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完,我反而越發想去山上看看了,即便是把那棺材挖出來找找有什麽寶貝也好,他們費盡周折的埋的總不見得是個普通人吧?”

阿古的小臉在月亮底下蒼白至極,他半晌才嘆息,繼續說道:“後來啊,雪停了……巨大的金銀島就開進了夜錦河,南陵原的百姓沒有看到進山的黑衣人,卻都雲集到河邊贊嘆那鹿家的手筆之大,當時我還沒有出生,永樂門的興起也是在一兩年之後了,所以無論是金銀島還是永樂門,肯定都沒姑娘想的簡單,姑娘還是多多保重的好。”

沈桐兒半點沒被吓到,笑容仍舊像初夏的陽光般溫熱:“小乞丐,你放心好啦,沒有萬全的準備我肯定不會冒然行動,多謝你告訴我這些,否則我一個人在這裏和沒頭蒼蠅真沒區別,所以我娘說的特別對,在家靠着她,出門就得靠朋友!”

“朋友……我是你的朋友嗎?”阿古擡起臉問道。

沈桐兒酒窩深深:“當然,我救了你,你現在又幫了我,還這麽關心我,不是朋友是什麽?走,今夜我也懶得巡街了,那當通財莊的掌櫃送來很多金銀珠寶,我請你吃肉去!”

阿谷望着她的神采飛揚,不由橫生錯覺:沈桐兒一定是來自個極光明、極坦蕩、極勇敢的世界,行事作風與這孤獨、潮濕而黑暗的南陵原沒有一分相似,所以,她也斷然不該死在這種地方。

10.居心叵測

雖然南陵原有短暫幾日的風平浪靜,但沈桐兒半點都不擔心事情沒有進展。

因為就像人必須吃飯才能活下去,異鬼終究是要食人畜而填飽肚子的。

無論過往的時間內它們究竟從何而來、如何度日,現在既已開了讓這座小城見血的先例,便與貓兒偷到了腥沒多少區別,定然會再次“光顧”才對。

某個烏雲漫天的夜晚,時不時響起的悶雷聲使得潮濕的空氣又悶熱幾分。

即便白日已經補夠了覺,但在這樣的環境裏,沈桐兒難免有些昏昏欲睡的征兆。

她知道異鬼喜在夜裏活動,故而拼命打起精神,溜達在陋巷的黑暗角落裏苦苦尋覓。

忽然之間,一抹格外亮紅的光出現在了拐角的牆壁上!

沈桐兒瞬時間瞪大眼睛靠近,伸手觸碰到了潤涼,随既意識到這痕跡是嶄新的,忙把傘別在腰上,順着痕跡以最快的速度開始追蹤,半點不敢耽擱,畢竟異鬼的力氣和敏捷度都遠在普通老百姓之上,很可能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正危在旦夕。

任何由饑餓所引起的铤而走險都是非常恐怖的。

踏過夜色月影,沈桐兒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找到了蟄伏在槐樹陰影中的異鬼。

這只異鬼的身形比之前的都要小些,但四肢奇長,全身長滿了黑色的絨毛,緊緊地盯着樹下安睡的流浪漢。

螳螂捕蟬,幸而黃雀在後。

沈桐兒握緊拳頭,半點聲響都不敢發出。

因為她反應再快也快不過它。

失手事小,可但凡失手那流浪漢的命就沒了。

誰曉得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有滴濕涼的液體落在了沈桐兒的脖子上。

她須臾間頭發都吓炸了,想也沒想就把腰間的傘朝後彈開,而後拼了命地朝院內撲去!

下個剎那,沈桐兒剛剛所爬過的牆頭響起震撼的巨響,只見個龐然大物張嘴輕松地咬碎了磚牆,馬上沖她追來,驚得桐兒擡手射出五道金線,趁着異鬼躲閃的功夫翻身竄到年久失修的房檐上,根本不敢想象方才若是反應慢了片刻,此刻會不會已然身首異處。

被驚醒的流浪漢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麽。

他呆呆地瞧了瞧倒塌的石牆,又望向氣喘籲籲的沈桐兒,猛地被那再也忍不住的小異鬼啃開了半個腦袋。

飛濺的粉色腦漿如同沈桐兒內心深刻的無力,蔓延得到處都是。

她憤而尖叫,毫不猶豫地甩出金縷絲将小異鬼團團捆住,像瘋了似的把它朝另外那只巨大的掄去,同時從身側摸出總是小心帶着的錦袋,想也不想便抓出裏面灼熱的金螢石丢向空中,再發一縷金線,将石頭直直砸進了異鬼空洞腐爛的眼眶!

