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餘小姐……”方明遠原本是想安慰歲歲的，但是話只開了個頭，就頓住了。

因為歲歲可以用奇怪二字來形容的表現。前一刻明明還在傷心難過，那種聲音和眼神，絕不是僞裝出來的，但是下一刻，她的表情忽然變得有幾分迷茫，微微擡起頭直視前方，仿佛在看着什麽，可是哪裏什麽都沒有。

方明遠坐在輪椅上，看着她的表情，從一開始的悲傷到迷茫，再一點點浮起希望。這個過程極其短暫，前後不過兩分鐘的時間，理論上來說，這期間不存在可以引起她情緒變化的因素，但她的眼神的确是改變了。

這讓方明遠覺得很奇怪。

他不再說話，靜靜看着不遠處的女孩。

……

歲歲并不知道方明遠察覺到了異常，她這會兒注意力全放在賣花小姑娘的事上。下定決心要救人後，她現在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去救。

她目前所掌握信息，就只有小姑娘出事的地點是南川公園，以及時間是昨晚九點半到十一點之間這兩條。但是南川公園這個範圍有點廣，這樣什麽都不知道抓瞎去找的話，需要花費的功夫就太大了，而後面這個時間段也會對前面造成影響影響，假設小姑娘遇害的時間恰好就在九點半之後不久，那歲歲可能還沒找到地方，人就沒了。

雖然她可以不停的讀檔重來，但是不是所有事都能這麽辦的，一次兩次三次……一直失敗的話，她無法保證自己的心态能穩住。

這樣一來，她在救人之前需要做的準備，就是盡可能的掌握到更多的信息。

而她能獲得消息的最快途徑……

歲歲看向不遠處坐着輪椅的方明遠。

……

五分鐘後。

歲歲推着方明遠來到南川公園。

時值傍晚，這個時間點裏，公園原本是非常熱鬧的。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年輕人，手牽手約會的小情侶，帶着孩子的夫妻，又或者慢慢散步的老人，還有兜售各種小商品的小商人……這樣的繁華與熱鬧，會一直持續到晚上十點多快十一點，才會慢慢散去。而現在因為出了一樁命案，使得整個公園冷清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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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發地點是在人工湖下游地段，那邊原本就比較偏僻一些……”一邊走，方明遠一邊說起案子的情況。

過來公園之前，歲歲問他能不能給她說一下案子的相關信息。說實話，對于她的這個問題，方明遠覺得很奇怪，撇開她之前奇怪的反應不談，她本身的性格并不是會對這種事感興趣的人，從事的職業也跟這件事扯不上關系，怎麽看都不會跟這扯上關系。

但她偏偏就問了。

方明遠垂眸思考了片刻，最終沒有問為什麽，因為她的眼神微微有些緊張，看起來就像是怕他會問，但不知道為什麽，又咬着牙直視他，軟軟的聲音，帶着幾分哀求的意味。

方明遠對她是有一些好感度的，這也是他最終決定成全她的原因。但基本的原則他還是會堅持的，因此在答應歲歲的同時，也跟她強調了，他能告訴她的消息十分有限，真正關鍵的點，絕無可能透露。

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歲歲頓時松了一口氣，漂亮的眼睛裏滿是感激，“謝謝方老師！”

是出自真心的感謝，而非客套話。因為對歲歲來說，她并不需要知道那些關鍵的信息，跟警方不同，她的目的不是找到罪犯将其繩之以法，而是回到一切還沒發生的時候，去阻止這件事。

她需要知道的，只是命案發生的準确地點，以及兇手的大概特征，這樣就夠了。

“就是前面了。”方明遠伸手指了指前方。歲歲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見警方拉起的警戒線，将整個案發現場附近都圈了起來，其中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在附近走動，像是在搜尋什麽東西的樣子。

