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回頭就看到阮之之呼吸急促的模樣
他皺了皺眉,走近幾步,很自然地伸手幫她擦汗:“跑這麽快做什麽,我又不着急。”
“不想讓你等嘛。”阮之之笑,面上若無其事地挽住他的手臂,然後兩個人親昵地往車上走過去。
一路都很安靜。
時硯平時話就少,而阮之之現在心裏裝着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就這麽開了二十分鐘左右,眼看着就快要到達她居住的小區門口。
直覺不想這麽快跟他分開,阮之之看到窗外的便利店,脫口而出道,“時硯,你陪我去一趟便利店吧,我有點想吃裏面的關東煮。”
時硯聞言,腳下急剎車了一下,然後穩穩停在便利店路邊。
兩個人從車上走下來,阮之之心裏覺得這件事情還是要讓他知道,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她就這麽在內心天人交戰着,眉頭都皺成了結。
旁邊的時硯看她神色糾結,輕聲問:“之之,你有心事?”
“啊?”被他的聲音吓了一跳,阮之之推開便利店的大門,一邊往裏走一邊斟酌着開口,“是這樣的……那個,今天顧念給我打電話,說……”
“說什麽?”
阮之之糾結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勇敢地回答,“說李司晨出車禍了,傷得很嚴重,希望我能夠去醫院看看他,可能還要陪護幾天。”
她一口氣說完,竟然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氣氛瞬間冷了好幾度。
她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突然又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告訴他了……
“所以,你要去看他嗎?”
良久,時硯開口,聲音是意料之外的平靜。
阮之之下意識地搖搖頭,可是想到顧念的話,又有些猶豫:“我沒想去,可是顧念說,她跟程風瑾會在醫院等我,所以我現在有點心煩。”
思緒糾結成麻,她一邊說,一邊心不在焉地拿過一個塑料盒去取熱氣騰騰的關東煮。
“既然不想去,有什麽好猶豫的?”
或許是他的聲音裏溫度太低,阮之之忍不住回過頭看他。
時硯靜靜站在一旁,神色像結了冰的霜花,隐隐地又透着陰冷意味,仿佛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他這個樣子,就像是之前她在黃怡寧人人裏看到的照片那樣。
厭世,并且自厭。
阮之之有點慌,随手把關東煮放到一旁,下意識去拉他的手:“我沒有猶豫,我就是……怕你生氣。”
便利店裏人來人往,別人看到他們,只當是小情侶在吵架,并不在意。
時硯垂眼看着她白皙的手腕,然後,用力地反握住。
良久,他的聲音低低響起來,帶着些許小心翼翼的試探。
他問:“之之,你很怕我嗎?”
她不知道他的過去,不知道他的母親和人通奸,不知道他是一個殺人犯的兒子,更不知道他親手在法庭上指認了自己的父親。
如果她知道了……
時硯不敢去想。
☆、50.C25·謎底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 也很……脆弱。
阮之之想了半天, 終于想到了一個合适的形容詞。
脆弱。
她從來沒有想到, 自己有一天竟然會用這個詞來形容時硯。
畢竟一直以來,他在她心裏幾乎無所不能。
阮之之張了張嘴, 正想說些什麽, 卻聽到便利店的收銀員正在叫她:
“哎,那位小姐, 我看你一盒關東煮抱着半天了, 結賬嗎?”
反應過來自己這樣看起來很像是在逃單, 阮之之有點不好意思, 正想過去, 時硯的動作卻比她更快。
他走到收銀臺, 又幫她點了一杯喜歡的熱奶茶,然後低頭買單。
兩個人拿着吃的,坐在這家24小時的便利店窗前時, 阮之之想了想, 然後問他:“時硯,跨年夜那天我們也來過這家便利店, 點了兩份關東煮, 你還記得嗎?”
時硯擡眸看她, 輕輕點頭。
她低頭, 慢慢喝了一口奶茶, 又問:“你知道, 我當時心裏在想什麽嗎?”
