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陛下(一)

江月心的心底一旦有了某個念頭, 她就絕不會将其打消掉。

一整晚,她都在暗暗思索着此延與彼延的關系,心裏拿不定主意。既希望那位娶她的天子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又擔憂自己太過莽撞,猜錯了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自己将全心都托在了陛下身上,屆時當真是猜錯了人……

那可真是覆水難收。

她睜着眼,翻來覆去了小半個晚上都不怎麽睡得着。待她終于要模模糊糊睡去時,眼前冷不防哧溜冒出個人影來, 黑魆魆的,吓的江月心險些尖叫起來。

“心心,是我!”那人比了個“噓”的手勢, 原來是披頭散發的褚蓉溜進來了。

“原來是姨姨。”江月心呼了口氣,道, “怎麽啦?”

崔公公與霍九爺說了,這位褚蓉乃是皇後娘娘的娘家人, 江家人不舍得江月心孤身上京,才把褚蓉一道送來。因此,溫嬷嬷等人對褚蓉都頗為禮遇。

初初見面時,溫嬷嬷還感嘆了句:“小郎将家的教養嬷嬷,可真是年輕呀!”

(褚蓉:……)

“我睡不着。”褚蓉把手肘支在床上, 雙手托腮,“你哥現在在做什麽呢?”

“睡覺呗。”江月心答,“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麽?鶴望原上可沒什麽好玩的。”

“也對。”褚蓉忽然有些氣鼓鼓的, “他除了睡覺還會做什麽!也定然是不會挂念我的。”

“?”江月心有些摸不着頭腦,“姨姨你不是說,瞧不上我哥,要另外找人嫁了?我還以為你讨厭他讨厭得緊。”

褚蓉險些笑起來。“你這腦袋,和你哥也沒差多少了。”她伸手敲了敲江月心的腦殼,道,“我只不過是氣氣他,讓他知道自個兒錯了。若是他誠心與我認錯,我還是要乖乖回去嫁人的。”

江月心:???

真是摸不着頭腦!

女人心,海底針!

“心心,緊張不緊張?”褚蓉問她,“你要做皇後娘娘了。這可是天恭最為尊貴的女人。”

江月心掰着手指頭一算,道,“算不得最尊貴,宮裏頭還有個太後娘娘不是麽?”

“只不過是個太後的名分罷了!”褚蓉卻不放在心上,“那太後娘娘雖是先帝的結發妻,卻不是今上的親生母,只不過是今上的叔母罷了。因此,大家都喊她‘西宮太後’,陛下見了她也不用行大禮,她在宮裏便是花架子似的,擺着好看。”

“不是親娘,還能當太後呀?”江月心微微吃驚。

“畢竟是先帝的皇後,總不能奪了分位,叫她做個太妃娘娘吧?”褚蓉解釋道,“要換我啊,倒不如跟着自己封了王的兒子去過快活日子,省的在宮裏讨人嫌。”

江月心被她逗笑了,盤腿爬起來,道:“姨姨說的什麽話啊!外頭的日子,哪有宮裏的舒暢?肯定是做太後更妙了!”

兩人嘻嘻哈哈地笑鬧起來,睡意反倒是沒有了。到終于困了時,外頭竟敲起了三更天的更漏。于是,褚蓉便幹脆不回去了,和江月心窩在一張床上,蓋着一張被子,和月心小時候一樣,睡到了一塊兒。

也許是因為有熟悉的人陪着聊天,江月心這一覺睡得極好。她甚至夢到了自己大婚的場景——是在宮裏,她是皇後,她歡喜的人是陛下。兩人喝了交杯酒,陛下拿出副畫來,說:“這是我畫的小郎将。”

那畫兒可真是好看極了。

次日晨起,她還有些意猶未盡,覺得這個夢真是妙哉美哉。

天已經很亮了,外頭候着幾個丫鬟,沉默無聲地站着。聽到江月心終于有了起身的響動,便端了銅盆帕巾進來,伺候她起床。看到褚蓉也打着呵欠坐在床裏,幾個丫鬟驚了一下,卻沒多說什麽,老老實實地垂下眼去。

“不用伺候不用伺候!”江月心連連擺手,道,“我是粗人,在軍營裏待習慣了,我自己來便好了。”

伺候她的丫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将帕巾遞到她手裏。江月心便利落地自己起身穿衣洗漱,動作行雲流水、利落得很。那丫鬟見了,都有幾分驚呆了。

“怎麽?”江月心朝她笑笑,“我的衣服不好看,讓你笑話了?”

“奴婢不敢。”那丫鬟連忙低下頭,小聲道。

“沒必要這麽束手束腳的!”江月心又笑道,“在我這兒,大可放松點。你叫什麽?”

