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難道你們異鬼就永遠不會老死嗎?”
“都叫我異鬼,其實我從哪來,為什麽存在、又為什麽而活,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羽夕目光深深地望向這個天真的小姑娘,終于還是沒有點破她并不自知的事實。
沈桐兒捂着嘴咳嗽,然後擦着眼角說:“真奇怪,從前我看到異鬼就想活活殺死,但我不僅不願殺你,還很心疼你。”
羽夕側開頭道:“等姑娘活得稍微久些,就會明白所謂立場與善惡,總是些沒有答案的東西,時候不早了,還是睡下養養身體吧,不染你這傷可得些時日了。”
“不行,我要出去。”沈桐兒擺手下床。
羽夕因受白鳥之托,扶住她問:“你是要去找那只鳥嗎?”
“小白自己可以照顧自己,我是要去找赤離草,我娘眼睛瞎了,只有那東西能救她。”沈桐兒覺得自己滿嘴都是血腥味。
羽夕淡笑:“這方圓百裏也就剩下我一只異鬼,此等小事交給我去辦就好,你放心休息吧。”
沈桐兒不安:“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羽夕說:“畢竟你在毫無瓜葛的時候費心尋找過譽齊,每個母親都不會對幫助自己孩子的人有敵意,更何況……我一見到沈姑娘,就覺得很喜歡呢。”
——
在山中茅屋養身體的那幾日是來到瓊州後難得的安寧。
羽夕只花了一天多的功夫,就不負希冀地帶回了被永樂門人忽視的赤離草。
沈桐兒不敢想象她是否在餓的時候吃了人,也不敢想她會怎樣把黃譽齊養大。
從未有過的道德難題根本不可能瞬間便産生答案。
終于能自如落地之後,小姑娘自然急着道別,拱手道:“多謝收留,但我得抓緊時間去見小白,帶它回家了。”
“舉手之勞而已。”羽夕的确是很迷戀關于人的一切,在這短短相聚的功夫,竟然親手縫了身新衣服送給她:“沈姑娘還是體體面面地離開吧,女孩子不可以太邋遢,因為你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遇到意中人。”
“意中人?”沈桐兒童心未泯地笑起來,捧着臉說:“我才不要呢,除非他比我的小白還可愛。”
這姑娘顯然已經用白鳥主人的身份自居了。
羽夕發現她同樣并不了解那個神秘的生物,到覺得饒有趣味,眨眨眼道:“原來姑娘沒有意中人,但已經有了意中鳥啊。”
“是的!讓我先去買個好看的籠子。”沈桐兒拿起桌上的新衣服比了比:“哇,真漂亮,我娘因為看不見所以從來不給我繡花呢。”
羽夕安靜地望着她,目光溫柔如水,又哪裏像是只嗜血的怪獸?
27.那人卻在……
飽經磨難的南陵原百廢待興, 所有歌舞升平的快樂都消失了,唯獨壽衣店和棺材鋪因此役發起橫財。
沈桐兒也是很不容易才讨到些紙錢的。
許喬早已屍骨無存了,只剩下把從岸邊遺物中苦苦尋覓到的寶劍可以入葬。
郊外墳崗天遠風高, 小姑娘沉默無聲地燃起縷縷青煙, 無聲嘆息。
她從來不曾對世間萬物充盈愛意, 甚至很小就明白雲娘常言那必要自保的道理。
但人這種東西,骨子裏一定有天生就存在的善意吧?
否則那個常常狐假虎威、拿不出大本事的許喬為何會搭上性命施救呢?
