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人實在是辛苦你啦,等跟我回家後,你想怎麽飛就怎麽飛。”

蘇晟擡起純淨的眼眸,認真問道:“桐兒不喜歡我像你一樣嗎?”

沈桐兒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喜歡你自由自在。”

蘇晟沒有多言,從懷裏摸出已經編好的發繩遞給她。

“哦呀,這就是你親手做的那個嗎?你怎麽什麽都會呀,賢惠的小白。”沈桐兒開心地往頭發上比了比,問道:“像吉瑞姐姐那樣梳成馬尾辮好不好看?”

“怎麽都好。”蘇晟微笑。

沈桐兒自顧自地玩起了頭發。

蘇晟抱着新衣服站起身說:“我去給你弄些食物。”

沈桐兒叫他:“先把衣服換了嘛,就在這換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但蘇晟還是款步離開。

恰巧吉瑞也沐浴完畢,提劍過來感嘆:“終于能舒服一會兒了,自離開家後每日都過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不曉得我妹妹是怎麽堅持做這種生意的。”

“你提供路線的确安全許多,夜裏雖然能看到異鬼的痕跡,但并沒有受到襲擊。”沈桐兒擡頭道。

吉瑞回答:“異鬼也有神智,越是聰明的異鬼,看到我們這麽多陰陽眼,便越不敢靠近,如若是普通人恐怕早被吃得渣都不剩。”

沈桐兒點點頭:“但是東部久無人煙,它們是如何能餓着肚子火那麽長時間呢?”

“姑娘有沒有聽過肉人村的傳說?”吉瑞盤腿坐到她身邊。

沈桐兒皺眉搖頭:“那是什麽,聽起來好生惡心。”

吉瑞道:“從前我在西部護送商隊時,那裏的向導告訴我,有些異鬼會像我們養豬牛一樣,把人養在深山的村落裏,喂他們有發情之效的藥,只要誕下嬰兒,就會抱走食用。”

沈桐兒聽得滿頭霧水。

吉瑞只當她小孩子,轉移話題問:“你與蘇公子是夫妻嗎?有婚約嗎?”

“不是呀,為何都這樣誤會?”沈桐兒摸摸頭。

恰好蘇晟煮好了面,在不遠處的營地呼喚道:“桐兒,過來吃飯。”

“嗯嗯!”沈桐兒立刻連蹦帶跳地跑了過去。

吉瑞坐在原處,捧住臉淡淡嘆息。

——

總是漆黑恐怖的夜再度趕走了明亮的光。

短暫的休息過後,急于完成任務的花病酒又宣布啓程。

沈桐兒照例喂着半死不活的季祁喝過藥,然後才打起哈欠上馬,疑惑道:“難道大家都不會累嗎?”

蘇晟反問:“你以為他們累了,會願意在這種地方休息?”

沈桐兒咬着嘴唇沉思片刻,不禁搖頭:“到了長湖鎮後也不曉得那裏是個什麽狀況,多半還是寝食難安,而南陵原又能好到哪裏去嗎?這個世界安全之所只會越來越少,我們能看見異鬼的人尚且如此,那些看不到的普通百姓,又該懷着怎樣擔驚受怕的心苦苦生活?”

蘇晟走神地微笑:“怎麽忽然如此懂事?”

“今天聽吉瑞姐姐講肉人村,覺得好可憐。”沈桐兒低下頭:“真不知這些異鬼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讓它們出現的老天爺,肯定是大壞蛋。”

蘇晟忽然握緊她的手:“這些事不是桐兒該操心的,更何況你也改變不了什麽。”

“哎呀,好痛。”沈桐兒縮起胳膊。

蘇晟聞聲恢複正常:“抱歉。”

沈桐兒好奇地仰頭問:“小白,發情是什麽意思?發情就會生小孩嗎?”

蘇晟呆滞。

在附近騎着馬偷聽的花病酒忽然爆發出狂笑。

未曉得忽有只暗劍從林中飛出,直朝她沖來!

