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背燈和月就花陰
河水日日拍打,江潮夜夜翻滾。一切都悄無聲息地進行,仿佛這一個世界已然失去了聲音。
再沒有震耳的雷鳴,也沒有刺目的閃電。承雲睜開眼,只覺眼前一片漆黑。這是哪兒?難道他又死去了一回,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他試着坐起身,這時,身後傳來輕柔關切的聲音,“你醒了?”
女子身着長袍,袍面上繪着素色的紋樣。雖然面若春雪容顏美麗,卻眉心微颦。如果說碧妍的美是清麗的合歡,玉然的美是純善的玉蘭,她的美便如天邊偶過的雲彩,淡雅而絕俗。
“你是……”承雲一怔。
“什麽都不要問。”女子從袖中拿出一顆藥丸遞給承雲。承雲接過,那可藥丸卻立時在他的身心溶化,一忽兒就不見了。
“你再休息會兒,明日你就能行動如常了。”女子想了想又道,“你再冥府不能呆太久,早些回去吧。”
原來自己還沒有死,承雲有些失落。女子說罷就向外走去了,承雲欲得追出去,卻覺全身無力,只好躺下。腦海中仍然是空蒙蒙的,不一會兒他就睡着了。
他還活着,碧妍卻已灰飛煙滅。心猛地抽動一下,這個想法馬上被另一個夢境代替。那是一座華美精致的庭院,高挂的匾額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周府”二字,紅門微啓,影影看見侍女走動。
周府的花園內,小小的溟淵抱着還在襁褓裏的碧妍歪歪斜斜地跑着。他們的父親周行雲正站在前廳沉思着什麽。過了會兒,一位侍女從內堂裏出來,對周行雲道:“夫人不好了!”周行雲連忙向內堂走去,剛到中庭,從內堂裏忽然透出一道金光。裏面的侍女連聲驚呼,周行雲軒開門簾,只見床上被子平平坦坦地蓋着,人卻不見了。
承雲忽然驚醒,他想起來她是誰了。承雲向四周看了看,這才知自己一直處在一個大岩洞當中。身體似乎恢複了,他站起身,向洞外走去。不一會兒,就看見一身白衣彎腰向着岩壁一角做着什麽。
承雲定住腳步,試探着喚道:“水涓。”
女子回頭看見他,先是一詫,馬上便明白了過來。“你記起來了?”
“是。”承雲低聲道,“謝謝你。”
那女子正是陸水涓,聽他這樣說,苦笑道:“這本是我欠你的。”
承雲感慨道:“那時候的事,誰說得清說欠誰?”
陸水涓沉默了會兒,道:“碧妍的傷比你重,不過過一會兒也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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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雲又驚又喜:“碧妍還活着?”
陸水涓指了指身後,只見碧妍斜躺在岩壁邊。原來剛才她就是在給碧妍治傷。
承雲心中五味交雜。轉過視線對陸水涓道:“你果然成仙了。”
陸水涓道:“成仙有什麽好?”
承雲道:“總好過我這般活着吧。”
“其實你也不必太在意。一個人轉世那麽多回,連自己是誰都弄不清了,何必還在乎那一點血緣?”
承雲搖了搖頭道:“溟淵那麽喜歡她都被她拒絕了,如果她知道我是她的……”承雲有些哽咽,“還不知道她要怎麽傷心呢。”
陸水涓道:“只要我們都不說,她怎麽會知道呢?沒有你,她一樣會傷心的。當年我沒能好好照料她,如今惟有希望她幸福。”
承雲黯然道:“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現在傷心總好過将來恨我吧。”
“蘭因絮果,總被當年誤。”陸水涓長長一嘆,“我要回天庭,碧妍就交給你了。”
“你不要走。”承雲下意識地挽留。
“為什麽?”
“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若只是因為你自己無法再愛她,就告訴她真相吧。”陸水涓道,“其實不是你們不愛,而是血緣親情使你們不敢去愛。這個人并沒有變,難道血緣就可以将心中情全部抹殺嗎?我該走了,趁她還沒醒,好好兒想想吧。”
承雲看了看熟睡的碧妍,沒有答話。
“你也多保重。”說罷陸水涓便向岩洞外走去。
沒有人能夠幫他了。承雲黯然朝外看去,忽然聽到了呼喊聲。走出去一看,原來是冥王和玄音在四周呼喊。玄音先看見他,走進洞口,便看見了依然躺着的碧妍。
“你對她做了什麽?”
