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宮宴(三)

李延棠一旦踏入, 前一刻那些蠢蠢欲動的人便剎時安靜了。

畢竟,霍右相雖不好惹,但只要有身份地位在,尚可與他鬥上一鬥。但李延棠卻是天子,是國祚,是群臣百姓不可逾越違背的存在,誰都不能駁斥他。

但見群臣齊齊起身,黑壓壓彎腰一片,如潮水似地朝着着年輕帝王行禮, 聲如洪鐘齊鳴。然而,在這片齊整彎腰的人群中,江月心卻沒有行禮。

她已然呆怔住了, 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李延棠——

這身穿黃袍、博冠玉帶的天子,可不就是她的阿延?雖衣裝改了, 他不再是那被人說是“家境窮酸”的書生了,可他那副溫雅如玉的笑顏, 她總是不會錯認的。更何況,那雙眼瞧着自己時,便似瞧過了千山萬水似的,又溫柔又多情。

這可不就是她的阿延!

未料到,這小子竟然當真诓騙她诓騙得這麽慘!

從前他是阿喬時, 騙她阿喬已死,害她白白傷心流淚了那麽久;後來他是王延時,又騙她他只是個普通書生;又突如其來地下了立後诏書, 讓自己擔心了這些時光。

真是……讨打!

比違反了軍紀的兵士還讨打!

江月心瞧着李延棠的眼神,不由自主就放出一縷殺意來。

“小郎将!”霍青別低低催促了一聲,叫她趕緊行禮“還不快見過陛下?”

江月心依舊咬牙切齒地瞧着李延棠。

在她眼裏,李延棠不是萬人之上、尊貴無匹的陛下,而是她的阿延,是她失而複得的少時竹馬,更是那個冒着大雨,将她從屍堆血海中背回去的人。

“阿延!你這家夥!竟敢騙我!”

人人行禮、一片安靜的的清涼宮裏,忽然爆發出了她中氣十足的喊叫。下一瞬,她就怒氣沖沖地擠過人群,強硬地分開李延棠面前的太監,拿手肘捅了一下李延棠的腹部,怒道:“騙我很好玩嗎?”

李延棠本是個弱文人,被她捅一下,眉頭立刻蹙了起來。

尊貴無匹的陛下竟被人這般粗魯對待,旁邊伺候的太監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有人尖叫起來,道:“這、大、大膽!竟然對陛下無禮!來……來人吶……”

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無事。”李延棠卻捂着腹部,伸出一只手安撫旁人,道,“朕已習慣了。”

旁人:……習慣了??

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

李延棠令周遭群臣平身,自己則牽了江月心的手,朝帝位那頭走去。

江月心愣了下。

有那麽一瞬,她的腳是不會動彈的。但是手心的溫度卻在催促着她邁出步伐,陪着那人向前走去。

周遭一片寂靜,寶燭在半卷真珠簾後殘着蠟淚,女使重新撥起了絲弦,泠泠之聲如瓊臺仙音。她慢慢挪動着腳步,目光專注地盯着李延棠後頸,腦海中不知不覺掠過他從前的各色模樣——

明山亭的月夜,他手間執着的棋子

不破關的煙火,他送出的胭脂。

鶴望原的大雨,他背着自己步過血與沙。

江月心的心微卷了一角,像是被春風搔癢了的湖波,悄悄地皺了起來;又像是漸次融化的冰雪,慢慢化為一潭蕩漾的春綠。

她小聲地說:“原來那不是夢。”

李延棠目光不轉,問道:“什麽?”

她道:“我夢見你說自己是當今陛下,我竟以為自己在做夢。未料到,這是真的。”

李延棠啞然失笑。一會兒,她道:“也是我錯,盡挑那種睡糊塗的時候與你說話。”

江月心瞥一眼霍淑君,小聲道:“大小姐真是頭豬!”

霍淑君還信誓旦旦地說阿延只是個窮酸小書生呢,還不是被耍了?

她才是豬!

明黃衣角曳過明亮地磚,兩道身影便這樣慢悠悠朝前走去,人群緘默無聲,或詫異、或沉默地望着陛下的反常之行。

——陛下竟然如此親昵地牽起了小郎将的手?!真是令人難以置信。難怪陛下要特地立這江氏女為後,恐怕是情根深種已久!

李延棠步至帝位,讓江月心坐在自己身側。這等高座,擺明了她便是來日的皇後,群臣貴女們不由皆垂目低頭,不敢再多看二人一眼。

江月心一屁股坐在了清涼宮最厲害的席位上,只覺得整個人都是飄着的,她便如王母娘娘座前的仙娥似的。放眼望去,滿目皆是金玉繁華,可不應證了哥哥的那句話?——嫁給陛下,可比嫁給謝寧劃算多了!陛下比謝寧更有權有勢、有才有貌!還喜歡她舞刀弄槍!

江月心覺得席上的人太拘謹了,為了放松點兒,她扭頭過去和自己熟悉的人說話。

“阿延,”她蹙眉,有些語無倫次道,“你、你你幹什麽叫我嫁入宮中?”