花病酒松開缰繩在空中翻閱躲避開,落地後罵道:“什麽人!竟敢暗算鹿家!”

由于他們整隊都是禦鬼師,出色的夜視能力使得根本無需點火,故而不遠處忽然出現的幾簇火光顯得格外刺眼。

沈桐兒吃驚側頭,瞧着七八個麻布粗衣的壯漢走出來,忙拉扯着蘇晟下馬圍觀。

花病酒摸下腰裏的鞭子,皺眉冷笑:“不打招呼便動手,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火光照亮了馬車上飄揚的鹿家大旗,致使壯漢中為首的黑臉男人走出來擺手道歉:“誤會、都是誤會!方才我們正在打盹,聽到動靜後,望見你們一群赤瞳快速靠近,還以為是異鬼來了。”

花病酒動人的眼睛轉了圈,自然不會把這謊言當真:“你們是什麽人?”

“在下黃老七,這幾位都是我的兄弟,我們是在長湖鎮齊老板手下做事的雜工。”黑臉男人回答。

“哦?齊老板……就是販賣鲛膏的齊彥之?”花病酒抱住胳膊,頓時顯出興致。

黃老七颔首:“沒錯,正是。”

花病酒笑:“那真是一場誤會了,我們正準備去長湖鎮找他進購鲛膏,既然如此,不如請黃大哥帶個路如何?”

商人們對鹿家的感覺永遠複雜難測,這位黃老七也是賊溜溜滴轉了轉眼睛,方才展顏:“看姑娘這隊伍的規模,應當是份大買賣才對啊,幸虧你們遇上我,不然再繼續走下去,難免要損兵折将。”

花病酒摸出吉瑞的地圖:“為何,難道這地圖有異?”

黃老七回答:“地圖原本是沒錯的,只可惜前陣子發了水,把好不容易開的道都沖毀了……而且那些從海裏冒出來的異鬼變得比往日更為兇殘,一月之內接連出了三件慘案,人心惶惶啊。”

花病酒嗯了聲,又開口問:“那該如何進鎮呢?”

黃老七指了指身後幽暗的密林:“齊老板也是擔心生意受到影響,才命我們百餘號人開鑿地道,這裏的異鬼不會潛土,通過地道入城十分安全,不如姑娘就随我來吧。”

“那可真是幫了大忙了,恭敬不如從命。”花病酒嬌笑兩聲,瞬間翻臉,甩出長鞭就把他勾至身側,用袖裏劍戳進他的下巴:“開什麽玩笑,地道裏放水放毒容易得很,誰曉得你是何居心?入地道可以,讓你的人全部帶路!”

黃老七吃痛哀嚎,示意手下不要靠近嗎,慘叫道:“那……那你不放心……可以走林道……”

“我偏不!今晚若是你不能把我安全帶進長湖鎮,我就要了你們的命!”花病酒冷着臉絕不像開玩笑。

沈桐兒拉住蘇晟的袖子躲在他身後,愈發覺得自己跟着位土匪惡霸,再也沒敢發出聲音。

39.長湖瑰色

黃老七所言非虛, 林間豎着修補過多次的防衛高欄,其內果然有隐秘地道入口。

不夠小心有幾條命都不夠糟蹋, 花病酒多疑地察看過之後, 才下令道:“把車馬留在此處, 卸貨進鎮!讓他們先走!”

黑衣人們立刻沉默不語的行動,照舊言聽計從,片刻都不耽誤。

自從出行便從來不積極的蘇晟望了望黑深的地道口,竟然說:“我先去瞧瞧。”

沈桐兒和花病酒一樣, 對進入這種幽閉之處有種沒來由的緊張, 忙拉住他胳膊阻止:“小白別沖動!”

蘇晟回首而笑:“反正總是要進的,即便有機關又能奈我何?”