沈桐兒的內心并未有她面上的表情的輕松,告別羽夕後, 邊恢複獨來獨往時方才會露出的描述不清的悲傷。
感動當然有感動……
但更多在痛。
如果無法保護一個人, 就不要把他當朋友了。
平白無故造成生死別離, 倒不如壓根不認識許喬和阿古,卻讓他們好好活着強呢。
悶熱的夏風忽然吹散滿地蒼白的紙錢, 像是在三伏天裏下了場白雪。
沈桐兒深吸了口氣,願望不遠處向灰暗的南陵原, 暗自思索:異常強大的白鳥到底是什麽來歷?又是誰有能力讓餘離那般厲害的異鬼在這苦守十多年?看來那些怪物有着藏在陰影中的屬于它們自己的世界, 可憑借自己能探得幾何……
罷了,畢竟離家已久,先把寶貴的赤離草送回給雲娘才對。
至于釀成所有悲劇的罪魁禍首,日後再追尋也不遲。
只要老天有安排,她總能尋到機會為兩個慘死的少年認真報仇。
想到這裏,沈桐兒便伸着懶腰站了起來, 拎起自己從當鋪裏撿便宜買到的白色鳥籠, 彎起可愛的大眼睛自言自語:“小白, 你肯定會喜歡自己的新家吧?”
——
當然不怎麽喜歡“新家”的白鳥并沒有遠去, 它躲避着閑人耳目,在夜錦河底辛苦地翻找過很多天,才終在淤泥中發現了餘離的遺物,其中諸多寶器金銀在其看來都是廢物,最後只帶走些許魂塵和一個神秘的玉匣,轉而便飛回瘴氣缭繞的迷雩山裏去享受着久違的安寧。
寒風和冰雪早就随着被收斂的力氣而消散了,尚未遭受破壞的古木依舊參天,展現出異常蓬勃的生機。
白鳥服下魂塵,以便自己能夠更穩定地維持着人類的外表,化作白衣公子坐于河邊。
他先是擡頭凝望過頭頂深深淺淺的綠,接着才鄭重其事地打開玉匣,摸出裏面的黃金簡。
根本無法記清的漫長歲月早已逝去,只有黃金簡上篆刻的字跡仍歷久彌新。
《天光集》——白衣公子伸出骨節分明的美手,慢慢撫摸過這三個字,泛起種大夢已逝的錯覺。
如果什麽都沒有改變該多好。
這無用的感慨至今還會不時徘徊在心間。
幸好……
白衣公子拿摸出那串珊瑚珠,微露笑意,而後将這些寶貝都藏在瀑布邊的石後,打算精心沐浴,再換上從人類市集中偷來的新衣、為未來做些打算。
清澈的水花不斷砸在平靜的水面上,化成薄薄的朦胧的霧。
他裸/露着勁瘦而又傷痕累累的脊背,剛剛撩開黑綢似的長發,竟聽到附近有腳步聲,不由瞬間躲到不起眼的角落皺起眉頭。
原來是步伐輕快的沈桐兒。
她被羽夕打扮幹淨,依然梳着可愛的包子頭,像小猴般跑到附近喊道:“小白!你在嗎?”
未着寸縷的公子有些緊張地低頭打量自己,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恢複鳥形迎上去。
然而沈桐兒卻插着腰嘆氣抱怨:“去哪了,虧我買到個這麽漂亮的籠子,還鑲着寶石呢,我都沒有帶過寶石!”
籠子……
公子張着黑白分明的美眸,頓時啞然。
沈桐兒東瞅西看,又朝着天空大喊:“小白!你在不在呀,你答應過做我的小鳥的!”
