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馮峻沒說話，把手機挪到眼皮底下看了看，目光先是落到側面那顆騷包的藍鑽，然後輕輕一點屏幕，打開了揚聲器，紀坤的聲音在這安靜的走道裏非常有穿透力。

“傻孩子，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馮峻跟錢家不對盤，這在林市可不是什麽秘密。還有，聽說馮峻的母親原本跟錢老爺子才是一對，後來是馮峻他爹馮遠途橫刀奪愛抱得美人歸！要是普通人，我估計錢老爺早就找人把他做了，現在好了，人家馮遠途短短幾年就是林市市長了，錢老爺子還他媽敢去搶？”

唐糖聽得耳邊驚雷一陣接着一陣，不是吧，真他媽勁爆啊，活生生的豪門秘辛！

要放在平時，唐糖肯定很樂意跟紀坤818這些事兒，但現在，馮峻就站在面前啊！而且，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吞了她似的，唐糖大着膽子幾次上前奪手機，但因為身高原因，都被他輕松地避開了。

紀坤毫無察覺，聲音還在繼續：“唉，我聽你這麽一說，大概猜到了馮峻是放了個眼線在錢老身邊，也難怪，聽說錢家這幾年在走下坡路，錢家的幾個小輩也沒什麽能耐，就一個錢宇修還算湊合，好歹混了個海龜，據說這幾年馮峻吞并了錢家不少旁支産業，可見他的野心有多大……你要是真缺錢，我可以給你想辦法，可千萬別去找錢榛南！要是被馮峻知道你壞了他的好事，我就只能替你收屍了！”

不是吧，唐糖手心裏全是汗，就差給紀坤下跪了，坤哥你平時也不是這麽啰嗦的人啊，你能不能別再說了！她今晚知道的太多了。

馮峻聽到最後一句，終于忍不住對着手機說：“紀坤，你今晚很閑？”

紀坤沒發現是在跟馮峻說話，蠢萌地嗯了一聲。

“怎麽在你嘴裏，我就像黑.社會一樣？”

唐糖垂眸，你不是像……你根本就是啊，大佬。

電話那頭的紀坤終于察覺到什麽，瞬間沉默。

馮峻瞥了唐糖一眼，問她：“紀坤是你什麽人？”

唐糖此刻顧不上別的，只求自保：“紀坤是我老板，我跟他感情很好。”不管了，豁出去了，她現在迫切希望紀坤跟這位大佬很熟。

然而電話那頭的紀坤聽到，忙跟她撇清關系：“馮董，我跟她不熟。這麽蠢，誰要跟她談感情。”

唐糖心裏焦急，醞釀着要不要來一出苦肉計，馮峻又說：“哦，既然你們不熟，那我接下來對她做什麽也不需要跟你說了。”說完挂了電話。

手機還握在手裏，馮峻逼近幾步到她面前，兩眼緊盯着她：“我記得十分鐘前還跟你說過，我不喜歡撒謊，尤其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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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被他一眼看穿：“還想解釋什麽？”

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馮峻在手機上點了點，然後把手機順勢放入她浴袍外面的口袋，神色自然地卷了卷自己的袖口，邁步離開。

“馮董——”唐糖急忙叫住他，他要是就這麽走了，那她絕對沒有好下場。

然而馮峻沒有回頭。

“馮董！”她咬咬牙，咚地一聲直接跪了下來，“我錯了，求你給我一次機會。”

也許是走道裏太安靜了，又或者地面是用木板搭的，顯得她跪下去的聲音很恐怖。

不知道是不是這聲音聽着很肉疼，那腳步聲居然停了，走在光影交替處的男人背對着她，只是依然不說話。

唐糖剛才也是太急了，沒想到這一下跪得太狠，最要命的是，跪下去的地方剛好有顆小石子，戳在膝蓋骨上痛得她眼眶頓時紅了，眼淚根本不用醞釀就嘩嘩掉下來，嗓子自然帶了點哽咽：“剛才紀坤說的馮錢兩家的事情我都沒聽到，您先前說的我也沒聽到……您要我做什麽都行，希望馮董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馮峻沉默了半晌，才呢喃了一句：“機會，很久以前我也希望有這麽一個機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遠，他的聲音有點缥缈。

唐糖不确定這句話是不是對着她說的，忍着膝蓋上的痛，努力想措辭：“不要緊的，錯過了還能彌補，您這麽年輕，路還很長。”

