了好幾百年,而外面只不過經歷了一瞬。他所見到的地府不是真正的地府,而是另一個小千世界,有地府的威能,但又不受地府管轄。
九劫洞并不是像他所想像的,會經歷九種劫難和肉體的折磨,反而是給予世間得不到的錢權美色,考驗修士向道的決心。
前面的八世,他依稀記得,轉世成為手握重兵的大将,或是武功高強的蓋世高手,亦或是富可敵國的富商……每一次人生都讓人百般留戀,舍不得離去,只想停留在劫中。一旦有了停留的想法,就會身死道消,所有的修為化成九劫洞運轉所需的靈氣。就連當初生無可戀,留在地府潛修,都有可能沉淪。
可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九劫洞能滿足修士的所有心願,為何他在美色上總有欠缺?
不論哪一世,他都是孤家寡人,幾乎連和他走得近一些的女子都少之又少。
前面幾世還可說是機緣巧合,大将軍面冷心硬,不會有女子喜歡親近,武功高手只求武道,不願沉迷美色,富商逐利,平日見到的也只是風月場的老手… …
但這一世,也實在太巧合了些,他生命中遇到的每個令他稍有心動的女子,都死于非命。
雖然覺得奇怪,但也并不遺憾。
富貴榮華雖然從沒有牽絆過他,但父母兄弟之間的親情卻讓他很是留戀,若不是長久的孤獨和寂寞,他也不會在冥冥中聽到了那個聲音,要從秘境中清醒過來,卻是難了。
他嘆了一口氣,回過心神,發現煙塵俱靜後,離他不遠的十幾丈外,蹲着的一只毛色暗淡的純白色小狐貍。
小狐貍是單尾的,并不是九尾,但它目光卻緊緊地凝視着自己,充滿了殷切渴望,又帶了濃得無法化開的傷感,像是渴望着玄真認出他來,又傷感于自身的修為倒退,不願相認。
一人一狐彼此相對着,呆愣許久。
玄真純粹是沒有反應過來,還沉浸在那幾世的??經歷中,此時像是意識到什麽,他神色有了些微的撼動,向小狐貍行了一禮:「多謝你剛才的護持。」
他忽然明白了,他離開那方世界時,忽然降下來護住他的白光是白君羨的手段,而白君羨也因此,道行盡毀。
小狐貍似乎猶豫了許久,這才點了點頭。
玄真歷經數世,本以為自己心如止水,可是看到眼前之景,卻不能讓他不動容。
如今想來,他前腳剛進九劫洞,白君羨後腳就跟随着一同進入,也許他的一路順遂,就有白君羨的插手,否則很難說,他會不會在最後關頭醒悟。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問道:「你怎麽只剩下一條尾巴了,是不是為我擋了雷劫,修為倒退?」
小狐貍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
傳言白狐生而有靈,不用多長時間就能說人話,但這只小狐貍竟然沒開口回答他,讓他有了更不好的猜想:「化為狐形以後,是……是不能說話了嗎?」
小狐貍不言不語,只是凝視着他。
九劫山荒郊野嶺的,白君羨的樣子一看就是受了重傷,把他丢在這裏,也實在是過分了些。但他對于化為原形的狐貍實在是有些厭惡,猶豫了一下,走到小狐貍面前,解了自己的外裳。
小狐貍的眼睛驀然發亮起來,幾乎像是在閃光。
玄真看到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麽,抽搐了一下,旋即把衣裳攤開,放在地上,面無表情地道:「走上來,讓我用衣裳把你兜住,背你到背上。」
他堂堂一介狐王,被人當成包袱……小狐貍心有不甘,仰??頭看着玄真,就是不動。
「你不上來,我怎麽帶你離開?」
小狐貍仍是不動,眼巴巴地看着他。
「想什麽呢?還想我抱你?」玄真似是不願和他目光對視,猛地伸出手,抓住他脖子,攏進衣服裏火速包了起來,甩到背上,随即騰雲而起,向清修無心派而去。
發現并不是回梅雁山的方向,小狐貍在背上掙紮了一下,卻被玄真反手抓住了腦袋,往包袱裏按去。
「不要亂動,要是掉下去摔死了我可不管。」
小狐貍登時不敢動了。
他發現,他的阿真雖然境界提升了,但對他也越來越殘暴了。以前恭敬有禮地喚他「真人」,後來就是「滾,不想見到你」,變成現在的「死了不管??」,小狐貍眼眶裏滿滿的都是眼淚。