幾乎穿透耳膜的吼叫随之響了起來,震得沈桐兒腦袋嗡嗡作響。

她見異鬼失控地撲向自己,立刻牽引金線跳的更遠。

金色的光在黑暗無邊的夜裏,緩緩穿透了異鬼撕裂的皮膚,照亮了周遭的所有。

沈桐兒感覺到戒指因此而變得格外灼熱,燙的收回所有金線,張大眼睛望向張開身體怒吼的異鬼如何被金螢石炸的七零八落。

生死反複的緊張,終于化為周身氣味焦灼的塵埃。

她跑上前去撈起魂塵,立刻跳回院裏檢查剛剛被甩開的小異鬼。

這孽畜看起來比狼狗大不了多少,兩條腿已被金縷絲活生生勒斷了,倒在片暗紅色的血泊中疼痛抽搐。

異鬼也會繁衍嗎?它其實是個孩子?和剛剛被金螢石炸死的異鬼是什麽關系?

沈桐兒皺起秀氣的眉,用力抓起的手尴尬地懸在空中,不曉得此刻該做何選擇。

從前雲娘教她識文斷字的時候,曾讀過《左傳》,裏面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八個字,一直深深地刻在沈桐兒內心深處。

不同國家的人尚且不會為彼此着想,不同的種族,又怎麽可以對彼此抱有同情?

望着那流浪漢的腦漿從小異鬼裂開的嘴角緩慢湧出,沈桐兒惡心的幾乎要幹嘔起來。

陣陣腳步由遠及近,是巡城的兵甲聞聲趕來支援。

他們開始對小姑娘極為欽佩,見面便急着追問:“沈姑娘,你沒事吧?”

沈桐兒擡眸走神。

早就起了殺心的異鬼瞬間飛跳起來!

幸好桐兒根本不曾放松警惕,伸手便用金絲将它撕了個死粉碎。

眼前死寂的院落裏,只剩下飄渺的魂塵,殘缺的男屍和角落裏撕裂的傘可以證明,剛剛的一切的确發生過。

——

南陵原的人口十萬有餘,被異鬼吃掉區區幾個根本引不起永樂門的重視,驚虛先生仿佛更在意沈桐兒的一舉一動,不僅派出衆多耳目監視,每逢深夜還要躲在書房密謀,苦想着如何除掉她的好辦法。

這晚負責守夜的許喬路過,又聽到師父和大師兄的密談,不禁壯着膽子側耳附窗,他和許多同門一樣都想求個富貴前程,因為之前弄巧成拙而被師父嫌棄,實在懊惱的很。

嘉荼永遠是那副寵辱不驚的語氣,淡聲道:“今晚沈桐兒又連殺兩只異鬼,雖然她沒摸清黃譽齊的下落,但在百姓和知府的心中地位已非同凡響。”

驚虛不以為然:“哼,還不是因為那丫頭偷偷藏下金螢石方才撿了個便宜,下次她定成異鬼腹中之物!”

嘉荼沒有再回答。

許喬生怕自己聽漏了什麽,情不自禁地趴得更近,未想緊閉的屋門忽然開了,他被吓得魂飛魄散,瞬間就跪倒在地上:“師兄!師、師父!”

驚虛簡直氣急敗壞:“許喬!”

但嘉荼卻淡淡擡手攔住老人家,輕聲問道:“許喬,你之前擅自去偷金縷絲,知沒知錯?”

許喬連忙把額頭抵在手背上說:“大錯特錯,我再也不敢了!”

嘉荼的臉朝向虛無的方向,半晌之後吩咐道:“現在有個将功補過的機會,你可願意抓住?”

