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本來就是個文弱書生,從前生意就全靠他娘秦阿婆打理,餘離成功混入金銀島後,謊稱自己生病,那秦阿婆也是鬼迷心竅,還以為兒子是被異鬼咬了才有種種詭異的行為,整日纏着老夫救他,老夫只好将計就計,告訴秦阿婆被異鬼咬後咬吃七七四十九個孩子方可痊愈……”驚虛先生垂頭喪氣道:“餘離不該進城、不該進城……”
“所以丢失的孩子都是秦阿婆抓走的?”沈桐兒心中仍有很多疑惑,瞧了瞧安睡的白鳥,忍不住問:“為什麽叫小白鬼鳳凰,你知道它從哪裏來的嗎?”
沒想白鳥并沒熟睡,淡淡地哼道:“這麽感興趣,為何不直接問我?”
沈桐兒讪讪住口,将它放回樹上:“小白,我得去金銀島看一看,現在嘉荼死了,三臉異鬼肯定會有所行動的,萬一他養好了傷回來繼續欺負你怎麽辦?”
“他也就那樣了。”白鳥對小姑娘多管閑事的熱心腸氣到無言:“你再出事,難道要我用命去救嗎?”
沈桐兒說:“不會的,我不會輕易動手好不好?”
大概是明白自己無法改變沈桐兒的性格,白鳥垂下尾羽不再出聲,默默選擇順從。
沈桐兒不放心地瞧了眼驚虛老頭:“把這老家夥放在這,不會害了你吧?”
白鳥分外瞧不起地哼了聲,埋頭入眠。
沈桐兒這才到水邊洗了把臉,彎着大眼睛着保證道:“小白,等我把餘離之事調查清楚,找到被這老頭搶走的赤離草,就來帶你回家!”
“闖禍精。”白鳥不友善地抱怨。
沈桐兒笑嘻嘻揮手告別。
等到她消失,白鳥忽然問:“我的書,它們藏到了哪裏?”
“老夫不知、老夫不知!鳳凰大人的東西都是餘離保管的!”驚虛先生瞬間滾動地離樹稍遠了些。
“我不是鳳凰,用不着胡言亂語。”白鳥的聲音毫無溫度:“我對殺你這種東西沒興趣,看來桐兒所言的永樂門很有些底子,如果你能把裏面的魂塵都交出來給我,我倒可以放你離開。”
“我、我哪有魂塵……”驚虛老頭滿臉冷汗。
白鳥安靜地瞅着他。
驚虛老頭屈服:“好……魂塵都在我書房暗房的櫃子裏藏着,全是從各地高價收購來給嘉荼增強體力所用的,最近頻頻事發,也不剩許多了。”
白鳥的傷勢因為吃掉嘉荼而稍許緩和,飛下來咬斷綁着他的布帶,便頭也不回地沖向山外。
25.沉沒的金銀島
此次永樂門上山“清剿異鬼”之舉, 去時隊伍浩浩蕩蕩,有命逃回者屈指可數。
許喬始終躲在迷雩山麓,先是看到幾位手腳并用摔跑下來的師兄弟, 而後才等到了那抹鮮紅色的身影, 立刻現身追問:“桐兒, 你沒事吧?我師父呢?”
“哼,驚虛老頭帶去的異鬼被小白吃了個幹淨,他還被我綁在山裏等死呢!”沈桐兒揉着手腕回答。
許喬對這姑娘昨晚的慘狀印象深刻, 眼見着她只是吃過幾圭魂塵便如此生龍活虎, 不禁在心裏又敬又怕, 小聲道:“方才我也聽見同門在喊師父勾結異鬼,這回永樂門算是完了。”
沈桐兒壞笑:“沒錯, 異鬼就是你親愛的大師兄啊。”
許喬果然吓了一跳:“什、什麽?!”
“可惜現在不是聊故事的時候,我還有事要忙。”沈桐兒倒沒想防着他, 深深嘆息:“據驚虛老頭說, 陳雲起掌櫃為異鬼所幻化,最近城裏丢失的孩子也都被他吃了,所以我得趕快回去南陵原告訴大家。”
許喬被接連不斷的新消息吓得發懵,思考片刻才阻攔道:“稍安勿躁!”