這一次時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頭。
阮之之卻突然笑了,她歪了點頭望向窗外的夜景,緩緩道:“當時是跨年夜,馬路上所有人看起來都是成雙成對的,只有我是一個人。原本我是想趕緊逃回家的,可是剛好,在那個時候看到了你。”
她的視線透過面前透明的玻璃窗,好像遙遙望向了遠處,“時硯,有句話我從來都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別人都以為我很獨立,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我一直都過得很孤獨,”她說到這裏,轉過頭來看他,輕輕道,“直到遇見你。”
“你說,在這個世界上,到哪裏去找像我們兩個這麽合适的人呢。”
在這個偌大的星球上,兩個同樣孤獨的靈魂,盡管渺小,也終于還是遇到。
說完,似乎是覺得自己這樣莫名其妙的告白有點花癡,阮之之清咳一聲,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道,“所以我怎麽會怕你啊,我依賴你還來不及呢。”
她說話的時候,時硯坐在旁邊從始至終都很安靜。
他薄薄的唇微抿着,良久,慢慢的,露出一個上翹的弧度來。
兩個人手牽着手走到阮之之的小區門口,剛剛在便利店裏的那點不愉快就像是風起時揚起的灰塵一樣,早就煙消雲散。
就在這個時候,阮之之的手機又響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是顧念的電話。
下意識地不想被時硯聽到,她找了個借口走遠幾步,把電話接起來。
電話那頭,顧念的聲音依然很甜:“之之,你還過來嗎?”
阮之之擡頭看了看星星,問:“我可以帶着時硯一起去嗎?”
顧念沉默,半天才道:“還是算了吧,我怕李司晨被你們刺激地再昏過去。”
阮之之想到那個畫面覺得有點好笑,又問她,“他現在沒事了吧?”
“已經醒啦,醫生說他身體各項指标都很穩定,沒什麽大礙了。”
“那就好,那我就不過去了。”
這一次,顧念沒有強求。
挂電話之前,她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開口跟她道歉,“之之,對不起……身為朋友,我不該強迫你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阮之之聽出她語氣中的愧疚,忍不住安撫:“我們兩個之間,不需要說對不起。”
一通電話打完,她的心情重新放松下來。
轉過身,恰好看到時硯懶懶散散地站在一片樹蔭下抽煙。
如墨夜色裏,他微微低着頭,側臉隐在彌漫的青色煙霧裏,有些頹廢,卻很迷人。
阮之之快步朝他走過去,下意識地就說:“時硯,你別抽煙了,對身體不好。”
他聽到她的聲音,微微擡了點頭,剛好對上她清澈的眼睛。
真奇怪,為什麽她的這雙眼睛,七年如一日的清澈。
下一秒,他開口道:“我把煙熄了,你別去見他。”
阮之之被他莫名其妙的話搞得有點懵,一時沒有回答。
時硯直起身來,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之之,我從前不覺得自己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可是當對象換成你的時候,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他看着她,語氣變輕,“我不會要求你做任何事情,我只希望你可以留下來,哪也不要去,就留在我身邊。”
他寧願承認自己沒有安全感,也不會假裝大度地讓她去見另外一個男人。
她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說完,他伸出手,動作極快地把煙熄滅在垃圾桶上面的白沙裏,道,“我就當你答應了。”
阮之之愣了半天,此刻終于忍不住笑出來。
幼稚鬼。
***
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夏季中最炎熱的七月。
日子依然很平淡,阮之之的生活裏也依然只有三件事情,上班,回家,時硯。
