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陛下(三)
霍淑君是誰?
霍天正大将軍的獨女, 縱橫不破關的一霸,自幼被金嬌玉貴長大;除了在顧鏡的事兒上,她從未受過什麽委屈。不說呼風喚雨,霍淑君至少也是挑個眉頭就讓人色變的嬌小姐。
她長這麽大就沒怕過什麽。哪怕是捅了天大的簍子,她那軍功赫赫、跺一跺腳就能讓天恭震動的的親爹,也能揮揮手就給輕易擺平了。
今日,竟然有人找麻煩找到她霍淑君的頭上來了!
真是太歲爺上動土,找死!
霍淑君人生的矮,只能擡頭瞧葉柔儀, 但她的氣勢卻是一點兒都不輸給葉柔宜——那股子縱橫四海、欺壓萬民的傲氣,真是誰都學不來。相較之下,自小被規矩壓得嚴嚴實實的葉柔儀竟還低了一頭。
“你再說一遍, 我是什麽?”霍淑君眯眼瞧她。
“本小姐說,你就是個鄉下來的寒酸女。”葉柔儀一抱雙臂, 趾高氣揚道,“也不知是吹了什麽風, 興沖沖地倒貼上京城來。我勸你呀,還是不要在京城丢人現眼,早些打包行李回不破關去吧!”
霍淑君的心底有怒火在湧動。
“我丢人現眼?”她冷笑一聲,從頭到腳地打量着葉柔儀,啧啧道, “瞧你穿的,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月山紗;頭上戴的釵子,也就那麽可憐一顆珍珠!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寒酸丢人?”
葉柔儀摸摸自己發髻裏的釵子, 又急又氣。她的衣裳首飾顯然不算“寒酸”,恰恰相反,還頗為雅致精巧,只是面前這紅衣小姐的穿着打扮更上一層,頭上發簪別着片片精細的金葉子,閃的人一雙眼都要花了。
“你!你可知道我是誰?”葉柔儀怒道,“我乃葉家的二小姐。我姐姐便是大名鼎鼎的葉婉宜,亦是京城一等一的名門貴女。你竟敢在我面前放肆!”
京城的女子向來講究溫柔娴靜,葉柔宜和這将軍家的小姐像個潑婦似的對罵,已算是落了下流。要是被爹娘知道了,那可是要罰跪祠堂再被教養嬷嬷打手心的。
葉柔宜可不能像姐姐葉婉宜一樣,做個靜若處子的美人兒,她生性就很是活潑,從來都坐不住,用娘私底下教訓她的話來說,那便是“粗野”。京城的貴女,大多數都不是她這個性子。
“嚯!我好怕喲!”霍淑君雖這樣說着,卻一點兒都不畏懼,還粗魯地翻了個大白眼兒,道,“葉什麽宜?本小姐不知道,沒聽過!”
“你好大的膽子!”葉柔儀氣得嗓音都尖了,顫着手指指她,口不擇言道,“你爹不過是個守邊的小破将軍,你也敢在葉家面前如此放肆!”
“你說什麽?!”霍淑君的面色陡然不好起來,“你竟敢說我爹只是個小破将軍?!”
見她生氣,葉柔儀心知自己戳到了痛處,于是便越發傲然地重複道:“你爹可不就是個守關的?也不知有什麽好驕傲的!”
江家那個解了甲的将軍,還能傲到哪兒去!
此言一出,霍淑君身旁的丫鬟、嬷嬷們都臉色一白,有些手忙腳亂。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勸小姐息怒、不要計較,還是怒吼這葉二小姐不知禮數。
霍淑君微微呼了一口氣,甜甜地笑了起來。旋即,她纖纖玉指一揚,指着葉柔宜的臉,喝道:“來人啊!給我把她帶進來!我要叫她好看!”
幾名下仆皆是倒吸一口冷氣。
他們都是跟着霍淑君一道從關城過來的,知道霍淑君從前是怎樣的嬌縱做派:要是不破關裏有哪家的姑娘惹了她,她可是一點兒臉面都不會顧及,硬是要在人家嬌滴滴的小姑娘臉上畫上兩個大王八。
為了大小姐的性子,将軍和夫人可是操碎了心。但夫妻兩寵習慣了女兒,也舍不得呵斥她。如今将她送來京城磨砺,夫人可是千叮咛、萬囑咐,讓嬷嬷們看好了霍淑君,千萬別出錯漏。
要是在眼前這葉二小姐的臉上畫了王八,還不知道事兒要怎麽收場呢!
就在此時,旁邊行來一擡轎子,原是本來要去上朝的霍青別中道折回,似乎是落了什麽要緊物什,竟親自回來取了。瞧見門前這副大動幹戈的陣仗,霍青別撩起了轎簾,溫聲問道:“君兒,這是出了什麽事?”