泡在泉水裏的公子越聽越往下沉,根本不想面對此刻的一切。
幸好沈桐兒不算很細心,并未發現他留在岸邊的東西,轉身就嘟囔着跑去別處找尋了。
——
如果一座城并未在災難中覆滅,那它就會變的比從前更堅強。
金銀島沉沒之後,南陵原暗淡了許多。
但它之外那條通往北方的官道依然熠熠生輝,就像朝着心髒奔湧的血液仍未停止。
生機還在。
雪白的鳥兒滑翔在漆黑的天幕之下,越飛越遠,直至望見片在野外燃着篝火的壯觀營地,才緩緩落在高聳的樹上靜觀。
那營地停着數不清的俊馬與華車,正圍着火翩翩起舞的姑娘們也個個國色天香。
空氣裏彌漫的氣味,有脂粉、有美酒,還有隐隐的血腥。
當然,因為營地周圍那圈迎風飄揚的錦旗,這一切都并不奇怪。
錦旗上的“鹿”字,正意味着來自玉京的古老鹿家。
白鳥微微歪過頭,思索過他們距離南陵原還有幾日的路程,緊接着便深閨不覺地飛走了,并不願打草驚蛇。
——
卻說怎麽也找不到“愛寵”的沈桐兒只剩下滿心茫然。
她本打算早點啓程歸家的,可又舍不得把小白留在這荒僻之地,最後只能在一片淩亂的城裏多留了幾日。
又是溫霧朦胧的清晨,城裏濕漉漉的石板路上還未有什麽行人。
沈桐兒勤勞習武後,便到剛開始營業的早點攤喝粥,琢磨着再去迷雩山尋找白鳥。
只可惜她剛剛搜羅來的魂塵所剩無幾,如果手頭沒有解毒藥物,就沒更多機會日日往哪裏跑了
郁悶地小姑娘一口咬住蘿蔔包,含糊不清地說:“沒良心的鳥。”
正忙碌的店家好奇:“沈姑娘,你說什麽?”
“沒、沒有。”沈桐兒忙慌張擺手。
店家好心地送她碟小菜,有點膽怯地詢問道:“我們這裏真的沒有異鬼了嗎?”
沈桐兒想起山裏的羽夕和黃譽齊,因明知他們定然要吃人,才講不出體面的謊話,低頭道:“也許真的沒有了,其實很多事都看命,我相信只要平日積德行善,就一定不會遭殃的。”
店家迷茫地常嘆了口氣,望向夜錦河邊滿目瘡痍,而後笑道:“不過也不用太擔心,聽說鹿家家主帶着京都的禦鬼師,馬上就要趕到南陵原了,畢竟金銀島是重要的財産,就這樣平白無故地被毀掉,鹿家肯定會分外震怒的。”
“鹿家?”沈桐兒好奇:“家主親自來瓊州?好大的面子!”
她也算走南闖北過,對這震天響的首富之名當然不陌生。
只可惜自己一介草民,功夫也算不上頂好的那種,自然沒什麽機會接觸。
店家颔首:“是啊,希望到時候能一睹真顏,我看沈姑娘也晚些再離開吧?三日後正趕上南陵原的天乞節,家家戶戶都會做花燈驅邪祈福,今年本就不順、為了迎接鹿家更是盛大,可有熱鬧可以瞧呢。”
在孤島上長大的沈桐兒最抵擋不了的誘惑就是熱鬧二字,她點點頭煞有介事地說:“嗯,我本來也沒急着要回家。”
——
所謂天乞節原是南方瓊州山民的節日,起初是為了祈禱豐收、送走夏瘟而流傳開來,後因多與中原通貨接觸,才變得豐富多彩、盛大迷人了起來。
節日當夜的山中小鎮,似乎又重回舊夢。
滿街燭龍、遍河火蓮。
燈火闌珊深處、盡是才子佳人。
他們薄衣香汗的荒唐,瞬間抹去了尚未遠離的死別之傷。
還是快樂點好啊——租了小舟沿岸參觀的沈桐兒如是想着,她手裏舉着個荷葉,身後背着個鳥籠,看着格外顯眼,來來去去的老百姓們或是側目好奇,或是拱手相謝,順勢贈予她不少糕點。
桐兒吃得肚子溜圓,忍不住偷偷打了個嗝,又開始擔心起消失了的小白。
誰曉得木舟剛飄過一個船洞,她的腦袋忽然被個草編球砸到,不由氣得仰頭喊道:“誰呀,掉到我船上就歸我了!”