眼瞅着又要得到信任與重用,許喬大喜過望:“願意!一千個願意!師兄請講!”

嘉荼這才俯身輕聲吩咐了幾句。

許喬聽後微怔,緊接着堅定蹙眉:“師父師兄請放心,這次我定然會将小妖女除去!永絕後患!”

嘉荼滿意地靜待他離開。

驚虛先生嘆息:“這孩子毛手毛腳、難成大器,只怕又會将事情搞砸。”

“徒兒早已勸過師父,莫要弄僵與沈桐兒的關系,現在她對你我早已毫無信任可言,也唯有看似靠不住的許喬露出破綻,才有機會誘她落網。”

驚虛撚着胡子沉思片刻,終而颔首認可。

——

“南陵原內外到底藏着多少異鬼,它們究竟在計劃什麽……昨夜那兩只故意誘殺我的性命,是因我這雙陰陽眼礙了事?”

清晨的霧氣還未散,沈桐兒便趴在街邊的馄饨店裏冥思苦想個不停,她的手被金螢石灼燒掉了層皮肉,卻無心自憐,草草纏上棉布便算了事。

樸實的老板娘瞧着她笑眯眯,很快把肉香四溢的吃食端上來:“姑娘,趁熱吧,我這豬肉蓮藕餡兒的馄饨可受歡迎了。”

“多謝。”沈桐兒回神摸出銅錢。

“怎敢要姑娘的錢?”老板娘忙擺手:“只求姑娘以後都留在南陵原,讓我們過得心安啊。”

沈桐兒被這要求逗得哭笑不得,誰曉得滾燙的小馄饨還沒入口,便有個禍害遠遠而來。

掂着劍的許喬仿佛無法感覺到她的不喜,若無其事地坐下寒暄:“原來你在這兒啊。”

“又想幹嗎,我可沒什麽值得你偷的。”沈桐兒哼道。

“上次的事多有誤會,都被師父狠狠教訓了,你就忘了吧。”許喬長嘆了口氣。

雲娘親手所制的紙傘已然被毀,沈桐兒定然要看緊金縷絲,瞪着大眼睛便罵:“這麽美麗的地方竟然有你這種無恥之人,真叫我大漲見識。”

“哎,沈姑娘何必如此激動呢?”許喬內心對她已有三分懼怕,趕忙擺擺手低聲道:“我來可是給你遞消息的。”

“給我遞消息?”沈桐兒吃着馄饨,臉頰一鼓一鼓,全然不把他的鬼話放在心上。

“我師父要帶師兄進山了,他們收到情報,南陵原丢失的孩子都在迷雩山裏。”許喬也給自己喊了份早點,繼續小聲撒謊:“別懷疑我為何對你講,我可不希望師兄治好眼睛,否則今後在永樂門裏更沒有我的出頭之日。”

“小小年紀盡琢磨這歪門邪道,放心吧,以你的能力,就算嘉荼死了也沒你什麽事。”沈桐兒嘴上不肯饒他,也不曉得信了沒信,邊吃邊說:“山總歸是要進的,但得等我想清楚了該如何全身而退再做打算。”

許喬未想到她如此坦然,不禁微微訝異:“什麽,你還真敢跟到迷雩山裏?”

沈桐兒挑眉:“怎麽啦?你們不都說山裏有鬼嗎?鬼是吃人的,我是殺鬼的,有何不敢?”

許喬拿着筷子眨眨眼睛,終于閉上了滿是胡言的嘴巴。

——

無論是小乞丐的故事,還是街頭巷尾的傳聞。

皆說明異鬼于南陵原周圍的深山裏徘徊之事并非空穴來風。

沈桐兒遲了幾日沒有動身,并非畏懼那些怪獸,而是擔心無孔不入的瘴氣會要了自己的命。

她早就與雲娘發了求助信,左等右等,終于在個殘陽如血的傍晚等來了食腐鴉的嘶叫。

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的沈桐兒一躍而起,打開窗戶将它放了進來,迫不及待地翻找雲娘手信。

由于雙眼失明,雲娘的字跡已經支離破碎,而且向來言簡意赅。

“桐兒速歸,勿惹異鬼,勿招鹿家!娘這雙眼睛不好也罷,那裏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夠應付,你身處險境,娘日夜難安!”