“現場勘察還在進行，無關人員不能進入。”方明遠提醒道。

意思就是他不能帶她進去。

歲歲點頭。她也沒想進去，具體地方已經知道了，她接下來需要做的，是把周圍的地形給摸清楚，到時候找人也方便些。

關于兇手的信息，在過來案發現場的路途中，方明遠已經簡單給她透露了一些。成年男性，身高一米七左右，體型偏瘦。也就是那種在一般人看來沒什麽威脅的類型，但是欺負一個小女孩，已經足夠了。

“方老師，能拜托你陪我在附近走走嗎？”歲歲小聲詢問道。

她剛搬到這座城市來，這個公園雖然走過幾次，但并不熟悉。而方明遠具體什麽情況歲歲雖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至少比她熟悉，而且還有職業優勢。

方明遠側頭看着站在他旁邊的女孩。這一路走來，她的反應與選擇，處處都透露出一股奇怪的感覺。現在聽到她說出這番話，他一點都不意外。

“好。”

他答應之後，女孩便推着他，繞過警戒線封鎖區域，在案發現場附近轉悠起來。

因為被推着的關系，方明遠看不到歲歲的表情，但是從她的問題以及每次不明顯的停頓，他能分辨得出來，她在觀察周圍的環境，這種感覺，仿佛是在尋找兇手的蹤跡……

歲歲忽然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方明遠問。

“謝謝方老師你告訴我那些信息，又陪我在這邊轉悠了這麽久。”歲歲看着他，之後接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祝我順利吧。”

她說完之後，調出系統界面，切到【存檔】分支，點擊序號3.[21:26:45]，選擇讀取。

“你……”方明遠想問為什麽，但是話沒能說出口。

整個世界在一瞬間停止。

……

歲歲回到晚上21:26:45。

她正坐在電腦面前，大屏幕上是游戲直播畫面，角落裏有個攝像頭界面，綠色頭發的少年蹲在椅子上。在這之前，她跟他說了自己在想事情。

按照原本的發展，她接下來會說到偷窺狂的事，借此來刷沈承安的好感度……

“百歲？”耳機裏傳出少年好聽的聲音，帶着兩分疑惑。

歲歲一下子回過神來，“抱歉奚柳，我這邊有事不能繼續打了，真的非常抱歉！”她說完之後，也不顧上奚柳那邊的反應了，關掉游戲扯了耳機，匆匆撿了一套運動服換上，便出門了。

一路小跑到了南川公園，歲歲扶着噴泉池旁邊的欄杆，微微喘口氣。

這會兒，公園裏還是很熱鬧的，特別是噴泉廣場這一片，一眼望去全是行人。很難想象就在不久之後，一個幼小的生命，會在這附近凋零。

歲歲很快收斂好思緒，而後繞着噴泉廣場走了一圈。她想看看能不能碰到那個賣花的小姑娘，因為要是能提前找到人，她就可以把人送回家去，避開公園裏的兇手，就不會有所謂的命案發生，她讀檔重來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可惜這個想法最終沒能實現，她把噴泉廣場繞了一圈，又把附近也找了一遍，也沒碰到那個小姑娘。

顯然這條路不通，只能走別的。

于是歲歲離開噴泉廣場，順着人工湖往下游走去。

越往下走，人漸漸的少了，兩側的路燈将道路照亮，瀝青的路面上用彩色的顏料繪制了簡單的卡通圖案。因為靠近水邊，不斷有蛾蟲在等下徘徊不去。

歲歲很快到了案發現場附近。

這一片幾乎沒什麽人了。

歲歲膽子不算小，不然之前在這個公園裏遇到醉鬼的時候，也不可能那麽冷靜的走開。但是現在站在這裏，不知道是不是受心理因素影響，她覺得此刻的路燈光看起來有一種慘白的感覺。