沒想話音剛落,卻見丢球的竟是位衣冠楚楚的年輕公子,那俊秀眉目當真如畫傳情,高挑的身影一下子就遮住身後繁華如錦,讓所有的光都化作唇邊笑意,如嘉樹靜立于橋邊。
方才喧嘩的天地瞬間靜寂無比。
沈桐兒的心性多半還像孩子,至少在這刻之前,她是從不對男子另眼相待的。
然而世事實難預料,正如在遇見小白之前,她也沒想過自己希望養一只鳥。
無論如何,看呆了的小姑娘忽然變得羞澀起來,好慶幸自己聽話穿上了羽夕做的新衣服,拿着球翩然飛身上橋,故作禮貌地将其交還回去:“哥哥,你的東西掉了。”
那俊俏的公子本就在瞧着她笑,看到桐兒這副模樣,全然失控地繼續莞爾,笑意愈深。
沈桐兒這才想起自己還舉着個傻傻的荷葉,趕緊藏在身後,主動問道:“你、你是南陵人嗎?你也來看燈嗎?我之前怎麽沒見過你?”
公子依然不做聲。
沈桐兒平日裏吵架閑聊都很歡騰,這時卻破天荒開始想不出話題,只好厚臉皮地邀請:“現在還早,哥哥你要不要去前面猜猜燈謎呀?”
公子明亮的眸子露出無奈之色,終于嘆息:“桐兒,你平日見到陌生男子,都會如此嗎?”
好動聽、但是好熟悉的聲音……
這聲音比起一只漂亮的鳥,顯然更适合一個好看的人……
正暗自打着小算盤的沈桐兒頓時呆滞,張大眼睛回視了好久,才發出涵義不明的驚疑:“……诶???!”
28.鹿家出沒
夜錦河兩岸的熱鬧仍在蒸騰, 但沈桐兒卻已無暇欣賞。
她呆呆地瞧着面前這位像從畫卷中走出來的哥哥,好半晌才吓到後退:“小、小白?”
“少給我起這種名字。”美麗的公子不悅側頭。
雖然皮相陌生, 但那幅傲嬌相真是要多眼熟就有多眼熟。
沈桐兒終于确定了這極難相信的事實, 揪住他的長袖追問:“你是小白嗎?你怎麽——”
公子忍無可忍地主動提起:“我叫蘇晟,屠蘇的蘇、日晟的晟。”
“小白, 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沈桐兒置若罔聞,全壓不住心中的好奇, 就差圍着蘇晟團團轉。
經過這番磨難, 她在這座小城本就算個人物,加之公子驚世風姿,自然吸引了路人駐足。
蘇晟從不願在衆目之下暴露自己,金銀島沉沒那日為救她才方寸大亂地打破底線, 今日算得上良辰美景, 又半點無需着急, 便直接拉起小姑娘的手朝城外走去。
兩人快步輕風,一路上沉浸于節日喜悅的男女紛紛避讓, 投來好奇眼光。
雖然眼看年滿十六歲, 沈桐兒卻是破天荒地被異性牽着走,她完全關注不到周圍的情況, 始終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回不來神。
蘇晟被簡單系住的及腰長發讓晚風吹散,隐隐帶着山中青草的味道。
清涼的發絲勾到沈桐兒的小圓臉, 害她癢癢地停住腳步, 掙紮到旁邊宣布:“雲娘警告過我, 男女授受不親, 出門在外不能如此随意。”
蘇晟回頭,漆黑的瞳仁裏倒映着站在光火中的她,挑眉道:“剛才邀我去賞燈時,你可不是這樣講的。”
沈桐兒欲言又止,因為實在是很喜歡小白,竟又主動握住他的右手朝前跑去:“不過我是人,你是鳥,娘沒講過我不能跟小鳥一起玩啊。”
蘇晟被拽得趔趄而無奈,如若不是怕忽然飛起會引發恐慌,早就用自己的方式帶她離開了。
——
已然失去金螢石的燈樓再沒往日的輝煌。
但高高地孤立在黑夜裏,卻極适合談心觀星。
很輕巧就爬上來的沈桐兒晃着腿,遙望了片刻河道兩岸的盛大美景,然後才扭頭追問:“你就不能老實坦白嗎?”
其實蘇晟的目光始終都沒離開這個小姑娘,忽被對視反而輕輕怔住:“坦白什麽?”