沈桐兒本想質問他既然如此自信又為何會被異鬼塞進棺材,但礙于身邊人多口雜,只能作罷。

“還是小心為上。”花病酒依舊挾持着黃老七。

蘇晟颔首,沒有遲疑地躍了下去。

明明在以往的日子沈桐兒早已習慣獨來獨往,可最近被陪伴慣了, 忽然剩下自己站在人群裏, 真得要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

她非常為小白的安危擔憂, 在旁邊徘徊過好一陣, 才重新望見熟悉的身影從地道口出現。

蘇晟面色平靜:“的确是通往長湖的路, 只有些石門開關, 并無危險。”

“那……那石門也是因為齊老板擔心異鬼進犯……才叫我們加的……”黃老七哆哆嗦嗦,生怕綠衣姑娘的袖裏劍下一刻就隔斷自己的喉嚨。

花病酒頓時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出發吧, 東西擡好, 注意季祁的傷口少受颠婆。”

沈桐兒趕忙湊近蘇晟, 拉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再離開。

蘇晟安慰地笑笑:“當真無妨。”

其實他剛才已經恢複原型,在暗無光亮的地道裏飛了個遍,直到靠近有人聲的城鎮方向才退了回來,确信小丫頭并無可能在裏面受傷。

黃老七的手下只能率先下去帶路,鹿家人也擡着金銀箱與行李尾随其後。

沈桐兒這才與蘇晟跟在季祁的擔架後面,瞪眼豎耳地警惕邁步。

——

地道中當然只有純粹的黑暗,火把在非常有限的空間裏散發出明顯的灼燒之味。

行過半柱香的功夫後,花病酒便抱怨道:“能不能把這東西滅掉,如有異鬼出沒,實在幹擾我的視線。”

“姑娘……地道裏怎麽會有異鬼……滅了火帶路的人就看不到了……”黃老七苦着臉阻止。

花病酒皺眉:“你們沒有陰陽眼,憑什麽在長湖鎮讨生活?”

黃老七感覺到她手上力氣已松,才多說了幾句:“我也只是個勞工頭子,真不是要行刺姑娘的武者,這年頭世道紛亂,禦鬼師大多都在替官家和鹿家做事,流落此地本就多有無奈,怎麽可能個個都是陰陽眼呢?”

在充滿危險的死亡之地開拓出新的商機,若沒本事當如何做到?只用無奈便能解釋清楚?

當然不可能。

因此花病酒并不相信這糙漢的滑舌,冷笑過後随之陷入沉默。

“姐姐,雖然我也遇見過與異鬼勾結作祟的賤人。”沈桐兒忍不住開口勸阻:“看他并不是什麽高人,至少沒本事害我們,還是少為難的好,否則不成了欺軟怕硬之輩?”

“怎麽,沈姑娘看不慣我心狠了?”花病酒的眸子微微一動。

“那倒沒有,出門在外如果不像花姐姐有這樣手段,總是要吃虧的,如果當初我在南陵換得你十分之一的本事,便不會被折騰得團團轉。”沈桐兒實話實說:“最近我真是跟着學了不少呢。”

“榮幸之至。”花病酒彎眸道:“沒人疼才得自己堅強,你若像現在這般倒也無妨。”

“對呀,我有小白,還有我娘。”沈桐兒立刻摟住蘇晟的胳膊,心裏盼着他恢複成原樣才可愛。

但蘇晟卻不禁笑起,愉悅至極。

——

從眼前消失過很久的月色星光終于随着爬出地道而重露光芒。

可惜迎接着這群意外之客的,卻是群兇神惡煞的殺手。

氣定神閑的花病酒拎着黃老七邁上臺階,擡手便把他丢出去,笑說:“怎麽,這就是長湖鎮的待客之道嗎?你們想做什麽?”

有位比一般人都要高大的壯漢命扶起黃老七,邁步上前,擡刀逼問:“你們是什麽人?”

“你這般指着我,我不想回答。”花病酒沒有委屈求全的習慣,瞬間甩鞭出去。

別看壯漢肌肉糾結如堵山,動作卻十分敏捷,在躲開的同時用力揮刀橫砍。

花病酒輕功如燕,踩着刀面騰空而起。

那刀直落在舊色的青石板上,剎那震出幾道裂痕。

沈桐兒忍不住想要幫忙,卻被蘇晟拉住。

幸好面如菜色的黃老七擡聲阻止:“張哥手下留情,這是玉京鹿家的商隊,他們來找齊老板買鲛膏的!”