沈桐兒依舊沉浸在勝利的得意裏:“嗯?”
許喬說:“告訴大家又怎麽樣,一來秦阿婆在我們這裏極有威望、未必有人聽你的話,更重要的是你打得過那異鬼嗎?”
沈桐兒想起自己被三臉怪獸揍得七葷八素, 不禁面露猶豫之色。
許喬嘆息:“所以別急着把事情鬧大。”
“可現在等不起了!小白傷得很重, 沒誰再能幫我, 永樂門全軍覆沒的消息一旦傳到金銀島, 那異鬼逃跑到還好,萬一狂性大發,游船內外的人們就遭殃了!”沈桐兒張大眼睛道。
“你真的那麽關心他們嗎?”許喬不解地問。
“我雖不是觀世音菩薩,但也不至于見死不救吧?”沈桐兒認真說:“而且異鬼殺了小乞丐阿古,只要有機會我一定要報仇雪恨。”
許喬深吸一口氣:“那我幫你!”
沈桐兒被這意外的話弄愣了下:“……你?”
許喬惱羞成怒:“不要瞧不起人好不好,對于南陵原和金銀島我可比你熟悉的多,咱們兩個想辦法總比你一個人強吧?”
沈桐兒也是靈光一閃,忽然高興地抓住許喬的胳膊:“對對對!辦法不是沒有!”
雖然她全身上下都髒兮兮的很狼狽,但笑容依舊那麽可愛。
許喬臉紅道:“有什麽辦法?”
“我們去拿金螢石!”沈桐兒拽着他就往南陵原跑:“這麽久了,我一直在想異鬼為什麽要去破壞放金螢石的燈塔,它們不是很厭惡那東西嗎?現在想來并不是厭惡,而因為金螢石本身就是種很厲害的武器啊,上次我把它砸進異鬼身體裏,異鬼瞬間就炸了!所以破壞燈塔的異鬼一定是想盜取這金螢石,對付我來着!”
許喬并不是很了解那些事,只聽金螢石能炸死異鬼,不由飛快地跟在後面說:“那我們現在去拿!”
沈桐兒笑嘻嘻:“不過我覺得異鬼想多了,我區區一個普通人,并不覺得碰到那石頭會怎樣啊。”
許喬目光遲疑地瞧了瞧她,又握緊手中的劍:“先別管這些,小心被捷足先登!”
——
午後的太陽格外火辣,照在燈塔的爛木廢墟上簡直晃得眼睛疼。
郁悶的沈桐兒搬開兵甲殘缺的屍體,抱怨道:“你是不是烏鴉嘴啊,異鬼來過了,金螢石沒有了!”
許喬在旁厭惡擡袖:“好臭,那東西不會還在附近吧?”
“在你身後。”沈桐兒擡頭說。
聞言許喬瞬間就被吓得爬了八丈遠。
沈桐兒哈哈大笑:“哎呀,看你這麽膽小,還是趁亂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我家人都死了,師父又作出這種事來……也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許喬低下頭。
“你還想要永樂門?”沈桐兒終于明白他的打算。
許喬悶着頭不吭聲。
沈桐兒不曉得南陵原的未來如何,只好苦笑:“等我解決了這個麻煩,你再找個适合自己的營生,留在這水城娶妻生子也不錯啊。”
許喬默默地回視她的大眼睛不吭聲。
可沈桐兒還沒來得及把那些屍體點燃,極遠處的河道就傳來發洪水般的巨響,驚得她立刻如小猴子般爬到還剩半截的燈塔上眺望,驚訝喊道:“糟糕!金銀島好像要沉了!”