沈桐兒湊近觀察,忍不住摸起他的長發:“這是鳥毛變得嗎?只有異鬼才會變成人,你不會也是異鬼吧?”
她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紅影,蘇晟的眸子卻依然清澈:“我不是,世間有很多你不了解的事。”
“那你就告訴我呀,你到底從哪來?為何會被餘離關押?”沈桐兒停不下來:“這幾天又幹嗎去了?”
蘇晟的話從來不多,回答更是惜字如金:“管家婆。”
沈桐兒呆住:“……”
蘇晟緩慢地勾起薄唇。
沈桐兒頓時紅着臉炸毛,扶着他的肩膀搖晃:“臭小白,不要故意裝成個美男子來騙我!我已經給你買好籠子啦,快變回去,變回去!”
“并沒有騙你。”蘇晟伸手按住她的腦袋,讓她被迫老實下去:“化為人形需要不少氣力,之前實在太虛弱。”
“那你進來休息呀。”沈桐兒趁機把鳥籠子舉到胸前。
蘇晟不知如何是好,輕聲轉移話題:“我能記得的事不多了,識得的人也都死了,前塵往事何必再提?”
沈桐兒歪過頭:“死了?是被異鬼吃的,還是有仇人?”
“仇人都死了,也不剩同伴。”蘇晟平靜回答:“只要活得足夠久,什麽事都可以等的到。”
沈桐兒心中的好奇無限膨脹:“你活了多久呀?”
蘇晟不回答,俊美的臉在微薄的星光下很模糊,好似藏着許多故事。
沈桐兒戳了下他的衣袖:“那你還跟我回家嗎?”
蘇晟瞧他:“不是答應過你?”
“可是……”沈桐兒為難道:“我跟娘發過誓絕不把外人帶回芳菲島,否則天打雷劈,如若是養了只鳥還好,這樣回去她肯定會生氣的,所以我、我恐怕要食言了……”
這話讓蘇晟陷入沉默,終而緩緩變回成靈巧的白鳥,漂亮尾羽順着燈塔垂下依然亮晶晶。
得逞的沈桐兒頓時高興,一把抱住,用臉蹭它毛茸茸的頭:“嘻嘻,小白!”
蘇晟忍辱負重地掙脫開來,趕快躲開那個礙眼的籠子,盤旋上空說:“走,我帶你去看有趣的事。”
話畢便率先俯沖下去。
沈桐兒趕快跟着落了地,好奇問:“有趣的事是什麽?”
白鳥不語,輕盈地扇着翅膀在夜風中帶路,引着她朝北而去。
——
永遠亮着燈光的漫長官道竟然被一支龐然的隊伍所填滿,前後數不清有幾百人,陸續經過駿馬、木車以及一箱箱密封的貨物,真是要多壯觀有多壯觀。
躲在長草中的沈桐兒興致勃勃:“好多旗子啊,鹿家家主就在裏面嗎?”
早就恢複人形的蘇晟在旁警示道:“小聲點,有不少高手在附近。”
沈桐兒好奇:“高手?”
她說完就擡鼻嗅了嗅:“還好沒有異鬼的味道。”
“只有最低劣的異鬼才掩飾不住自己。”蘇晟不以為然。
“話說我們為何要偷偷摸摸?”沈桐兒不解:“金銀島被毀了又不怪我,全怪餘離去騙秦阿婆。”
蘇晟摸出個精巧的玉墜:“這是我在餘離的遺物中發現的。”
沈桐兒拿到手裏,發現玉佩上刻着精巧的長角鹿圖案,和隊伍周圍被支起的錦旗圖騰一模一樣,不由驚訝而不解:“咦?鹿家的東西……難道屬于真正的陳雲起?”
“這是鹿家長老對接消息時的憑證,認牌不認人,擁有者一旦死去,牌子就會被家主千方百計的收回。”蘇晟輕聲道:“從這個家族建立那天起,規矩就是如此。”
“長老?沒想到小小的金銀島這麽重要。”沈桐兒琢磨起來:“既然家主如此興師動衆,不會是來尋找玉牌的吧?”