什麽啊……

沈桐兒郁悶地合上信函,抱着手琢磨片刻,轉而倒出昨夜新得到的魂塵,強忍着反胃咽進了肚子裏!緊接着便越窗闖入黑夜。

久聞這肮髒的東西可解百毒,如今雲娘不肯幫忙,也沒別的辦法,這進山之事實在不能繼續耽擱,且不說永樂門在打什麽注意,繼續拖下去,摧毀燈塔的那只會講人言的異鬼又要卷土重來,找到黃譽齊之事也會遙遙無期了。

11.山裏有什麽

南方的光總是消失得稍晚一些。

群鴉比人更了解暮色降至。

它們成群地擦過血色的天邊,準備慶祝那無邊黑暗的蔓延。

小小的紅衣在流光溢彩的城裏微不足道,靠向完全隐藏在霧氣中的層巒暗影,更像顆爐子裏迸出來的火星,仿佛下個剎那便會消失無蹤。

如許喬所願,沈桐兒終于進山了。

——

如果有別的選擇,誰都不想魯莽行事。

但是透過雲娘的只言片語,桐兒很明白:她仍舊沒有原諒自己執意離家的決定,也永遠不會允許自己因其深陷險境,如若不是雲娘雙目失明而行動不便,定然早已把自己抓回去牢牢關起來了。

寒衣針線密、家信墨痕新。

親情是最無須解釋的東西,每位父母都會将孩子視為所有,而孩子為了父母深淵薄冰又有什麽稀奇?

沈桐兒從來就不會思念抛棄自己的陌生人,對她而言雲娘才是世上最重要的存在。

一位母親花費了十餘年的時間,嘔心瀝血地把女兒養大,卻連她的皮膚是黑是白、眼睛是大是小都不知道,這實在是……

禦鬼師注定活不了太久,身為禦鬼師的雲娘已然時日無多。

如果能讓她在去世前看看自己到底長了什麽樣子,那該有多好?

思及此處,沈桐兒不禁握緊了拳頭,才不願再多管三七二十一。

——

如烏雲般直壓下來的枝葉讓夜提前到來了。

迷雩山上果然沒有多少人類行走過的痕跡,除卻總是突如其來的懸崖峭壁,便是一腳伸一腳淺的泥濘。

無所謂有路,也無所謂無路。

沈桐兒沿途留下刻痕幫自己辨認方向,沒多久就爬得氣喘不止。

她絲毫不敢怠慢,努力睜着大眼睛瞧向最黑的地方打量。

因為這裏時不時便閃爍出星星點點的紅,顯然是有異鬼生活着的證明。

雖然猜不出前面會有什麽結果等着自己,但是去勇敢地探探究竟,總比夜夜在南陵原坐以待斃得好。

——

事實上,此夜來進到山中的并非沈桐兒一個,她的身後,還尾随着鬼祟的許喬。

已經服下師兄所給的避毒之藥,這個沒太大本事的少年依然很緊張。

畢竟他的任務,是要趁沈桐兒不備将其除掉!

殺人是什麽感覺?

這個答案許喬還沒有機會知道。

自從他承擔上如此可怕的“責任”,心裏便像墜了石頭,每時每刻都莫名沉重到難以呼吸,以至于根本沒機會離沈桐兒太近,就已經滿手是汗、再握不住劍。

那在城裏飛來蕩去的姑娘似乎不習慣南方陡峭的山路,她足足花了兩個時辰才到半山腰處,也不記得之前摔了多少回,衣服破破爛爛,雙手布滿血痕。

許喬見沈桐兒停了,自己也停了。

憋着呼吸躲在顆一人環抱不住的古樹後,騰出手來在長袍上抹了抹汗,才重新握緊武器。

——

站在很高的地方,胸就會開始莫名發悶。

沈桐兒疲憊地選了個亂石處坐下,捂着心口陷入沉思。

她自小就被雲娘培養如何追蹤異鬼,又怎麽會發現不了屁股後面跟着個愚蠢的尾巴?