——
樹到猢狲撒,這是多麽蒼涼的經驗之談。
當傷痕累累的白鳥飛到永樂門的房檐上時,甚至都沒有被注意到。
畢竟趕回來的弟子已經散播出師父和異鬼一起死在迷雩山的消息,大家能分財的分財,能跑路的跑路,若大的宅院內四處都是橫沖直撞的門人與胡亂散落的衣服箱盒。
白鳥垂下優雅的脖頸,黑亮的眼睛最終定睛在後院被擡出的巨大木箱。
它能感受到魂塵微薄的力量所在,忽然扇着還在滴血的翅膀沖過去落在了木箱上。
正搬動箱子的男人不耐煩地揮手驅趕:“哪來的怪鳥,滾開!滾開!”
白鳥才沒有閑工夫多費功夫,毫無憐憫之意地橫出翅上的長羽,一下子隔斷了他的脖子!
慘案發生在瞬息之間。
永樂門人們未想到會出現只殺人的巨鳥,立刻摸出弓箭圍了過來。
幸好有自山上逃回的師兄大喊:“快跑!這是妖怪!就是它吃了異鬼!吃了師父!”
白鳥似乎非常不滿意自己的新稱謂,結果剛剛擡頭,已經被吓到瀕臨崩潰的男人們就全跑光了。
它趁機落地,頂開箱蓋探頭在一堆金銀珠寶裏亂翻,覺得姿勢不得勁兒了,又疏忽間化成人形,伸手将裝着魂塵的小玉盒拿出來,也不管裏面裝着多少,仰着尖俏的下巴就全吃了進去,吃完還随手把盒子丢在旁邊,喃喃自語地抱怨道:“就剩這麽些,勉強撐一時而已。”
說着就靠在旁邊垂頭休息起來。
無論看起來多麽像人的東西,畢竟都不是人。
躲在暗處的永樂門雜衆根本不知這詭異的白衣公子何來路,竟無誰敢上前阻止,小聲竊竊私語、全然驚慌失措。
“這……這到底是什麽,怎麽會幻化之術……是異鬼嗎……”
“異鬼怎麽會這麽好看,我看像仙子……”
“他是男……是公的!”
“現在怎麽辦,師父的財寶都被在他背後……”
白衣公子的聽覺實在是敏感無比,本無意再大開殺戒,偏被吵得不行,忽然緩緩地擡起羽睫低聲說:“你們到底是想要財寶,還是想要命?”
他講話和他周身的氣息一樣涼飕飕,遲疑的永樂門人聽到後立刻一轟而散。
白衣公子大概閑來無事,回頭抓了把金銀首飾出來,茫然細看亂丢,忽然像個孩子似的把條明光閃閃的細鏈搭在白皙的額頭上打量,而後又扔了好遠,轉而忽從這堆珠寶裏摸出串朱砂色的珊瑚珠,多看幾眼後,便紅着耳朵飛速藏進了懷裏。
——
卻說苦命的沈桐兒又開始在南陵原裏飛奔,她剛帶着礙事的許喬趕到岸邊,就看到那只三臉異鬼咬着個仍在抽搐的小孩子爬上漸沉的巨船,頓時也顧不得自己跟小白的保證,立刻丢出金縷絲飛速追上去喊道:“放開他!”
異鬼仿佛想要挑釁,停住腳步回首咀嚼了起來。
慘烈的鮮血順着它醜陋的身體直流下去。
岸邊傳來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
沈桐兒聯想到到雲娘,不由有些心酸,使盡力氣跳到船上攔住它:“餘離!你的同伴都死光了!我看你這回還怎麽猖狂!”
異鬼裂開巨口露出血腥的笑意:“同伴——我沒有同伴——”
說着它便徑直朝沈桐兒砍去。
作為手下敗将的小姑娘哪有蠻勇過多戀戰,邊東躲西閃邊叫喊:“許喬!你快帶大家逃啊!不要留在這裏了!”
自知幫不上忙的許喬趕忙喊道:“鄉親們先去永樂門避難,我師父死了!那裏有糧食!”
