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八節課就可以走了….” (4)

你的孩子都很大了吧?你說誰?入江?是見面了——兩個人都很平靜,沒什麽反應。都過去五年了,再深的感情也成白開水了,難道還指望釀成陳年美酒?他沒結婚?哦…….”

琴子眨了眨眼睛,她感到喉嚨有些幹澀,初秋的夜晚,寒冷不經意就從窗棂外蔓延。

“理美,我快結婚了。他,是我不得不翻過去的那一頁。”

挂了電話,琴子跳起來,不經意間撞到了茶幾的犄角,頓時痛得滿眼是淚,抓了幾張紙巾,她擦了擦,卻發覺淚水,竟不如她想象的那麽多。

她拿出手機,草草寫了條短信。

“林原,能來陪我麽。”

按發送鍵的瞬間她猶豫了,終于苦笑着删掉,然後換成。

“今天很順利,我去洗澡了。到家的話,早點睡。”

酒吧裏的音樂很吵,旋律和着夜色被踏碎,流轉的燈光像杯中斑斓的雞尾酒,又美麗又灼熱。

入江直樹端着一杯啤酒,靜靜坐在一個角落,他幾乎隐匿在酒吧的黑暗裏。

“你看入江醫師,即便端着一杯啤酒,也和少爺端着香槟似的。”

護理科的小姑娘們也是初次到這種場合,她們精致的妝容下是稚嫩的臉孔,纖秾合度的短裙勾勒着美好的線條。琴子沒說話,靜靜拿着一杯瑪格麗特啜飲。

“可是好幾個前輩過去搭讪都被拒絕了,雖然帥氣多金頭腦一流,可惜是座冰山也沒意思啊。”

一個叫理惠的小護士搖擺着耳際的锆石耳綴,眼波猶如碎鑽般漾動。

“琴子,琴子,別一個人來喝悶酒啦,好不容易外科和護理科出來聯誼,盡興一點嘛。”

理惠拉了拉琴子,向着一桌有幾個青年醫師的桌子走去。

“來,我們來玩骰子吧~”

“歡迎美女,歡迎美女~~”

其中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青年笑着騰出地方。

琴子有些為難的搖搖頭,她試圖松開理惠拉着她的手。

“我不會這個。”

“沒關系,就是玩嘛。這樣吧,如果美女輸了不想喝酒,就要回答一個問題,如何?”

另一個雙眼皮的娃娃臉男生也幫襯着,琴子看這樣是無法脫身了,只好硬着頭皮坐下,她由衷得後悔為何自己要來。

果不其然,沒過一會,琴子已經連輸了幾局,大家起哄得要她喝酒,幾杯下來,她覺得心跳得如同樂曲裏躁動的鼓點,擂動得頭腦發暈。

“看到了麽,那個新來的相原琴子。”

齊藤醫師舉杯走向依然靜靜坐着的入江直樹。

“其實那樣的才受歡迎,米色荷葉襯衣,藍色牛仔褲,頭發幹幹淨淨的紮在腦後。眼神又明亮又通透,看着就宜家宜室。聽說外科已經有幾個醫師對她有意思了,就不曉得有沒有男朋友。”

齊藤看着入江那如半江夜色的眼眸,眉頭似乎醞釀着一場暴雨。

“沒想到,你也喜歡這型——”

齊藤還想再揶揄幾句,可是聊天的對象已經站起來,向着相原琴子的那桌走去。

他仰頭飲盡杯中褐色的液體,笑眯了眼。

“真不禁逗。”

“美女的初戀是誰?”

琴子端着酒杯的手就這樣抖了抖,一不留神灑了自己一身,她笑着說我還是喝酒吧,然後斟滿酒杯一仰頭喝幹淨,在衆人的叫好聲中道聲抱歉,去廁所整理自己的衣衫。

酒吧的空氣不是很好,巨大的音樂聲帶着暧昧的笑容淆亂了她的思維,她像是一尾幾近缺氧的魚,想要求一方安靜,得以再次呼吸。

在擁擠的人群間穿行,她步伐蹒跚,就這樣不小心撞入一個人的懷抱。

“對不起。”

她尴尬的低喃着,想要脫出身來,卻在下一刻愣住。

此時,此刻,此地,酒吧像是透明的玻璃櫃,将所有暧昧嬉笑陳列成華麗的虛浮。

而她猶如被裝訂的書本,一頁頁被人翻開,再無所遁形。

“和那些人喝酒很開心?”