天知道永樂門為何派出這麽個小少年來暗算自己,幸而沈桐兒根本沒閑情去搭理,才叫他多活了片刻時間。

這座山實在太奇怪了。

明明在山腳還熱得人發慌,恨不得多動幾下便要大汗淋漓,走到現在卻開始寒風透骨,凍到她手腳都快僵硬起來。

沈桐兒無聲地努力活動着手指,望向周圍古樹上緩緩淌下的紅色粘液,緊繃到像支蓄勢待發的箭。

火燃在引線上,遲早要引得炮竹炸裂。

埋伏已久的異鬼終于不願再隐藏。

極婉轉陰冷的低笑從黑葉的縫隙中一陣又一陣的傳來。

仿佛在南,又仿佛在北。

沈桐兒起身擡頭罵道:“少裝神弄鬼了!想殺我就出來啊!你們在南陵原設下陷阱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可惜那兩個廢物實在是沒用,已經化成魂塵被小姐姐我吃了個精光!”

“你太——多管閑事了——”

沉悶的聲音随着巨大的陰影從樹冠上緩慢露頭,正是那日摧毀燈塔的禍害。

沈桐兒萬不敢再分神廢話,瞬間用金縷絲勾住頭頂枝桠飛身上去,卻又立刻被不知從何而來的異鬼撲到旁邊。

一只、兩只、三只、四只!

沈桐兒打挺起身,望向包圍過來的異鬼們,忽地發出笑來:“終于打算出來了?如果今夜我打得過你們,就要跟我好好說說,南陵原丢的那些孩子到底去了哪裏!”

——

試問誰能比躲在樹後的許喬更害怕?

他眼睜睜地看着紅衣姑娘起身與人對話争吵,卻全然看不見對象。

而不能被看見的,也就不是人,而是鬼了!

這個根本就找不到殺心的少年雙腿抖到不成樣子,望見沈桐兒在漆黑的樹林中如紅鳥般穿梭,地上雖然飛沙走石、爛葉四濺,卻又空空如也……

正在酷寒中吓到汗流浃背的時刻,許喬倚靠的樹木忽然被怪力擊斷,害得他直接橫飛出去,狠狠撞地!無法掩飾的腥臭撲面而來!

也不曉得自顧不暇的沈桐兒何來好心,竟然撇出金縷絲把許喬勾到身邊救他一命,喘息着罵道:“無論是誰叫你來殺我的,他肯定不是想讓你活下去!”

許喬面無血色,蒼白發幹的嘴唇哆嗦個不停。

沈桐兒歪着薄唇古怪一笑,忽然擡手抓傷了許喬俊俏的小臉,瞬間将血滴甩到飛舞的金線上。

幾乎是于此同時,四個龐然大物現身于林地中,最可怕的約高十五尺有餘,全身上下的長毛似是女屍的頭發,裂開的大嘴簡直能把兩個人一口吞個幹淨!

初次見到異鬼原形的許喬呆若木雞。

沈桐兒一把将他丢到樹上:“幫不了你更多了!恐怕我也在劫難逃!能跑就跑吧!”

說着她便強攻上去,跳到異鬼中間的空地中甩開所有鈴铛。

用十根金縷絲想要治住四只異鬼,和癡人說夢沒有區別。

更何況那只最大的就連肢體都比她腰粗,論力氣沈桐兒完全沒有勝算可言。

許喬頭皮發麻地捂住嘴,眼睜睜地看到一只異鬼的利爪徑直砍到她瘦弱的後背上,皮肉泛起、血沫四濺!

“啊!!!”沈桐兒痛到慘叫,卻不肯吃虧地咬着牙回身還擊,直接用金縷絲拽掉了異鬼的腦袋。

熱呼呼血噴到許喬臉上,他依然動也不動。

不是想充好漢、不是不想逃走,而是根本就站不起來。

沈桐兒被揍得橫摔到地上,直接奪過那抹魂塵塞進嘴裏,慘笑道:“異鬼吃人,我吃異鬼,也不算虧!”

