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夕何夕
“啪,啪,啪……”
衆人擡頭朝高臺上望去,只見淩翊元站了起來,不斷拍着手,眼裏含着贊賞的光。
“很好,很好!”濃厚威嚴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令衆人慢慢停止了嬉笑與讨論。青姬直視着淩翊元,深邃的眸子裏水波不興,只是微微行了個屈膝禮:“承蒙皇上誇獎,小女子不敢當。”
“你有被誇的資本,如何不敢當?”淩翊元唇邊漾開更深的一層笑容,“你叫青姬?”
“是。”她淡淡地回應。
“好。”淩翊元眼中泛起精光,“本皇在此昭告天下:今日,青姬為我兒之大婚起舞助興,美輪美奂,舞傾天下,給我朝增光添榮,我在此立她為妃,賜宮苑一座,今夜便侍寝。衆愛卿,本皇的這決策,如何?”
“雙喜同臨,此事絕佳!”立刻有人奉承道。
淩翊元眼神又投到青姬身上,笑意愈濃:“來人,帶她下去更衣!好生待着,這可是本皇的愛妃!”
立刻有人上殿将青姬扶下。青姬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所措。
這是怎麽了?什麽意思?立我為妃?怎麽這樣的荒唐?
我該怎麽辦?掙開麽?
不行啊,他可是皇上……沒人敢違抗他……
她無助的雙眼望向淩墨天。他同樣心急如焚,眸子裏蓄滿了驚駭與憤怒,身後仿佛席卷着滔天火海。
他開口:“父皇,此事不妥。”
“本皇知道你是在意她身份低賤,與皇室不匹。無妨,本皇是愛才之人。”淩翊元揮揮手,一行人便加快速度,迅速把青姬帶至殿下。
淩墨天震驚地看着一切的發生,卻無力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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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青姬日後,便是父皇的女人了嗎……
後宮妃嫔,皇子一向不許染指。
是再也得不到她了?不能與她在一起了?
那曾想象的種種美好,也就灰飛煙滅了嗎……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長袖下雙拳緊攥,他的視線穿過淩翊元,緊緊扣在那身後的一方龍椅上。
一定要得到那個位置,一定要得到那個權力。
從前,是為母後。如今,只為青姬。
青姬身着宮女們為她換上的寝衣,坐在淩翊元寝宮中。這寝衣乃用羽紗制成,輕薄無比,恰到好處地将她的身軀掩映,細膩的膚色在衣料下若隐若現,配上她的花容月貌,實着令人酥醉。
這樣的自己,本來應該在晟淩殿,等待淩墨天。
可她現在,要等的是他的父親,那個天下的主人。
地方錯了,人錯了。這情感,也錯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她愛的那個人,正在正殿,迎娶那個與他青梅竹馬的美豔女子。場面那樣金碧輝煌,光豔奪人,全天下都在為他們祝福。
她想着,心中居然沒有一絲波動。她聽到門外響起腳步聲,然後門被推開,淩翊元手中握着一杯酒,一臉陰沉地走了進來。
看到鎮靜地坐着的青姬,他有點驚訝。想成為妃嫔的女子不計其數,況且他親自點名要她侍寝,一般女子是應該媚語輕柔地來讨好他了嗎?
但現在紅燭搖曳,紗簾曼舞,她垂眸靜坐床邊不語。淩翊元将酒杯往桌上一磕,開口道:“你心裏,可有所愛之人?”
長睫輕顫,嬌唇緊閉,她一言不發。淩翊元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食指掂起她精巧的下巴,似是打量了幾分後,手掌沿着脖頸滑下,掐住她纖弱的肩,質問道:“你心裏可是有所愛之人?說!”
在如此逼迫下,她眼中泛起了驚色,但無畏。他心中煩躁至極,猛地感受到一片明澈。他回了回神,那好像是她的眼。
細細打量一番,她的确美得驚人。那雙澄明的眸子,像極那個人。
他放開手,聲音冰冷:“你到偏殿去。”
她突然擡頭,神色間竟有一絲喜悅。
他吼道:“走!”
