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斜雨打碎半風中,凜冽裹挾舊時意。

元國安懷王府。

“王上,蘇重和林懿在府外候着。”石臼立于書房外候着,朗聲道。

元汣執筆微頓,“讓他們進來罷。”

凝視着案前長軸上女子的面容,元汣唇邊泛開幾分柔情。

蘇重和林懿邁入屋中,便瞧見元汣那副認真至極的情狀。

“安懷王當初承諾的可還記得?”蘇重怒瞪了一眼身旁的林懿,随即朝着桌案上前一步質問道。

“你是何人,本王給了你承諾,又是在何時?”元汣眼也不擡,懶懶啓唇,目光一直停留在畫卷上那名明眸善睐的女子身上。

蘇重沉沉呼出一口氣,顯然氣得不輕,“本太子着實沒想到,堂堂安懷王竟是這般無恥背信棄義之徒。”

“大膽庶民,竟敢這般冒犯王上。”石臼喝了一聲,随即将蘇重壓制着跪于地上。

一旁的林懿見勢,忙合袖匍匐于地上。

“啊——”蘇重咬牙,臉上憋得青紫,怒極掙脫不得,只得仰首朝元汣怒吼道:“元汣,你答應過本太子助一臂之力奪得蘇越國君之位,如今你瞧瞧!”

“呵。”元汣揮毫于紙上迂回,悠然道:“你當你如今是何人,還敢自稱本太子?可笑之極。”

話語輕飄飄,卻如萬斤沉的石頭壓在蘇重的肩上。

如此羞辱之言,又念及先前在蘇越朝堂隐忍的日夜,皆被蘇讓和蘇沖那兩兄弟糊了前程,娶了那敗事的林國公主,又不想她不安守本分竟用林軍勢力意圖逼宮,蘇重不禁越想越惱羞成怒,餘光瞥見林懿不鹹不淡的樣狀,怒極,撺掇着上前便要掴她一個耳光。

卻被元汣雲淡風輕地擡袖輾轉間投出的那支筆杆徹徹底底傷了手腕,一時間鮮血直流,骨碎欲裂,蘇重抱臂滿面猙獰痛倒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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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然踱步繞出桌案,元汣一向貴氣柔和的眼眸裏難得露出滿目桀骜的神情,白靴糅踩于蘇重那只廢得差不多的手臂上,眉目含笑道:“本王最痛恨自己窩囊卻還要親手打女人的。”

“嗷——”蘇重喊聲撕心裂肺,響徹耳畔。

林懿面不改色跪坐于地。

元汣平靜地看着她梳得簡單的發髻,“擡起頭來。”

林懿依言緩緩直起身子,平視着前方。

“本該是繼任裘泠容之名一舞驚鴻享譽三域的林國公主,卻成了亡國刀下魂。可還甘心?”元汣擡指,撚起她瘦削的下巴一側的幾縷發絲,霍然逼近她的雙眸,感慨:“多好看的眼睛,只是多了些仇恨。讓人憑生得幾分厭惡。拖下去罷。”

林懿不顧他上下審視着自己的危險意味和嫌惡的神情,淡然啓唇:“不知王上對元國邊境出現林國餘孽之事感興趣否?”

“不僅是元國,蘇越邊境亦可。”林懿面色鎮定地補充道。

“哦?”元汣偏了偏頭,饒有興致地注視着林懿的眼睛。

石臼會意,拖了抱着自己廢了的手痛得扭曲面孔的蘇重下去,緩緩合上了門。

“不妨講講,本王洗耳恭聽。”元汣回到椅邊,緩緩坐下。

“林懿先行謝過王上的救命之恩。”林懿斂了眉目,合袖再次伏于地上。

元汣臉上笑意更甚,“此話何講?”

“若不是王上,林懿早已死于蘇越境內誅心之刑。”她緊緊垂眸,似要掩飾內心那抹傷楚。

元汣漫不經心看向窗外,“外頭雨勢漸大,本王後苑有一處歇息之地,稍後便讓人安排。”

林懿重重叩首,“多謝王上。自此之後,林懿定當效命到底。”

這邊被石臼逐出安懷王府門的蘇重緩了過來,滿面不甘,另一只尚好的手擡起來指着石臼的鼻尖罵咧咧道:“你們安懷王府上下竟這般龌龊卑鄙,林懿呢?她怎的還沒出來!”