此刻最慘不過金銀島上的船工和舞女,不是被異鬼活活踩爛,就是如盤子裏的芝麻般飛入河中,以往那繁華似錦全成了舊夢,而宛如南山明珠的南陵原也被拂去虛無的光芒,露出本來斑駁的顏色。
三臉異鬼餘離如入無人之境般爬上船頂,用陰冷的聲音震顫着夜錦河:“早就想——把你們全吃掉——”
滿頭是汗的沈桐兒抛出金縷絲捆住它的前肢:“你做夢!”
26.千盞萬盞
興建一座繁華的小鎮需要極漫長的時間和無數人的血汗, 但把它的毀滅卻只在須臾之間。
眼見着三臉異鬼因為壞事敗露而發狂,沈桐兒只能盡量為老百姓們争取逃亡的機會。
她瘦小的身軀在遭受嚴重破壞的金銀島甲板上閃躲不止,真感謝自小受到雲娘的嚴格訓練, 才能把金縷絲操縱自如, 不至于葬身于此, 可惜恐怖的餘離非那些普通異鬼可比,能力甚至遠遠超越天生即可變化形态的嘉荼。
無論受到怎樣的傷都在瞬間愈合,這叫對手如何與其抗衡?
沈桐兒的體力總有耗盡的時候, 由于飛來蕩去的動作太大,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便氣喘籲籲了。
異鬼依然矯健地在船樓上攀爬追逐, 冷冰冰地說:“你以為——自己算什麽——我先吃了你——再吃了他們——”
沈桐兒回首望向城門口黑壓壓的人群,心急如焚地抹了把汗, 挑釁道:“不管是哪位高人叫你在這裏看守小白的,反正它已經跑掉了, 還把你的幫手宰了個幹淨, 吃多少人又如何?等到你的上頭發現這個的錯誤,你就死定了!”
這話顯然戳到異鬼的痛處,它飛跳起來沖向伶牙俐齒的小姑娘:“捉住你——鬼鳳凰——會來救你——”
沈桐兒被那從胸腹中發出的低沉聲音震得頭暈,邊往後退邊罵道:“才不會呢,它扇起翅膀飛跑了!等小白的傷勢恢複,到時候你們一個兩個都是盤中餐!”
雖然三臉異鬼的移動速度比小姑娘快很多, 但金銀島複雜的船體構造卻給它添了不少麻煩, 相反沈桐兒卻像只蜜蜂般專往狹窄的縫隙鑽, 追殺起來十分困難。
正在戰局難解難分之際, 忽有微弱的喊叫在附近響起。
“救命——救命啊——”
沈桐側頭發現秦阿婆竟然努力扒着船沿,馬上就要摔進深深的的河水裏,不禁又恨又無奈地把這個糊塗老太太用金縷絲勾到身邊:“老太婆助纣為虐!現在開心嗎?!”
秦阿婆頭發全然花白,衣冠不整早沒了平時的體面,哆哆嗦嗦地說:“沈姑娘,救、救命!”
沈桐兒不知該不該殺一個惡貫滿盈的老太太,咬牙猶豫之後打算把她丢到岸邊自生自滅。
三臉異鬼趁機攻來。
沈桐兒忙摟着秦阿婆往附近的碎木上跳躍。
未想她注意力全在躲避危險的那刻,後腹竟然泛起冰冷刺痛。
不敢相信的目光從桐兒眼中緩緩流露,先是看了眼表情扭曲的秦阿婆,而後又望向她手中緊握的匕首。
秦阿婆聲音抖到失控:“不、不準你傷害我兒子……”
沈桐兒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三臉異鬼一把抓向空中。
她雙手都被壓住,劇痛之餘身下就是血盆巨口,簡直用任何語言都不能形容此刻絕望,只能痛得大喊:“它才不是你兒子,它是異鬼!陳雲起被他吃了,到現在你還相信那些胡言亂語嗎!”
秦阿婆扶着搖晃的船體站在原處,約是選擇性地失聰,才仿佛聽不到這話似的沉默不語。
匕首被異鬼壓的更深,鮮血從沈桐兒的嘴邊緩緩湧出。
三臉異鬼發出極其難聽的笑聲,似在耀武揚威一般爬到了最高處,舉起紅衣小姑娘在空中晃動。
遠處奔逃的老百姓見到,全然陷入徹底的恐慌和驚逃的過程中去了。
萬萬未料到,向來膽小惜命的許喬在此時卻已經攀上缰繩,努力地爬動着嘶喊:“放開她!你這個魔鬼!”