承雲面無表情,緩緩向外走去。“等她醒了。請告訴她,好好活下去。”
這時冥王也進來了。聽見這句話,對承雲道:“你明白就好。”
承雲恨恨看了他一眼,頓時心如刀絞。
這般将前塵訴說,回首往事,年華磋砣。這般遣愛恨詞章,離合怎奈,輕率筆墨。這般教相思成錯,杜宇聲聲,佳訊匆匆……
陸水涓長跪在大殿上,玉階冰涼。長袍迤地如雪,冷冽蕭瑟。她緩緩擡起頭,一雙眸子卻出奇的明麗。寶座上的司界仙子聲如碎玉破冰。“你從頭把原委細細說來吧。”
“是。”陸水涓道。
“我出生在陸家,十六歲時随母親去廟裏還願,遇見了孟敬仁。我與他私下媒定,卻沒料到父親把我許給了周行雲。我和孟敬仁一起出走,并在客棧裏私自成婚。但一個月後就被抓了回去,很快我就被嫁到了周府。”
衆仙都看着她。她頓了頓,繼續道:“我和孟敬仁對周行雲說了原委,周行雲答應不與我同房,等日後以我病逝為由讓我離開。沒想到我那時已有了溟淵,周行雲的父親以為是周家子孫就派好幾個丫鬟把我嚴嚴看起來。我出不了周府,敬仁以為我從了周行雲便不再找我。之後種種誤會使我們完全決裂,我憤悶之下當真從了周行雲,可生下碧妍後就後悔了。敬仁沒有原諒我,我心灰意冷,從此潛心修行。不久後清舞仙子點化了我,我也就來到了天界。”
副座上的清舞仙子點點頭道:“是這樣。”
陸水涓接着道:“敬仁不久後也病逝了。轉眼又過了十六年,溟淵和碧妍也長大了。溟淵愛這個妹妹勝過一切,卻不幸因愛成恨,殺害了知道內情的周行雲并嫁禍給碧妍。因為碧妍的丫鬟錦憐深愛着溟淵。溟淵答應,只要錦憐指認碧妍是兇手就娶她為妻。錦憐按他說的做了,溟淵卻食言娶了閻琴桢,很快便有了女兒孟紫宣。錦憐心中不平,在向溟淵質問時被他用刀刺死。這一幕恰好被孟紫宣看到,因受了驚吓,不久就豈事。失去了女兒的閻琴桢神情恍惚,加之溟淵娶妾後對她愈來愈冷淡,幾年後閻琴桢便郁郁而終。”
“孽緣由誰解?情愛倩誰償?”清舞仙子幽幽一嘆,殿角的玄冥花落下,滿殿寂寥。
百年揮手間,夢醒已隔世。陸水涓看着那正在凋零的花瓣,清冷而孤獨。
“錦憐轉世成了憶顏軒謝管家,孟紫宣轉世成秦玉然,閻琴桢在冥府創立了還願坊欲讓溟淵彌補對她的傷害。而這時溟淵通過權力争鬥當上了冥王,前任冥王袁飛為了躲避他的追殺逃到人間的一處寺院裏,易名為非緣。那座寺院的方丈化緣卻正是早已死去的孟敬仁!”
冤冤相報何時了,情仇難奈此生寥。天意弄巧人何怨?依舊前生今世緣。
“在人間苦苦奔波想還自己清白的碧妍遇見了少年才俊孟承雲,同時秦玉然也離開了京都欲與孟承雲結為連理。可她們誰也沒想到,孟承雲正是轉世後的周行雲,碧妍的親身父親!”
天理不容。衆仙都同時想到了這四個字。司界仙也聽得如神,問道:“然後呢?”
“敬仁一直忌恨周行雲,就借秦玉然之手把釋塵珠交給了孟承雲。幸好被溟淵發現了。敬仁從溟淵那裏得知事情真相,悲痛而至灰飛煙滅。閻琴桢設下埋伏殺害溟淵,自己卻因秦玉然灰飛煙滅。非緣恢複法力意欲重奪王位,錦憐為救溟淵灰飛煙滅,非緣也在此役中灰飛煙滅。”
陸水涓一口氣說了四個灰飛煙滅,面色再也不能淡然。她直視着司界仙道:“我私自救了承雲和碧妍,有違天規,此番敘述不求諒解,只願仙長能度人之情,成全承雲和碧妍。”
她說得誠懇,司界仙動容道:“我可以不追究你的過錯。但是皇天在上,我不能成全承雲和碧妍。”
陸水涓伏在地上行一大禮。“我已經把我的命數和他們的命數連在了一起。若是有報應,也都會應在我身上。”
“你這是何苦?”清舞仙子不由替她惋惜。
司界仙道:“罷。以後你就在別居清修吧。你說到的那個秦玉然前一陣子在天偃臺跪了十天十夜,我總算明白了。”又對清舞仙子道:“你去點化秦玉然,就讓她代替陸水涓的位置吧。”
清舞仙子明白這對于陸水涓就等于拘禁。含淚看了她一眼,卻見她認認真真地行了一個大禮,沒有絲毫不滿。
“玄音,你說你轉世以後還是你嗎?”