偶爾跟顧念見面的時候會聽她提起李司晨的近況,聽到她說李司晨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好,再過一周就能出院,阮之之也發自內心地覺得開心。
那些曾經久久不能釋懷的往事,就像被揚在風裏的沙,早已了無痕跡。
最近,boss又布置了新的工作內容,需要阮之之他們走訪幾家孤兒院,然後撰寫一篇正能量的新聞稿,勸說大家多做慈善,獻愛心。
所以阮之之最近幾天一直很忙,基本上時間都花在了陪孤兒院的孩子做游戲上面,也沒什麽機會跟時硯見面。
平心而論,雖然一開始是被迫過來拍照參觀,雖然自己一直都是晚婚主義者,可是看到那些年幼的孩子們,阮之之還是不可避免的泛濫出愛心。
這些孩子裏,最大的不到十歲,最小的才兩三歲,都是小小年紀就因為種種原因變成了孤兒,沒有父母的疼愛,世界只能圍困在這個小小的孤兒院裏。
相比較正常家庭中的那些小霸王,這些孤兒院裏的孩子都聽話懂事得讓人心疼。
阮之之每一次過來都會買很多零食和書本給他們,日子久了,這些孩子對她也生出幾分依賴來,常常會拉着她做游戲,要她講故事。
同組的同事都說他們只是來做個采訪裝裝樣子,讓阮之之不必認真。
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不想看到這些孩子失望的眼神。
反正她閑着也是閑着,只是這樣,就縮短了很多跟時硯相處的時間。
關于來孤兒院看望孩子這件事情,阮之之并沒有告訴時硯,因為時硯也是一個孤兒。
她怕會讓他回憶起不開心的童年往事。
有些時候,孩子們在院子裏玩游戲,捉迷藏,她就一個人坐在板凳上翻相冊。
雖然她跟時硯在一起已經半年多了,可是兩個人在一起的合照卻寥寥無幾。
阮之之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突然心念一動,打開一個自己常用的相機軟件,将他們兩個人的照片p到了一起。
她就這麽樂此不疲地p圖,旁邊剛好有個小男孩跑過來抓住了她的袖子。
“之之姐姐,我們去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吧。”男孩說着,視線無意間瞥過她的手機屏幕,變得有些驚訝。
他問,“姐姐也認識時硯哥哥嗎?”
這回輪到阮之之驚訝,她擡起頭,“你認識他?”
小男孩又仔仔細細盯着照片看了看,然後很肯定地點頭,“時硯哥哥經常來這裏看我們,還給我們買好吃的,院長跟我們說,他是一個很可憐的人。”
很可憐的人……
阮之之手指無意識地停在亮着光的手機屏幕上,很久都沒有說話。
***
等她忙完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這幾天,a大又有一屆大四生陸陸續續地畢業,時硯作為心理系的金牌教授,必須參加學生們的畢業典禮,所以阮之之只能寂寞的在家煮泡面。
把冒着熱氣的泡面桶放在茶幾上,她習慣性地打開筆記本電腦,想到今天在孤兒院裏發生的事情,又有點疑惑。
明明都是孤兒,為什麽院長獨獨說他可憐?
難道時硯的身世還有什麽更深的隐情?
她突然想起之前陸婉儀沒有說完的話,由于被李司晨住院的事情搞得心力交瘁,阮之之那幾天一直都忘了去問問這件事,而陸婉儀也沒有再主動提起過。
為什麽只要提到時硯,不管是李司晨,徐正宇還是陸婉儀,全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
有什麽隐秘的線索昙花一現般從她的腦海中掠過。
阮之之皺了皺眉,突然覺得,或許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什麽。
她就這麽兀自想着心事,手指無意識地點進了人人網主頁。
等她反應過來的,剛想退出,卻發現有人給她發送了人人消息。
定睛一看,竟然是黃怡寧。
黃怡寧cindy:之之,在嗎?
阮之之打字回複道:在。(笑臉)
那邊很快又發送過來一條消息:上次我發給你的那個游戲……你通關了嗎?
阮之之想起那個謎底,心底還是無法控制地覺得甜蜜。
阮之之:嗯,已經通關了。
黃怡寧cindy:那就好。
然後,似乎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又問她。
黃怡寧cindy:那……你跟時硯師兄,現在在一起了嗎?