夜風迎面吹來，夾雜着不知名的花香味，還有一股淡淡的，說不上的腥味還是臭味的氣息。周遭樹木繁茂的枝葉随風晃動起來，發出沙沙的聲響。

歲歲蹲在草地中間的一塊石頭上，不遠處的路燈将她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點多了。

這期間歲歲遇到過幾波人從這邊經過，有結伴的，有獨行的，步履匆匆。有一個打扮得流裏流氣，看起來年齡不大的男生還對她吹了口哨，試圖上來搭上。歲歲面無表情的說在等男朋友，大概是她表現得太冷靜了，小男生猶豫了一下，最後走掉了。

總的來說，這些人裏，并沒有符合方明遠描述的兇手特征的人。

歲歲一直等到了十點半，小姑娘還是沒有出現。

歲歲微微皺眉。

她回憶了一下附近的地形。雖然人工湖的兩邊都有路，但是她挑的這個地方，并沒有障礙物阻攔，是可以觀察到對面情況的。這期間她一直注意着兩邊的情況，理論上來說，小姑娘如果從附近經過了，她不可能錯過的。

是人還沒來？

還是說，在她之前在噴泉廣場那邊耽誤的時間裏，意外已經發生了？

思及此，歲歲看向案發現場那邊。那片區域，她之前并沒有真的進去過，只在警戒線範圍外遠遠看了一眼，而警戒線封鎖的範圍其實比較廣。

歲歲猶豫了片刻，最後一咬牙，決定過去看看。

認真算起來，這個區域雖然是在公園裏面，但相比其他區域，顯得很荒蕪。它的位置是在人工湖環道旁邊，由一座十分簡陋的石板橋連通，湖水在橋下靜靜流淌，兩側野草肆意生長，其中一部分甚至比人還高，不知名的蟲鳴聲從其中傳出，此起彼伏。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這一片便連路燈都沒有了。

越往裏走，遠處的燈光漸漸照不進來，黑暗一點點籠罩。

歲歲一顆心懸着，只能靠着手機的手電筒查看四周。

又走了幾步，腳下忽然碰到了什麽。歲歲也沒多想，拿着手機照了一下。

那是一只帶血的手臂。

“啊——”

……

又是晚上21:26:45。

明明是在明亮而溫暖的房間裏，歲歲卻覺得渾身發冷，血液仿佛要凝固了一般，身體止不住的微微顫抖，氣息亦是紊亂。

手機燈光照亮的那一副血腥殘忍畫面，刻印在腦中，揮之不去。

“百歲，你怎麽了？”少年略帶關切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

歲歲回過神來，努力壓下內心的恐懼，回道，“沒……沒事。”

“真的嗎？我聽着你的聲音似乎不太好。”奚柳追問。

歲歲沉默了片刻，“抱歉奚柳，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辦，不能繼續跟你玩了……”

關游戲扯耳機，換上運動服……歲歲飛快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動作，而後拿上手機和鑰匙出了門。

這一次她不再在噴泉廣場停留，而是直奔人工湖下游區域的案發現場。她一路跑到了這邊，中途幾乎沒有停頓，等到了地方，只覺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幾乎快要喘不上氣了。

她站在連接人工湖環道與荒蕪區域的石板橋邊上，手扶着路燈，一邊喘息着，視線看向那邊。那邊的草叢裏，是她上一次讀檔時，發現屍體的地方。

她看了許久，直到氣息穩定下來，才終于下定決心，走了過去。

一步，又一步。

拿着手機的手，微微顫抖。

終于還是到了。

她咬着唇，舉着手機照了過去……

沒有，什麽都沒有。

懸着的一顆心，暫時落下了。沒有屍體，就代表着命案還沒有發生，小姑娘此刻還活着。

歲歲長舒了一口氣，轉身往回走。

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差幾分鐘才到十點。上一次讀檔回來的時候，這會兒她差不多才從噴泉廣場那邊離開，趕往這下面。

如果之前她等在那邊的那段時間裏，小姑娘真的沒有從附近經過的話，那案發時間時間，很大可能就是從現在開始，到十點十分左右經過地方，加起來一共十五分鐘不到的時間。

歲歲就站在離石板橋不遠的地方的路燈下。

她等在這裏，不管是等到小姑娘，還是等到兇手，都無所謂，只要把時間以及方向确定了，下一次讀檔重來時，她就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之前的情況，她一點不想再經歷了。