“殺了她——”異鬼頭領又開了口。

魂塵的确可以帶來些力氣,但是過量的血不停地從身上流淌出去,似乎要把沈桐兒的生命也帶走了。她狼狽如泥地努力站立起來,幾乎抱了必死的決心再殺一只。

可就在此時,悠揚的清鳴像閃電般劃破了夜空!

又是那奇怪的叫聲!

在如此之近的距離聽到,震得沈桐兒直噴出血來。

那些異鬼似乎比她更加害怕,瞬時間就縮回了要将她大卸八塊的力氣逃回樹上,相互用地獄惡靈般的聲音呼喊。

“它又醒了——”

“快燒死,燒死它——”

“走——”

沈桐兒胡亂抹着臉,正打算追上去的時候,毫無防備地看到無數個白色的小塵埃從樹葉的縫隙間落了下來。

不、那不是塵埃,是雪!

炎炎的夏日竟然下起了雪?

許喬早不知何時沒出息地哭得泣不成聲,哽咽地結巴:“這……這是怎麽了?”

沈桐兒一臉泥和血的髒痕,只剩下眼睛還是明亮的,她皺起眉頭說:“我去看看!”

說完便忍着傷痛甩出金線向着清鳴之音的方向沖了過去。

“喂!”許喬叫不住她,覺得四周黑漆漆的格外可怕,便也只能冒着風雪跟在後面。

——

異鬼呢?

為何四處遍布爬過的紅色的粘液,卻半只都看不到?

雪更大了,那鳴聲也更響了。

難不成異鬼忍無可忍,全都逃了開去?

既然它們不喜歡那發出聲音的東西,又為何全都雲集在這迷雩山中?

沈桐兒心中懷着無數的疑問,全靠用破布塞住耳朵才不至于被活活震聾,直踏着夜色尋到了所有謎題的答案:在半山腰的一個被亂挖出來的淺亂山洞裏,橫七豎八地對着許多動物和人的白骨,臭氣熏天、陰濕可怖,所有的骨頭和石頭都被寒霜所覆蓋,可在洞中央的哼着的烏色鐵棺裏,卻燃燒着熊熊的金色火苗。

沈桐兒捂着臉湊近,忽而瞪大眼睛,無法置信地發現在火裏隐隐地有只鳥兒的身影,雖然不過山鷹大小,卻還活着呢!

她本能地扯下半截裙擺、從地上撿起根被凍僵的白骨去撲火,但似乎鳥兒并不需要幫忙,因為火焰正以它為中心漸漸地弱了下去,還沒完全滅掉就快要被凍住了似的,再也興不起熱浪。

從沒遇到過如此怪事的姑娘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小鳥,結果卻只摸到了烏黑粘膩的油脂。

小鳥全身都被泡在這惡心的棺材裏,羽毛一縷一縷糾結着,大概再也飛不起來了。

它被折磨得實在醜陋極了,卻動也不動地睜着清澈烏黑的眼睛,始終都在盯着血淋淋的沈桐兒。

大概任何一個年輕姑娘都受不了小動物的純潔。

沈桐兒心裏面忽然橫生出強烈的不忍,手直伸入冰冷的黑油裏,用僅剩不多的力氣把它抱了出來,然後跌坐在地上咳嗽不止。

鳥兒張開嘴,再度發出直沖雲霄的悲鳴!

沈桐兒被吓得猛然哆嗦,氣道:“喂,你這只大烏鴉,是想讓我變聾子嗎!”

大烏鴉……

似有靈性的鳥兒被這個稱呼弄呆了,而後弱弱地叫道:“叽……”

沈桐兒緩緩放平肩膀,迷糊地嘆息道:“那些異鬼好像很怕你的樣子啊。”

因為羽毛全被黑油粘着,鳥兒根本無法動彈,也并不回應。

沈桐兒努力地用破衣服幫它擦拭,忽然摸到它腹部被割開的傷口,濕濕軟軟地似乎能摸到內髒,不由驚訝說:“這、這也是異鬼做的嗎?你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