阮之之一愣,然後有點羞澀地回答:在一起啦,說起來,還要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游戲的存在。
對方聽她這麽回答,好像才終于放下心來,然後,發過來一段很長的話。
黃怡寧cindy:其實我也是去年有一天清理電腦內存的時候,發現還保存着這款游戲,我之前一直沒有玩到通關,那天誤打誤撞通關了,就發現了那句話。
黃怡寧cindy:時硯師兄這個人平時對誰都冷冰冰的,對誰都不在意,我真的沒想到,他喜歡的人是你。
黃怡寧cindy:我當時本來是想要告訴你的,可是我以為你們兩個不認識,而且……你那個時候一直喜歡李司晨,所以我就什麽都沒做。
頓了頓,她終于發過來最後一句真心實意的祝福。
黃怡寧cindy:不過,兜兜轉轉,幸好你們還是在一起了。
……
跟黃怡寧聊完天之後,阮之之開始吃泡面。
一口,兩口,三口……
不行,她真的很想念時硯。
就算知道對方現在在忙,阮之之還是忍不住拿起手機給他發了一條微信。
之之:你在幹嘛呢?
對方回複地卻依然很快。
時硯:參加學生的畢業典禮。
阮之之嘴裏含着一個叉子,想了想,問他:
你想看星星嗎?
對方發了一個問號過來。
阮之之笑了笑,快速地打了一行字過去。
之之:我想你了。
微信聊天界面上瞬間掉落一片亮晶晶的星星。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回複她:
明天下午,最後一場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去接你。
阮之之把叉子重新放進泡面桶裏,很乖巧地回應說好。
放下手機後,她覺得空虛的內心終于被填滿了一些,于是繼續吭哧吭哧吃泡面。
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又把自己之前從黃怡寧人人相冊裏找到的照片拿出來看。
那個時候的時硯,眉眼看起來沒有現在這麽成熟內斂,倒是有些鋒芒畢露的模樣。
而且,比起現在,顯得更加不合群。
明明是一起獲得了小組榮譽,可是照片裏,他遠離花團錦簇的人群,一個人站在陰暗角落。
他站得筆直,面色蒼白,眼窩微陷,像是很久沒有睡好的樣子,眼底帶着一抹淡淡青色,整個人疲倦又陰郁。
這不是阮之之第一次看這張照片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她卻突然覺得這張照片有些眼熟。
恍惚間似曾相識。
一顆心撲通撲通地狂跳,阮之之眼睛緊緊盯着電腦上的這張照片,眨都不敢眨,生怕遺漏了什麽。
半晌,她突然從沙發上跳起來,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就這樣一路跑進了平時工作用的書房。
得益于阮之之平時工作習慣的整潔,所以眼下她站在書櫃前,翻了沒多久就找出一份新聞檔案來。
伸手翻開文件夾的扉頁,不知道為什麽,她的指尖竟然有些顫抖。
然後,她又看到了那張熟悉的照片。
已經泛黃了的老照片裏,那個年僅七歲的孩子倚靠在門框邊,脊背挺得筆直,不哭不鬧,靜靜看着遠處。
他的面色同樣蒼白,而那雙淡漠到觸目驚心的眼睛,落在阮之之的視線裏,逐漸與另外一個人融合。
心髒已經快要跳出嗓子眼,她取出這張照片,又去檢查自己之前記過的筆記。
上面赫然寫着,這個富商的名字,叫時遠。
☆、51.C26·the end
一瞬間仿佛天旋地轉。
阮之之腳下無意識地退了幾步, 然後撞在書櫃冰涼尖銳的邊角上。
手臂上蔓延開的疼痛感讓她的意識清醒了一些,然後, 她捏着手裏那張色調陰暗的舊照片,看了很久都回不過神來。
潛意識裏, 她實在沒辦法接受時硯的人生原來這麽灰暗, 她更沒辦法想象如果這些都是真的, 那麽他這些年是怎樣一步步從廢墟中走來, 又是怎樣艱難地走到她身邊。
阮之之呆立一會兒, 然後, 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 把手機拿起來,有些急切地給徐正宇打電話。
她記得,之前在醫院, 她跟徐正宇互相交換了聯系方式。
電話嘟了幾聲, 很快就被對方接起來。
阮之之開口, 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 她問:“徐正宇嗎?這麽晚了打擾你,真的很不好意思。”
對面傳來的聲音很嘈雜,仿佛正身處鬧市區, 徐正宇的聲音随後響起來:“是之之啊,你這是說得什麽話,大家都是同事, 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說完, 他好像是換了個相對安靜一些的地方, 聲音裏掩蓋不住喜色,道“我今天約婉儀出來吃夜宵,沒想到她竟然答應了,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平時在她面前幫我說好話。”
阮之之現在卻沒心情跟他打趣,勉強笑了笑,問:“上次在市區醫院的時候,你還記得跟我提起過時硯嗎?”
