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糟糕!剛才情況太危急,只聽那山一樣的異鬼越走越遠,忘了花姐姐和季大哥!”沈桐兒這才回神着急,拉住他的手說:“我們去找找看!”

——

原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災難忽然襲來,所導致的禍患幾乎是毀滅性的,盡管各地多多少少有些能看到異鬼的禦鬼師,但無論其能力還是數量,對于越來越多的怪物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離家後走過萬重山,沈桐兒已經清楚很多曾經繁榮的地方消失掉了,而未來可以活命的空間只會越來越少,越來越狹窄……

無奈她命如野草,又哪裏管得了身後事?

在深更半夜與蘇晟走在密林深處,當真半點有人活動過得痕跡都看不到,一腳深一腳淺地踩着腐葉與苔藓嘆息:“看來東部所受的禍患比想象中更嚴重,或許要不了太久,這些異鬼就會走向南陵以西了。”

蘇晟淡聲回答:“命運如此,無可奈何。”

“小白活了那麽久,一定見過很多悲歡離合吧?熟悉的人死去、喜歡的東西消失。”沈桐兒順着異鬼巨大的腳印往前邊追蹤邊閑聊:“你是不是都習慣了呢?”

蘇晟瞧着她飛揚的發絲,半晌才說:“不習慣又怎樣?我能改變什麽?”

“習慣了就比較讓我放心呀……花姐姐說小白很喜歡我!”沈桐兒停住腳步,回頭目光複雜地看他:“有你陪着我很開心,但想到也許十年後你就要為我去世而難過了……心裏很不好受。”

“我不會讓你死的。”蘇晟的語氣非常肯定。

沈桐兒并不相信,正想多詢問幾句,卻聽到不遠處有微弱的呼救聲,趕忙摸黑跑過去問:“花姐姐!是你在喊嗎?”

果然,花病酒半跪在顆樹下,捂着冒血的腹部吃痛說:“快,季祁受傷了!”

沈桐兒是個喜惡分明的姑娘,人家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自然立刻跑過去撲倒喊說:“季大哥!季大哥!”

季祁毫無意識,身上的金甲已經碎裂開來,鮮血濕透裏衣。

“我已給他服下應急藥物,但恐怕不行了……”花病酒咳出血來:“沒想到出發第一天……就遇到這麽厲害的異鬼,還被它跑了……”

鹿笙身邊的心腹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蘇晟冷眼瞧着花病酒在那訴苦,打斷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營地。”

花病酒抹掉嘴角血水:“好。”

沈桐兒沒注意他們的眉目交鋒,急着扯下裙擺幫季祁把最嚴重的傷緊緊勒好,而後使出怪力硬把他背起,吩咐說:“小白,你注意下周圍,快。”

說着就不顧他們的阻攔,急急忙忙往冒着火光的營地跑去。

——

片刻前還意氣風發的首領變得生死未蔔,這對鹿家人的觸動非同小可,而情況尚好的花病酒自然成了他們的主心骨。

雖然大夫擡着藥箱用最快的速度幫忙治療,末了卻仍是嘆息:“好不好的起來,就看能不能醒了,季哥被傷及心肺,若是旁人,恐怕早就……”

沈桐兒守在床邊滿臉擔心去,點頭答應。

等着大夫走去跟花病酒禀報狀況,她又伸出手道:“小白,情況特殊,你把魂塵讓給季大哥好嗎?花姐姐說他們沒有帶這東西出門的習慣,都要交給家主的。”

“不是給我的?不怕我餓了?”蘇晟不情願。

“可是他都快死了呀!此一時彼一時!”沈桐兒覺得不可思議,然後鼓着臉伸手:“拿出來!”