石臼抱臂冷觀垂死掙紮的蘇重跳腳叫嚣的喪家犬模樣,“蘇重,我勸你,今後離王府遠點兒,至于林懿,怕是,不會跟你吃苦了。”

蘇重雙目瞪大,“此話何意?你,你是說……她……”

石臼不耐煩別過頭,轉身進了王府。

蘇重愣愣地撿起那臺階上一個錢袋,惱怒至極欲追上前,卻被王府門衛拔刀攔下。

他咬牙,狠狠地啐了口血沫,忙拎着錢袋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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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銮殿外。

“邢公公。”

“哎喲,卓伎人今日怎地來此?”下了早朝慢悠悠持着拂塵下了臺階的邢公公瞧見一襲素錦綴着淡淡青藍花色的卓爾合袖立于面前,不由得擰了眉關切問道。

“邢公公……奴……”

“哎呦呦,卓伎人快別和老奴自稱‘奴’了。卓伎人有話只講便是……莫不是來找六公子的?還是越王殿下?”邢公公擺了擺拂塵,猜測道。

卓爾搖了搖頭,“不是……”

“嗯……那便是來見君上的。”邢公公思索片刻,道。

卓爾再度搖頭,臉色肅冷。

“那……”邢公公苦苦皺眉。

“公公可知曉,這金陵王城內藏卷之地于何處?”

“伎人可是指藏着那歷代經卷之地的藏卷閣?”邢公公驀地壓低了聲兒。

卓爾杏仁眼泛起了波瀾,“公公可否帶卓爾去?”

邢公公一撫掌,重重搖了搖頭。

“為何?”卓爾心下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見那公公這副驀地凝重的模樣,不解問道。

“實不相瞞,就在前幾日,越王殿下吩咐過老奴,不許任何人踏入藏卷閣。”

卓爾偏了頭,訝然不已。

“總之,伎人別問了,老奴什麽也不知曉。”邢公公擺袖欲走。

卻被卓爾一把扯住,誠懇道:“卓爾懇求公公,幫一把忙。”

邢公公為難至極,啧然開口:“伎人莫要這般,老奴實話道來,那藏卷閣,要是沒有越王殿下首肯,縱是六公子要進,也是進不得的。”

卓爾斂了斂神情,目送着邢公公哀嘆着甩了拂塵離去。

錦雲閣三樓。

“來了……”裘泠容緩緩起身,眺望着金陵城外漫山濃墨似的煙雨。

“師父。”卓爾面色惘然。

裘泠容抿唇,“不必多言。”

卓爾擡首,“師父早已猜到會是這般結局?”

裘泠容微閉了眼,淺笑不語。

“徒兒該如何做?”卓爾蹙眉,聲音有些無力。

裘泠容轉過身,掂起她的手,“你亦早就想好了,不必來問。你的路,你要的,你自己清楚。”

卓爾退後幾步,搖頭,“徒兒不想利用王上的信任。”

裘泠容臉上有了些嚴肅的神情,雙眼盯着卓爾,竟是多了幾分悵然,半晌,才長長嘆息罷。

“你之前不是疑惑為何我這麽多年,對相隐不冷不熱,但凡敬他六分,必不會退怯四分。”

“師父……”卓爾撚了把絨袖口,怔然啓唇,眸子有些許的遲疑。

裘泠容不等她問完,便繼續道:“一直以來,為師都在因着這舞姬身份介懷。總是名譽三域又如何?終不過是供人玩樂侮辱之輩。稍有不慎便被碾至塵泥之中。”

卓爾靜靜地望着她的眸子,仿佛能捕捉到隐約自己的影子。

又見裘泠容緩緩踱步道:“若不是那場意外,為師全然沒想到相隐竟這般對我用情至深。”

“除卻美貌舞伎,你還能給他何物?将來高位之上,你,卓爾,又能憑借何物才能配得上他?”倏爾,拉起卓爾的手,裘泠容桃花色澤的唇邊漾開清水樣式的笑意,似鼓勵,又似督促。

卓爾愣愣點了點頭,“徒兒明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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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元國下完了這場雨,天暗沉沉的,沒風,寂靜得山河屹然不動,過幾日便該落雪了。元汣想罷,唇角斜斜勾起,鼻尖輕笑吐息:“寧兒該是歡喜的。往年如此。今年……不知該是怎樣的。”

門外傳來一聲叩響。

“王上,林軍餘孽于蘇越邊境作祟的傳言已經布及金陵王城,周邊領域早已民心惶惶。”石臼快步推門進屋,拱手禀告道。

“如此,還不夠。”元汣淡然抿唇,冷眼瞟了窗外沉沉的天色,看到的卻是山河颠覆,風波又起。

次年三月開春,蘇越邊境大亂,林軍異黨皆被殲滅,林國地域徹底被蘇越納入麾下。此番蘇越行軍骁勇平戰亂不僅振奮軍心,亦使元國君主坐立不安,深感地位岌岌可危。

四月末,又因着先前元國将領于蘇越境內失蹤一事引發幹戈。

元國與蘇越自此交戰不斷,兩國百姓忐忑不安,期盼着春去後,萬物歸寧,山河永寂靜。

然而,歷史的潮流,卻永遠是洶湧疊蕩的,常年分隔的兩地,終有一日,要易君共主。

合二為一,方為天下霸主之位,載入史冊。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的收藏掉得讓戚戚快要失去夢想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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