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林風攜着暮春的地域氣候的幾分殘留的刺骨穿過耳梢,掠起耳鬓間的一縷長發,沿着先前元汣馬車所行的路徑,卓爾避開了搜捕追蹤,到了事先籌劃好的元國邊陲小鎮。
取出行囊中那張繪有奇怪地形圖的羊皮卷,卓爾牽着馬沿着小溪邊徑上慢慢走着。
“快走!”
不遠處林間傳來長鞭聲和女子的痛呼聲。
卓爾提起警惕,放輕了腳步。
又聞得聲音愈發近了,她忙蹲下縮進草叢中,尋了一處草隙透過那兒往外瞧。
只見幾個元國軍兵正押解着幾名着先前同允嬅一般穿着宮裝的少女渾身傷痕累累地踽踽前行,個個滿面哀愁,更有幾分慌亂惶恐。
卓爾不禁蹙了眉。
這些人究竟是要往何處去?莫非是軍營?
“軍爺,我們實在走不動了,能否給些水喝?”一個聽起來柔弱卻沒有祈求語氣的女聲。
卓爾循聲望去,這才發覺是那幾名被押解的囚女中立着一個衣着堪破雲鬓松散的,看樣子雖然狼狽的小身板少女開口。
“行罷,看你一路上安靜得很,也不和那些個一樣吵吵,本大爺就賞你口水喝。”那說話的軍爺解下腰間的皮囊,自卓爾身邊的草叢穿過,踱至河畔盛水。
不好。卓爾皺眉,心下一跳。
果不其然,那軍爺收好皮囊回來的途中發覺了樹下系着一匹馬。
卓爾屏住呼吸,靜靜觀察着他的變化,卻看見他僅停留了片刻便不動聲色地繼續走着。
回到了原處,他剛将水囊打開,幾名少女也顧不得,一哄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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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們搶什麽搶!一群逃跑的死囚,本大爺許你們喝了嗎?”那軍兵身後一個身形更加高大的軍爺怒目一瞪,随即一把奪過,将水囊中的水盡數倒下。
沒一會兒水囊便空蕩蕩的。
将空的水囊一丢,高大身形的軍爺甩了甩長鞭,催促手下幾個繼續押着她們走。
卻被匆忙撿起水囊重新別回腰間的軍兵攔住了。
卓爾望見他輕聲開口不知說了什麽,下一刻那身形高大的軍爺便揮刀朝卓爾這邊走來。
“出來罷,什麽人吶?”不耐煩的聲音,恍如催命。
卓爾見眼前刀光反射了幾道陽光,有些刺目,原本彎身在草叢中只得慢慢直起腰,走出。
“你是何人?”持刀的那位瞧見了卓爾的臉時,先是訝然,随即眼中多了幾分興味。
卓爾很清楚那是什麽目光。
也知道意味着什麽。
“公主……雲絲總算見到你了,公主……”
正暗自慢慢摸索着袖口間藏着的簪子,卓爾察覺到衣擺被扯住,随即低頭,不曾想到突然沖過來的竟是那個安靜了一路卻驀地開口讨水喝的少女。
卓爾細細打量了她有幾道劃痕的臉上滑落的淚跡,上半身着舊得很的淺藍小襖,下着沾染了不少泥污草屑青綠長裙,整個身子微微發抖。
唇角不自覺淺淺勾起,公主麽……很好。卓爾迅疾收斂了心緒,平靜地注視着那幾個軍兵。
“公主?這副模樣,竟是我們元國的公主麽?”身形高大的軍爺聞言,先是收回了手中的刀,仔細一想,還是不死心,直直地逼視着,眼中的迷戀又多了幾分。
“大人,依屬下看,咱們不能僅憑這死犯的一言之詞便相信她是元國公主。一切都等回都城再說。”
“是啊,若是因着一個身份不明之人誤放了死囚,可是擔待不起的。”
幾名軍兵紛紛勸道。
“你能證明公主的身份,本大爺便放過她,若不能,那就統統帶走!”刀鞘扣在石塊上,劃出金屬撞擊的聲響,身形高大的軍兵瞪着那名跪在地上的羸弱少女,随即不耐煩地開口。
只見那少女依言,扯了扯卓爾的衣擺,期期艾艾地喚了一聲“公主”。
顯然是毫無說服力。
“無令牌,不能證明。不過,本宮倒想看看,到了都城,你們這些的命還能不能攥在自己手中。”卓爾一邊涼聲笑着,一邊緩緩扶着那少女起身。
“哼,少廢話,帶走!”
“啊……”身後幾名少女又挨了不少鞭子,紛紛抱團痛苦不止,卻還得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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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越邊境駐紮營帳。
“憑瀾大人。”守衛拱手行禮。
“主帥帳于何處?”憑瀾急急下了馬,催問。
“大人請随屬下來。”
憑瀾抿唇,跟随着帶路的到了一處白帳簾篷前,先前獲了準批直接掀了簾帳便走了進去,“王上,屬下一路跟着卓姑娘,果不其然,途中遇見了押解追究元國公主失蹤而逃走的死囚一行的軍兵。”
“她如何了?”蘇讓沉了臉,半晌,終是開口,眼中是摸不清的霧霭,深然若揭。
憑瀾搖了搖首,低低嘆息。
蘇讓驀地轉身,眼中有了幾絲緊張,“她……無恙?”