蘇晟轉身便走:“不。”

沈桐兒擔心地望向篝火邊奄奄一息的季祁,追上去拉他的袖子:“不準鬧,你懂事點。”

無奈蘇晟不為所動,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他不願意掩飾的氣憤,吹拂開她便頭也不回的往無人的樹林裏走去。

“臭小白!小氣!你敢跑就別回來!”沈桐兒終究無法理解他幾乎不存在的同情心,忍不住這般威脅。

然而蘇晟和聽不見似的,修長的背影片刻間就消失在稀薄的夜色中。

36.世間終得你好

雖然平湖鎮之旅危機重重, 但出發後的第一夜就出現損兵折将的狀況, 證明挑戰顯然比想象中更為嚴酷。

花病酒檢查過傷員與車馬, 當即決定日後在異鬼更為活躍的夜裏趕路,而白日休息, 這樣也便于他們通過夜色确認異鬼痕跡較為稀少的落腳地。

濃郁的黑暗漸逝, 衆人該修車的修車、該淺眠的淺眠,仿佛都已經把剛剛發生過的慘事放下了。

唯有沈桐兒心緒郁悶,幫季祁打來水擦了擦臉, 見他并沒有蘇醒的趨勢, 才起身跟花病酒說:“天馬上就亮,我得到林子裏找找小白,他……比較我行我素。”

“別走太遠, 到了啓程的時辰我不會多等。”花病酒微笑回答, 她已經梳洗幹淨, 正監督着表情全無的守衛将剛燒出的骨灰埋掉。

沈桐兒這才無奈地向樹林邁開步子。

從前還以為蘇晟對自己永遠不會動氣, 沒想到剛過幾日就因為這點小事跑掉。

真任性。

該怎麽哄這家夥開心呢?

不知像對雲娘那般講幾句好聽的話好不好使?

沈桐兒全無頭緒, 在迷宮般的樹林間邊走邊呼喚:“小白, 你出來呀!”

四周連動物活動的聲響都沒有,只有瘋長的野草和詭異的樹影随風搖動。

亮着雙赤瞳的沈桐兒擡頭尋覓,忽因極佳的視力而發現有顆黃楊樹的枝桠間露出片銀白的羽角,終于安心蘇晟只是在賭氣,而非真的遠走高飛。

她暗自彎了下嘴角, 故意走着走着被地上的藤蔓絆倒, 發出哎喲的慘叫。

向來關心小姑娘的蘇晟果然飛下來訓斥道:“連路都走不好, 還想着去幫別人,真是自不量力。”

沈桐兒純屬蓄謀,瞬間以極快的速度伸手抱住懷着小情緒的白鳥:“嘻嘻,還以為你不想理我了呢!”

蘇晟輕輕掙紮不開,又怕把她弄傷,索性僵着俊臉恢複人形。

沈桐兒這才松開了手:“小白,你別氣啦,怪我不該把給你的東西再要走,魂塵不給季大哥吃了,跟我回去吧。”

蘇晟拂袖起身:“那人有那麽重要麽,連是敵是友都分不清楚,就這般多此一舉。”

“不用分清啊……是因為季大哥救過我一命、給我治過傷,我才想把欠他的人情還給他,方才單純覺得小白是自己人,不會跟我計較,所以……”沈桐兒顯得有些沮喪,拉拉他的袖子裝可憐。

聞言蘇晟有幾分動容,最後沒好氣地伸出白皙的手,掌心點點魂塵正發着光:“給。”

“真的不要啦,你也會餓的。”沈桐兒拿起魂塵送到他唇邊:“吃了吧,快吃。”

蘇晟拂開她的手腕,竟然俯身将薄薄的唇吻在她的額頭上。

毫無防備的沈桐兒頓時呆滞,只覺得那溫柔的觸覺擴散成溫熱的□□,讓臉頰頓時泛起桃花色。

蘇晟也很緊張,隐約聽到她飛快的心跳,瞬間直起身子側首道:“雖然我和你不是同類,但……你不要不把我……”

“我、我知道我跟小白不一樣!”沈桐兒這才回神急着說:“但我不在意啊,沒有瞧不起你、也沒覺得你不重要,別胡思亂想好不好呀。”