壯漢回身躍進同夥之間,皺眉:“鹿家?”

黃老七捂着脖子上的傷口解釋道:“對、對的……我看到了鹿家的鍛面錦旗,只因車馬太過龐大才留在了地道之外,姑娘,這位是我們水傷行的镖頭張猛。”

花病酒撲哧一笑:“張猛?真是人如其名。”

“既然是來做買賣的,那就是齊老板的客人,多有得罪。”張猛皺眉望向從地道口源源不斷走出的禦鬼師們,面色顯得極為凝重:“還望稍等片刻,容在下去禀告一聲。”

“可以。”花病酒以奇特的手法收起她的鞭子,又摸住烏黑的發絲,恢複成平時風情萬種的儀态。

松了口氣的沈桐兒終于有閑心打量起這海邊小鎮。

傳言果真并非空穴來風。

雖然這裏大部分建築的輪廓都還有所保留,但早已成了無法居住的斷井頹垣。

反倒是些臨時搭建的窩棚花花綠綠,襯着模糊的夜燈,構成了奇異的風景。

亮的地方亮着,暗得地方便更暗。

仿佛任何污垢與陰謀都可藏入其中。

她深吸了口溫熱的風後不禁疑惑:“長湖鎮不是靠海嗎?為何沒有聞到海腥味?”

“姑娘有所不知,離這裏最近的長海還要往東行船兩裏地,而這通往長海的河又稱作南水河,味道僅有微微鹹澀,原本是此地居民的主要水源。”黃老七回答道。

“原來是這樣。”沈桐兒看他身上血跡斑斑,不由勸說:“你還是去治治傷口吧。”

黃老七點頭哈腰地道謝離開。

整個過程都選擇圍觀的吉瑞終于開口:“花姑娘,事實證明我并沒有用假地圖欺騙你,這回你總可以給我解藥了吧?”

花病酒的脾氣雖如疾風驟雨,但對害死這種平凡少女卻并無興趣,揮手便給了她顆泛着草藥香氣的丹藥。

“多謝。”吉瑞趕快服下,然後才走到蘇晟面前告別:“公子,我妹妹還生死未蔔,暫時不能與你們多留,後會有期。”

絲毫不想後會的蘇晟嗯了聲便算回答。

沈桐兒習慣性插嘴:“如果你實在找不到,可以喊我幫忙。”

吉瑞苦笑,轉身便獨自走向亮着孤燈的水邊集市,留下了個寂寞的身影。

——

原本在死亡陰影下覆滅的小鎮,因着奇異的生意而再度走向繁榮,這過程總是黑暗而畸形的。

鹿家人并未等待太久,便等到張猛帶來了位文質彬彬的公子。

這位年輕公子衣着考究,目似朗星,唇角笑意親和滿滿,站定拱袖道:“在下長湖水商行老板齊彥之,不知花姑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張猛自然唯雇主命而是從:“方才是張某魯莽。”

花病酒好奇瞧了過去:如此個文弱書生模樣,恐怕不用異鬼,就算是個習武之人都可擡手要了他的命,實在是與想象中的犀利相去甚遠,可是有勇力發這等橫財,不可能沒有本事,越是看起來不叫人有堤防之心,恐怕越是危險。

齊彥之又笑道:“聽聞花姑娘是為了鲛膏前來,但現在時辰已晚,實在不适合談生意,您看是不是先休息整頓一夜為宜?”

“久仰老板之名,老板所言甚是,我們日夜兼程到此早已疲憊不堪,更何況還有傷員。”花病酒也陪笑:“只是人生地不熟,不知長湖鎮可否有環境稍好的客棧?”

齊彥之嘆息:“客棧倒是有幾家,恐怕都入不的姑娘法眼,倒不如随在下到寒舍一住?”

