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計劃

天色已近黃昏,雲霞萬裏輝煌,直刺得人睜不開眼。流丹自昏睡中幽幽醒轉時,身上的痛楚似乎減輕了許多,卻不知是傷口在好轉,還是她早已經麻木。

冬兒進門時看到她醒來,正兀自想要起身下床,慌忙放下手中的水盆,上前按住她:“丹姑娘,你可算醒了,這些日子把我們都急壞了!”

流丹一雙明眸微微一動,虛弱的身子仍有些脫力,她定了定神,在冬兒的扶持下坐起來,開口相問:“殿下是否……來看過我?”

自那之後不知過了多久,流丹一直在昏醒之間不斷徘徊。

冬兒拿來汗巾擦着她額上冒出的汗珠,柔聲道:“豈止是呢,殿下甚至親自陪在姑娘床邊,悉心照料丹姑娘呢。”

流丹微微一愣,讷讷道:“照料我?”

冬兒含笑點頭:“奴婢親眼所見,世子殿下可沒見對誰這麽好過。”

紅撲撲的小臉上洋溢的喜悅,也感染進了流丹的心田。夢裏似有柔軟的觸感碰在她的唇上,那麽溫柔,又小心翼翼,讓她不由彎起了唇角。蒼白的臉頰因為這暖意的微笑而浮起了一絲嫣紅,令人望之生憐。

“殿下現在人在何處?”她嬌聲問道。

冬兒搖了搖頭,說:“殿下今日尚未回府,等他回來了,冬兒一定馬上告訴他,你已經醒了。”

流丹面露歡喜,輕輕點了點頭。在冬兒的服侍下,喝了一碗溫熱的米粥後,身體漸漸恢複了些許力氣。她枕着軟枕不由一陣心安,靜靜望着窗外的雲霞,嘴角仍不住地揚起。

月上柳稍時,一個人影才靜悄悄地推門而入,月光緊随其後,在地面灑上了一層白霜。他緩緩踱步至流丹床前,借着幽光端詳她安睡的容顏。因病痛而憔悴的容顏逐漸恢複了生機,她睡得那麽安穩,粉潤的唇邊還噙着一絲微笑,那麽滿足的模樣,令他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本想不必驚擾她,誰知她纖長的眼睫微微動了動,竟睜開了眼睛。水眸中倒映着他的笑容,清澈而動人。“殿下,您回來了。”流丹勉勉強撐起身子,望着明心誨欣然道。

明心誨淡然笑着,撫着她白玉般的臉頰,輕聲說:“見你安睡,不忍心打擾。”

“這是哪裏的話。”流丹輕輕握着那只手,臉頰摩挲着他掌心的溫熱,呢喃道,“一日不見殿下,丹兒又怎能安睡?冬兒倒是告訴我這些天來,殿下一直都陪伴在丹兒身側,我還道她是哄我開心呢。”

明心誨聞言,似笑非笑:“小丫鬟嘴上無毛,你莫要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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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丹怔了一怔,太過明顯的失落,讓一對明眸措不及防間紅了眼眶。她急忙別過視線,難堪地垂下了眸子。

明心誨瞧着她愕然的神色,終于忍不住腹中的笑意,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莞爾道:“傻姑娘,逗你的。”

流丹摸了摸鼻尖,有些懵懂地望着他。燭光之下,那頭烏亮的長發垂落于胸前,更襯得她白淨的面容皎潔如新月。

明心誨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拿起她撐在床沿的手,放入自己的手中。小巧的柔夷放在他潤如美玉般的手掌中,仍然顯得精致玲珑。他輕撫着那雙柔嫩光滑的手,輕聲呢喃:“這樣的手,哪裏幹得了粗活。你這丫鬟的身子,怕倒是小姐的命,将來要苦了你了。”

流丹眸色深深,倒也不忸怩,垂眸低喃道:“丹兒這身子已歸于殿下,不論殿下想要如何用,都但憑殿下的囑咐。”

握在手上的大手緊了一緊,流丹擡起頭望向明心誨,便見那幽深的眼眸中浮現出某種堅定的決心。他撫着流丹的肩頭,鄭重地說道:“有件事,想讓你幫我。”

流丹嫣然一笑:“殿下請說,丹兒萬死不辭。”

于是,明心誨便将他與顧流螢的秘密計劃告訴了流丹。很奇怪,這個小女子在聽到這般離經背道的計劃時,臉上沒有絲毫的動容,她就似早已洞穿了一切,只等着他照本宣科走到下一幕鏡前。

流丹漸漸浮起的笑容中含着難言的苦澀,一滴淚漸漸濕潤了眼眶,沿着臉龐倏然落下。她睜着淚意盈盈的眸子牢牢地凝住明心誨,語聲哽咽道:“丹兒自不會辜負殿下的囑托,只是……只是有些不舍,竟要與殿下從此分離。”