※
雲龍遁術是清修無心派真傳,當年玄真傳授予白君羨,比白君羨使出來的精純許多,雖然只在混元期,但也可以日行萬裏。
快要到清修無心派的山腳下時,玄真按下雲頭,在山下買了些起居所用之物,放到儲物袋中。
這裏處于清修無心派管轄地,山上定期會有管事的弟子下來定制衣袍,所以還能買到幾套道袍。
經過客棧時,似乎聞到了裏面的香味,小狐貍叫個不停。玄真只得停下腳步,叫了幾個酒菜,送到客房中。
清修無心派屬名門正派,對于妖族本來就忌諱,像他這樣大模大樣地在大堂喂白狐的,肯定遭人側目。帶着狐貍上山是更不可能了。所以他為了喂狐貍,也只好稍作停留。
玄真現在對白君羨的感情十分複雜,一時也不知用什麽态度對他,很是粗暴,但白君羨似乎并不介意,仍然纏着他不肯離開。
玄真原想把他送回梅雁山,以免回清修無心派時發生誤會,但就這麽放下白君羨,只怕白君羨想不開。
在九劫洞中走過一遭後,他意識到自己對門派有虧欠之心。如今修為提升了一大境界,許多道法都可以不受限制地施為,那麽錄入玉簡,存回嫏嬛閣就是勢在必行的。
當年他隕落太快,并沒有來得及将掌門之間心心相傳的雲龍道訣傳給下一任掌門,轉世後一直在落霞峰,無緣見到掌門。不過,清修無心派因典籍遺失,前任掌門忽然隕落,遭到極大損失。
他去世後,掌門落到了隔代弟子空瑩手中,除了掌門外,另行立了傳功長老,傳功長老可以知曉門派所有功法。
如今任職的正好是當年與他相熟的師侄清虛。此次前去,也不必一一拜會知客道人,直接去往無涯峰尋他便可。
現在他身上靈力充足,足以換回花妖之軀,但擔心師侄會恐慌嫌惡,所以還是用目前的身分,反正不會多做停留。
拜會過後,要去何處,他一時也沒有想法。他根骨重塑,雖然比不上前世的天生純陽道體,但也算得上優秀,現在所要做的是打磨心性,積蓄修為的水磨功夫,一時也急躁不得。
入住客棧後,或許是對于他叫的幾個菜很不滿意,小狐貍站在桌子上,朝着他「吱吱吱吱」地不停抗議。
玄真便道:「明日還要去見清虛師侄,吃肉太多口中會有腥膻氣,打擾他的修行。」
小狐貍仍然吱吱地對着他叫了幾聲,似乎據理力争。
「好好好,只要你不在他面前出現,就不算打擾他。」玄真雖然不知他說的是些什麽,但也明白他的心意,只好喚了店小二,加了一只鹽焗雞和一只香酥炸雞。
那店小二雖是應了,眼裏不由露出幾分鄙夷之色。心道這道士在大堂點菜時裝得道貌岸然,像是頗有幾分仙風道骨,點的幾個菜也都少葷腥,還以為他是修道有成之士,原來是裝給別的客人看的,躲進房就開始加菜。
玄真才不會管店小二怎麽想,坐到床上盤膝打坐。在凡人界的靈氣稀薄,修行一日還不如梅雁山半個時辰。
此時雞肉還沒上來,他也不願和白君羨兩兩相望。
在最開始看到這只獨尾小狐貍時,他還以為白君羨有事離開,留了一個晚輩在裝可憐。不過看到那熟悉的眼神時,他才意識到,這只小狐貍的确是白君羨,白君羨只剩下一條尾巴了。
如果沒有白君羨為他護法,他離開那方世界時必定險之又險,更有可能永世沉淪,直到肉身昏迷不醒,埋骨那處。
修行之道從來只許意志堅定的人通過,九劫洞一行,讓他有了更深的感悟。
聽到門外敲門聲響起,玄真睜開眼睛,看到小狐貍蹲在他身旁,靜靜地看着他,不敢上前親近,似乎擔心身上的毛又讓他作嘔。
玄真看他的樣子,下床到門外取了雞肉,撕下一個炸雞腿遞給他。
小狐貍似乎有些不能确信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并不是戲弄,于是高高興興地抓住油膩噴香的雞腿,開始撕扯起來。
「慢慢吃,別把臉弄髒了。」玄真找了一條帕子,放到小狐貍身旁,讓他吃完後若是弄髒爪子,可以在上面蹭一蹭。
聽到他的話,小狐貍僵了一下,默默地放下雞腿,捧起帕子,擦了擦毛茸茸的小尖臉。
玄真早已辟谷,不需進食,此時看到白君羨的樣子,不禁有幾分傷感。