鳥兒半睜着眼睛傻傻地盯着她。

火辣辣的疼痛從後背巨深的傷處傳來,沈桐兒一咳嗽就噴出了血。

也許每個人到自己要死的時候都會有感知。

她苦笑着捂住嘴說:“雲娘常罵我學藝不精,原來是真的……等那些異鬼回來,我再也打不過啦,倒是你啊,不知從哪裏來的怪烏鴉,如果你能活下去可得記得替我報仇……異鬼怕你、想要弄死你,總是有原因的吧……”

話畢,失力的姑娘便從脖頸上摘下紅玉,拼了命地将其捏碎道:“這可是好東西,救我是不夠的,你這麽小,幹脆給你吃吧……”

鳥兒很抗拒沈桐兒塞到嘴邊的玉屑,可不等它掙紮,沈桐兒就緩慢地閉上眼睛。

她只是昏了。

12.人心隔肚皮

很多人都對生死看得很重。

但其實只要目睹過一次死亡的發生,我們就會明白,這件通常會怕一輩子的事,原來如此輕而易舉、不值一提。

知道死是什麽的沈桐兒,那天恰逢十歲生辰。

她天性活潑,常與雲娘住在孤島上兩兩相望,自然是不甘寂寞。

所以故意在特殊的日子裏吵着去外面的城鎮吃糖葫蘆。

大概雲娘在失明前也是厲害的禦鬼師,雖然再不能看清這人間顏色,卻仍舊舉止從容,拄着玉杖便帶小丫頭搭着船登了岸。

沈桐兒幾乎沒有機會面對俗世的熱鬧繁華,忽然走在摩肩接踵的市集上,肯定是吃到糖葫蘆又想買雲片糕,圍在養母身邊叽叽喳喳歡叫不休。

雲娘蒙着曾經明眸善睐的眼睛,淡笑囑咐:“飽了我們便回去吧,娘到家裏給你煮面好不好?”

“不好,我想在這裏吃。”沈桐兒鼓着圓臉可憐巴巴。

她還太幼小,不明白養母時刻擔心仇家找上門的忐忑。

結果老天爺沒再給她們交談的機會,一只腳比蜘蛛還多的龐大異鬼便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古老的城樓。

街上百姓渾然不覺,仍舊沉浸在柴米油鹽的生活瑣事中。

沈桐兒卻好奇地擡頭說:“娘,那兒有只鬼在看我們!”

“什麽?!”雲娘手裏拿着的糕點袋随之掉在地上,想也不想就抱起女兒說:“快走!”

被盲女撞到的行人自然有千百個不樂意,但轉瞬之間那異鬼竟然咧着詭笑躍入市集,踩得馄饨攤轟然倒塌,它俯身叼起正在低頭喝湯的孩子,将其上身嚼爛的時候那雙腿還在牙縫裏躊躇,鮮紅的血噴得到處都是,終于現了型!

沈桐兒趴在雲娘肩頭,被這殘忍的一幕和四周狂奔的人群吓得大哭:“娘!娘你救救它們!鬼吃人啦!”

“娘看不見了,只能救你!”細汗順着雲娘細膩的皮膚緩緩滲出,她借着拐杖和小船上一直未熄滅的香辨認方向,橫沖直撞地朝海邊奔跑。

沈桐兒嘴裏的糖葫蘆都沒來得及咽下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睜睜地望着異鬼在漁港中大開殺戒,明明片刻前還活生生的人們,轉眼間就成了死氣沉沉的碎屍。

雲娘發着抖上了船,立刻劃起漿,根本不顧岸邊的哀嚎,用最快的速度隐入了迷霧裏面。

沈桐兒仍舊啜泣個不停。

等到周圍安寧,雲娘才摸索過去抱住瘦弱的孩子:“桐兒乖,桐兒不哭……”

沈桐兒縮在她溫暖的懷抱裏,小聲說:“他們……都死了……”

“人總有一死,死也只是瞬間的事,這是他們的命。”雲娘滿臉痛苦:“異鬼和人有什麽區別,異鬼食人,人食那牛羊豬狗……大家都是為了活下去,也總歸都會死的,你莫要再說了……”

“桐兒不想死……”沈桐兒揪着她的衣服瑟瑟發抖。

雲娘扶住女兒的頭:“娘會保護你。”