“那你對同類能産生的感情,對我也會有嗎?還是你真把我當成一個可以關在籠子裏的玩物,想要就要、抛棄就抛棄。”蘇晟的敏感或許是因為回憶起許多已經封塵的往事,或許是因為眼前這個姑娘的缺心少肺,問這話時,精致的臉甚至退去血色,眼神也變得微微傷心。

沈桐兒從來不拐彎抹角,她小步繞到蘇晟面前,眨着大眼睛擡頭問:“那小白故意模仿成人類的模樣,是想讓我把你當成同類嗎……”

蘇晟拒絕回答。

“不想承認就算啦。”沈桐兒拉他:“你也救過我很多很多次,但我從來沒想還清這份情誼,這世上除了雲娘令我如此、還有一個就是你了。”

聞言蘇晟的心情好過許多,正想開口,卻被隐約傳來的腳步聲吸引了注意力。

花病酒的綠衫從樹林微熙的光中漸漸露出,随之而來的還有她感染力極強的笑容:“你們兩個怎麽在這裏打情罵俏,回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等傍晚再出發。”

“嗯。”沈桐兒邊答應邊給蘇晟使了個眼色,拽着他邁開步子。

幸好蘇晟沒有再抵抗。

禦鬼師那雙特殊的眼睛夜視能力極強,花病酒雙眸紅光微閃,邊走邊刻意問:“蘇公子,你不怕黑嗎?”

蘇晟淡淡回答:“有桐兒牽着我。”

沈桐兒趕忙幹笑着點起個生火用的折子,能鮮明地感覺到他往旁邊躲了一下。

看來冰冷的白鳥真的很讨厭火焰。

花病酒轉移話題道:“這幾年在玉京待得太過于安逸,未想這荒郊野嶺已經那般危險,方才若不是太過于輕敵而沒有加強防守,也不會被異鬼突然襲擊,你們放心,接下來由我帶隊,定然不會發生同樣的錯誤。”

“花姐姐不擔心季大哥嗎?”沈桐兒問:“還有那幾個死去的鹿家人,你也都是認得的吧?”

“人固有一死,為家主的使命死去時我們的光榮。”花病酒平靜回答。

“诶……”沈桐兒忍不住道:“我可沒有這等覺悟,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會跑的!”

花病酒瞧着她笑:“我看就算姑娘不跑,蘇公子也不會讓你受傷,方才忘記問了,為何剛剛戰鬥時蘇公子好似能看得到異鬼呢?此次随行的個個都有陰陽眼,就算異鬼沾到我們的血,也不會對普通人現形的。”

不善謊言的沈桐兒頓時心虛,考慮着自己事發當時與花病酒同時出車,不由努力回憶蘇晟的表現。

但蘇晟卻不以為然:“對敵要靠眼睛的話已然輸了一半,氣味、聲音還有存在感,難道你都不在意?”

花病酒并為咄咄逼人:“公子的功夫的确厲害,任我也看不出是哪家路數。”

蘇晟瞧向她:“你只需記着,你打不過我便足夠。”

“小白!”沈桐兒生怕他們兩個産生矛盾、節外生枝。

但花病酒卻笑得開心:“沒錯,自知之明最重要,我的确是不會與公子為敵的。”

——

出現傷亡後,原本就不活潑的隊伍變得更加沉悶。

當他們再度盛着夜色出發後,甚至沒有半個講話的成員。

僅剩的車子都用來托運行李、金銀與受傷昏迷的季祁了,沈桐兒與大家一同騎馬超全然漆黑的東方行進,擔心道:“以季大哥現在的狀況,很難再幫得上忙,不如趁離南陵原不遠的時候把他送回去,剩下的任務交給我便好。”

“家主派出的人各有用途,如果他堅持不住,那也怨不得我。”花病酒微微歪着頭,白皙到像會發光似的美臉被夕陽照得格外迷人,講出的話卻殘酷無情:“如果現在躺着的是我,季祁也當做此決定。”

沈桐兒無語嘆息,只能默默為季大哥祈禱。

關于季祁的死活,在旁騎着白馬的蘇晟倒不太在意,忽而問道:“既然長湖鎮已經覆滅幾十年,這條路線的确可以通向那裏?不帶向導便往鬼域裏闖,很快又會重蹈覆轍。”