沈桐兒無力地搖着頭,想要叫這個少年別自不量力,卻連大喊的勁兒都不剩了,眼前陣陣發黑。
許喬與驚虛先生一樣,不過是徹頭徹尾的普通人,武藝不精、反應不快。
天生就失去了做英雄的資格。
三臉異鬼捏着桐兒飛躍而去,不費吹灰之力地把他撈起來丢進嘴裏,狠狠地咬下尖牙!
“不!!!!”沈桐兒瞪大了雙眼,只覺得心中冒出根本無法抑制的憤怒,忽然撐破了異鬼的大手,飛出所有的金縷絲将它的肢體射得血肉橫飛。
異鬼吃痛時一拳就把她砸進船艙!
已是強弩之末的沈桐兒再度噴出熱血,本以為自己要死在此處,未想驀然被滿懷馨香抱起,跳出了正在坍塌的危險之地。
她擡頭打量,痛苦地喘息:“是……是你……”
施救者竟位亭亭玉立的舞娘,她曾在小姑娘初次登金銀島就提出警告,此刻微微苦笑:“傻孩子。”
說着就把沈桐兒放到甲板上。
羽夕……
是叫這個名字嗎……
呼吸微弱的沈桐兒親眼看到她在太陽底下變成了張牙舞爪的異鬼,原來是曾在夜錦河底出手相救的那只,不禁滿懷迷茫。
餘離的勇力完全不用再證明,上回它就險些把他們兩個吃掉,這回又哪來的勝算?
舞女所化的異鬼身形過小,雖然肢體能變成帶刺的藤蔓兇狠反擊,卻在幾招之內就落了下風。
沈桐兒感到自己口鼻間一片腥熱,出手的**雖盛,可連手和腳在哪裏都不知道。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啊……
好無奈……
她望向不知何時變得昏暗的天空,在模模糊糊中聽到了熟悉的鳥鳴,也分不清那是幻覺還是現實,逐漸遲緩地閉上了眼睛。
——
烏雲密布的縫隙中透過的陽光是最奪目的,往這死亡之地飛來的燦然白鳥便正如那抹充滿希望的陽光。
快要魂歸天外的南陵人們看到如此美麗又純潔的生物滑翔過黑壓壓的天幕,根本不管它到底是什麽,根本不曉得它剛剛還在永樂門濫殺無辜,便立即紛紛跪在城門內外,希望是老天爺派來拯救大家于水火的神明,慌張又激動地喊道:“是鳳凰啊!是神鳥啊!這是大吉之兆!”
多麽愚昧,怕的時候就稱之為“鬼”,有求時又成了高貴的“神”……
白鳥完全不理睬遙遠的吵鬧,徑直就飛落到金銀島之上,收起已經恢複雪白的長羽,淡淡地說:“你這東西被我啄去心肝還能活到現在,真是稀奇。”
再也無法多堅持的舞女羽夕趁着三臉異鬼此時僵住,馬上恢複成曼妙女子的模樣,飛奔過去扒開壓住沈桐兒的碎木叫道:“快救救這位姑娘!”
前一刻還得意的白鳥瞬間落了下去,毫不猶豫地把沈桐兒和羽夕抓起來丢到岸邊,囑咐道:“稍等片刻,我把餘離捉來給她吃。”
正觀察形勢的三臉異鬼頓時被這句話惹怒,朝天怒吼了聲,用盡全力去攻擊俯沖回來的白鳥,原本就不怎麽能夠繼續堅持的巨大游船又下沉了幾分,遺留在上面的活人早已不剩幾個。
白鳥剛剛吃掉不少魂塵,氣力正在豐沛之際,飛向雲霄後發出的鳴叫震得羽夕和餘離通通伏倒在地上,就連昏迷中的沈桐兒都皺起眉頭。
燥熱的氣溫飛速變冷,許多濕木瞬間附上清霜。
三臉異鬼的聲音壓得更低:“你這樣——會殺死所有人——”
白鳥全然不在意,龐然的身軀一下子沖刺過來,直按着它摔進了破碎的木艙裏,嗤笑:“那又怎樣?”
