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霧之花
熱烘烘的夏日映襯着碧藍無雲的晴空,撲面的熱浪卷起隐隐的微風,肆意侵襲騷擾路上行人,窒息、胸悶、大汗淋漓,平靜惬意的春天似乎一去不複返。
一橦橦雪白色的嶄新屯屋高樓,密密麻麻地,錯落有置地駐立X市中心,平靜地抑郁一片寂寥。人來人往的市中心,熙熙攘攘,車聲與人聲慢慢融解,洩放着別樣的喧嚣。
‘熱’不斷持續蒸發,擦肩而過的人們,身前身後傳來陣陣怪味,清淡的香水味、濃郁的古龍水、酸臭的汗水味。。。。每個人的臉容盡顯疲憊,萎靡不振。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X市某個綠林山頭環境清優,如夢如幻,清風伴徐,惬意舒适。半山腰處盤坐着一座豪華別墅。在那裏,綠意盈翠,生機勃勃,‘熱’仿佛與它并沒有多大關系。兩旁布滿整齊參木大樹的林蔭大道,蜿蜒地延伸大宅門口,宅內四周翠綠濃郁,花香馥郁,鳥雀不時‘吱吱’歡樂,呈一派別裏洞天之色。
“姐,小七那孩子機靈得很,讓他去國外讀書” 豐腴的中年貴婦人悄悄地說。
“小七嫩了點,被洋鬼欺負可咋辦?” 回話的女婦人,臉容姣好,肌膚瑩潤,溫良大氣的談吐舉止間隐隐透着貴氣,活像一株行走着的高雅蘭花。
人前人後,大夥尊稱她為‘張夫人’。張夫人,出身書香門第,生父早年駕鶴西去,剩下年老的母親,自己與妹妹。在花樣年華之時,她嫁給了張先生,紡織業巨頭,活躍國內外商界。之後好幾年,她為了牽住丈夫的心,一連生了七個孩子 。奈何天不随人願,只有老大,老二,小七活下來,其它都回天上報到。
而張夫人的妹妹-李夫人似乎比姐姐幸運許多,早年嫁給貿易小公司老板,回歸幾年後,貿易小老板發橫財,一躍龍門,成了貿易、房産巨頭,名聲蜚外,馳騁國際。此處半山腰仍是當年李夫人無心插柳‘半山腰建宅子,該有多好。’ 李先生為搏夫人一笑,自是掏心掏錢,築大宅。
大宅雅名喚‘心苑’,寓意愛妻心切。
李夫人與姐姐張夫人素來感情要好,從小無話不談,妹妹對姐姐盡是偏護。有時候,年老的母親笑話倆人,說上天擺烏龍,本末倒置,讓本該做妹妹的姐姐提前投胎。
張夫人與李夫人挽着手臂,徜徉林蔭甬道間。
“過了春天,小七剛好8歲,年紀小小的,送他往國外讀書,我怕。。。” 張夫人清秀的眉目微微緊蹙,姣好的臉容露出茫茫的笑意,語氣輕柔迷蒙,彌漫着絲絲怨恨。
她無奈地望向前方,是對生活的妥協還是歲月的無奈,已經無從考究,眼眸間流露着滿滿的頹然,欲哭不哭,讓人很難受。
啧啧啧,姐夫就是姐姐的克星,整天拈花蠻草,風流成性,還死死地吃定姐姐,這也是命,姐夫是姐姐一道過不去的坎。
李夫人搖了搖頭,白皙肥厚的手掌緊緊地抓住姐姐纖細的雙臂,說“孩子們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你拿主意的?只要姐鐵下心腸,姐夫不會反對,說不定他還。。。”
Advertisement
霎那間,李夫人硬生生地把後面的話給壓回嗓眼去,神色有點緊張又有點懊悔,黑溜溜的眼珠子不時張望姐姐,生怕她生氣。
“。。。。。。。”
張夫人沉默不語,默然的神色徒添幾分厚實的陰霾,清澈的眼眸盡是連綿愁意。她慢慢地擡起頭,仰望密密麻麻的嫩葉,那股油亮的蒼綠靜靜地滋潤張夫人荒蕪的心田,凝聚久久不能散發的生氣。
一縷縷明亮的陽光透過綠絨絨的翠葉間縫,一點一滴滿滿地鋪灑地面,映射成碎金般的爛光,那樣地斑斓,那樣地光亮。徐徐的清風緩緩吹拂,茂密的綠葉簌簌作響,金光斑斓紛紛揚揚,隐隐間洋溢着濃郁的綠葉清香。
那一刻,不管環境怎樣清新、優美,四周氣氛硬生生地凝結成冰,張夫人胸口壓抑得無法言語。