“向導沒有,地圖倒有一張。”花病酒從懷裏摸出張被重新裝裱過的黃紙:“這是在鹿家倉庫中翻找出來的,往年太平的時候這也算條繁華的商道,所以各類記載還挺詳細,雖然地圖上标注的驿站和村鎮都不存在了,但找到它們的遺跡就能找到前往長湖的路,更何況鲛膏的生意頗具吸引力,恐怕除了我們,最近還會有其他商隊朝那裏進出。”

沈桐兒啧了聲:“若大海裏真有鲛人,它們自由自在該多美,被殘殺掉練成屍油,實在殘忍。”

花病酒笑:“方才吃烤雞時,姑娘可沒有悲天憫人,鲛人就比雞鴨高貴?”

沈桐兒語塞,鼓起面頰故意哼着找茬:“真要趕路到天亮嗎?我困了,白天根本睡不着,現在吃飽了就想睡覺。”

花病酒的性格顯然自立又強勢,嘲諷道:“那你應該留在你娘身邊做個乖寶寶,而不是出門來為她搏命賺草藥。”

沈桐兒越發覺得自己根本講不過這個姐姐,正咬唇郁悶的時候,未想蘇晟竟然放棄了自己的馬,忽而飛身落在她的身後,拿過她的缰繩說:“那你睡便好。”

雖然曾經和巨大的白鳥交頸而卧,但現在的小白畢竟變成位高大的美男子。

沈桐兒瘦小的身體靠在他懷裏,有些不好意思的臉紅,生怕別人看熱鬧,但腦子又想着“這是我的小白啊”之類的鬼話,便也漸漸放松了神經,閉眸眯睡了起來。

花病酒側眸打量這對極為奇怪的“有情人”,笑說:“蘇公子真是善解人意。”

“是嗎?”蘇晟表情冷淡:“我這輩子最不懂得解的就是人意。”

“哦?”花病酒問:“公子也是人,怎麽會不懂呢?”

蘇晟懶得理這姑娘的旁敲側擊,在沉默之餘又緩緩握住了沈桐兒的手。

他真希望世上沒有穆惜雲、沒有季祁,沒有任何再為她徒增負擔和煩惱的存在。

可惜每一次、每一次。

麻煩來得都似曾相識。

37.鬼儡與少女

朝陽照着深夏, 在深深淺淺的林地中透出模糊的光影。

鹿家人又趕了整夜的路,難免都感覺到了疲憊。

倒是始終沉睡的沈桐兒忽然被馬颠醒,先回首看到摟着自己的蘇晟,然後才道:“天亮了, 這附近有可以紮營的地方嗎?我來守着, 你們需要休息一下。”

花病酒皺眉研究過那份早已過時的地圖, 遠望天邊厚重的積雲, 回答說:“幾十年前附近有個水田村,現在應該還存在些遺址,今日會落雨,希望盡快找到藏身地。”

雖然騎馬颠簸得雙腿酸痛,但沈桐兒并沒有叫苦, 反而精神氣十足:“那就快找找看, 我肚子餓啦!”

花病酒無奈而笑。

蘇晟淡聲開口:“照理說,鲛膏生意既然已經做起來,定然存在出入長湖鎮的固定路線, 那裏異鬼多藏于海中,水路是行不通的, 所以我很奇怪,以堂堂鹿家的本事,為何還在這裏如瞎貓般亂闖?”

沈桐兒頓時瞪圓眼睛:“對呀,小白你好聰明!”