盛夏時節裏，夜裏還是溫度有些低，再加上夜風一陣接一陣。歲歲穿的衣服有些薄，這會兒覺得有些冷。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已經過了十點十分。

歲歲依舊沒有等到人，不管是賣花的小姑娘，還是那個兇手，都沒有出現。

歲歲繼續等待。

直到昨晚見過的人再一次從她身邊經過，依舊沒有等到目标。

……怎麽回事？

歲歲正想着，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姐姐？”

聽到這個聲音，歲歲一愣，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之前在公園裏見到過的那個賣花的小姑娘就站在不遠處，一雙杏眼微微瞪圓，看着她，似乎有些意外。

“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呢，沒想到真的是姐姐你！”小姑娘說着話，走了過來，“姐姐你怎麽在這裏啊？”

歲歲垂下眼看她。

路燈燈光照射下，只見小姑娘額頭上有一層細細的汗珠，額前細碎的頭發被汗水打濕了，貼在額頭。她的呼吸聽起來，也有些亂。

歲歲看向她走來的方向，那是人工湖下游，再往下走一段，就出了公園的範圍。

難怪她之前沒有看到小姑娘，是因為方向不對。她潛意識以為，小姑娘是從上面走下來的，沒想到竟是從下面走上來的，這是她選的那個位置看不到的方向。

“姐姐？”小姑娘又叫了一聲。

歲歲回過神來，點點頭應下，“我睡不着，過來走走。你這麽晚了，怎麽還一個人來這邊，家裏人會擔心的。”

小姑娘聞言，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難受，聲音悶悶的，“我今天賣花的時候，有收到現金，後來回到了家裏發現錢丢了，我想回來找一下……”

歲歲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原因。

因為丢了錢，明知道找到的可能性非常低，但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回來找，然後就……

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意外。

“丢了多少？”歲歲問。她無論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都不曾為錢的事發過愁，但是她能小姑娘此刻的心情。

“三十塊。”小姑娘回道，“都怪我不小心，要是當時放好了，就不會丢。”

歲歲聽了，只覺得更難受。

三十塊，一條命……

“公園這麽大，人又這麽多，再加上現在已經很晚了，根本沒辦法找。”歲歲說着話，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別找了，你一個小孩子在外面不安全，萬一……家裏人會很難過的。”

小姑娘咬着唇，低下頭去，沒有說話，顯然是不願意放棄。

“錢沒有了，再掙就是。我每天都會來公園裏散步的，到時候給你買花好不好？反正我都是要買花的，只不過是從花店換到了你這裏。”歲歲低聲哄着。

小姑娘聞言，猶豫了一下後，點了點頭，臉上終于帶了點笑容，“謝謝姐姐！到時候給你挑最好最漂亮的！”

“你記得家裏人的號碼嗎？我給你打個電話，讓他們來接你。”歲歲問道。

小姑娘背了一串號碼出來，又跟歲歲說了謝謝。

歲歲拿了手機正準備撥號，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向這邊靠近。

她心下一緊，擡起頭看去。

男性，身高一米七，身材偏瘦，有一雙兇狠的眼。

……

序號4.[22:30:35]

歲歲猛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眼神慌亂的迅速打量了一遍四周，發現這是她的房間後，才勉強松了一口氣。

但是很快，她眼底便浮現出疑惑來。

抓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一下日期和時間，這是她每天睡前的例行存檔。

為什麽會突然從上一個存檔跳到這裏來？

她記得，當時發現那個疑似兇手的人，一瞬的恐慌後，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拉着小女孩準備離開……後來呢？

一陣無法形容的劇痛襲來，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失去了意識。

醒來就在這個存檔了。

那個時候，她……她是死了嗎？

想到這裏，歲歲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手下意識抓緊被子，只覺一陣寒意從腳底蹿起，順着血管脈絡，游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