明心誨望着她異樣的表情半晌,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既心疼,又有些戒備。可既然已經對她和盤托出,便沒有了回頭路,他輕撫着她的長發安慰道:“你放心,我會交待府裏信得過的人,将你托付給他。”頓了頓,他面帶愧疚地,說了下去,“……他會代替我好好照顧你。”

他的誓言變了味,可流丹卻沒有控訴的機會,只能含淚點着頭,将一并的苦澀都咽回心裏。長臂攬住她的肩膀,将她溫柔地擁入懷中。流丹趴伏在他的胸膛嗚咽,貪婪地嗅着獨屬于他的氣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與他親近的機會。

因為她無法掌控,下一刻的自己還能不能如願陪在他身邊。

翌日,流丹終于可以下床走動,她精神已恢複了許多,便遵張總管之令,擔起了照顧世子起居的重任。

就如明心誨所言,她并不曾做過粗活,但難能可貴的是,她肯吃苦。白日裏,明心誨便拿着書卷坐在花園中的涼亭裏,注意力時不時地往一旁辛勤打掃院落的窈窕身影上挪去。

長袖高高地挽起,在細瘦的手臂上打了結,陽光照拂在那截青蔥般的肌膚上,宛如一塊無暇的美玉。她清掃完地面,便拿着花剪修剪院中的花枝。明明就快要離開這個宅院了,可她還是堅持要在最後的幾日裏,讓一切都不要改變。

明心誨望着,不禁有些癡了。他的思緒已經飛遠,飛到了那未知的幸福未來,他與螢兒也如這般,過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桃源生活。

手中的書卷已經被攥得發皺,他卻渾然未覺,雙目含着萬般的柔情,直直望住院中的倩影。

一道陰影緩緩蓋下,他猛然醒過神,便瞧見身邊那個負手莊嚴的身影,驚得連身跳了起來,甩下書卷手足無措:“父、父王,您回來了。”

平王意味深長地收回視線,将目光落回到兒子身上,淡淡地問道:“都查清楚了?”

明心誨怔了一怔才明白過來,連忙應道:“是,她的身家底細很幹淨。”

“那便好。”平王徐徐颌首,肅然的臉龐上看不出多少表情,他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父王知道讓你放棄顧流螢是一件殘酷的事,可天意難違,如今新帝登基,他是萬萬容不得你們的。”

明心誨沉默不語,他何嘗不明白,橫亘在他與顧流螢之間的鴻溝,遠不止因為兩家的交惡,更多的是他們無法改變的身份。

“如今你自己想開了,父王也就放了心。”平王肅然的神情似乎浮現出淡淡的笑意,輕聲喚道,“心誨啊。”

明心誨垂眸相應:“兒臣在。”

平王的目光平靜地投向正在晾曬被褥的纖秀倩影上,徐徐沉聲道:“出身卑賤不算什麽,你莫要嫌棄她,趁早納了她吧。你父王就你這麽一個兒子,早點讓我抱孫子,父王今後就該放手養老了。”

明心誨壓抑着心頭湧起的浪潮,竭力克制聲音的顫抖,低喃道:“兒臣……遵命。”

因着流丹的傷勢,明心誨将一些吃力的重活都交給了其他仆役。他将流丹叫到跟前,避開他人的視線,悄悄地給她塞了一個錢袋。

“你上街去,替我采購一些方便攜帶的細軟,另外,多換一些碎銀。”他低聲囑咐,一雙深眸望進流丹的眼裏,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丹兒,父王這兩日盯我盯得緊,一切就有勞你了。”

流丹捧着手中沉甸甸的錦袋,明白他話中都意味着什麽,粉唇一顫,又急忙咬住,沒有讓他發覺。她點了點頭道:“殿下放心,丹兒定不辱使命。”

目送她離去的背影,明心誨心頭苦澀萬分。他不知道自己此舉究竟是對,還是錯,又将會對不起多少人。可他實在難以勸服自己,一再地對不起螢兒。

流丹以世子的名義,向張總管告了假,來到了繁華的玄武大街上。玄武大街十分熱鬧,行人商販,車水馬龍,挨家挨戶都在準備幾日後的社日祭祀。跟着熱鬧的人潮,流丹失魂落魄地走着。明知命運早已安排,她卻還是不能忍受替自己心愛的男人,與另一個女人做嫁衣。

酸澀逐漸模糊了視野,她拼命眨眨眼,收回湧到眼眶的淚水。正行步間,忽然瞧見路邊有個人影在盯着她。

那目光靜如止水,肅穆而凜然,卻明明白白地,穿過了重重的人群,牢牢地鎖住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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