“堂堂鹿家的重寨被鸠占鵲巢兩三個月,沉沒時傳說中的護衛半個都沒出現,你不覺得奇怪嗎?”蘇晟說:“這個家族本不尋常,其中蹊跷很多,也許真相比想象還複雜。”
“……小白。”沈桐兒瞪着他:“你不是說不關心山外的事嗎?”
蘇晟側頭對視:“你懷疑我?”
沈桐兒搖了搖頭,她還太年輕,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覺,而內心直覺又對三番兩次拯救自己性命的白鳥信任滿滿。
蘇晟道:“我只是擔心你牽涉其中過多,以致鹿家不會輕易放過你。”
“嘿嘿,不放過又怎樣?”沈桐兒露出酒窩:“反正我的家誰也找不到,明天就快啓程離開吧,有你陪着我什麽都不怕,在這多呆好幾天完全是為了等你呢。”
蘇晟微微笑,拉着她走去到路邊林子的更深處,躲開官道上的熱鬧,而後才答應:“好。”
沈桐兒雀躍地跟在旁邊:“不過你講得話很有道理,咱倆還是不要回南陵原了,先在這裏湊活一夜,明早開始趕路。”
對她這種粗糙的生活态度,蘇晟不禁嘆息:“把你養大的人,怎麽就不知道教你活得像個姑娘?”
“我怎麽不像啦!”沈桐兒氣惱:“雲娘是我最親的人,對我最好,你不準講她壞話!不然我把你拔成禿子!”
蘇晟并不鬥嘴,輕聲回答:“抱歉。”
“……也沒有怪你。”沈桐兒找到片還算舒服的草地,鋪開包袱坐下來,邊休息邊問:“你餓不餓?”
蘇晟并不嫌棄環境簡陋,安靜地落在旁邊。
沈桐兒失望地拿出個布袋子:“什麽,可惜我還給你買了小米……”
蘇晟頓時第無數次呆住。
沈桐兒嘻嘻地笑,打開卻是星星點點的魂塵:“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鳥,不會再欺負你的。”
“欺負也無所謂。”蘇晟移開目光,眼神因為揮之不去的記憶而微微恍惚。
“離開家這麽久,好想娘啊。”沈桐兒粗心大意,完全沒有發現他敏感的情緒,躺倒在星光與月光下自言自語道:“等把赤離草送回家,娘就可以看到我的模樣了……”
蘇晟并不喜歡聽她對旁人的在意關懷,無聲皺眉。
而沈桐兒卻因晚上吃太飽,忍不住昏睡了過去。
這蒼茫的天地間,除卻鳥飛蟲鳴的聲響,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
回憶在天空下旋轉着劃成星點光火。
蘇晟毫無倦意,垂眸望向沈桐兒未留防備的睡顏,輕聲問:“你就這麽信我不會傷害你嗎?”
而後又扶膝輕嘆:“還是其實你也沒忘記我?”
29.神秘的邀約
# 草稿
#山鬼
烏雲緩緩遮住了月亮。
荒郊野外到了夜色極深的時候, 通常像是漆黑的地獄。
但熟睡的沈桐兒半點都沒感到害怕, 仍舊睡得很熟, 不曉得是早已習慣餐風飲露了, 還是因為蘇晟守在身邊——時間過去很久,他仍舊靜靜地坐在原處, 閉着明亮的眸子調整內息,并沒有放松警惕。
當黑暗蔓延到極致, 婆娑的樹影間傳來細碎的動靜。
蘇晟瞬時望去, 竟見兩只極巨大的異鬼躲在頭頂, 泛着幽幽的紅光。
然而它們并沒有攻擊過來的跡象。
沈桐兒仿佛感覺到了什麽似的,驀然迷糊地問道:“小白, 你還有沒睡嗎……”
異鬼們如驚弓之鳥,飛速退回隐蔽的地方。
蘇晟收回冷酷的目光,輕聲回答:“睡了。”
沈桐兒再度香甜地進入夢鄉,她這個年紀正在瘋長着身體, 大概根本不明白被睡眠抛棄的痛苦。
蘇晟輕輕地扶起小姑娘的頭,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擡袖驅趕走惱人的螢火蟲。
現在威懾還在, 只要這般陪着, 沒有幾個怪物敢輕而易舉地攻擊過來。
可惜魂塵的力量難免慢慢消退, 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足不足以讓他完成想做的事。
——
清晨的樹林又恢複了勃勃生機。
睡了個好覺的沈桐兒精力十足, 跑到河邊洗漱完畢, 又靈巧地捉了麻雀打算烤來吃。
旁邊的蘇晟看到這丫頭揪鳥毛的娴熟動作, 眉宇間泛起心驚肉跳之色。
沈桐兒忽然意識到什麽,慌張道:“我、我錯啦,我不該吃你的同類!”