他一直不認為白君羨對他有多深愛,即便進入九劫洞之前,也曾在想,若是不成功,就這麽死去也好。兩個人的執念都太深,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小狐貍似乎發現他在看着自己,一時激動,咳嗽起來,連忙放下了手裏的雞腿,仍然咳個不停。
會咳嗽的狐貍……
玄真微微一怔,伸出手去,當他意識到做了什麽時,他已抓住小狐貍的脖子将它抱在懷裏,輕拍他的背部,給它順氣。
小狐貍像是驚呆了,許久不曾動彈,受寵若驚一般,呆呆地看着他。
玄真想到白君羨俊美絕倫的面容若是也露出這般表情,不由有些不舍,慢慢地,又摸了摸它的毛。
他雖然讨厭狐貍,但這是白君羨,是他曾經愛戀多年,至今割舍不下的人。
白君羨似乎有許多疑問,但礙于變身成狐貍,發出的聲音也只有狐貍能懂:「吱吱……」
玄真壓下了自己心中的愛憐,轉了話題道:「我剛才在外面買東西時,讓裁縫縫制了一個布袋,明日給你藏身。上山時不管遇到什麽情況,你都不可露頭。若是被人看到,一定會打你,人多勢衆的話,我也攔不住。」
小狐貍委屈無辜地看着他,吱吱地叫了幾聲。
玄真回道:「清修無心派所有弟子都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白狐天性聰明,都能修成妖物,也不算冤枉你們。你要是不喜歡套布袋,那就在客棧等我。 」
小狐貍連忙搖頭。
他沒理會小狐貍,吩咐完後,便開始到床上打坐。
※
翌日,天邊微亮。
他收了功法,睜開眼睛,發現小狐貍靠在他旁邊,将腦袋輕輕枕在他的腿上。
他動了一下,小狐貍就慌亂地移開腦袋,驚慌失措地看着他,像是做了什麽錯事。
狡猾多智的狐王,在受了重傷,修為倒退後,變成了這般模樣。
玄真顫抖的手摸了摸它的背脊,漸漸的,手變得穩了許多:「今天去找師侄,你乖乖的,等辦完了事情,我就帶你回梅雁山。」
小狐貍一聽,眼睛又亮閃閃了起來。帶他回梅雁山,不是送他去梅雁山。三兩字的差別,意義完全不同。帶他回去的話,阿真不會立時離開,而且「回」這個字,也表示了阿真對梅雁山的認可。
小狐貍才不管自己是不是誤解了,暗自高興着,卻被玄真捉住了脖子,塞到布袋裏。布袋留着氣孔,自是不擔心會窒息,但畢竟十分局促,讓它很是不适,在袋子口扒拉了許久。
上山的路徑本應先到落霞峰,但他不願和落霞峰弟子相見,于是特意繞了道,從西面上山。
西面的山道上有道童在半山腰的茅舍守衛,看到有客人上山,便上前指引,北面條路才是去往前殿,這個地方不适合游客到訪。
玄真打了個稽首:「這位師弟請了。」
那道童看他梳的是道髻,想來是同道,于是回禮道:「師兄請了。」
「貧道此番上山,略備薄禮,想求見傳功長老清虛真人。」
那道童十分為難:「長老在閉關,恕不見客。」
玄真早有準備,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冊玉簡:「請把這一冊玉簡交給他,就說貧道在山下等候。」
那道童一看,玉簡上并沒有銘文,想來是用神識才能閱讀。那道童擔心延誤要事,于是匆匆行了禮,帶着玉簡離開,讓另一個道童陪伴玄真。
玄真在茅舍旁等待,另一個道童因不知他身分,也沒有請他到茅舍中小坐,只與他搭讪了幾句。
忽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我道是那一個高人到訪,原來是奉命去梅雁山服侍懷真真人的寂桐師叔。」
玄真轉頭一看,卻見是當初讓白君羨廢了根基的塵寰,向他行來。
此時的塵寰已做江湖豪客打扮,玄真用神識掃了他一眼,便知他功法沒有重新練起。還能待在清修無心派,想必是在做雜役弟子??。
清修無心派許多低階弟子,平日需要維持生計,就需要為凡塵中人做些法事,積累功德。
塵寰看他長身玉立,并不像往日跛足而行,冷笑道:「師叔怎麽不瘸了,難道是真人讓你承恩雨露後,你的腿就不藥而愈了?」
寂桐随着白君羨離開時,雖然所有人不說,但也都認為懷真真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對一個毫無根骨還身有殘疾的弟子這麽好,多半是拿來做爐鼎。