馮峻仿佛聽到了三歲小孩講的笑話，輕輕呵了一聲。

唐糖擡頭看着隐藏在陰影裏的身影，高大淩厲卻猶如鬼魅，她這才真正感覺到這人是真的不容易讨好。

剛才在他房間裏脫險，是因為鄭偉幫她，但是這回，真的沒人來救她了。鄭偉的出手相助，已經是她求也求不來的運氣。

她終于恍然，外面那些所謂的商界奇才、優秀才俊其實都是帶着面具的，這些有錢人光鮮亮麗的表面下，都是一樁樁見不得人的醜聞，尤其是官商一身的馮家。

但是，這些醜聞被人私底下議論是一回事，在當事人面前議論被抓包又是一回事，唐糖覺得這回她可能真的要完。

她緊緊咬着嘴唇，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朦胧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雙黑色皮鞋，啪嗒一聲，一顆眼淚掉在鞋面上。

唐糖想去擦，卻被鞋子的主人嫌惡地避開。

“現在跳下去，能不能活着回去，看你造化。”馮峻打開了旁邊的一扇窗。

海風吹進來，聞到了鹹鹹的味道。

唐糖心裏一頓，淚眼婆娑擡頭看他：“馮先生，您真要趕盡殺絕嗎？”從這裏跳下去，她必死無疑。

馮峻平靜地看着她：“你給我一個今天第二次放過你的理由。”

唐糖幹巴巴地回答：“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為我做事的人太多了，不缺你一個。”

唐糖眼裏劃過一絲絕望：“可是我不想死，我還有一個弟弟。”

半晌，直到唐糖以為海裏的魚已經張着嘴巴在等她了，那人的聲音才在頭頂響起，很低很沉，一個個字像是敲打在心頭：“跟我去個地方，或許我會考慮放了你。”

游輪地下一層。

唐糖從沒見過這麽奢靡鋪張的場面。

一個非常大的開放式豪華大廳，頭頂若幹盞水晶燈璀璨如星。大廳裏總共有五六張賭桌，桌上全是一堆堆五顏六色的籌碼。中間那一桌的人氣最高，旁邊圍滿了看客。

雖然開着空調，還是她依然能感覺到空氣中存在着一股燥熱，這種燥熱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從一張張牌九到荷官行雲流水的動作，無形地傳過來，直達四肢。

她望了望四周，這裏亂哄哄的，借着人群偷偷溜走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現在在海上，能跑到哪兒去呢？

垂頭喪氣地跟着馮峻進入大廳，幾個酒保看見前面的馮董，九十度鞠躬跟他恭敬致意。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馮峻的手段，唐糖會以為馮峻真的是位溫文爾雅的紳士。

馮峻手抄着褲袋，目不斜視地路過，經過那幾張賭桌時，甚至連腳步都沒有一點停頓，倒是唐糖覺得好奇，偷偷瞄了幾眼。那張桌邊坐了什麽人她沒看到，只看到堆成山的各色籌碼。

兩人往左拐入一條走廊，越過幾個身材魁梧的保镖，在拐角處，他轉頭問她：“聽清楚我剛才說的了？”

唐糖點頭：“清楚了。”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換上一套水綠色的旗袍，明眸锆齒，襯得脖子白皙修長。

馮峻收回目光，低着眼皮走向一扇黑色的門。

剛抵達門口，有服務生端着一個空托盤，禮貌地朝他們颔首：“馮先生。”

馮峻熟門熟路地把手機扔進托盤，唐糖也照着做，無意點開手機時，發現屏幕有點不對勁，好像被恢複成了出廠設置。

我去……他大爺的。

肯定是馮峻剛才想删她拍過的視頻，但是又懶得找，直接點了恢複出廠默認設置。

敢怒不敢言的唐糖把手機扔給服務生，後者微笑着欠了欠身，表示謝謝配合，然後替他們打開房門。

服務生推着金色把手，緩緩打開這扇沉重的門。

唐糖并不清楚門後是什麽，等待她的仿佛是一個未知世界，她下意識看向旁邊的馮峻，一道不算亮的燈光透過門縫，在這張鬼斧神工的臉上劃過，不得不承認，非常有立體感，非常漂亮。

只可惜，這麽好看的男人是個變.态。

房門的隔音很好，剛才還悄無聲息的走廊，因為門的打開，傳出了嘈雜的說話聲，由遠及近，人流如織。

馮峻站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兒，從褲袋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根，點燃，這才擡腳進去。

唐糖想起馮峻先前的囑咐，深吸了口氣，強自鎮定走了進去。

裝飾豪華的房間裏，溫度适宜。

在這之前，她從來不知道，游輪上會有拍賣會，而且是在這麽隐蔽的地方。

馮峻進去時，馬上有人過來招呼：“四哥，等你很久了。”