“當然記得。”他回答,好像是預感到了她要問什麽,語氣瞬間正經下來。
“那就好……我想跟你打聽一下,關于他的身世,你了解多少?”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徐正宇的聲音慢慢響起來,似乎還帶了些不忍,“我之前接觸過他家裏的案子,就是十九年前那場轟動一時的富商殺妻案。他們家裏當時運營着一家上市公司,總之很有錢,不過時硯的媽媽……不是什麽正經的女人,在外面有一個情夫,他爸因為工作忙常年出差,所以被瞞了幾年。”
他說到這裏,嘆了口氣,“後來紙還是包不住火,東窗事發,他爸爸對自己的妻子恨之入骨,我去警察局采訪的時候,警察說他把妻子軟禁在家,虐待毆打,後來殺人焚屍。因為他妻子只是一個家庭主婦,沒什麽交際圈,家人又遠在外地,所以原本這件事情要瞞也是能瞞下來的,不過天網恢恢,偏偏作案的時候被自己兒子看到了。”
……
接下來的話,曾經同樣接手過這樁舊案的阮之之比誰都清楚。
根據時硯當時在警察局提供的口供,當年富商的兒子年僅七歲,半夜醒來看不見媽媽,想到最近媽媽身上傷痕累累,覺得很奇怪,就悄悄跟蹤着爸爸到了家裏別墅的地下室。
然後,就看到自己的父親正在肢解一個女人的屍體。
她看起來還是那麽漂亮,溫柔,只不過,再也不會笑着過來抱他了。
阮之之挂掉電話之後,只覺得渾身如至冰窟。
她想到時硯那雙過分陰郁冰冷的眼睛,想到那天月色下他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疤,想到大三那年的除夕夜他躲在夜色下生硬的告白……
不知道是從哪一個片段開始,阮之之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腦海中有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浮現出來,她要見時硯。
沒辦法等到明天。
***
在此之前,除了偶爾陪同時硯一起去他家裏拿下東西什麽的,阮之之從來沒有主動去他家找過他。
她覺得這樣會顯得自己太随便輕浮,所以一直不好意思開口。
可是此時此刻,什麽都顧不上了。
直到下了出租車,踏進了時硯居住的高檔小區大門,阮之之才終于有了些許真實感。
現在已經沒有辦法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些只是猜測,為什麽這麽多證據,這麽多線索,她之前卻從未留意過。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确過于遲鈍。
阮之之心神恍惚地走到時硯所居住的單元樓門口,卻發現他家裏的燈是滅着的。
他已經睡着了?或者是還沒從學校回來?
她仰着頭看了很久,猜了很久,最後有些迷茫地靠着牆坐下。
她終于冷靜下來,開始思考一些事情。
時硯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的身世告訴過她,這代表着他并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情。
可是既然已經決定跟她一起度過餘生,為什麽還要把她瞞在鼓裏?