“如此更好,只不過實在是叨擾了。”花病酒答應。

齊彥之又笑起來,脾氣好得不得了似的:“哪裏哪裏,能與鹿家做生意,那是齊某的榮幸,來,這邊請。”

——

雖說水商行被主人喚作寒舍,但它的環境可比周圍的破敗與狼狽強得太多。

沈桐兒跟随衆人進入大門後,左右環顧四下新修起的小樓與廂房,不禁感慨道:“能在這種地方活得像個富貴人,齊老板的本事可真大啊。”

“謬贊,不知姑娘是……”齊彥之溫和詢問。

“也是我們鹿家的禦鬼師,別看年紀小,一身本領厲害得很。”花病酒誇大其詞道。

“失敬失敬,其實行裏也有位少年英雄,如若姑娘有興致,明日可以與他比試比試。”齊彥之十分健談:“否則在這荒僻之地,本也沒什麽生活趣味。”

“好啊,我還從來沒與人比過武呢。”沈桐兒欣然同意。

齊彥之不緊不慢地将他們帶入後院,停步道:“剛好之前的客人都已經押貨離開了,如果房間不夠,齊某再想辦法。”

“無妨,我們擠一擠便是。”花病酒明眸善睐地笑得可人:“已經打擾到齊老板許多,本就不好意思,其餘困難理當自己克服。”

“那你安排下。”齊彥之吩咐張猛。

張猛雄糾糾氣昂昂地答道:“是!”

齊彥之終于放心離開,文弱的身影緩慢地走離了這死寂的院落。

——

在一番旅途勞頓之後,柔軟的床鋪簡直比金山銀山還要魅力非凡。

成功進入到房間裏的沈桐兒瞬間撲倒在床墊上,高興得直打滾:“太好了,終于不用餐風宿露、窩在野外睡不好了。”

向來沉穩的蘇晟認真關注門窗,而後才在微光中恢複成白鳥之身,落到床頭的木雕上靜立。

“小白,好久沒看到你可愛的模樣啦。”沈桐兒毛手毛腳地拽住它的尾巴,把它硬拉到懷裏抱住,蹭蹭毛說:“好軟。”

蘇晟忍辱負重,張着黑圓的美麗眸子道:“當心隔牆有耳。”

沈桐兒煞有介事地壓低聲音,表情美滋滋:“等明天他們談攏價錢,拉上鲛膏,我們就裏赤離草不遠啦。”

白鳥不禁嘆息,卧在緞面被子上不再動彈。

沈桐兒生怕被人瞧見,滾動着拉下不透光的床簾,然後才盤腿坐到白鳥旁邊:“怎麽啦?”

“你可真是天真。”蘇晟問:“如果你是齊老板,只賺亡命錢的話,忽然來了這麽群擡着數箱金銀的競争者,你會怎麽做?”

沈桐兒冥思苦想,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蘇晟默認。

沈桐兒說:“可是這次一起來的鹿家人,許多身手都在我之上,更何況花姐姐那麽精明,不一定會吃虧。”

“随便他們如何,如有危險我定然會帶你走。”蘇晟嘆息:“太晚了,直接睡吧,你需要休息。”

沈桐兒向來不怎麽講究,再度躺倒在枕頭上嘟囔:“希望不要睡到半截有人來鬧事,讓我好好會會周公……”

她在柔軟的床鋪上渾身舒暢,很快便進入久違的恬靜夢鄉。

然而蘇晟卻仍舊保持警惕,比世上任何護花使者都要忠心耿耿。

他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生物,各種感官都敏銳到了極限。

特別是在這種涼夜中,幾乎可以聽見方圓一裏內所有的動靜。

談話聲、走路聲、水聲、進食聲……忽遠忽近、此起彼伏。

忽而就在這些平凡無奇的動靜裏,飄出了幾絲幽怨的哭聲。

是不止一個女子哭泣的聲音。

白鳥慢慢擡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靠在桐兒身邊許久都沒有絲毫動作。

40.來自深海

久違的一場大覺讓沈桐兒變得格外精力充沛。

清晨, 她安然無恙地在那張錦床上睜開眼睛, 先是伸了個懶腰, 而後才迷糊地開口呼喚:“小白, 起來啦。”