20世紀中期,X城市以加工業、金融業、房地産業和旅游業為支柱産業,多元化的經濟發展,一躍變成亞洲經濟強市,其中更衍生了許多著名的金融世家,以唐家為例,不僅家族金融史悠久,而且還當仁不讓地引領着金融新潮,自是政商界名流巴結的好對象。
俗語說得好: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一個能幹的女人
上流社會富貴家族,活躍政商兩界,秉承大家風範。。。。統統是唐家的标志。身為唐家少奶奶唐夫人除了養育兩個寶貝孩子外,還不時在家舉辦貴婦派對,彰顯富貴與體面。
張夫人與李夫人自是唐家的座上客。生性熱鬧的李夫人,與唐夫人熱絡得不像話,有時候,像姐妹;有時候,像朋友;更有時候,像冤家。
某日,張夫人與李夫人樂得清閑,帶着小七、小安(李夫人小兒子),還有兩個傭人到唐家作客。
“哇,這孩子多漂亮,水靈得很,告訴阿姨,叫什麽名?” 唐夫人曲膝俯身,溫柔地對小七說。
小七,鬼靈精怪,不怕陌生人。
秀氣清澈的小眼眸晶瑩通透,水靈靈地望着唐夫人“我叫Derek”(X市前身為殖民地,英文名是上流社會象征)
唐夫人摸了摸小七油亮的黑發,輕輕地擁他入懷,說“孩子多乖巧 ”
虛寒幾句後,大人們聚在一塊喝伯爵紅茶,悠悠地搖起叉子,一邊吃價格砸人的高級蛋糕點心,一邊興高采烈地聊天。
孩子們則在後花園歡樂玩耍,歡樂爽朗的兒童笑聲不時傳到大人們耳端處。
唐家後花園長着一棵百年大槐樹,枝繁葉茂,槐花成團結簇地倒挂樹梢上。
三個孩子調皮地爬上粗壯大樹杆,小禾(唐夫人的小女兒)選了一處長滿白色槐花簇的樹杆竭着,雙腳懸空,屁股宕在樹梢上,小眼睛望着新夥伴小七
“你叫什麽名字?”
小七停下往上爬的腳步,選一處清涼坐下,緩過氣後,說“叫七哥,小子”
小安望着小七表哥,不知道如何是好。家族表親裏,小七輩分不高,可是大夥願意聽他的,久而久之,小七也成了大哥。可是,面對新朋友小禾,人家會吃他這一套嗎?
小禾別過臉,鼓起兩腮,不情願地說“你才多大,我不要!”
好小子,給你甜頭偏不要,看我怎樣收拾你。小七麻利地爬到小禾身邊,手臂扣住小禾脖子,用力往回收,小禾吓得臉色發白,背部滲出一身冷汗。
“放開我”
“我偏不要”
小安目睹眼前光景,膽怯地勸說“七哥,不要這樣”
聲音語氣低微,不專心豎着耳朵,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兩個小孩子在樹杆上糾纏,清瘦的兩個小身子緊緊貼在一起,四肢緩緩顫動。小禾驚慌,白皙的臉蛋漸加白皙,準确來說,那是一種慘白,恐懼的神色。
這個高出半個頭的死小子不怕掉下去嗎?很痛的,他一點也不怕?
這個人很奇怪。
一雙清澈的眼眸絲毫看不到半點畏懼與恐怕,他是人還是小鳥?一陣微風徐徐拂琮,小禾額上冷汗一點一滴地蒸發,無盡涼意泌入心脾,她必須複輸,只能複輸。
她霎了霎眼,急着說“七哥”
“以後你是我小弟” 小七露出得意笑容,冷傲地說。
這小子不允許別人挑戰他的權威,仿佛那就是他的底線,尊嚴。小七,自小得不到父母的關愛,疼他的只有傭人四姐與上大學的哥哥姐姐。平日,哥哥、姐姐生活校園宿舍裏,很少回家,惟一可以說話的只有傭人四姐。
四姐,比小七的媽媽年輕,瘦瘦的中等身材,黑色長發,筆挺的鼻子,相當漂亮,說話永遠是和氣的口吻。在芳華絕代的20歲,四姐梳起馬尾盤起發髻,決心不嫁,至今原因不詳。小七出生沒多久,滿腦心思全花在他身上,有時候,四姐是小七的媽媽,有時候,小七是四姐的孩子,一份濃厚主仆情誼遠勝血緣親情。
“四姐,我一定要去英國嗎?” 小七拉扯四姐的手,稚氣地望着她。
四姐微微一笑,曲膝俯身,身子稍往前靠,雙手後置,手腕輕輕搖擺,小七慢慢地靠近四姐,雙腳岔開,手摟住四姐脖子,小臉蛋埋在四姐柔軟的背部。
面對嬌氣的小少爺,四姐輕易地想出解決方法。她挽住小七膝蓋,起身後,倆人漫走大街上。如果四姐身上不是穿着白色工人衣,或許,在路人眼中,他倆就是母子。
“我去英國後,能見四姐嗎?”
