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宮宴(一)

溫嬷嬷從前在宮中待過幾年, 乃是舊朝的老宮人,對宮廷禮儀頗為了解。她教導了江月心小半日,便嘆道:“小郎将還是莫學這些規矩了。”

江月心微奇,道:“嬷嬷是何意?”

“老身在宮裏頭待久了,見多了那些一舉一動都娴靜舒雅的貴人們。雖她們個個如雲間花似的,卻終究是少了些什麽。”溫嬷嬷撚着手上一串碧玉的佛珠,嘆道,“瞧見小郎将,我才知那是她們少了分靈氣。”

“靈氣?”江月心愈發摸不着頭腦。

“是呀, 你走路吃茶都有自己模樣,與那些貴女們大有不同,可又不至于讓人瞧起來生厭。”溫嬷嬷溫聲細語道, “這麽好的靈氣,莫要給磨沒了。若是信老身這雙眼, 小郎将便莫要學這些規矩了,陛下定然會愛重您”

江月心真是摸不着頭腦。但溫嬷嬷是宮中老人, 她說什麽,那就是什麽,于是江月心便聽從她言,不再多學,管自己做事兒去了。

她不愛使喚人, 又态度親和,沒多久就和天月居的丫鬟打成了一片。今天幫這個撿發簪,明天幫那個挑衣服, 天月居裏竟變得熱鬧無匹。

到了要入宮的前一日,霍青別特地請她去,說是要問問衣服的事兒。江月心也知宮宴是大事,二話不說,立刻就去了。

中道上,江月心遇上了霍青別的小兒子霍辛。霍辛又舉了一張畫,高高興興地四處跑着,幾個丫鬟、嬷嬷追在他後頭,喊着“少爺小心”、“少爺慢點”,場面蔚為壯觀。一旁的水塘邊還支了張小畫案,紅紅黑黑的墨汁灑了一地。

“是小郎将!”霍辛瞧見了她,便眼睛一亮,興沖沖地跑過來,舉起手中的畫給她瞧,“這是阿辛新畫的畫!”

霍辛安靜等誇。

江月心眯眼一瞧,畫紙上畫了條肥美的大紅錦鯉,在水裏暢快地擺着尾巴,有鱗有鳍,還有片荷花葉子,甚是像模像樣。

“好!”江月心鼓掌,“少爺畫得真好,我這個粗人一看就驚為天人。”

霍辛年紀輕,還沒被人這麽誇過,陡然臉都興奮得紅了。他滿懷希冀地看了一眼江月心,江月心無法,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道:“小少爺這個魚鳍啊,十分栩栩如生!……這個,這個魚尾呢!也栩栩如生……魚的眼睛,更是栩栩如生!總之,全都栩栩如生!”

霍辛聽了,對江月心的印象陡然就扭轉了。他問道:“小郎将要不要看阿辛其他的畫呀?”

“我……我還要去見霍大人。”江月心連忙道,“恐怕只能下次去看了。”

霍辛有些失望,立刻道:“那小郎将下次來的話,一定要看阿辛的畫呀!”說罷,一臉孩子氣的期待。

這麽個粉雕玉琢的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瞧着自己,任是誰都受不了的。于是,她只得答應道:“好好好,我下次一定捧場!一定捧場!”

好不容易,霍辛才放過了江月心。

她緊趕慢趕,到了霍青別的書房。門扇一開,就看到溫嬷嬷等人伺立在屋內,霍青別穿了身淺月白青竹紋的窄袖袍子,抽了本書壓在案頭看。

“霍大人。”江月心見禮。

“是九叔。”他指尖翻過書頁,不鹹不淡地糾正她。

“……九叔。”江月心想打自己的嘴巴,還是老老實實地改了口。

霍青別吹了下書頁,對她道:“前些時日要裁縫去趕的衣服,現在還不曾制好。小郎将既要入宮,還是得好好打扮一番。我叫人去市面上買些成衣,不知小郎将喜歡怎樣的花色?”

當朝右相霍青別親自來問,可見有多麽重視這事兒。

“成衣?”江月心一愣,立刻擺手道,“何必特地替我添置衣服!若有誰的舊衣方便的,借我穿個一二日便可。為我一身衣服大破錢財,實在是過意不去。”

霍青別眉心微蹙,似在思量什麽。半晌後,他眸光微動,轉向一旁伺立的溫嬷嬷。溫嬷嬷會意,立刻笑道:“現成的衣服倒是有,不過是從前四小姐出嫁前的衣物,還不曾穿過,一直擱在箱籠最下頭,應當都不是時下流行的花樣了。”

霍天正、霍青別這一輩,姐妹子弟甚多,這“四小姐”大抵是霍青別某一位出了嫁的姐姐。

“花色舊了也不要緊。”江月心連忙道,“能穿就行。”

“那……老爺您看?”溫嬷嬷望向霍青別,問道,“若是真要穿,稍微打點下也是能穿無礙的,反正時時都有人養護着。”

霍青別思量一陣,點了點頭,翠兒便領着江月心朝一處院子裏去了。到了那院裏,翠兒帶了幾個丫鬟,開箱翻找着四小姐的衣物。沒過一會兒,翠兒便喚道:“找着了!小郎将您瞧瞧,這一身如何?”