三臉異鬼被它的利爪撓得血肉模糊,邊反抗邊說:“沈桐兒——會恨你——”
白鳥似乎發出了不耐煩地啧聲,疏忽間飄回空中變成人形,摸着下巴說:“在人群中混了幾日,好的沒學會,優柔寡斷的說辭倒練得很好,其實你用不着浪費時間,再拖延也不過就是換一種死法罷了。”
話畢他就飛踢起地上不知誰人遺落的長劍,直沖異鬼面門。
破船上的打鬥風生水起,但岸邊的情況并不樂觀。
羽夕焦急地用裙擺碎布纏住沈桐兒的傷處,感到她的反應漸漸微弱,不由伸手去探鼻息,慘叫道:“她、她死了!”
白衣公子一個分神,竟然被三臉異鬼砍中!
剎那間他的身體散成一片淩亂的白羽,而後又在別處現形,漂浮在空中衣衫飛舞,挑眉淡聲道:“別掙紮了,即便日日飽飲活人血,你也撐不了多久,原本兩個月前就該死在山中,這是你的命。”
羽夕焦急地抱起沈桐兒,不知何去何從。
白衣公子側眸安慰:“別擔心,她比你們都要堅強。”
話音剛落,便又對三臉異鬼發起攻擊,雖然所拿的不過是把普通的劍,可怕程度卻勝過堅韌的金縷絲,使得餘離斷肢再生的速度根本跟不上他所遭受的傷害。
灰頭土臉的秦阿婆哭着慘叫:“不要欺負雲起,不要殺我兒子!”
是怎樣的鬼迷心竅才能夠把異鬼當成親生骨肉?
白衣公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一劍就把三臉異鬼的臉砍開了極長的傷口,乳白的腦漿混着血液以極其令人作嘔的方式噴湧了出來。
秦阿婆哭喊得快要斷了氣似的:“魔鬼……魔鬼……”
沒想重重摔倒的餘離重新變成陳雲起的模樣,滿身是血的朝她爬去。
多麽悲慘的一幕。
倒顯得依舊不染纖塵的白衣公子像個殘忍的壞人。
餘離被秦阿婆扶起,用最後的力氣接過她遞過來的弓箭,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白衣公子瞅見他用血手從懷裏摸出來的金瑩石,不解地嘲弄:“是誰告訴你這東西能殺掉我的?”
餘離還是笑容不改,竟在金瑩石随箭射出的剎那改變方向,毫不猶豫地朝岸邊放去。
白衣公子這才俊容失色地飛撲喊道:“桐兒!”
金瑩石撞到他丢出去的長劍,在河岸的上空轟然炸裂。
巨響之後是萬籁俱寂。
此物威力非同小可。
羽夕抱着沈桐兒倒在石板路上,只剩下衣裙随風微顫、本身已不剩半點反應。
再然後,南陵原的老百姓們便見到了此生所能想象的最神奇的景象:河岸邊所有的燈盞,不論是熄滅的、毀壞的、泡在水中的還是倒在船上的,都像是有了生命般,一盞接一盞地燃燒了起來,照亮了這條血色的河,照亮了這座經歷磨難的小鎮,讓它明光四射,恍惚間又成為這茫茫深山中最明光陸離的仙境。
——
白衣公子無心欣賞這不詳的奇景,他飛躍到青石路上,一把抱起毫無知覺的沈桐兒,然後又俯身推了推羽夕:“醒醒,這裏人多眼雜,必須趕快離開。”
多虧剛才那塊金螢石被長劍擋開,否則她們恐怕都已成為悲慘的塵埃了。
羽夕并沒有看上去那麽柔弱,深呼吸了幾下,終于擦着嘴角的血坐起。
“兒啊!雲起!你不要抛下娘——雲起——”
金銀島的殘骸上傳來秦阿婆的嚎哭。
白衣公子微皺眉頭,摟着沈桐兒輕身飛回,哪還見餘離的影子?只有地上一塊格外鮮紅的特異魂塵殘留下,可以證明那東西曾經活于世上。
秦阿婆捶地痛哭的時候發現仇人就在眼前,不由爬過來想要打他:“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白衣公子厭惡地後退兩步,輕聲問:“既然你連親兒子都不認識了,就去陪惡鬼吧。”
話畢毫不留情地一腳将這惡貫滿盈的老太婆揣入了滾滾的河水中。
這幕若叫沈桐兒看到,肯定會皺眉發火。
但他本就不是人,又怎麽會同情人?