花病酒不動聲色地回答:“既然我們已經成了同路人, 我也沒什麽可隐瞞的, 大概公子并沒有做生意的經驗。”

蘇晟回答:“的确。”

花病酒說道:“鹿家的商線貫通南北, 規模早已如巨鯨般可觀,其他小商小販要麽選擇依附、要麽就只能被吞并,是斷然沒有能力與家主相抗衡的,那些長湖鎮的亡命徒想發筆橫財,自然而然要防着我們,否則鹿先生起了興趣,長湖鎮遲早也是要姓鹿的,就和南陵原一樣。”

“真是霸道。”沈桐兒郁悶嘆息:“現在好啦,不僅異鬼随時都有可能出來,恐怕還會有賞金武士的暗算。”

花病酒瞥了眼招搖的鹿家大旗,不甚在意地哼道:“暗算又如何?敢來等于玩火**,異鬼之禍已經動搖了國之根基,這天下遲早要分崩離析,但我們鹿家是不會被摧毀的。”

小姑娘還想頂撞什麽,卻忽地被蘇晟捂住嘴巴。

真不該說花病酒是自信還是自大,只想回到孤島上隐居的沈桐兒也并不關心其他,便順勢老實下去。

——

腐爛的茅草堆旁屋瓦坍塌,小廟裏的佛像被厚重的蜘蛛網所覆蓋,殘留着暗色的血跡斑斑。

終于找到水田村的衆人很快便看到眼前這片暴露在日光下的荒蕪。

沈桐兒下馬伸了個大懶腰,繞開腳邊的白骨,幾乎能夠想象出異鬼襲來時,村民們心頭的無助和恐懼。

可惜所有災難都過去了,只餘下平凡如塵的灰土,還在無聲地訴說着過去的故事。

花病酒親手插好高聳的旗幟,吩咐他們去打掃下破廟的衛生,而後上車瞧了瞧仍舊昏迷不醒的季祁。

沈桐兒墊着腳在車窗外露出半個小腦袋:“季大哥好些了嗎?”

花病酒嘆息:“已傷及心肺,需要靜養。”

沈桐兒似是有些憂愁:“就算這樣每夜披星戴月地兼程趕路,至少也還需要八天才能趕到長湖,不知道他還受不受得住。”

“看造化吧。”花病酒淡笑起身,随即便走下木車吩咐道:“從現在起留在這裏,四個時辰後再次啓程,大家按照之前的安排抓緊休息!”

沈桐兒繼續偷看季祁面無血色的臉,真不明白以他的身手怎麽會傷得這麽重。

況且若是自己被異鬼傷到半死不活了,睡幾覺也便站起來。

季祁怎麽如此之弱呢?

她還沒琢磨完,便被只手搭在的肩膀上。

沈桐兒回頭望見蘇晟的俊臉:“怎麽啦?”

蘇晟淡聲道:“他和你不一樣,不要對其他人亂講話。”

沈桐兒好奇追着問:“咦,小白你是會讀心術嗎?”

蘇晟不理睬。

沈桐兒追問道:“怎麽不去休息,騎了一夜的馬很累呀。”

“沈姑娘、蘇公子,來吃點粥吧。”花病酒在不遠處喊道。

兩人對視片刻,只能硬着頭皮靠近。

蘇晟是全然吃不下五谷雜糧的,但他一個大男人總是不吃不喝實在惹人懷疑,所以只能裝模作樣。

花病酒坐在火邊端着瓷碗,笑容裏透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

——

時間緩慢推移,日頭漸漸從東方升到頭頂。

主動請纓要來守護衆人的沈桐兒百無聊賴地坐在殘破的房檐上,眯着眼睛眺望遠方無盡的荒路。

大部分鹿家禦鬼師都在陰涼處蜷縮簽淺眠,看起來又辛苦又狼狽。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沈桐兒不禁哎了一聲。

她忍不住想:如果異鬼毀滅的城鎮越來越多,把所有活人都吃光,它們也自相殘殺漸漸餓死,那這個人世間是不是會成為地獄了呢?難道老天爺真的忍心降下這樣的禍患,一點希望都不留嗎……

罷了罷了!

這等事還是留給救國救民的大俠去思考得好。

沈桐兒捧住臉表情無奈。

腦袋裏正亂七八糟的時候,忽有一抹純白飛躍到身邊。

原來是剛剛不知去了哪裏的蘇晟。

他坐到沈桐兒身邊,擡手為她撐起全新的紙傘:“為何呆在這裏,不覺得曬嗎?”