翠兒手裏舉着的衣衫絲毫看不出是數年前的款式,嶄新得很,極淡的若紫色上頭團着雲紋和梅枝,很是秀氣。

“好的很。”江月心連連點頭,不敢給別人添麻煩,“就這件吧。”

她去內室試着換了一下,發現這衣服合身得緊,簡直像是替她量身定做的一般,翠兒與其他人也連聲誇好。

待她走到了院子外頭,霍青別瞧見了,便愣了一下。跟在霍青別的溫嬷嬷見狀,也露出詫異之色,一副古怪表情。

“這衣服……”霍青別喃喃道。

“九叔,如何?穿這一身,應該不算失禮吧。”江月心蹙眉問。

“……”霍青別異樣地沒回答,只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

許久後,他才別開了視線,道:“甚好。”

溫嬷嬷斂去臉上古怪之色,把翠兒叫喚到自己身旁,少見地低聲訓斥道:“你這丫頭,怎麽瞧箱子的?那不是四小姐的衣服,而是夫……”

“罷了。”霍青別淡淡道,“這身衣服無人穿過,擱着也是浪費。既然小郎将喜歡,那便穿着吧,無需和翠兒動怒。”

他雖這麽說,可翠兒卻依舊是瑟瑟發抖的。

江月心不明覺厲地瞧着他們幾人,有些不知所措。

溫嬷嬷又挑了些首飾珠寶,給她配齊了一身行頭。溫嬷嬷怕她在宮裏被人比了下去,首飾都挑揀昂貴的,霍青別卻道:“小郎将不必多戴這些金玉物什。”

溫嬷嬷一愣,也道:“是是是,老身方才才誇過小郎将的靈氣。這靈氣呀,不該給庸俗的金銀給蓋住了。”

如此這般,才将一身的行頭定了下來。到了宮宴那日,江月心懷着複雜心思梳妝打扮齊整,上了霍家的馬車。

霍淑君穿了身杏黃衣裙,整個人渾似只小雀兒似的,髻前花盛閃着幾縷碎光,細看才知是幾顆綠油油的細小寶石。她哼着小曲兒打量江月心,不滿道:“哎呀,還是有些顯老氣了!”

“能穿不就好了?”江月心可不挑剔這些。

“你怎麽活得這麽粗糙呢?”霍淑君鄙夷她。

馬車一搖一晃的,慢慢駛過京城的街道。江月心微呼一口氣,撩起了車簾。過了三道門,便瞧見宮城朱紅色的巍巍高牆近在眼前,一溜兒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幾要閃閃發亮起來。

……阿延,可能就在這裏頭。

她緊張無比地想着。

霍淑君一點兒都不慌,歪着頭瞧自己手指甲上的顏色。在這天底下,好像就沒有她怕的事兒,她能一直這麽無憂無慮、毫無畏懼,這讓江月心羨慕極了。

馬車入了宮門,很快便停下了。幾個太監來領路,要請霍家一行人到陛下的清涼宮去。霍淑君剛下了馬車,便聽到對面傳來一聲按捺不住的“是你!”

擡頭一看,竟是咬牙切齒的葉柔宜。

只可惜,兄姐皆在身側,她不敢有大動作,只能一邊假裝娴靜典雅,一邊惡狠狠盯着霍淑君,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勢。

霍淑君可不一樣,她當即飛過去一個白眼,冷然道:“這不是葉家的二小姐麽?”

葉家的幾位公子、千金聞言,側過身來。換作是旁人如此挑釁葉家人,恐怕是早被羞辱得找不着北。可這群年輕人一瞧見霍青別笑吟吟地從馬車上頭下來,立刻老老實實地噤了聲。

當朝右相霍青別,能不惹,就不惹。

上次葉柔宜不小心戲弄了霍家的大小姐,一回家就被葉夫人逮着跪祠堂,葉家的長子葉齡之還特地準備了厚禮至霍府賠罪,還好霍青別說自己“不愛發火”、“沒當回事”,這才讓葉家人松了口氣。

這種關節眼上,誰敢當着霍青別的面鬧事?

霍淑君見那群公子哥和千金們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答話,氣焰就漲了起來。她又嗤笑一聲,道:“葉二小姐,上次你說我爹只是個小破将軍的賬還沒算清呢。”

人群那頭,葉家的大少爺葉齡之捂着額悄悄嘆了口氣。

葉齡之可不希望與這霍大小姐吵起來。

他不敢說話反駁,只能寄希望與霍青別,望霍青別顧忌着霍家門面,能管一管這刁蠻上天的霍淑君。于是,他對霍青別道:“霍大人,這位小姐這樣子……似乎是不太妙吧?”

霍青別溫和一笑,撇一下衣袖上浮塵,淡笑道:“我霍九平素不輕易發火。這點小事,不放在心上,也不會随意對君兒動怒。君兒自己做主便是。”

所有人:……

作者有話要說:  佛系,佛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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