沒想到卧在旁邊的白鳥卻動也不動。

“你怎麽啦?”沈桐兒伸手摸過去,竟然摸到滿手冰涼。

她吓得猛推了一下, 驚叫道:“小白, 醒醒呀。”

沒有反應的白鳥瞬間被掀翻,潔白的小爪子朝着天, 袒露的肚皮上還殘留着當初在棺材裏的傷痕。

沈桐兒六神無主,頓時眼圈泛紅地趴在那裏:“你怎麽好端端地死了呀,小白……”

被吵到再也休息不了的白鳥終于微微顫動了下, 緩慢地變成平日美男子的模樣, 扶着額頭問:“誰說我死了?”

“咦, 小白!”沈桐兒趕快握住他的手,表情驚恐:“可、可是你的身體好冷, 像冰一樣。”

此時,微弱的溫度終于順着相觸的肌膚傳來。

蘇晟無奈道:“我出生在雪山之上,體質原本就是這樣, 平日為了僞裝才會泛出熱來,只是最近沒有什麽可吃的東西,必須在睡覺時節省體力。”

沈桐兒小聲追問:“雪山?哪裏的雪山,你還有家人嗎?”

蘇晟搖頭:“我不知道, 也回不去。”

沈桐兒微微地嘆了口氣:“以前特別害怕異鬼出現, 現在卻盼着每天都能殺那麽一兩個, 好讓你別太辛苦。”

“放心,我不會死的,就連自己都找不到死去的方法,哪有那麽容易支持不住?”蘇晟微笑地摸住她的小腦袋。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而後花病酒的招呼便熱情傳來:“沈姑娘、蘇公子,來吃早飯吧,順便與齊老板談談正事。”

“好,馬上就到!”沈桐兒擡高嗓音答應,然後安慰道:“聽說這裏的市場沒有官府管束,什麽都賣,我們白日去找找有沒有魂塵出售。”

“當真不用擔心。”蘇晟淡笑,拉開床簾後卻微微愣住。

“那怎麽行,我答應過要把你喂成一只肥啾的。”沈桐兒邊說邊好奇:“怎麽啦?”

“好似有人來過。”蘇晟指了指地面。

沈桐兒疑惑地探頭一望,頓時打個哆嗦。

只見從門口到窗前殘留着兩排濕漉漉的袖珍腳印,有進無回,簡直詭異極了。

她很緊張地拉住蘇晟:“好、好像是女人留下的,難道昨晚睡覺時,有誰在床前盯着我們?”

“不可能,我是幾近天亮才閉得眼。”蘇晟幫她穿好靴子落到地上,附身用食指觸碰過後,皺眉輕嗅:“海水?”

“啊……不會有冤魂吧……”沈桐兒面如菜色。

“你殺過那麽多異鬼,怕什麽?”蘇晟覺得好笑。

沈桐兒嘟囔:“那不一樣,咱倆還是趕緊買完鲛膏回芳菲島去吧,這地方絕對不幹淨。”

蘇晟站起身道:“你怕的東西不存在,某些人在搞鬼倒是真的,莫要多想,我替你打井水來洗臉。”

沈桐兒望着他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自己瞧着四下,總覺得心裏發毛。

她圍着房間轉過幾圈,又打開各個櫃門檢查,發現的确是空空蕩蕩的客房,才逐步安靜、陷入沉思。

——

做生意當然以和為貴,齊彥之好似根本不在意花病酒昨晚的不客氣,趕着大早便準備了滿堂美味,熱情之餘還喚來那黃老七給鹿家道歉。

花病酒只端着碗喝掉幾口薄粥,淡笑說:“無妨,恐怕任是齊老板在深更半夜看到我們這樣一行人,也是會放冷箭的。”

齊彥之坐在主位點頭:“也怪我等不過凡人,并沒有那雙能看透陰陽的眼睛,少見多怪罷了。”

他不是禦鬼師這件事足以讓沈桐兒驚訝,但小姑娘卻并不怎麽願意聽耳畔你來我往的寒暄話,咬着糖醋排骨擡頭張望,發現大白日裏奢華的廳堂內依然燃着燈盞,不禁打岔問道:“老板,那些燈裏燃着的就是鲛膏嗎?”