雖然她知道這家夥心悅自己,可讓她做皇後,她卻總覺得有哪兒怪怪的。她總覺的,皇後這樣的位置,自己并配不上。

“小郎将不是覺得朕捏肩的手藝像模像樣,指望着朕替你捏一輩子的肩、跑一輩子的腿麽?”李延棠笑得溫存,“這就是了。”

江月心:……

真不知道該說他記仇,還是該說他長情。

宮宴開席,山珍海味如流水似的呈上來,如魚宮女穿梭席面,衣擺似漾開的花瓣一般。諸賓客推杯問盞、觥籌交錯,席面上一片熱鬧。

太後在旁,看得江月心與李延棠兩人低語,神态很是熟識,心底就有一分小小惱恨。她咳了咳,叫人把自己的侄女葉婉宜喚上來,附耳叮囑了幾句,便淡淡道:“婉宜,快去給陛下請安。”

葉婉宜輕笑了起來,腳步微移,身子輕曼地行至了李延棠面前,奉上了一盞酒。她确實無愧于“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江月心近看之下,發現她雪肌花貌,不可方物。依照這樣的容貌,做皇後那是綽綽有餘的。

“江小郎将常在邊關,恐怕不知道陛下的一些脾性。”她撚着金盞,慢悠悠道,“酒只喝這江南禦供,味不可過醇,亦不可過薄。茶要喝那北山雲針,烹煮需溫火扇風。若茶針有分毫不豎的,那便要整一罐兒潑了重來。”

她這話說的,似乎與李延棠頗為熟識。江月心來了,她便要好好傳授傳授經驗似的。

李延棠聞言,卻無聲一笑,慢條斯理道:“朕怎麽不記得朕愛喝酒?朕向來不大喜歡喝酒。至于茶麽,也從來是不大愛喝的。”

葉婉宜愣了一下。

陛下怎麽可能不愛喝茶?

舉朝皆知,陛下偏愛那北山雲針,一時半會兒的,怎麽可能改了習慣?

“陛下,您明明……”她秀眉微蹙,語氣不見慌張,依舊很是溫婉。

“朕說不愛喝,那就是不愛喝。”李延棠回答得很淡然。

葉婉宜收了聲。

她算是明白了,陛下這是護着小郎将呢。

仔細一想,這小郎将本就與衆不同——她不是嬌嬌氣氣的大家閨秀,而是出入戰場的女将軍,與陛下有過同征之誼。陛下愛重她,那也是自然的。

有點才能的人,到哪兒都會受人追捧。

就連自己,都有些豔羨她的自由灑脫。

雖被陛下駁了面子,葉婉宜卻沒有絲毫的不悅。她擱了茶盞,道:“是婉宜叨擾了,還請陛下降罪。”

李延棠當然不會因為這點兒小事就責罰她,揮揮手,就讓她下去了。

葉婉宜微舒了口氣,朝江月心輕柔地笑了笑,那雙黑石子似的眼兒沒有分毫不悅與仇視,反倒漾着春風似的柔意,像是在關切着她。

自陛下面前退下後,葉婉宜借口要散散心、吹吹風,便走到了清涼宮外。

她甫一踏上走廊,迎面便瞧見了一道男子身影。那男子好似特地等在那兒一般,一見葉婉宜出來,便低聲道:“婉宜!”

這男子面容英俊冷鸷,一雙眼死死地盯着葉婉宜瞧,身上還有着一股淺淡酒味,正是西宮太後的親生子,淮南王李素。

他本應是繼承父親皇位的東宮儲君,但堂兄李延棠的歸朝,使得他最終與帝位失之交臂。

葉婉宜止住腳步,面上挂起面具似的笑容,雍容有禮地福了一下:“見過淮南王。”

見她如此生疏,李素不悅地蹙起了眉。他放冷了聲音,微微嘲諷道:“母後讓你去服侍陛下?”

葉婉宜卻不答,目光只落到了他腰上那舊玉佩上,口中淡淡道:“王爺,我說過,我不喜歡舊的東西。舊物比不過新物,遲早要扔掉,您不懂麽?怎麽還留着這玉佩呢?”

李素似是有些醉了,身子微晃。随即,他扶住欄杆,低聲道:“我喜歡舊的東西,我不會丢。”

“丢了吧。”葉婉宜似笑非笑,“王爺必然能尋個嶄新的來。”

“婉宜!!”李素忽然低吼了一聲,逾越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他掣肘着掙紮不斷的葉婉宜,質問道,“你不要我,是不是因為我沒有登上帝位?不能讓你做皇後?”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有讀者筒子反應,心心留在京城太浪費了,應該回邊關去打仗。

這一點,幾乎已成了女主将軍文的“定律”了,寫的人也有許多。我在開文的當初,就想寫一個不遵循“定律”的故事,所以做了很多設定。細心的讀者可以發現,心心并不是一個非常崇高偉大的女将軍,更像是普通女孩兒:她想要嫁個京城高富帥,渴望去京城,曾對未婚夫心心念念,非常挑剔男人的外貌……換言之,她是一個俗人哈。

此外,對于來到京城後,四四也結識了有趣可愛的霍家人,也許我筆力不足,沒能凸顯出結交新友的樂趣,但是這部分人物與趣事的描寫,便是為了烘托出“待在京城并不惹人厭”這個主題。接下來我也會努力往這個方向發展^_^

本文是篇甜文,陛下與心心的感情不會有波折。有女配,但是一個都不能打,沒人能比的上心心腳指頭上的汗毛,主要作用也是撒狗糧!

ps不打仗和和平平的,其實也不錯呀QAQ

甜文萬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