他輕輕哼了聲,看着她的眼眸罩上一層霧色,然後胸前的大片衣襟濕透,濕漉漉得貼着胸口。

拽着她到了一個燈光晦暗的角落,他拿出手絹,不由分說得開始幫她擦拭。

“我,我自己——”

他擡頭看了看她,她突然就被他眼中那種陰霾深重的氣場扼住了話頭。

他挨得越來越近,擦拭的動作到後來就變了味道,他攬住她的腰,強迫她仰視他。

她的雙手抵在他胸前,有些驚恐得看着他,像一直受驚的麋鹿。

他順理成章的吻下去,帶着酒意和微微的噬咬,那氣味又霸道又殘忍,讓琴子一個激靈。

她感到心底像有小獸在暮色的沼澤裏掙紮,最後終于湮沒窒息。

她回抱住他,舌尖猶豫的舔過他的齒。

記憶裏的甜蜜,碾碎成唇齒間的冷意,讓彼此的心涼得發抖,舌尖苦得像融化了黃連。

卻無法分開,他吻上她的眼睛,淡淡道。

“別哭。”

她咬住唇,疼,很疼。

琴子不記得他們是如何離開酒吧的,她縮在他的懷裏,酒氣像星光的□□一樣蒸騰在周圍,而她心裏做着困獸之鬥。

她也記不太清楚計程車是如何在迷宮一樣的城市裏穿梭,滞重的黑暗黏膩而濃稠,生生堆砌在街角的轉彎處。

她和他摸着黑,感應燈壞掉的樓道裏,她被摁在牆上,他的吻像金屬,完美而冰冷,也許他的腦子裏,愛與不愛,也有着所謂的二進制邏輯判斷。

咔嗒咔嗒的門鎖聲,她卻覺得心裏的鏈條在一節節崩壞。

他将她放到床上,指尖很涼,他一點點啜過她的脖頸,唇瓣,額頭,她的肌膚輕輕顫抖,起了一個個疙瘩。

他未感到她的寒冷,好整以暇的解着她的衣扣,看着蓮瓣似的皮膚白腴如上好的玉脂。

熟悉的氣息,躁亂的夜晚,他的指尖去碰觸她的核心,她卻并未情動。

于是他加深去吻她,輾轉而綿長,優雅得像淺吟清茶,在她耳邊喁喁細語。

“我們在一起吧。”

這句話像咒語,琴子突然自迷情中醒來,她推開他,眼睛灼灼似煙花的冷焱。

她張了張嘴,喉嚨疼痛得像被蠍子蟄了一般。

“如果當初——我何至于受這麽多苦。”

兩個人最後背對着背躺在床上,琴子家裏的窗簾是淺白色的,窗上偶爾透過幾絲冷風,飄飛的窗紗揉皺了月光,突兀得勾勒出雪幕似的光影。

琴子本以為自己會哭,卻沒有,她瑟縮着,仿佛一只寄居蟹,藏在往事的殼裏,就可以忘記明天。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個本來想重新開一本,但是這麽短的話估計會石沉大海吧?

和主要故事沒什麽聯系的一個短篇,謝謝大家。

☆、第 21 章

日子依然那麽一天一天的過,那晚的事兩個人很有默契的緘口不提。

很多時候,記憶可以長出斑駁的樹皮,刻滿了年輪的痕跡,然後将它當作脆弱的保護,不動,則不痛。

他們居然就這麽相敬如賓,病人,工作,消毒水味,明晃晃得日光燈,疲倦得像荒腔走板的小提琴和弦,讓他們相信,現狀可以一直這麽維持下去。

回首是一種壞習慣,因為只看得到影子和重複的故事。

直到琴子照例巡房,入江翻開厚厚得病例,對病人的症狀做整理,而她的手機鈴聲不依不撓得在靜谧裏撕裂出一道鮮明的裂口。

他知道她一向大大咧咧的,他也知道夜裏十一點的電話鈴聲,很大概率上,只有親密的人才打來。

可是他沒有猶豫,輕輕得摁掉。

有些事,經不起推敲。

她一臉疲色得回來,看到他,眼裏混合着勉強和高興,那眸色太複雜,看不出是裝得還是真的,他忽然覺得,有些事,不管是錯是對,嘗試一下,也并非不可以。

“我們在一起吧。”

他像是在講一個病例,或者一個醫學符號,生音平淡得毫無色彩,可她腦海裏瞬間演變出無數畫面,感情和聲音都被時間狠狠掐滅,只剩下默片似的荒誕。

她靠在書桌前面,背對着他,脊背挺得很直,久久之後,她的聲音浮萍一樣聚合。

“好。”