“少爺,四姐在張家待着,你什麽時候回來,都能看到四姐”
從小有記憶開始,無論何時、何地,四姐總伴着自己身邊,仿佛成了一個必然事實。對于留學,小七認為要永遠與四姐分開,心裏難過、悲傷、不舍。
一陣陣錐心的酸楚慢慢湧上鼻頭間,小七兩腮紅熱,布滿血絲的眼眸開始蒙上一層一層晶瑩的淚水,它們在眼眶內反複打滾,好像思量着是否應該掉下來似。
小七摟住四姐的手臂更用力,他抱着四姐,像一只無尾熊般纏人。每次碰到難過、傷心,小七習慣這樣子,讓四姐的體溫融到心裏去,仿佛回到母胎裏,生命最初開始的時候,多麽安全,多麽舒适。
沒多久,小七睡着了。
四姐欣慰地笑了笑。
醒來時,小七在房間床上躺着,身子蓋着薄被子,床被沿邊似乎有種熟悉的溫度,像四姐,像大哥,像大姐。。。。
小七房間有兩張大床,一張是自己的,別一張是讀大學的哥哥。平日,大哥要在大學裏上課、生活,所以別一張床多半是空着。小七經常在別一張床上調皮,放玩具、扔枕頭、吃東西。。。。隔三差五的,幹淨清爽的床單床被弄得髒亂不堪。大哥也和氣,對小七縱容寵溺,還時常給小七買玩具和零食。不過,如若被大姐看到,可活着受罪。她是一名學霸,更直白地說,是一名做事嚴謹的精英,她對小七甚是嚴格,記得某次,她看見小七在床上吃東西。二話不說,把小七給訓了一頓,那一次屁股紅成一塊,小七膽怯駐立在原地,身子不停顫動,最後還是大哥給救場。
小七躺在床上,臉轉過一邊,挨着綿軟的枕芯,額頭一绺子黑發滑落枕面。他眯着眼睛,靜靜地偷看媽媽。
媽媽正在收拾行李,行李箱子很大,可以裝下兩個小七。
媽媽常年燙發,烏黑及肩的亮發卷成一個個雅致的小波浪,隐隐間飄散着一種貴氣,一種典雅。
這一晚,媽媽收拾到很晚,而小七也看到很晚。
某天半夜
“老公,明天我陪小七到英國,安頓好後,很快回來” 張夫人在旁邊接着張先生脫下的西裝外套,不急不慢地說。語氣及眼神裏有一絲期盼,仿佛希望張先生說出‘思念’。奈何,女人想的總比男人要多。
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沒半點‘念’,甚至沒一點不适。
房門響起敲門聲
“張先生,鐘小姐來電” 傭人在門外大聲說。
“好,我現在就來”
“。。。。”
鐘小姐一直是張夫人的敏感問題,對于丈夫的風流韻事,她漸不過問,可是,每當看到丈夫離去的背影,眼睛忍不住蒙上難以抓摸的神色,到底是無奈?還是開明?張夫人也不曉得。
候機大廳
人聲鼎沸,一片嘈雜。
強烈的白熾燈光與人群聲音自然地融在一塊,彌漫着別樣的神傷。
烏黑的人頭熙熙攘攘,小七與大哥,姐姐,四姐,李夫人輪番擁抱後,與張夫人手牽着手登上前往英國的飛機。
正午的陽光燦爛明媚,隐約間灑滿瓦藍明淨的天空。幾團白雲慢悠悠地飄蕩,有時候 ,像一群奔跑的綿羊,有時候,像一簇打散的絮棉,有時候,像一座融化的雪山,畫面異常安靜。
小七透過玻璃窗望着窗外風景,平日拔地而起、無處不在的摩天大樓,瞬間渺小得,像風裏的礫沙,走着走着,就消失不見了。
張夫人握着小七冰冷的掌心,試圖焐熱孩子的冷寂,她皺着眉說:
“阿仔,別怕,媽媽在這” (注:阿仔,是X市裏上流社會父母對小孩的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