沈桐兒哽咽點頭。

雲娘的碎發擋住了她嘴角的苦澀,喃喃自語道:“若娘保護不了你了,你到那時候就想想娘,想着娘,就不會太痛了……”

——

在迷雩山裏失去意識時,沈桐兒的确以為自己再也撐不下去,才是滿腦子的雲娘和沒有賺到赤離草的遺憾,誰曉得在夢裏沉浮許久,她卻又漸漸在劇痛中睜開眼睛。

模糊的視線中,除了依然覆滿風霜的白骨堆,還有許喬毫無血色的俊臉。

見狀沈桐兒不禁失力地咳嗽起來:“你……你不是來殺我的……怎麽不動手……”

許喬抱着劍問:“你明知道我來殺你,剛剛為何還要救我?”

沈桐兒微笑:“我只是不喜歡看異鬼吃人罷了,好惡心。”

似是用心思考了片刻,許喬從衣袖的囊袋裏摸出個小瓶,扶劍起身。

沒想到他随便一動,沈桐兒懷裏狼狽的鳥就發出充滿敵意的叫聲,顯得躁動不安。

“我這裏有些止血藥。”許喬讪讪地問:“這動物是你從棺材裏撈出來的嗎?它好像要死了。”

沈桐兒輕輕撫摸鳥兒的腹部,反而露出舒心笑意:“咦?你吃了紅玉?傷口愈合啦!”

鳥兒眨着清亮的眼睛,似是充滿悲傷。

沈桐兒嘆息:“我真不明白異鬼為什麽會躲在這山裏,沒日沒夜的燒這只鳥,還把它浸在棺材裏……你來的時候沒有看到異鬼嗎?”

“看到的話,我怎麽會有命活着?”許喬遞給她止血藥,厭惡地望向那個黑漆漆的棺材:“這裝得是屍油,師父說過可以焚盡陰間不詳之物,我就是用這東西燒掉異鬼吃剩的屍體的。”

“哈哈哈?陰間?哪有什麽陰間?”沈桐兒睡了一覺後恢複了些精神,抱着鳥兒扶牆起來:“我看它倒比看你順眼多了,真不曉得誰才不詳。”

黑色的油脂之氣比什麽都要難聞,許喬立刻掩鼻後退。

沈桐兒自己也抽抽鼻子:“這山上可有水源?”

許喬指向外面:“來的時候似有個瀑布,但都凍住了。”

“咳咳……我去看看……”沈桐兒步履維艱:“你在這兒找找線索,特別是關于那些孩子的,異鬼只喜歡食肉,向來不會去咽下雜七雜八。”

“不行!萬一異鬼來了我看不到!”許喬緊張。

沈桐兒圓圓可愛的臉已經污濁不堪,笑容也有幾分無奈:“它們許久沒現身,定是有畏懼之物,更何況現在我也保護不了你……”

許喬望着她腳下那一灘血,這才緩慢地讓開路。

——

天色漸漸明了,最難熬的時候已然過去。

幾抹明亮的光從雲層中撒入山中霧氣,閃爍着七彩的光。

不費什麽功夫,沈桐兒便找到了冰封的瀑布,她拾了幾塊柴用褶子點上火,而後伸手用金縷絲鑿開表面,俯身試了試道:“還算幹淨,小鳥,我先幫你洗洗吧。”

始終一動不動的鳥兒不安地掙紮了起來,長長的尾巴上拖得污油四濺。

“別亂動。”沈桐兒不管不顧地把它塞進水裏,罵道:“難不成你喜歡這髒兮兮的屍油,我聞見都要吐出來。”

鳥兒這才老實下來,僵硬着身體任小丫頭折騰。

沈桐兒忍着後背的疼痛,努力讓它恢複潔淨,未料想清澈的雪水溶去屍油,漸漸露出它原本的顏色,驚訝地問:“竟是只白鳥……哇,好大的翅膀和尾巴,你到底是什麽呀……”

終于擺脫那幾乎将羽毛完全黏住的污垢,鳥兒立刻在水面上自由地撲騰起來。

沈桐兒被濺了滿臉水,歡快地笑道:“難道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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