“……這不是我的同類。”蘇晟嫌棄。
“那你吃麽?”桐兒追問。
蘇晟拒絕回答。
沈桐兒生着火嘆息:“把剩下的那點魂塵服下吧,現在遍地都是異鬼,到了遭災的地方再抓來給你便是,養你還真貴呢。”
“你後悔了?”蘇晟挑眉。
“沒有呀,我要把你喂成只肥啾!”沈桐兒笑了起來。
蘇晟的俊臉頓時黑掉。
沈桐兒将麻雀烤起來,扇着火道:“雖然很多事你都不願意講,我也不逼你,但總該告訴我你為什麽會被關在迷雩山裏吧?到底發生了什麽?”
蘇晟沉默片刻,回答道:“我活到一定的歲數,就會死去。”
沈桐兒呆滞,然後失笑:“廢話啦,誰不會死,只有異鬼不會死。”
“可是每每死去,又會活過來……從新開始生長……”蘇晟接着說:“當年他們在一座墳墓地撿到我,恰逢我最虛弱無力的時候,後來我開始吃異鬼,自然被視作大敵,異鬼悶殺不死我、又害怕我所帶來的寒冷,只好把我帶到這急躁熱的西南用屍油困住,處心積慮地想要痛下殺手,之餘我為何在那做墳墓,總有些記不得了,畢竟已經在那睡了很久很久。”
沈桐兒立刻湊到他身邊:“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難道小白真是天上的鳳凰?會死而複活的鳥不是就鳳凰涅槃嗎?”
“不是,沒有你想得那樣美好。”蘇晟側開頭。
每個年輕人都會敗給自己的好奇心,沈桐兒越來越希望了解自己的“寵物”,繼續道:“那你說的一定歲數,是幾歲呀?”
蘇晟不再開口,他不想講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給她的心情造成困擾。
兩位正聊着天的時候,遠處漸漸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而且來者不止一個。
沈桐兒十分機敏,立刻丢下手裏的早餐,拉住蘇晟道:“有人來,快走!”
蘇晟随着她快步走往官道,卻并未變身飛翔。
馬蹄聲越來越近,同時傳來的還有熟悉的呼喚:“桐兒!沈桐兒,且留一步!”
已打算跑路的小姑娘驚訝回頭:“咦?季祁?”
來者已在林間現身,是幾位身強力壯的男子,為首的滿身金光閃閃的铠甲,面色坦蕩。
蘇晟把桐兒拉到身後,問說:“你認識?”
“啊……季大哥!”沈桐兒探頭打了招呼,然後介紹到:“這位是季祁、季大哥,難道你沒有聽過他的威名?”
蘇晟十來年都在山中受折磨,當然搖頭否定。
沈桐兒說:“季大哥是非常有名的禦鬼師,在玉京都排得上號呢!來南陵原之前,有次我被四只異鬼圍攻,還是他救了我一命,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舉手之勞,桐兒不必放在心上。”季祁爽朗笑道:“幸好我找得及時,不然就錯過見你的機會。”
蘇晟對他熟絡的語氣沒有半絲好感,淡聲問:“有什麽事嗎?”