直樹和琴子就這樣順利成章的住在一起,沒有誰提出或是誰拒絕。他說下班後我會過來,然後她便答一聲好。

在曾經那樣重視承諾的青蔥歲月,這樣的事情,也許是一種刺激抑或是一種不安。

然後歲月最後将所有都炙烤成茶,沏一杯,袅袅如歌,帶着淺淺的苦。

下班的時候,黃昏像白瓷杯裏的咖啡,被匆匆的人群攪動成混沌的顏色。

她沒有等他,也沒有給他發短信,只是自己徑直回去,買了烹饪需要的各種材料。

廚房裏的油煙薰得她眼睛發酸,她索性将所有頭發都挽成一個髻,随意的紮在腦後。

其實她并不常下廚,好多東西也不是她添置的,所以在她要做味增湯的時候,她将櫥櫃翻得亂七八糟卻毫無頭緒。

腦中很快的劃過一句話,像夏日夜晚的驟雨初歇,帶着凝結的涼意。

“你一向不太懂得照顧自己,記得我将味增都放在了右邊第二個櫃子裏。”

她想起昨晚那個被摁掉的通話,忽然一陣心慌,再沒有情緒做接下來的菜,草草收拾,端出。

直樹将近9點才回來,打開門的時候,就看到斜紮着頭發的她,縮在沙發的角落上,一盞落地燈昏黃的光,釀成滿室唯一的溫暖。

她膝蓋上放着一本書,下巴托着腮,眼神卻漂浮在窗外的夜海裏。

直到他的身影驚碎了這橙黃色的靜谧光罩,她才回過神來,淡淡道,你回來了。

“菜在桌上,已經涼了,可能需要熱一下。”

她站起身來,打算去将所有的食物重新加熱。

直樹想說一句,自己已經吃過了,終于還是換成。

“好的。”

菜很簡單,也并不合他的胃口,他想起曾有人仔細的囑咐他,少鹽少糖,所以他後來的口味清淡了不少。

可是他還是無言的吃完,然後挽起袖管将所有收拾妥當。

待他洗漱完畢,琴子早已收拾完畢,躺在床上的一角,護住胸口的姿勢,安穩的睡去。

他無聲的躺下,床頭燈微微掀開夜色的一角,像是他們錯過的歌舞升平。

夏季進入尾聲的時候,他們去了輕井澤。

坐在長野新幹線上,車窗上快速的交替着原野的景色。

美好的讓人不忍回顧的,是這漂浮在指尖上的夕陽,但是直到很久之後,你才知道,那白日的一切,都與你無關。

相原琴子看着玻璃窗反光的自己,淺淡得失去了輪廓。

她想起雪國裏,葉子憔悴而安靜的臉孔,在這隔絕了光陰的窗玻璃上,倒映成悲傷的美麗形象。

可是,只有駒子是真實的,葉子不過是作者腦中美好的幻想罷了。

5年前,她一定會把自己所有的想法一股腦的向着對面的人傾訴,無論他的表情是無謂還是無奈。

5年後,她終于學會很多事情自己消化,感動、悲傷、美夢,演繹成自己的獨角戲,獨留一份安靜給他人。

所以她凝望了窗外一會後,在他探尋的目光下輕輕道。

“新幹線果然很快呢。”

直樹看着輕輕垂下目光的琴子,忽然明白,他們擦肩而過的歲月盛開的煙火,早已凋零。

沒人知道歲月是怎麽流逝的,有什麽軌跡,往什麽方向。

只有赤腳踩在時間冰冷的河床上,那嵌入皮膚的記憶沙石,才令人感覺到無法躲避的疼痛。

相原琴子,是他無法避開的存在,再次相遇的晚上,他約了唯一的好友,渡邊淳一,去居酒屋喝酒。

“我遇到琴子了。”

他淡淡得道,仿佛在說一杯茶的冷暖。

“你打算怎麽辦?挽回?當做沒事發生。”

渡邊淳一沉默了良久,還是直逼主題的丢出這句話。

“順其自然吧。也許——我還是會去追回她。即便,她有旁人。”

酒精順着喉嚨滑下,剎那的炙熱後藏着寒涼的月光,在胃裏激蕩後,難言的滋味。

“你,還喜歡——”

“我也不清楚。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歲月沉澱得感情更類似一種回憶的騙局,平日的寂寞失意将其裝飾得格外美好。但和沙穗子的戀情失敗後,我明白了,比起完美的藝術品,我更需要的是溫度。”