馮峻用食指和拇指拿着煙，輕吐了口煙：“大哥呢？”

“大哥就坐了一會，跟大嫂回去了。”男人的目光一轉，落到唐糖身上，眼睛一亮，“四哥，這位漂亮小姐是——”

“她是誰跟你有什麽關系？”馮峻低着眉，重新把煙嘴叼嘴裏。

男人嘀咕着：“難得見你帶着女人出現，介紹一下呗……”

馮峻這回沒睬他，步履沉穩繼續往裏走。

路過男人身邊時，唐糖對他呲了個笑，馬上跟上馮峻。

男人“嘶”了一聲，摸了摸後頸。

唐糖跟着馮峻在座位區坐下。

有人馬上遞給他們一個號碼牌，她看了看旁邊的馮峻，後者并沒任何表示，她只好接過拿着。

緊緊捏着手裏的號碼牌，耳邊卻回響着兩人在那個樓梯間的對話。

“馮董，跟您去可以，但是您到底要我去做什麽？”

“很簡單，猜謎語。”

“如果猜不中呢？”

“那就從林市消失。”

馮峻說的猜謎語，傻子才會認為真的是猜謎語。

那究竟是什麽呢？

正思索着，突然有人輕輕點了點她的手臂，她回頭，看到是一個穿着精致的女孩子。

女孩旁邊的位置空着，一個人坐着正覺無聊，看到人坐過來時又惶恐又高興。

惶恐的是這個女孩是馮峻帶來的，高興的是這個女孩看上去不像其他人那樣冷冰冰，很面善很有親和力。

馮峻自從坐下，頭就一直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兩個女孩開始小聲聊天。

“聽說你姓唐？”

“……你怎麽知道？”

“今晚Corey的助手就是你啊，剛才你們的雞尾酒表演可帥了。”

唐糖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今晚她就是打醬油的，是Corey有本事。

兩人年紀相仿，很快就聊到一塊兒。

唐糖知道這個女孩叫徐倩，是父親托她過來競拍的。

唐糖偏過身去跟她小聲說話：“這裏是在幹什麽？”

徐倩正愁沒人說話，很樂意跟她解釋：“這裏雖然表面是個酒會，但是普通人進不來，一則需要鄭老板邀請，二則是因為很多人千方百計來這裏都是為了這次拍賣會。”說着故意咳了一聲，拿着號碼牌遮住嘴跟她低語，“可惜你們來得太晚了，前面幾件都是9位數拍走的！”

唐糖心裏一動，稍稍一想就明白過來，這些拍賣品也許是非法所得，不能公開拍賣。怪不得剛進來時要沒收手機，是怕有人偷偷拍了照片傳出去吧？

唐糖神色一肅，朝臺上望去，拍賣官正在滿臉笑容地介紹着一個陶罐：“各位請看，這個彩色陶罐小口大肚，直徑66厘米，保存完好，花紋精美，是國家一級品的珍貴文物，曾經在國家博物館展覽過，現在屬于鄭老板的私人藏品，起拍價320萬。”

臺下馬上有人舉牌，330萬。

文物？

“拍賣文物不是違法的嗎？”唐糖在腦海裏搜索最近幾年看到的盜賣文物的新聞，可惜她平時不怎麽關注，沒找到有用的信息。

“違法？”徐倩加重了這兩個字，嗤了一聲，“鄭偉知道這倆字怎麽寫嗎？他就是靠盜賣文物起家的，這在圈子裏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了。”

“難道他不怕嗎？萬一有警察在這裏卧底，他肯定要被請去喝茶吧。”

徐倩皺了皺鼻子：“你電影看多了吧？不過上次還真混進來一個警察，你猜後來怎麽着？”她的聲音低了一些，“鄭偉把那警察直接給打斷腿扔海裏去了。”

這種事情，還真是鄭偉能幹出來的。

唐糖臉上故作驚訝：“現在是法制社會，居然還這麽無法無天？”

果然，徐倩看傻子一樣看着她：“你真是太天真了，所以說惹誰也不要惹鄭偉，還有你身邊那個男人。”

唐糖點頭，這話她信，鄭偉背後顯然有更強勢的人脈替他撐腰，否則死一百零八次也不夠。

“哎別顧着說話，快看，這是今晚最後一件啦。”

一直在旁邊閉目養神的馮峻突然轉頭問徐倩：“這是今晚的最後一件？”

徐倩沒想過林市地産界第一大佬會突然問她，打了個結巴：“是、是呀……最後一件，拍完就結束了……”

馮峻蹙眉，二話不說拿過唐糖手裏的牌子舉起，薄唇親啓：“一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