白衣公子面不改色地撿起那塊魂塵,便轉身對跟上來的羽夕說:“此地不宜久留,走。”
羽夕擦過嘴角:“我且有個藏身處,請随我來。”
簡短的交流完畢後,兩個美麗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燈火闌珊的河中。
——
盡管城裏依然血流成河,但山還是山,水還是水。
永恒不變的大世界是很難因為一兩處悲歡離合而改變的。
羽夕在荒郊野外自由地做回異鬼,難免行動飛快,不出半晌就把白衣公子帶到了個深林的小茅屋,回首用極度可怕的聲音說:“這裏——沒有誰會——發現——”
“發現又如何,反正危險的東西都死了。”白衣公子面不改色地往裏走,不禁諷刺道:“你身為異鬼,為何要模仿人的生活?”
結果他話音剛落,就看到屋裏的桌邊趴睡着個小小的孩童。
又變成女人的羽夕趕快摟過孩童:“這、這是我的孩子……你不要吃它……”
白衣公子并不感興趣,吩咐道:“去打點水來。”
“譽齊醒醒,和娘出去。”羽夕十分懼怕地點頭,帶着小男孩便溜出門口。
白衣公子這才嘆息着把全身冰涼的沈桐兒放平在床上,将餘離屍體所化的魂塵塞進她的嘴裏:“你不會有事的,等我找到那本書,就會來找你。”
沈桐兒當然還活着,卻并沒有半點反應。
白衣公子似有些遲疑,又非常無法忍耐地地戳了下她軟軟的臉蛋,然後露出非常開心的笑意。
端着水入門的羽夕見了不由神色猶如見鬼,小心翼翼地打聽:“公子……到底是何方神聖……與她又是什麽關系……”
“公子?你看不出我不是人嗎?”他冷臉反問。
“當、當然看得出,但我活了幾百年,從來都沒見過……”羽夕結結巴巴。
“沒見過吃你們異鬼的東西?”白衣公子哼道。
羽夕的面色有些蒼白。
“有些事還是不知道比較輕松。”白衣公子起身走到她面前,扶正她容顏姣好的臉說:“你倒是很像人,看來在南陵原混跡很久了。”
“我就是當年你被餘離押入山時,僥幸從那裏逃脫的,實在是無處可去,只得在人群中裝模作樣啊。”羽夕吓得縮起肩膀:“別、別靠近我,一看到你我就很害怕……”
“裝模作樣竟然裝到與人類生了孩子?”白衣公子望向門口呆呆的男童:“人與異鬼的後代雖然有雙特殊的眼睛,但壽命極其短暫,你是知道的吧?”