她提起裙擺,頭也不回地踏出寝殿。
淩翊元躺倒床上,閉上眼,只覺得無限疲憊。
他看得出來,淩墨天和她,兩情相悅。
“但我決不允許我的繼承人娶一個來歷不明的舞姬。雖然他對你用情極深,即使你願一生只與他相伴。你不能被他愛,不然……
他将痛心疾首,沒落餘生。”
他又看到了那個人,那雙眼,反反複複地出現。在意識裏,在夢裏,在睜眼之際乍然閃現。
她在淨蓮池旁,一襲白衣,懷裏擁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滿池的紅蓮,似是為了襯出她的素潔而生。他常常會看呆,直到她傾過頭,蒼涼地對他笑。
他又看到她執着一管長簫,在氤氲的清晨,小橋流水邊獨自吹奏。垂楊曳,暖風輕,簫聲比三月桃花水更沁人心脾。
那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春景,也是他一生最悔恨的相遇。
他猛的坐起來,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那雙眼。
那雙眼……
不,不行。迷惑過他,也必将迷惑他。
他從枕邊摸出一柄短刃,嘴角劃起冰冷的弧度。
第二天,宮中就傳遍了,昨日聖上剜去了新立妃子的雙眼,并将她移至檻荊閣,若無許可不得外出。
“那位新立的娘娘這是犯了什麽事兒啊,冊封時皇上不是還喜歡得緊麽?”
“不知道呢,許是聖上一時興起,膩了也就罷了,又或是嫌棄她舞女的出身不幹淨……”
“總不至于剜眼這般重懲吧?”
“許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聽說那娘娘是三皇子帶回來的……”
……
寝殿中,淩翊元半倚在龍床邊,表情漠然地閱着奏折。對于一早就突然闖入且不語伫立良久的淩墨天,也只是淡淡一句:“有事就說。”
淩墨天臉色蒼白,雖表情平靜,但太陽穴邊鼓起的青筋表明他正遏制的巨大怒火。他開口,聲音喑啞低沉:“父皇應知兒臣貿然打擾所為之事。”
“哦。”淩翊元合上奏章,擡頭正視淩墨天,“赫連青芨。”
他連夜派人查了她的身世嗎?淩墨天自嘲地笑笑,“那想必,兒臣與她的事,您也是知道的。”
“三年前就知道。”淩翊元緩緩坐正,“那時的選會,她的落選,是我和伶兒策劃好的。”
看到淩墨天震驚的神色,淩翊元冷笑道:“驚訝麽?只是最初的選拔而已,她一個落破生意人家的女兒,才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便可以和皇室未來的繼承人一起花前月下,執手相談,甚至私定終身!她配得上嗎?你正年輕,血氣方剛,一時貪戀美色罷了,新奇過後,人老珠黃時,你便會後悔有這麽個出身卑賤的妃子。我阻隔你們,是為了長遠考慮,你明白嗎!”
“不明白。”淩墨天冷冷的說,“這沒有什麽配與不配,我們對對方有情,這就是門當戶對!三年來,我對她的感情未變,這還不夠嗎?”
“三年又如何?難道你的人生只有三年?”
淩墨天臉色依然陰沉:“難道三年的感情,還不夠嗎?我便是不明白,她犯了什麽錯,你要剜掉她的雙眼!”
淩翊元輕輕挑起唇角:“既然你心裏有她,為何還要娶伶兒?”
淩墨天深吸一口氣,盡量斂起眼中的波瀾。
那件事不能讓他發現,不能……
他轉身欲走,卻聽到身體後聲音響起:“你是不是以為,我現在這個位置,将來一定會是你的?”
淩墨天笑笑,側過頭說:“我從未這樣想過。我努力我争取,只是因為我想得到最高的權利,能夠保護我最愛的人。”
原本就不想成為什麽君主,原本只想樂的清閑。但是偏偏,身邊有那樣重要的人,讓他不顧一切想要保護,所以才生出對權利的渴望。
他擡首,天空仍是那樣澄明。
他帶上殿門,拂袖而去。
殿門緊閉後,淩翊元不禁倒在床上。剛才壓抑的種種情緒,現在一湧而上,令他不得不大口喘息。
剛才那番話,他竟然說得這樣毫不猶豫!
自己當年,似乎也是這樣想的……
對他說的那些,他自己都覺得是在強詞奪理。沒錯,自己的确是在強詞奪理,不過是在仗着皇帝的地位和家長的威風。畢竟,相同的話,那人也對他說過,而自己用親身經歷去證明了,那人,是錯的。
而且那孩子說得對啊……沒有什麽配與不配,對對方有情,這就是門當戶對。
所以自己也是錯的嗎……
果然,自古美人便是英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