塵寰說得十分猥瑣,玄真并沒有什麽反應,反倒是塵寰指出他的殘疾,才讓他反應過來,換回了原身後,他也沒有再殘疾。
看他不說話,塵寰料想是自己說中了,更有得色:「真人這次怎麽沒出現了,他不是一直幫你撐腰的嗎?」
背上的小褲兜傳來隐約的sao動,像是白君羨已按捺不住憤怒。
玄真假裝怒而要拔劍,卻只是按了按背上劍囊旁邊的布袋,讓白君羨稍安勿躁。
塵寰冷笑道:「寂桐師叔要動手嗎?來啊,敢在清修無心派門外,對着弟子動手,師叔很厲害嘛!」
玄真感知到周圍有了異動,便沒有拔劍,只嘆了一口氣:「沒想到清修無心派的弟子,都越來越不成器了。」
塵寰面上露出猙獰之色,沉聲道:「寂桐!清修無心派早已将你逐出師門,本門弟子成不成器,又與你何幹?反倒是你,勾結外人,陷害本門弟子,該當何罪?」
知道自己已被驅逐出門派,他神色仍然十分平淡:「我勾結外人,陷害本門弟子?你是這麽回禀師門的嗎?」
塵寰面色微微一變,厲聲道:「你雖然成了懷真真人的爐鼎,但本門畢竟待你不薄,祖師讓你以弟子的身分服侍真人兩年,結果你倒好,一去七年不回!你眼裏哪裏還有清修無心派!」
玄真還沒來得及回答,袋子裏的小狐貍已經猛地從袋子口鑽出來,吱吱地對塵寰狂叫。
「白狐!」塵寰驀然變了臉色,「門規有令,見白狐即斬!」
他拔劍就向玄真的背部削去,玄真側身避過,扣住他的手腕,他頓時手腕劇痛難當,手上一松,長劍不由自主地掉落在地。
玄真語氣淡然:「我既然不再是清修無心派的,帶着白狐又與你何幹?」
「道長遠來是客,敝派有失遠迎,失禮了。」一個身着深藍道袍的中年男子從山道上而來,身形似緩實慢,轉眼已到近前,冷冷瞥了塵寰一眼,「沒規矩,還不退下?」
來人是傳功長老清虛的長徒空元,塵寰忙道:「師叔祖,他是我派的棄徒寂桐,怎能上山?」
「長老備了茶水,請道長到止水居敘話。請!」空元像是沒聽到塵寰的話一般。方才他已看過了玉簡中的文字,語氣中不免露出了幾分迫切,即便面前這人是本門的低階弟子,也顧不得了。
玄真微微颔首,随同空元向專為上山客人設榻的止水居而去。
塵寰不知這廢物師叔怎地忽然得了長老看重,當年的事只怕要捅出來,自己定然落不了什麽好下場,看來清修無心派是不能待了。
家族送他上山,本就是希望他修道有所成,可以庇護家族。他根骨不錯,一路修行都是順風順水,難免少年得志,遇到寂桐這落水狗,本想順手踢一腳,誰知這一腳踢中的,卻是一個馬蜂窩。
他是用什麽方法勾搭上懷真真人的?現在又怎麽巴結上傳功長老?
塵寰心裏已轉過了七、八個念頭。
他和塵煙兩人當年被廢了根骨,一同回山時,和塵煙生了口角,他擔心被廢根骨的緣由被師門知道,會再次受罰,還要被其他弟子恥笑,所以趁着塵煙不備,将他害死。
回山後,他處心積慮,巴結上了掌門嫡系一脈,還想着總有一天可以重塑根骨,那跛子師叔成了爐鼎,多半不會有機會回歸門派,此後自有自己一飛沖天之時,竟沒想到,這跛子師叔竟然有這般能耐,連掌門的師叔,清字三師之一的傳功長老都指名要見他!
他面色灰敗,再也不敢留在清修無心派,連夜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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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水居是給居士上山小住的地方,雖無多少靈氣,也算得上景色宜人。
玄真才進觀內,便感知到有探究的神識掃過了他,他亦能感覺到其中的氣息渾厚充沛,顯然師侄的修為更勝過以往。
身為傳功長老,免不了許多俗務。所以清虛雖然在閉關,但并不是完全不與外界相通,一旦有要事,便要出關。
清虛的外表也不過三十餘歲,容貌清俊,眉間似乎有一抹憂郁之色。
「不知道長送這玉簡到敝派,有何深意?」
看到清虛神色謹慎,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