季祁打量:“這位公子是——”
沈桐兒趕緊說:“是我的好朋友!他姓蘇!”
“原來是蘇公子。”季祁拱了拱手,表明來意:“其實在下今日攔下二位,是替鹿家家主鹿先生出面。”
“鹿家……”沈桐兒向蘇晟露出個果不其然的眼神,而後幹笑:“這就不必了吧,金銀島被毀算不到我頭上,分明是異鬼作祟。”
“桐兒你誤會了。”季祁解釋:“雖然事發當日鹿先生不在此地,但已在最快的時間內得到報告,深知損失嚴重方才親自前來處理,對你也并非要追究責任,而只有感恩之心,若不是你當時仗義出手保護了百姓們,恐怕不僅僅是金銀島,就連南陵原也要毀于一旦。”
沈桐兒雖然古靈精怪,卻足夠磊落:“季大哥言重,我雖然本事不大,總不可能見死不救。”
季祁哈哈一笑:“正是這份勇氣讓鹿先生印象深刻啊!他理解你閑雲野鶴慣了,不會想要跟他打交道,又知道咱倆小有交情,才派我來邀請桐兒到城裏一敘的。”
“他怎麽會知道……”沈桐兒這般問完便後悔了,因為以鹿家的手段和財力,想要得知自己這樣一個普通人的經歷實在是太過容易。
季祁當然沒解釋,只問道:“不曉得桐兒和蘇公子願不願意賞季某這份薄面?”
沈桐兒望向沉默的蘇晟。
蘇晟舒展眉眼淡笑:“你自己決定就好,我陪你。”
“乖。”沈桐兒對小白鳥的反應很滿意,摸着下巴瞥向季祁:“季大哥你不會坑我吧?”
“想多了,只不過是頓犒賞的酒宴而已。”季祁恍然道:“哦,對了,鹿先生還囑咐我,雖然金銀島暫時被毀,但他還是要為金銀島完成你和一個老頭的賭約。”
“賭約?”沈桐兒早把那事抛之腦後,半晌才恍然:“他抓到驚虛啦?”
“這季某就不得而知,金銀島的賭約向來都是秘密。”季祁無奈。
沈桐兒拉住蘇晟的衣袖:“那就去瞧瞧吧,說起來你怎麽讓那個老混蛋逃掉來着?”
“當時重傷未愈、無暇顧及。”蘇晟順其自然地拉起她的小手:“走。”
季祁見多識廣,絕不可能對沈桐兒和她的“朋友”關系如何多加評判,頓時引路道:“請随我來,鹿先生正在檢查河道、監督打撈沉船,所以宴席安排在了晚上,二位先行休息,如果有什麽要求告訴季某即可。”
——
鹿家的富有與氣派天下聞名,特別是在這亂世中間。
即便人們不再願買無能官府的帳,也往往會賣這個家族幾分面子。
不僅南北百貨、黑白兩道的生意都從鹿家出入,雲集玉京的最厲害的禦鬼師,也都被皇宮和鹿府均分,其實力深不可測。
沈蘇兩位被季祁引回南陵原中黃府的舊院,進門就看到無數衣香鬓影從前眼前來往,竟全是傾城傾國的女子。
“哇,好多漂亮姐姐!”沈桐兒十分驚訝,搖晃着蘇晟的胳膊說:“你看、你看她們!”
蘇晟感覺自己每刻都有被氣死的可能,皺眉問:“我真看了你就開心嗎?”
“為什麽不開心?”沈桐兒雀躍着瞧熱鬧。
季祁在旁笑道:“看來桐兒還沒有見過鹿先生,他不僅本人貌比潘安,而且格外喜歡美人,這回來南陵路途遙遠,所帶姬妾不過是玉京之十一了。”
“美人?”沈桐兒緊張地抱住蘇晟的胳膊:“他、他不會把小白搶走吧?!”
季祁尴尬:“這……并未聽說鹿先生有龍陽之癖,啊,前面就是二位休息的房間。”
“多謝。”蘇晟轉手就把小姑娘拎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