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陸途是真的生氣了。陸一盛很快意識到這點。

他從來都沒脾氣,像個毛茸茸的小玩偶一樣,依着人順着人。但他現在不僅直呼陸一盛全名,還一把把他推開,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大門都沒關。

陸一盛也生氣了,重重地摔上門,心想不過是兩個玩具,難道比他這個活生生的人重要?不說這兩個玩具還是他前女友的。

陸途在小區垃圾桶找到了自己的朋友,一手攬着一個将他們抱了出來,連聲說對不起。粉兔嘆了口氣感嘆命運多舛,棕熊倒是依舊樂觀,“不怪你的,你還把我們找回來了。”

陸家是回不去了,陸途把他們帶回了春天玩具店,一路上沒少受到行人注目禮。蘇卓正在整理貨架,一轉頭看見這髒兮兮的三只,立刻驚呼道:“這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陸途道,“可不可以先洗個澡?”

粉兔棕熊在洗衣機裏攪,陸途站在花灑之下,水霧盈了滿室。他閉眼擡頭,水流順着臉部輪廓流下,右手撫着心口,指尖停在一處凹凸不平的創口上,沿着這道狹長的疤痕,一直摸到了肚子角。

他也是個破玩具。

陸一盛是不是也不要他了。

當年……是多少年前?他沒有去算過,總之是很久以前,陸一盛快要讀初中的時候,陸家出了事,他在房間裏,聽不清楚外面在吵什麽,只知道後來陸媽媽再也沒出現過,然後陸一盛也跟着爸爸搬家了。他躺在床頭,看着主人收拾行囊。他連作業都帶上了,卻一眼都沒有看陸途。陸途那時還只是毛絨兔子,他很想大聲提醒主人把他忘記了,可是他張不了口。

陸一盛拉着行李箱離開,裏面沒有陸途。他還在他的床頭。主人真的好粗心,怎麽把他給落下了?沒關系,過幾天他就會發現自己不見了,然後會回來找他的。

陸途于是一直等,睜着眼睛從天黑等到天亮,再從天亮等到天黑。日複日夜複夜,悄然多少時日過去,他終于聽到推門聲。他在心裏興奮地大叫:“你終于回來了!”

來者卻不是陸一盛,是一位老奶奶。

老奶奶年輕時是個小有名氣的繡娘,年紀漸大漸不能穿針引線,但還是喜歡做些小手工,布花可以以假亂真。她把陸途從床邊放到書桌上,每天和他問好說話,等陸一盛回來的日子,也就不再那麽難捱。

陸一盛始終沒回來,老奶奶卻病倒了。

活到她這個年紀,對生死早已有數,簽了生前預囑,不插管不電擊,平靜地等待死亡來臨。孫子陳簡繁來探望她,聊了一些幼時的事,然後她說:“家裏有一只絨毛兔娃娃,你把他帶過來。”

陸途第一次來醫院,透過書包拉鏈的空隙好奇地張望,穿着白衣服的人走來走去,空氣裏一股刺鼻的味道。陳簡繁抱着陸途坐在奶奶床邊,她側着頭對陸途露出慈祥的微笑,“不要等了,去找吧。”

陸途忽然聽見跳動聲,從他體內棉絮傳出的,咚咚咚咚十分有力。

與此相對的是她愈發微弱的心跳,最後歸于沉寂。

陸途洗幹淨自己。陳簡繁給他遞上剛切好的白蘿蔔片,蘇卓插上電風筒說要幫他吹頭發,他又忍不住大哭起來。他知道自己算是個成年男人,不該哭的,可是他真的控制不住,“你們都對我這麽好,為什麽陸先生總是傷害我呢。”

陳簡繁一點都不客氣,“因為他本來就是個人渣。”

蘇卓瞪了他一眼,摸摸陸途的臉,“怎麽了?和我們說說。”

陸途便一五一十地道來。蘇卓給他喂了片白蘿蔔,“不能全怪陸先生,他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你想想在他眼中,那兩只不過是他前女友用來恐吓他的東西,他是在乎你,才不允許你把它們留下。”

陸途吞下白蘿蔔,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小途,為什麽不直接把真相告訴他?”陳簡繁問。

“因為我是被他不小心落下的。”他堅持道,“他一定還記得我,我要等着能變回去的那天。”

陸途試了很多次,最多冒個耳朵尾巴,卻變不回去絨毛兔的樣子。他想變回去,想要陸先生把他抱起來,說:“我記得你。”

蘇卓想的卻很現實,“當初你說陸途是玩具變的,我可吓得半死。告訴陸先生真相只有兩個結果,第一他當小途在胡言亂語,第二他當小途是個妖怪。”

陳簡繁嘆氣道,“好吧陳太太,那現在怎麽辦?”

陸途弱弱地插嘴,“我想去和陸先生道歉。”

陳店主怒他不争氣,“你又沒做錯,為什麽要道歉?”

“我推他了。”

陳店主:“你對他的攻擊力為零,絕對傷不到他。”

“可他現在應該很生我的氣。”

蘇卓發言:“你先在這住幾天,讓他冷靜冷靜。”

陸途還住在以前由雜物間改成的小房間裏,粉兔和棕熊擠在床邊。他出門的時候連手機都沒帶,也不知道自己的微信被妝姐燈哥後期等一衆同事連番轟炸,說你快回來,他們承受不來。陸總這幾天的氣場相當可怕,下一秒會掏出刀砍人都不足為奇,想都不用想這一定和突然消失的陸途有關系,這兩人的真實關系更加撲朔迷離。

蘇卓說讓陸一盛冷靜冷靜,是大錯特錯。陸途竟然還不回家,陸總的怒氣值每日遞增,并且表現為指數函數上升曲線,在陸途按響門鈴的前一秒飚向無限。

陸一盛從貓眼裏看到門外的陸途,心想你既然敢和我玩離家出走,還回來做什麽?手卻很誠實地把門給打開了。

陸途是偷跑出來的,陳簡繁本來說要留一個星期,這才不過三天,他就受不了了,披星戴月地趕回來,一看到這個冷眉冷眼的陸先生,他又想回陳家去。

冷眉冷眼的陸先生又冷冷質問他:“為什麽回來?”

陸途心想這回玩大了,他低聲說不為什麽,還客氣地為自己打擾到他而道歉,轉身就要走。

陸一盛氣急敗壞,“你再走就永遠不準回來了!”

陸途聞言倏地鑽進房子裏,委屈地大喊:“不可以!”

陸先生立刻鎖上門,很好,把這小朋友給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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