“正是,因為永遠不會熄滅,索性就一直燒着了。”齊彥之微笑。

沈桐兒小的時候常糾纏雲娘給自己講故事,古經書中的長明燈也略有耳聞,如今當真得見,卻還是覺得大為稀奇,迫不及待地展開話題:“那、那我們想買鲛膏,是什麽價錢呢?”

齊彥之回答:“一百兩金子一合。”

“一百兩?金子?”沈桐兒目瞪口呆:“那要是買十升的話,豈不是要萬兩黃金?!”

齊彥之點頭微笑:“鲛人乃船隊在長海捕捉而得,這一合的油,也就是一只鲛人所能榨出的所有,而長海中異鬼格外活躍,十次有八次都要搭上人命,如此姑娘還覺得貴嗎?”

“不僅不貴,而且是大大的便宜。”花病酒拍拍手。

鹿家黑衣人立刻擡來三個沉重的巨箱,聞命打開,裏面的金光燦爛立即照得滿室華光。

齊彥之見狀不禁立刻起身,滿臉堆笑,明顯是極為愛財。

花病酒問:“錢就在這裏,不知鲛膏可有貨?”

“花姑娘是長湖鎮最大的主雇了,還望給齊某三日時間備足。”齊彥之拱手答應。

“老板,莫怪我多疑,這鲛膏在今年之前根本無人識得,我家主雖然富甲天下,但也不是什麽冤大頭。”花病酒哼道。

“齊某理解,貨自然是要驗的。”齊彥之大大方方命張猛拿來個燈座,遞送到花病酒面前。

燈座裏只放着指甲蓋大小的白色油脂,散發出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特味道。

花病酒接過火折子,瞬間就将其點燃。

油脂化為無色,雖在激烈的燃燒,但半點煙都沒有冒出,也不見減少的架勢。

她睜着明亮的眸子仔細凝望,略顯滿意。

“花姑娘先将長明燈拿回去觀望,這兩日齊某自會安排各位參觀鲛人與油坊。”齊彥之笑着坐下。

“那就有勞了。”花病酒颔首答應。

沈桐兒左瞧瞧、右瞧瞧,感覺生意眼瞅着大功告成,不由将心放回了肚子裏。

——

白日的長湖鎮方才露出殘破的本貌,那些在幾十年前就被異鬼踩踏至毀的房屋根本沒有修葺的餘地,別說茅草梁木之類的早已因海岸潮濕而**,就連石料也碎到不成樣子。

吃過飯後,沈桐兒拽着蘇晟出門去買東西,對着沿途的慘狀不禁感慨:“難道這座死城真的會複蘇嗎?除了水商行,別的地方實在和廢墟沒有兩樣。”

還未靠近傳說中的市場,路邊就零星地出現了小攤位。

販賣東西的商家多半滿臉貪婪笑意,而三三兩兩坐在路邊喝酒的武者,卻麻木而疲憊。

半點生活的氣息都尋找不到。

蘇晟皺眉回答:“即便複蘇了,也是個賊窩。”

沈桐兒深嘆口氣:“我只希望鲛膏沒有問題,那樣我的赤離草就沒有問題。”

“順其自然吧。”蘇晟輕握住她的手:“前面人多,別跟丢了。”

沈桐兒擡眼,果然見到個狹巷裏人頭湧動,趕快跟着他往那邊擠去。

——

長湖鎮仿佛一夕而成的氣質從市集裏便可看出端倪,那些操着南北口音的小商小販全都藏身于肮髒簡陋的木板房裏,使勁兜售起各路奇怪的商品,趕來這座死城的顧客當然是為了齊家水行的鲛膏,但是食物補給、武器修複還有本地工人的吃穿享樂,也都意味着大大小小的商機,雖然這窮鄉僻壤的黑市買賣貓膩很多,但魂塵這種東西怎麽也無法造假。