阮之之就在這個時候,有些挫敗的發現,時硯在面對着自己的時候,如他所言,并沒有足夠的安全感。
他怕說出這些過往,她會選擇離開他。
要怎麽做才能讓他明白,死心塌地非你不可的人不止他一個。
夜深了,當時硯停好車,揉着眉心有些疲倦地走到自己家樓下的時候。
落入眼簾的就是阮之之抱着膝蓋縮在牆角的瑟縮背影,她的頭深深埋在膝蓋裏,肩膀在抖動,看起來小小的一團。
她在哭。
這個幾乎可以确認的事實讓他立刻變得心慌意亂。
阮之之躲在角落裏無意識地掉眼淚,明明沒想哭的,可淚水就是止不住。
她覺得自己實在不是一個稱職的女朋友。
她覺得自己要對他更好,因為他值得這個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一切。
直到頭頂有一只冰涼的手覆上來,她才終于止住抽泣。
漆黑夜色下,她慢慢擡起頭來,那個熟悉的男人皺着眉看她,語氣卻很溫柔,他問:“之之,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想也不想地站起來撲到他懷裏,阮之之的語氣有些哽咽:“我想你了……想見你。”
時硯聞言,好像有些愧疚,“我最近工作太忙,陪你的時間太少。”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讨好道,“明天帶你去逛商場?買衣服?”
阮之之忍不住破涕而笑,道:“我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不用你給我買這些。”
她一雙眼睛現在哭得像兔子一樣,又紅又腫,時硯有點心疼地伸手摁在她發紅的眼角,輕聲問,“好好的,怎麽哭成這樣?”
吸了吸鼻子,她低着頭,所有想說的話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最後,她只是說:“時硯,我今晚,想在你這裏過夜。”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耐下心來回答:“現在已經十點多了,我家裏暫時沒有女性用品,還是開車送你回家吧。”
阮之之聞言劇烈搖頭,道:“我就是想留下來陪你,你不想嗎?”
時硯盯着她看了半天,終于還是帶她進了家。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他家,卻切切實實,是她第一次在他家裏過夜。
家裏還沒開燈,四周一片漆黑。
阮之之感覺到時硯蹲下來,幫她脫下了涼鞋。
然後,他貼着她的身體站起來,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她回應得很熱情。
于是欲/望一發不可收拾。
兩個人一路從客廳厮磨到了卧室,一片黑暗裏,他的呼吸聲有些沉,烙在她身上,像劇烈燃燒的火。
在開始之前,他的動作突然有些猶豫。
阮之之意識恍惚間看出他的想法,主動伸腿夾/緊了他的腰,道:“沒事……不用那個也行。”
說完,她好像是有點羞澀,問,“如果中獎了,我們就結婚吧。”
她不是一時沖動,也不是精蟲上腦。
她是真的想跟時硯結婚,她想告訴時硯,無論前路有多艱難,她都不會再放開他的手。
男人的身體有些僵硬,良久,才反問她:“之之,你是認真的?”
阮之之摸索着去找他的唇,道,“認真的,反悔是小狗。”
一片黑暗中,唯獨他一雙眼睛亮着光,比滿天星河更加閃爍。而他的吻,沒有上次那麽溫柔,多了幾分急切,幾分渴望。
所有理智全都模糊成了不見端點的線,偏偏他的手指又伸過來,撩撥着她本已經潰不成軍的身體。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麗江的時候,曾經看到他用手指逗貓。那個時候,他說過她喜歡貓。
“時硯,你不是喜歡貓嗎?等我們結婚了……可以一起養……唔……養一只貓。”她一邊喘着氣說話,一邊伸手去抱他。
他在她耳邊呢喃着說了些什麽,不過她已經沒有辦法分神去聽了。
……
今晚的風很安靜,阮之之乖順地摟着他的腰,力竭般地靠在他懷裏。
卧室裏的窗簾開了一條縫,她借着月光看到了他線條淩厲的側臉,漆黑發絲被汗打濕,而他的眼神卻很溫柔。
她伸手,若有所思地摸上他腰腹間的傷痕,然後,湊近輕輕親在那道傷疤上。
他的身體抖了抖。
一片寂靜裏,時硯終于開口,他問:“之之,如果有一天,我告訴你,我的家庭其實很複雜,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有多複雜?”
