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一日裏林黛玉在學堂裏坐着都恍恍惚惚的,原本聽得津津有味的課程全程都在發呆,倒不進一粒入耳。
好不容易熬到回家,看着廊下坐在藤椅上看書的父親,林黛玉隐忍已久的眼淚忍不住就掉了下來。
“爹!”她一把撲到林父懷裏,垂淚哭泣。
她可憐巴巴地伏到在林蔚風的懷裏,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直往下掉,卻說不出話來。
也不知道因為什麽,林黛玉只覺得自己的心裏頭憋着一股氣,不發洩出來的話,她自己怕是要抑郁而死了。這會兒回了家,見了自己最親的人,剛剛的凄惶都湧了上來,也不管不顧,徑直哭了起來。
林黛玉倒是哭的暢快,可憐被她壓着的林蔚風,一邊心疼女兒,焦急地想要詢問她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一邊又要抑制住因為被女兒撞了一下導致的,不斷上湧的嘔吐感。
更快,哭聲将在廚房張羅的林母與阿香都引了過來,三人圍着林黛玉,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
很奇怪的是,上輩子林黛玉從來都是默默垂淚,這輩子有人護着了,哭聲都大了許多。
阿香見問不出什麽,趕忙到門房處看了看,見丈夫在後門守着,趕緊跑過去詢問:“今日小姐回來後只悶聲大哭,你接她回來時可有發現異常?”
柄東有些緊張地站了起來,手足無措地搖了搖頭,“并無,我就在學堂門口等着,小姐一出來我便将她送回來了,一刻都不敢耽誤。”因着昨日晚歸的事兒,林黛玉叫林母好一陣埋怨,晚上阿香回家便跟柄東說了,他也牢記,于是今日半點不敢耽擱,跑得飛快呢。“而且路上還跟我說了好些話,倒不像是有事兒……”
想起剛剛小姐向他詢問的問題,柄東的腦袋像被漿糊糊住了,一時半會兒倒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丈夫的話倒是叫阿香也不确定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了,學堂的風氣好,加上有徐蓉等人護着,想必小姐不會受欺負……?!
這邊她跟丈夫面面相觑,裏頭林黛玉已經緩過來了。
“你是說,蓉兒的表姐透出來消息,馬上要打仗了,所以牛家準備南遷?”林蔚風問完自己就陷入了沉思。不是他不信女兒的說法,而是牛家會走,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與林家和徐家不同,牛家可是當地的大族,紮根多年,盤根錯節的勢力不容小觑,要放棄北地的一切去到南方,就相當于是重頭再來。林蔚風心裏很清楚,如果不是有危急存亡的大事即将發生,牛家絕對不會如此。
這就說明,即将發生的事情,恐怕很難應付。
其實林蔚風先前也曾經聽說過一些,可不大确定,這事兒一出來,倒是叫他心裏又肯定了幾分。
林黛玉見父母惶惶,她心裏也不好受,從前她養在深閨,終日只知道兒女情長,煩惱的也不過是閨閣小兒女的事兒,從未面對這樣的大事。來到這兒的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讓林黛玉明白,自己所處的是個什麽樣的時代。
“不只是牛家,今日學堂裏好幾位同學都沒來,我覺着應該都是因為這件事兒。我看着表姐像是剛知道的。牛家既然讓楚楚姐來說,只怕到時候定是會帶上舅舅的。”後頭的話林黛玉沒說了,牛家的女兒嫁到了徐家,帶上徐家自然沒問題,可林家與牛家到底還是隔了好幾層,這拐了彎的親戚關系,到底不牢靠。
如今是特殊時期,整個國家如今都陷入了戰亂,北地自然也是他們的目标之一,拖了這麽久才打到這兒來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桐城不大不小,可是牛家算是桐城的一把手,原本林家也就是仗着牛家的關系才能穩居亂世當中,此時亂象即生,只怕牛家也靠不住了。
“老爺,等會兒我就回家跟哥哥商議,就是要走,也總該有個章程的。”是要繼續留在桐城還是往南遷,等見過哥哥之後再決定也不遲。徐琅予不是深閨婦人,近年來她外出次數可是比林蔚風還要多,對外面的情況也知道一二。