那丫鬟小小地擡了頭,答道:“奴婢叫翠兒。”

“哎,好名字。”江月心誇贊道,“聽起來就嬌嬌柔柔的。”

翠兒被她誇了下,面龐微紅,不敢應聲。

江月心的衣服都是從不破關帶過來的,多是些寬松半舊的衣物,方便行動,大多數是男子款式,無有什麽女人味,更別提什麽首飾頭面了。

翠兒見了,便道:“小郎将來時,老爺特意命人去請了京城有名的裁匠,說是陛下特意叮囑的,要給小郎将裁新衣服。若是小郎将這兩日有空,那裁縫便會上門來量尺寸了。”

“呀?”江月心愣了下,摸摸自己的袖口,讪讪道,“應當是……一直有空的吧。”

說來,自己這一身衣服也實在是不像話了,能換身好看的新衣服,那自然是最好的。

她與褚蓉一道用了早膳,便從箱底抽了把劍,去庭院裏練劍法。因腿上落了傷,她不敢大有動作,只能随便比劃兩下。

翠兒見她練劍模樣,起初有些畏懼,後來便漸漸地看得入神。待到江月心停了劍,她便抽出條帕子,想要遞給她:“小郎将擦擦汗吧,歇一會兒。”

風一吹,呼啦一下,翠兒手中的手帕便飄飛而起,挂到了樹枝上。

翠兒瞧見那條挂在樹枝上的手帕,便露出了焦急為難之色。無法之下,她對江月心道:“小郎将,奴婢這就再去取條手帕來!”

“哎,沒事!”江月心拍拍她肩膀,道,“我去給你取。”

說罷,她就一挽袖子,将裙擺系高,三下五除二朝樹上爬去。沒一會兒,她就蹿到了高處,伸手夠着了那手帕。

“翠兒,瞧!”她有些得意地用劍挑起了手帕,揮了一下。

翠兒兩眼微亮,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偏偏這等時候,霍青別來了。

他剛步入天月居的庭院,就撞見了這樣的一幕——未來的皇後娘娘撩着袖口兒,坐在高枝上用寶劍挑着手帕,下頭幾個丫鬟在喝彩——于是,霍青別微微後退了一步。

“小郎将,這是在做什麽?”他有些詫異。

江月心聽到霍青別的聲音,頗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在不破關野慣了,但京城人想必是不習慣她這副做派的。

“翠兒的手帕挂在樹枝上了,我來幫她取一下。”江月心撣撣手臂上灰塵,又利索地爬下樹去。一記輕跳,便飛快地落到了地上。

霍青別聞言,目光落到了翠兒身上。

“翠兒?”他淡淡地問。

照理說,他是不會生氣的,他也确實表現得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可那副不動聲色問話的模樣,卻偏顯得雷霆萬鈞。只是笑着問了個名字,便叫人有些膽戰心驚了。

“奴、奴婢知錯……”翠兒一撩裙擺,連忙跪下來。

“哎,別別別!”江月心道,“是我要幫她的!霍大人不必對翠兒動怒。”

“是九叔。”霍青別糾正她。

“……九叔。”江月心老實喊,“要罰的話,也該罰我。”

霍青別瞧了她一會兒,忽然輕笑出了聲。他道:“我說過,我平日不大愛發火。這點小事,不至于發作人。翠兒,起來吧。小郎将為人仁厚,你要仔細伺候。”

翠兒連忙起身謝恩,之後便退下了。

待翠兒離開後,霍青別轉向江月心。

“小郎将,陛下想見你。約莫是……後日。”

霍青別道。

江月心聽了,一顆心忽然噗通噗通地飛速跳了起來。

***

宮中。

午後時分,蟬鳴擾擾。太液池裏清波微漾,幾枝綠荷迎陽而立,顆粒珍珠滾在葉心。德懿太後的軟輿過了禦花園,朝着今上的清涼宮去了。

四十餘歲的太後依在輿上,眼角細細的紋路如池塘散開的漣漪。耳下一抹碧色,是難得一尋的珍稀寶石所磨。

宮中皆知,德懿太後并非陛下生母,而是陛下叔母;她的親生子,乃是淮南王李素,與陛下差不多年歲,卻與帝位失之交臂。

這三代帝位,兄至弟及、侄承叔位,頗有些混亂,才使得德懿太後落得了如今這種尴尬的境地。

“太後娘娘到——”

清涼宮前的小太監唱了禮,卻并未有人前來通傳。好半晌後,才有個內侍出得門來,對太後道:“太後娘娘來的不巧,陛下正在午憩,怕是一時半會兒不會起身。”

太後的面色微怒。她有心發作,可卻又不敢大聲聲張,只得道:“哀家要與陛下說說那江氏女的事兒,公公再去說一聲罷。”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應該可以恢複早上7點正常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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