而後,她伸出手,輕輕在他唇間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她不想讓時硯回憶起那些血淋淋的過去,更無意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你的過去我全都知道,也全都不在意。我喜歡的是你,我想要共度餘生的也是你,不是你的家庭,你的過去,或者你的父母。”說完,她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聲音很柔軟,“時硯……前路即使再險惡,你別想丢下我。”
他好像一下子愣住了,沉默了很久。
良久,終于低低笑起來,印象中,時硯的笑容很少這麽純粹,好像終于釋懷了什麽。
而後,他貼近她耳畔,輕聲問:“那天晚上,你知道我許了什麽願嗎?”
他說的,應該是他生日的那個晚上,阮之之想了想,然後誠實地搖搖頭。
她當時沒有問他,是因為覺得願望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他抱緊她,然後低頭,在她花朵似嬌嫩的唇上吻了吻,音色淡,卻很慎重:“我許願……讓你早點嫁給我。”
***
阮之之一覺醒來時,床邊已經沒了人。
她揉揉眼睛坐起來,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九點過了一刻。
大概是昨夜太累,今天起得這麽遲。
時硯現在應該正在參加最後一場畢業典禮吧。
昨天夜裏,阮之之知道了另外一件讓人驚訝的事情。
原來那件婚紗是時硯一早就訂下的。
——那個活在現實生活中的童話故事,女主角竟然是她。
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昨天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虛幻,可是阮之之的心境,卻從未如此平穩。
她無意追問他的過去,也不想重新提起,她現在只想陪着他,用餘下所有的時間來淡化他曾經受過的傷害。
作為一個堅定不移的不婚主義者,阮之之現在卻迫不及待地想結婚。
她想給他一個家。
于是,阮之之起來之後,裏裏外外地把時硯家裏認真打掃了一遍,當然,他的家裏原本就是井井有條一塵不染,所以她并沒有費什麽力氣。
然後,她像是一個賢惠的妻子一樣,把他衣櫥裏看起來比較舊的衣服全部拿出來用熨鬥熨了一遍,然後工工整整地挂好。
臨走前,還幫他澆了澆陽臺的花。
她回到自己的家裏,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箱倒櫃地去找戶口本。
因為在此之前從未想過自己會有結婚的一天,阮之之搬好家之後就再也沒有留意過戶口本,所以眼下着實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在卧室一個不起眼的抽屜裏找到。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十分鄭重地把戶口本放進了自己的手提包裏。
如果跟時硯領了證,或許會讓他有更多安全感。
她整理好一切之後,就坐在沙發上,幾乎是掐着點在計算時間。
阮之之第一次深刻明白了什麽叫做度日如年。
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終于,聽到手機鈴聲響起來。
摁下那個綠色的通話鍵,阮之之聽到時硯的聲音,說已經到了她家樓下。
氣氛很安靜,阮之之深呼吸,下定了決心,問:“時硯,你帶戶口本了嗎?”
對方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圖,于是,阮之之生平第一次聽到他緊張到有些七零八落的聲音。
他說:“我……要不然……我回家去拿?”
于是她笑了,很溫柔地說:“我陪你去吧,你等着我。”
心情忐忑又興奮地走出家門,她站在門口等電梯,卻遲遲不來,于是轉過身,極幹脆地跑到了樓梯口裏。
她一路氣喘籲籲地下了樓,然後走出那扇熟悉的門。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雲朵柔軟,偶爾有風吹過,于是悶熱的空氣裏就攜來一陣花香。
時硯就站在對面樹蔭遮蓋的陰影下。
日光順着樹葉的罅隙灑落進來,他的側臉因此浮上斑駁的光影,淡淡的,像是一層輕輕搖曳的光暈。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身上好像在發光。
阮之之忽然覺得慶幸,慶幸即使生活如此絕望,即使每天醒來都是痛苦,他卻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也沒有放棄過她。
仿佛心有所感,時硯就在此刻擡眼望向她。
他眼裏好像寫着千言萬語。
阮之之看着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然後擡步走過去。
那些年所有她沒在意的話語和情緒,她想,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去了解。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