看到霍青別回來,葉柔宜的氣焰已瞬間矮了一頭。
“九叔!”那頭的霍淑君瞧見霍青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唧唧喊道,“這個什麽勞什子的葉二小姐,竟敢羞辱我爹!說我爹只是個守關的小破将軍!”
聞言,霍青別的笑容略淡。
他溫和地望向葉柔宜,安靜的目光卻叫葉柔宜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頓了頓,他道:“葉二姑娘,我倒不知道我霍家如此不入流。我長兄有踏平大燕上都之功,在葉家眼裏竟只是個‘小破将軍’。”
聽得霍青別說起“踏平大燕上都”、“兄長”,葉柔宜已有些懵了。再看霍淑君撲在霍青別轎子旁直喊“九叔”,她登時猶如被霹靂打了。
——雖不知道出了什麽差錯,但自己似乎是找麻煩找錯了人,找到霍家人頭上了!!
葉柔宜的心髒狂跳起來。
好一會兒,她才低頭老老實實地見過了霍青別。
霍青別卻沒怎麽瞧她,而是對霍淑君道:“君兒,女兒家莫要整日動氣。平常小事,不必挂心。你上京前,你爹叮咛我看顧好你,若是有了一二差池,九叔也不好擔待。”
霍淑君還是有些委委屈屈的。可一旁的葉柔宜卻聽出了些門道——這位“君兒”,似乎是霍大将軍的女兒……
難怪自己一眼沒認出她是誰!
霍淑君常年待在不破關,誰又知道她長得什麽模樣?!
這一回,恐怕是惹了大禍了!
葉柔宜當下便瑟縮起來,心底滿是忐忑不安。原是想給那毫無家世的江月心一個教訓,未料到,卻不小心惹到了霍家的女兒!要是被爹娘、姐姐知道了,指不準又是一頓罰……
當下,葉柔宜便幾乎要哭出眼淚來。
那頭的霍青別卻并無發作她的意思,只道:“我還要上朝去,君兒先回去歇着吧。女兒家口角,不必放在心上。”
說罷,便又重新回了轎中。
霍青別的話雖說的溫和,可葉柔宜卻不敢真的放寬了心,依舊戰戰兢兢的,滿心都是一句“糟了”。再看霍淑君時,眼神都有些不對勁,只能瞧着那霍大小姐鼻孔朝天地從自個兒面前踏過,來上一句“不知好歹”。
***
這日晚上,霍青別請的裁縫就來了霍府替江月心量身量;裁縫來時,還帶了些衣服料子,時下花樣,任江月心挑選。江月心久待邊關,從未見過這麽眼花缭亂的衣料,只覺得這也好看、那也好看,做不出選擇來。
最後,還是霍大小姐精通此道,仔仔細細替她挑了衣裳顏色。
霍青別在一旁捧着茶翻書頁,不怎麽說話。待裁縫走了,他才姍姍開了口:“小郎将,陛下本想在明日單獨見見你,但太後娘娘不允,說這不太合禮數,因此便改了時日,再推至後日,說是宮中将會舉行宴會,替你接風洗塵。”
“宴會?!”江月心愣了愣,“那豈不是會有很多人去?”
“是啊。”霍青別身旁的溫嬷嬷笑道,“會有無數貴女、夫人前來宮中,一睹将來的皇後娘娘的風采。”
江月心當即倒吸了一口冷氣。
“宮中禮數,難免有些嚴苛。這兩日,就請溫嬷嬷教導小郎将一番。”霍青別道,“若是小郎将不想學,那也無妨,只待我禀明了陛下……”
“我要學!”話音未落,江月心便幹脆利落道。
她手心捏緊,裏頭汗津津的,一顆心忽上忽下。“我要學。”她認真道,“我可不想讓別人瞧了笑話。”
她從前覺得宮中的規矩層層疊疊,一定束縛得緊。可一旦知道坐在那宮裏最深處的有可能是她的阿喬,她便覺得這些規矩一點兒也不可怕了。
能為心儀之人努力,又何嘗不是一種快活的折磨?
更何況,阿喬也坐在那宮殿的裏頭,受着規矩的折磨呢。
與霍青別說定此事後,她便深呼了一口氣,朝着天月居去了。霍淑君在她身旁嘀嘀咕咕的,說着什麽“葉家的二小姐真真是笑死人了”,天知道她是如何這麽迅速地在來到京城後立刻結了仇。可江月心沒什麽心思聽,只是随意“唔唔”地應着。
走到了院子的井旁,她忍不住停下腳步,把雙手支在井緣。深呼一口氣後,她對着井底水面喃喃道:“阿喬……不,阿延,我可是為你拼上了這把老骨頭,什麽都做了!若宮裏頭的陛下不是我的阿延,讓我白費了這番功夫,那就……你今夜掉下床,打一個滾!”
她覺得有哪兒不對勁,頓了頓,又道:“若陛下就是阿延,那你就得打兩個滾!叫你捉弄我!故弄玄虛!”
***
次日。
陛下不朝,原因未明。
作者有話要說: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