“登高望遠啊!”事實上小姑娘的臉已經因為太熱而泛紅了,卻依然半點不受影響地笑道:“我的傘修好啦?小白你真是什麽都會做!這回娘不會再罵我啦!”

蘇晟微笑,安靜回視。

沈桐兒接過傘把玩的片刻功夫,忽見頭頂有只食腐鴉展翅徘徊,在這青天白日十分顯眼。

她見大部分鹿家人都還在睡夢中,趕忙伸手讓它降落,飛速摘下鴉爪上的小盒子。

又是雲娘簡單的信。

紙上的字依然歪歪扭扭,卻透着一位母親的苦心。

“桐兒為我在外日夜奔波,娘仍舊難安,自知命不久矣,又何苦浪費奇草赤離?只盼你攜友盡快歸來,少惹世間煩憂。”

認真地讀完這行字後,沈桐兒立刻露出個大大的笑臉:“娘竟然答應我帶你回去,也沒有罵我,太開心啦!”

只要瞧見她心情好,蘇晟的心情自然也不錯。

他擡手摸了摸桐兒的頭道:“趕路太過艱苦,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吧。”

沈桐兒把信收起來,仍舊用傘遮着日頭,摟住他的胳膊問:“小白也休息,等買到鲛膏就好了……看花姐姐十分厲害,即使遇到為難的事,也用不着我們來出頭……”

說着說着,她就忍不住合上酸澀的眼睛,嗅着蘇晟身上似有似無的清香放緩呼吸。

其實只要心裏鐘意,并不會在乎自己身在何處。

蘇晟淺淺地微笑,感覺坐在這屍骨成片的野外,真比曾經幾乎沒有盡頭的尋找與等待要強上許多。

未料想安靜的時光還沒持續多久,他便不自覺地直起身子。

沈桐兒立刻警覺問:“怎麽了?”

蘇晟示意不遠處:“你看。”

沈桐兒站起身朝南邊一瞧,只看到個少女朝這裏急奔而來,身後還追着幾個衣衫褴褛的男子,情形十分古怪。

她皺眉道:“糟糕,好像是鬼儡!”

話音剛落就收起紙傘飛跳過去,蘇晟自然跟在後面,生怕她不小心傷了自己。

——

炎熱日頭下的敗落村子周圍塵土滾滾,正在逃命的姑娘實在是精疲力竭,一個沒注意腳下竟猛地摔倒在地。

她驚恐回頭,望着漸漸向自己靠近的怪物,清秀的臉龐滿是焦急。

那些被異鬼所傷的男人已經喪失為人的神志,明明傷口已經潰爛**、散發出難以形容的惡臭,卻還是不管不顧地邁着步子。

幸好沈桐兒從天而降,瞬發數縷金絲,纏起最前面的鬼儡便掄起來砸向後方,與鬼儡們戰做一團,甚至還着急喊道:“小白,你快帶她去躲躲,萬一被傷就糟糕了,我們沒有可以用來解毒的魂塵!”

對習武之人來說,比起異鬼的恐怖,鬼儡并不算什麽,只要不是數量奇多都可對付。

蘇晟瞧着沈桐兒沒有大礙,這才附身把那崴腳的姑娘拉起:“你沒事吧?”

原本是命懸一線的荒郊野外,卻忽然遇到位如畫美男,姑娘不禁紅了臉,小聲道:“沒、沒事……”

蘇晟指向村落:“去那裏避一避便好,有很多禦鬼師可以保護你。”

姑娘這才望見隐約的旗幟,遲疑地問:“鹿家?”

這片刻功夫沈桐兒已經解決了那将近十個鬼儡,跑回來疑惑道:“你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地方幹什麽?它們是從哪裏跟來的?”