幾經徘徊之後,沈桐兒和蘇晟便花光身上所有的銀兩,從位獨眼的禦鬼師那裏購得少少的一株。

她半點不心疼,讨要了碗清水,強迫着他當自己面服進腹內,而後開心笑道:“小白不餓肚子,我就好受多了,看來以後還是得隔三差五的離家去捕獵異鬼才是,我家那座島上除了小魚和小鳥,幾乎什麽都沒有。”

蘇晟默默擦淨嘴角,竟只盼着穆惜雲趕快壽終正寝,省得再叫他想起往日仇怨。

被蒙在鼓裏的沈桐兒渾然不覺,發現前面有擺賣觀賞魚的攤位,又來了興致靠近玩耍:“嗨呀,這條紅色的好可愛,可惜我沒錢了。”

蘇晟跟在旁邊,淡聲說:“喜歡便管鹿家人借些,日後再還就是。”

“還是算了,寵物有一個就好。”沈桐兒擡頭壞笑。

蘇晟不想理睬地側開臉。

正在這時,原本熱鬧的集市忽發生争執鬥毆,幾個男子一把将位姑娘從店裏推出來:“說了沒有你要找的人!還和你長得一模一樣?我看你是瘋了吧!”

那姑娘拍着衣服倔強站起,正是暫別一夜的吉瑞。

沈桐兒古道熱腸的毛病又泛起,跳過去罵道:“沒有就沒有,打人幹什麽!再動手我就把你們店拆掉!”

做生意的人也不想多惹是非,頓時罵罵咧咧地走了。

吉瑞原本就脹紅着臉,在見到蘇晟後不由變得更加窘迫,低頭道:“多謝。”

沈桐兒插着腰問:“你還沒有找到妹妹嗎,如果她當真往返過長湖鎮多次,總該有人認得的。”

吉瑞傷心道:“我方才也是挨家挨戶地問過……全然不知她發生了什麽……”

“要不然,你晚上來水商行找我,我幫你向齊老板打探。”沈桐兒大方道:“他也算是這裏的地頭蛇了,幫忙找個人應該沒有多困難吧?

吉瑞搖首:“禦鬼師們都說齊彥之手段毒辣,為人無情無義,是只可怕的笑面虎,怎麽會無緣無故幫我?”

“但是花姐姐跟他的生意還沒成,他就算不情願,也不會翻臉不認人。”沈桐兒勸說:“多問一句就多一份希望,大不了我要被花姐姐痛罵一番而已,根本沒關系。”

“那……”吉瑞猶豫。

“就這麽說定了,這個給你拿着。”沈桐兒摘下水商行給的臨時腰牌:“齊老板已經出海巡視,晚上戌時會乘船歸來,千萬別遲到。”

吉瑞這才将腰牌握在手裏。

圍觀了半晌的蘇晟隐隐皺眉,輕聲開口:“事已辦成,我們還是回去與鹿家人集合的好。”

“對對,還要幫花姐姐鑒別下鲛膏真僞。”沈桐兒恍然大悟:“那吉瑞姐姐,我和小白就先走一步了。”

吉瑞立于肮髒的市集間,望着他們有說有笑而離去的背影,心裏不禁泛起寂寞的酸澀,微微嘆息而過。

——

雖然齊彥之不在,但他既然囑咐過家仆善待貴客,鹿家人自然受到了極好的招待。

可惜花病酒無意享樂,将心腹雲集在自己房內,對着那盞仍舊在燃燒的油燈苦皺眉頭。

正當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時候,蘇晟和沈桐兒終于敲門而入。

“到的正好,不知你們有何高見?”花病酒坐于燈前問道。

沈桐兒最盼着交差了事,自然回答:“這鲛膏是什麽,之前誰也不知道,但至少鹿先生要得是做長明燈的材料,只要它能一直燃下去,買到手就不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