直樹望向門外熙熙攘攘的燈光,在這讓人迷路的城市,歲月的騙局,總是讓人留戀。

“或許吧…….我還是支持你的,畢竟,你們曾經有過共同的歲月。天知道,在生活的巨大壓力之下,我們還有多少心情去了解一個人,探尋她的心。時間迅疾得冷漠無情,愛情則是世間最大的奢侈品。”

淳一吐出這段話,卻兀自笑起來。

“世上多有沙穗子,又有幾個琴子?直樹,我是羨慕你的。”

直樹是個理性的人,他會走錯方向一次,卻不會第二次。

那個女孩,在歲月裏,終于學會用淡然編織起荊棘的城堡,悄悄藏身其中,再不見喜怒哀樂。

可是他看到過她的真心,柔軟而單純。

新幹線僅僅行駛了一個多小時,他們就到達了輕井澤,打車到了已經訂好的酒店時,兩個人都有了些疲色。

秋天的空氣裏纏連着幹燥的金雀花香氣,像久遠而憂傷的旋律,揮之不去。

酒店靠着一片樹林茂密的溫泉景區,秋天徜徉在枝頭遠山,綠意早已漸微。

“我去買點喝的。”

琴子淡淡對着直樹笑道,放下行李後,她并未打算休息。

“去吧,注意安全。”

直樹坐在椅子裏,翻開一本書,沒有擡頭。

門輕輕阖上後,金色的塵埃在室內飛揚,直樹擡起頭,追尋着流光的倉促痕跡,光陰太淺,竟難以追溯。

琴子默默走在靠近旅館的這片樹林裏,層層落葉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音,如同細蠶悄悄撕咬着春日的萌芽,最後将愁緒化作繞指清風。

季節錯落了視野裏的畫面,像天空猝不及防隕沒的夢境。

枝幹斑駁的表面,給陽光以粗糙的觸感,于是那淺淡的流金,刮過指縫,帶着些微痛楚。

記憶的細枝末節忽然泛濫成潮氣,喉嚨有了鹹澀的感覺。

她忽然無法自制,眼淚一點點溢出。

向着那幾乎無法觸及的地平線,割裂遠空的微藍,她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出聲。

“對不起!”

可是對不起誰呢?

誰曾經在她即将溺斃在回憶的海洋時,緊緊抱住她。

誰曾經在夕陽的雲彩幾乎燒盡她生活的色彩時,告訴她灰白也是一種美麗。

誰曾經知道她喜歡甜品的小習慣,因此裝作不經意時而路過巷口的甜品店。

誰曾經将食物堆滿她的廚房,将她做的料理笑着吃下。

可是,她還是辜負了。

她忽然就明白,入江直樹從來沒有對不起她,每個人都如此脆弱,夢想的卵被擊碎時,只能緊緊抓住命運洪流裏的一塊浮木,他,亦不例外。

只是,他給的薔薇色傷口,在時間的琢磨下,終于碾弄成鮮紅色的顏料,此後,繪成她的光陰軌跡。

如何忽視,怎能忘卻。

她終究還是學不會,自欺欺人。

她靠着枝幹,忽然就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青藤連綿成城堡,琥珀般的斜晖凝固了海岸線。

她是擱淺的游魚,有巨大的同類努力的将她拖回深水,她卻向着一個奄奄一息的漂亮人類游去。

“別去,他會傷害你。”

有誰在身後呼喚,她卻無法聽得分明,只覺得波浪連同胸口洶湧的心跳,像蠱惑的咒語,催着她向前。

場景忽然支離破碎,像詩歌荒誕的語法,她突然發覺自己被架在火上,巨大的炙燙将皮肉卷曲焦灼,可那人修長的指尖撫過她,那瞬間她忽然覺得,事情本該如此,這就是她所求的。

醒來的時候,入江直樹已經在她面前,他凝神的表情摻入了夏末尚未收起的哀傷。

而他修長的手指順着她發際的輪廓一點點下滑,在她想說什麽之前,将她擁入懷抱。

額上傳來唇瓣微涼的溫度,像花朵的圓舞,忽然亂了曲調。

“可以麽,不再錯過。”

琴子睜大眼睛,淚滴再次滑落。

她于是擡起胳膊,環住他。

“為什麽,不早說.......”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可是,即便只剩曉風殘月,她依然想和他看到最後。

錯過了繁花似錦,或許,還有綠水青山。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

番外也都放完啦~~~謝謝大家~~~

江湖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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