“先回去再說。”蘇晟厭惡地瞧了眼地上破碎的腐爛屍體,把桐兒拉到身邊:“若不想留後患,還是叫鹿家人把這些燒幹淨的穩妥。”

——

僥幸撿回條命的姑娘坐在樹蔭下喝掉幾口水,又擦了擦面上的塵土和細汗,終于緩過神來說:“多謝公子相救,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正在跟花病酒七手八腳描述狀況的沈桐兒聽見,不服氣地強調道:“是我救了你呀。”

那姑娘微笑:“也謝謝妹妹。”

花病酒才沒興趣行俠仗義,扭着腰肢靠近問道:“你是什麽人?怎麽會惹上鬼儡?行路本就艱辛,我可不想帶沒用的廢物!”

姑娘偷看了樹下靜坐的白衣公子一眼,欲言又止。

蘇晟連個人都算不上,對這些與己無關的亂事更不在意,他正垂着美麗的眼睛幫桐兒編新的發繩,也不曉得從哪裏搞來那些做手藝的材料,滿臉與世無争的安靜。

姑娘這才回答:“小女名叫吉瑞,也是名禦鬼師……雖然功夫粗淺與各位無可相比,但也不會拖後腿,如果你們同去長湖鎮,不知可否帶上我呢?”

“禦鬼師?”花病酒靠近後捏起她清瘦的下巴,媚笑道:“果然是雙好眼睛,平日萬裏挑一的陰陽眼,到這沒人的黃山反而到處都是。”

吉瑞擦了下冷汗,露出苦笑說:“東部已無人煙很久了,普通百姓哪裏敢來呢?我本正在前面的林子趕路,忽然看到片被遺棄的營地,盤查着那裏所剩的幹糧和武器并不陳舊,還以為有同往長湖的商隊呢,誰曉得駐紮在那的人已經死光了,有不少已經成為鬼儡,忽從背後襲擊我,我拼死殺了幾個,卻不寡敵衆,所以才……”

花病酒朝屬下使個眼色,自有黑衣守衛前去驗證。

沈桐兒聽得好奇:“你也是去買鲛膏嗎?”

吉瑞苦笑:“我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兒,買那等金貴東西幹什麽,只是我的親妹妹去了長湖數月未歸,所以才去尋找她的。”

沈桐兒雖不算個事事都往好處想的大善人,卻很大方:“那你就跟我們吧,反正我們也死了幾個人,剩下的幹糧和水都吃不完。”

花病酒拒絕:“笑話!你以為這是去玩嗎?”

沈桐兒被罵得縮脖子,卻沒有堅持的資格,只好悶悶不樂地走回蘇晟身後去踢地上的石子。

好在吉瑞也并不天真,頓時講出交換條件:“從來沒見妹妹在信裏提起過鹿家人出現在長湖鎮,如果你們沒有現在的商路地圖,我身上倒帶着一份。”

“哦?”花病酒伸出羊脂玉般的美手:“拿來瞧瞧。”

吉瑞扭頭,梳在馬尾辮上的發結随之晃晃悠悠:“那怎麽行,萬一你騙我呢?”

花病酒歪着腦袋問:“我若不講道義,直接殺掉你搜屍便好。”

吉瑞這才從包裹裏翻出個卷軸。

花病酒接到手裏展開一看,果然是最新的路線,包括哪裏有落腳地、哪裏出沒異鬼、哪裏可躲避都清清楚楚,若按照上面的路線走,倒可提前三日到達,果然幫了大忙。

不過她疑心病甚重,轉而竟皺眉發難:“我怎麽知道這東西是不是真?萬一你是有心人要害我……”

吉瑞氣憤道:“害你有什麽好,若不是我剛才把腳扭傷了,才不想跟鹿家混在一起!”

花病酒從袖口拿出枚紅色丹藥:“若你敢把這個吃掉,我就讓你上車,它雖有毒,卻要十日後才發作,只要能如期到達長湖,解藥我立刻奉上。”

吉瑞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發展,睜大眼睛惱羞成怒:“莫要欺人太甚!”