羽夕說:“不管多短,我都照顧他一生。”
“罷了,我沒空問這種糊塗事,也不會要你們的命。”白衣公子拂袖說:“幫我照顧幾日桐兒,若她醒了追問不止,你就說是一只白色的鳥把她救來便跑了,多餘的話少講,否則我随時都會改變主意的。”
“好,你的事我肯定不會亂說。”羽夕點頭答應。
白衣公子但覺她稍微信得過,便大步離開了茅草屋,重回白鳥的形态飛向了已然日落的長空。
——
山裏的夜格外靜谧,只能聽到星光下微弱的蟲鳴。
當沈桐兒醒來後,有很長時間都想不太起來發生了什麽,僵着身體躺在原處動也無法動。
根本沒睡覺的羽夕倒是十分驚喜,扶着她問:“要不要喝點水?餘離特別厲害,你吃了它的屍體會很快痊愈的。”
“你……是異鬼……是你救了我……南陵原……怎麽樣了……”沈桐兒虛弱地問完,便咳嗽起來。
羽夕趕忙端水喂給他,照着神秘白鳥的吩咐小聲回答:“是只很大很漂亮的白鳥殺了餘離,它把我們送到這裏就飛不見了,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裏……”
沈桐兒皺着眉頭将水咽下,聲音恢複許多:“又是小白救了我。”
說完她仍有千萬個問題想問,不由緊緊地盯着羽夕。
羽夕沒辦法地微笑,指了指床角昏睡的兒子:“姑娘不記得他了嗎……”
沈桐兒望過去大吃一驚:“……黃譽齊?他、他父母不是……死了……”
羽夕捂着胸口嘆息,倒是終于有機會講出前因後果。
——
“如姑娘所見,我是只異鬼,除了靠吃人活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條。
其實我已經有五百餘歲了,自小與兩個同伴生活在迷雩山中,除了肚子餓了會爬到山外的村子裏捕獵,大部分時間都逍遙自在,因着天生能夠化人的本領,偶爾也會混到熱鬧的市集裏裝作人來玩樂……說起來有些厚顏無恥,我又要吃人,又喜歡人,因為人能創造出那麽多有趣又美好的東西,而我卻什麽都沒有……
如果不是十幾年前餘離和它的幾個同夥深夜入山,或許直到現在我都在重複那樣的日子吧?
遭遇餘離之前,我們同伴三人根本沒見過其它異鬼,當然不知深淺,發現家被巧取豪奪時自然要上前鬥争,結果一場惡戰之後,它們損兵折将,我們仨也只剩我逃了出來。
真不曉得世間其它異鬼都在哪裏、活得怎麽樣。
至少我只熟悉這裏,我哪也不想去。
餘離那夥異鬼日夜留在山中看守個黑漆漆的棺材,沒其他選擇的我只好混入了南陵原,賣唱、跳舞、做小生意,變幻着各種模樣,餓了便吃掉那些為非作歹的壞蛋,倒也過得逍遙快活,只是沒想到三年前黃知府帶着兒子來此地任職,那個年輕人對我一見鐘情,也教會了我人類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感情。
從前我不曉得人與異鬼結合會怎樣,直到成親後生下譽齊,看着夫君身體日漸衰微,黃府衆人也都疾病纏身,才明白所謂異類殊途是什麽意思,那時我覺得自己不能再害他們,便假裝暴死,從墳墓裏爬出來後隐藏在河間畫坊,偶爾才能偷偷歸家看看孩子,無奈我夫君本已病入膏肓,又沒承受住失去我的打擊,竟然一命嗚呼了,剩下譽齊和黃知府一老一小相依為命,說是悲劇也不為過。
不管或好或壞,所有的事都怪我自己,我認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默默地看到譽齊漸漸長大,那感覺真的很開心。
可前兩個月南陵原不停丢失孩子,譽齊也在某夜下落不明!
我當然心急如焚,暗自調查尋找過才發現又是餘離!那家夥負了傷從山裏跑到金銀島上,假裝起了掌櫃作威作福,騙了糊塗的秦阿婆幫他抓食小孩,若非瞧出譽齊不是普通人,恐怕當時也成了他的果腹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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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桐兒聽着羽夕的故事,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異鬼也會如此可憐。
她眨着大眼睛追問:“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我可以幫你啊。”
羽夕輕聲道:“餘離力量不凡,我也是漸漸調查才知道的,而且這些本不關姑娘的事,姑娘何必讓自己牽涉其中?若非有那只白鳥相助,你又怎麽可能贏得了餘離呢?據我所知,餘離活得可比我久多了。”
沈桐兒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