“卓爾被當做死囚同黨一同押解入元國都城。”
蘇讓緊攥着袖擺,眉目擰了擰,懊悔異常,聲音有些嘶啞,“你為何不出手?”
“這一點王上比任何人都清楚。屬下先前奉命乃是一路看顧她安危,不到逼不得已決不能讓她發現屬下。”憑瀾立直身子,眉目微動,仿佛證實了心頭所想,又道:“王上,僅僅是途中遇見了幾個小喽啰,你便這般不放心卓姑娘,當初為何要同意她只身趕赴元國?”
“放心罷,之所以能被王上看中之人,必有幾分能耐。先前遭害數次,卓姑娘不也險象環生了?”
人一旦有了牽挂,縱使是王,也無能為力,也不能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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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數月,卓爾一行已然到了元國王城。
一路上風餐露宿,卻也與幾名少女熟識,尤其是緊緊挨在身旁的雲絲。
“進去!”
跌跌撞撞被關進一個偏僻的牢室內,幾名少女忍不住抱團取暖。
卓爾留心一路被押進來的路徑行跡,早已将可出逃線路暗暗銘記于心。只是,這回,不知道能不能如上次那般輕易逃脫了。
畢竟這些乃是死囚。
“姑娘。”一路上假借公主之名不敢聲張的雲絲終是開口喚着卓爾。
瞥了眼角落抱團瑟瑟發抖哀哭不已的幾個瘦削少女,卓爾轉過頭看着雲絲臉上安靜得不尋常的神色,緩緩開口:“而今有何打算?”
雲絲擡手撫上嘴角因着幹涸滲出血的紅漬,指尖有些顫抖,眼神有些飄忽,輕柔回:“我們,恐怕得死在這裏了。”
卓爾抱臂而坐,杏仁眸緊緊盯着雲絲,鎮定道:“你的眼睛在看何處?”
雲絲一愣,随即搖了搖頭,又垂首,不發一言。
在卓爾的審視下,半晌,她才小聲嗫嚅道:“沒……沒有在看什麽。”
一連過了幾日。
牢室中的少女依次被捉了出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望,口中不言,卻心知肚明她們去了何處。
此時牢室中只剩下卓爾、雲絲和另外一個少女。
“吃罷。也沒多少時候了,明日便可出去了。”獄手送來兩碗粥,眼中啧啧竟是惋惜。
雲絲端過牢室外擱置的兩碗粥,眼中有了些恸然,“最後一日,竟也只有兩碗粥。”
“這般苛責。” 卓爾身邊那個少女不禁掩袖低聲啜泣起來。
卓爾自知救不了她,只能推開雲絲遞來的粥,示意她端給那個少女。
那個少女一愣,慢慢地接過雲絲手中那碗涼了良久的稀粥,随即哭得更厲害了。
淡然地注視着雲絲緩緩朝自己走來的臉色,卓爾微微啓唇:“今日過後,我們都得死,你當真無話可說麽?”
“雲絲能替公主擋下一劫,死而無憾了。”
卓爾見她輕輕攪動着手中的稀粥,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家主子,可是元寧?”
聞言,雲絲手中微頓,驀然擡首:“姑娘如何得知?”
卓爾微微挑了眉目,湊近她,道:“你瞧着,我同元寧,是像,還是不像?”
察覺到卓爾眼中的威脅意味,雲絲只得點頭,如實回答道:“若不是我知曉公主的脾性,怕是當真要将姑娘你認錯了。”
卓爾回想起那日她撲過來扯着自己衣擺的焦惶模樣,又仔細想了前些日子剛進這牢室裏雲絲過于平靜到不自然的神情,便覺得事情似乎有了些頭目,“這裏,你當是很熟的罷。”
手中的碗微微傾斜,灑出了半碗稀粥,雲絲氣息不穩道:“姑娘……此話何意?”
卓爾唇邊泛開冷笑,“你說呢。”
雲絲低斂着眉目,喘息回答着:“我不知姑娘在說什麽。”
“哦?”卓爾倏地站起身,慢慢走到牢室的偏南一角,緩緩擡手間,便瞧見雲絲丢了碗勺奮力朝這邊跑來攔在自己面前。
“姑娘,這邊潮濕,還是去那邊歇歇罷。”雲絲晃着腦袋,渾身緊張得發抖。
卓爾眉中沁着些了然,不依不撓道:“如果我偏要來這兒呢?好端端的,為何這邊會如此潮濕?而從不曾來這邊歇息過的你,又是何從知曉的?”
雲絲愣然低頭,順着卓爾目光望着腳底幹淨毫無絲毫水跡的地磚,一時間倒抽了一口氣,心跳得更是厲害。
卓爾此時凝重了神色,一字一頓嚴肅道:“如今的時辰已然離天亮不遠了,你,還是說出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