“我偏喜歡欺負奈何我不了我的人,你若不吃,那就休怪我無情了。”花病酒笑意更深。

随着她發話,數把劍全都指向這倒黴的姑娘。

吉瑞沒有其他選擇,只好把丹藥接過來咽到嘴裏面。

沈桐兒瞧得嘆為觀止,小聲道:“花姐姐不當土匪惡霸真是可惜呀。”

花病酒滿意地收起新地圖,瞥了她一記媚眼,便走去安靜的地方認真研究。

仍舊站在原地的吉瑞滿臉委屈。

沈桐兒勸道:“小姐姐,如果你沒撒謊的話就別害怕,鹿家還是挺說一不二的。”

蘇晟淡聲開口:“既來之、則安之。”

聞言吉瑞才繼續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剛剛得到的肉餅,顯然她之前獨身而來的路途實在辛苦極了。

38.落花有意

了不起的人總有當機立斷的本事。

自從花病酒仔細核對過新舊兩張圖紙後,便命隊伍轉向吉瑞那地圖所示的新路。

大概這個姑娘當真沒有撒謊, 他們連着兩天兩夜都沒有遭遇異鬼。

眼看着離傳說中的長湖鎮越來越近, 沈桐兒也放松了心思, 常常在深更半夜在馬上靠着宿舍打盹, 并沒有全力堤防危險。

倒是對趕路格外認真的吉瑞有些瞧不過眼, 邊跟在花病酒身後邊問:“那位沈姑娘的确是幫鹿家辦事的禦鬼師嗎?”

“當然,雖然她年紀尚輕,但真有些本事, 你也瞧見過她手上的穆家金縷絲,那是早已失傳的獨門武器,如若練到上乘, 未來不可限量。”花病酒拉着缰繩回答。

“未來?禦鬼師有什麽未來?”吉瑞不禁哼道。

“哪怕只是飛蛾, 也有撲火的燦爛, 雖然我們比普通人活得短些,但二三十年可以做很多事情。”花病酒擡眸笑:“莫要太悲觀了。”

吉瑞沉思片刻, 點了點頭。

花病酒側頭問:“你說自己要去長湖鎮找妹妹,你妹妹又是做什麽的?”

“我們是雙胞胎,她也是家鄉小有名氣的禦鬼師,自幾個月前開始, 專替黑市跑鲛膏的買賣, 常與我書信聯絡,但最近很久都沒有她的消息了, 我實在無法安心, 打算去長湖瞧一瞧。”吉瑞頓時露出愁緒, 垂首回答:“畢竟在這也沒有別的親人,當然要對她負責。”

“真巧,我也有個胞弟,也常常令我操心。”花病酒感嘆。

說來奇怪,吉瑞被這位姐姐欺負住,本來是有些懼怕和抗拒的,但是多聊了幾句後,又徒生出絲向往。

大概人對美麗的同類都沒什麽抵抗能力吧?

她思及這裏,便忍不住回頭望向隊尾面無表情的蘇晟,然後問:“那位蘇公子沒有陰陽眼,又與沈姑娘關系密切,難道是她的夫婿?否則為何跟在隊裏?”

“他們的關系我也搞不清,大概情同兄妹吧。”花病酒故意壞笑:“怎麽,你對他有意思?”

吉瑞頓時紅着臉使勁擺手:“哪、哪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花病酒笑聲更為爽朗,只盼着有熱鬧能看,才不想幫忙多做解釋。

——

夏季似到了極濃的時刻,白日的溫度炎熱得可怕。

停隊休息後,衆人好不容易才找到處可以淨身的水源,當然争先恐後的洗去滿身粘膩。

沈桐兒并不像另外兩位女子那般注重保養,早早便濕着頭發坐在樹下吹風。

她瞧見蘇晟從不遠處孤身走來,便高興招手:“小白,過來過來。”

蘇晟靠近後單膝跪在她面前,微笑道:“怎麽不睡會兒覺,這附近還算安全。”

沈桐兒打開包裹,拿出件水藍色的新衣服:“這個是我之前在南陵原給你買的,想着路上可以換着穿,給。”

蘇晟微怔後,慢慢接到手裏:“謝謝。”

“幹嗎忽然客氣起來?”沈桐兒酒窩深深,小聲說:“在外面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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