林家原本也算是桐城的大戶人家,林蔚風的曾祖父曾經是同治年間的進士,還曾在京城為官。後來到了桐城任職,娶了當地的一位閨秀,便在桐城定居了下來,留下了桐城林家家業。到了林蔚風父親這一輩,已經算是沒落了,林蔚風身子不好,只能守着簡薄的祖産過日子,可要說離開桐城,他心中亦是猶豫萬分。
林蔚風與徐琅予成婚多年僅得一女,倒是林蔚風的庶弟有了好幾個孩子,可嫡庶尊卑有別,哪怕民國年間風氣大有不同,林家還是守着舊禮。如今桐城除了林蔚風的庶弟外,也還有幾門不大走動的親戚,若是要走,家業這些的安置也是個大問題。
“也好,勞煩夫人了。”這會兒林蔚風也沒什麽好辦法,只能點點頭,應了下來。
林黛玉卻看得清楚,“娘親還是明日再去吧,今晚,怕是舅母也不會在家的。”今日她看着表姐的樣子,倒像是什麽都不知道。如此,今日這消息傳回家裏,舅母肯定是得上牛家讨主意,母親這一去,怕是要撲空呢。
一時之間,家中三人為着這個壞消息都有些出神。
晚飯也是匆匆解決,一家人茶飯不思的樣子倒是叫阿香有些奇怪,她沒多話,明日是休沐日,丈夫還在外頭等她,可阿香卻不大敢走。
飯後,看着還在忙碌的阿香,徐琅予突然回神,腦袋成了漿糊的她順口一說:“阿香,你且先跟柄東家去,等後日再來就好了。”如今她也顧不上阿香了,只等結果出來了,是去是留再做安排吧。
林黛玉賴在父母的房內不願意走,林蔚風拿着書在燈下看着,半天沒翻頁,也不知道讀進去幾個字。
“娘,若我們真的要走,就去上海吧,我聽說那是經濟中心,有租界,肯定比這兒安全。”林黛玉覺着,八成是要走的。畢竟,牛家和徐家都離開的話,父親母親肯定也願意跟着走。
不是她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而是時局如此,識時務者為俊傑。
徐琅予拿着梳子,幫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女兒蓖頭發,溫聲說道:“這些事情你就別煩惱了,交給爹娘吧。”女兒還小,她不忍心讓這種家國大事擾了她的平安喜樂,自己與丈夫捧在手心上的女兒,應該是要無憂無慮長大的。
“無妨,且與女兒說一說,免得她憂心。”林蔚風倒是有不同意見,開口說道:“若真的要走,肯定得變賣了家裏頭的這些産業,除了城外的兩個莊子,城裏的鋪子都賣了吧,至于這房子也不用留了。”他細細盤算着,“窮家富路,到時候就留着南苑那套房子就好了,阿香他們若是跟我們一塊兒,就帶上,不然就讓他們到南苑去住着,順帶看房子。”
“說這些也是早了些,若是哥哥不走,我們不是白盤算了一場。”其實徐琅予也不過是心裏頭暗暗期待一下罷了,如今這局勢,恐怕也就是南邊還安全一點。聽說在上海有許多名流住的地方,各國的租界也都算是比較安全,他們若真的是南遷,怕得在那兒買一個房子才是,這桐城的住所和産業,應該也都要變賣了。
“肯定得走,不行,這會兒還早,我們趕緊将東西收拾一下,早做完早了事。”林蔚風将母女兩人使喚了起來,自己也動了起來。
書架上的書是來不及收拾的了,傳家的東西都是壓在箱子裏,這亂糟糟的世道,每家每戶都有些防備。他們需要做的,就是将金銀細軟收拾好,以及常用的一些東西。林黛玉偷偷将自己壓箱底的東西都放入空間裏,還有許多不起眼的小件也都丢了進去。
一家人忙了好一會兒,才算是粗略收拾了一下。還未等他們熄燈睡覺,外頭砰砰砰就有人敲門。此時家中就他們三人,徐琅予按住了父女兩人,自己走出去開門。
在她身後,林蔚風的眼神暗了暗,到底是他沒用,否則妻子也不需要如此。
等來人進屋之後,林家父女才算是将人看清了,居然是徐家的管家老許頭。他是徐琅曳身邊得力的人,跟徐琅予也熟悉,這會兒冒着寒風趕過來,徐琅予趕忙去給他倒了杯熱茶。
“姑奶奶,這事兒關系重大,老爺讓我來親自走一趟,家裏老夫人都等着呢,說是讓你們收拾收拾,連夜就搬到徐家去住着。”老許頭将家裏夫人交代的事情跟徐琅予與林蔚風說清楚,“林家的産業老爺會派人着手處理了,今明兩日修整過後,就得出發。牛家是想去上海,老爺想過了,說是咱們兩家也跟着去上海。”
真的是臨時接到消息,匆忙得很,可若是想跟着大部隊一塊兒出發,就得趕着時間。
一時之間,林家三口人都靜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