“應該是吧。”玄音不假思索道。
“不對。轉世之後你都不叫玄音了,你怎麽會還是你呢?”
“名字只是稱呼,其實我還是我。”
“假如我們轉世後,你變成了我哥哥,你沒有變,我也沒有變,但我們還能在一起麽?”
“瞎想什麽啊。我怎麽會是你哥哥呢?”
“我說假如……”
“你應該好好養病……”
“我說假如!”
玄音想了想,道:“大概不行了吧。”
碧妍怔了會兒忽然笑了,從袖子裏拿出往生鈴道:“你看。”
玄音接過一看,卻發現往生鈴右側有一條拇指長的裂縫。不由大驚。
碧妍道:“我應該灰飛煙滅了吧。可我為什麽還好好的呢?”碧妍的神色閃過一絲迷茫,卻又笑道,“你們不用騙我,我什麽都知道了。”
玄音疑惑道:“發生什麽了?”
碧妍跟本不理會他在問什麽,自顧說着。“我早就醒了,可你什麽都不說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想必是愛過母親的吧,要不然怎麽一直沒有再娶呢?”
玄音聽得莫明其妙。他拍拍她的肩,道:“在說誰呢?”
碧妍偏過頭看着玄音,目光就像停住了一般。“玄音,你知道嗎?我醒着呢。”
“你休息會兒,別說胡話了。”
“他也讓我休息會兒呢。可等我醒來他就不要我了。”碧妍道,“玄音你也睡吧,大家都別醒了。”
“那誰來照看你呢?”
碧妍忽然清醒了,眼珠子轉了轉,卻沒有看玄音。“我可以走在陽光下,也可以随意去人間。我可以永遠地這般活着直到天地也死去。”
“我不是鬼魂了,這有多好。”碧妍笑了,玄音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鬼魂是不能互相觸摸的,所以這是玄音第一次這麽清晰地感受到她。
“碧妍……”他輕喚着她的名字。
“母親救了我們。我的命數不僅和母親連來一起,也和他連在一起啊。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難道竟是這般嗎?”
兩行情淚從碧妍眼框裏流下。她喃喃道:“我是不是瘋了,明知道不可能還無法不愛他。”
玄音放開她的手,道:“你愛誰就去見誰吧。一旦錯過,就是永生永世。”
碧妍靜靜地看着他,玄音也靜靜地看着她。
他們曾一起走過了多麽漫長的光陰啊。玄音看着這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刻入骨髓的悲傷在深處隐隐作痛。
青衫猶未改,華衿複明年。傷目獨一隅,幽恨又一絕。曾乞弄漿手,天涯采藥人。銀漏添銀雨,打遍簾外聲。
“執子之手,與子攜老。”雖然我們不會老去,我仍然想對你這麽說,因為這是我一生中最後的心願。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裏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
一曲溫庭筠的《夢江南》,銷魂往事,皆如夢呓。外人知道的只是孟知府在大病一個月後終于重上公堂親理事務,至于戲中人物的悲歡離合,也只有冷暖自知了。
手中朱砂筆,輕點美人痣。案旁舊時畫,寂寞今日心。然而到底無法放下,承雲遣開随從,一個人向城郊走去。
原是有目地,卻又不願那麽快到達。他前生住了三十多年的周府啊,如今惟有徒憶當時容顏。
忽然一道火光吸引了他,他先是驚奇,走了會兒突然醒悟起火的地方正是他要去的憶顏軒,心頭被狠狠一擊,沿着小路便朝憶顏軒奔去。
洶洶烈火将憶顏軒緊緊包圍,而周圍的房舍卻毫發無傷。他進不得廳內,卻分明聽到有人在彈琴。“碧妍……”他大聲呼喊道。
“夢中說夢夢還空。孤雁斜飛,小樓天一重。人世難回鈴音碎,移山一意愚公心……”
她都知道了麽,絕望湧上心頭。沒有怨,沒有恨,只有刻骨的憂愁、刻骨的悲傷。正如同他們在南橋小墓的初見,一座墳墓埋葬的多少悲傷。山風哽咽,兩處蒼茫。人世荒骨,思者斷腸。如今她竟然要把所有的過去都帶走,什麽都不給他留下。
“原道是、南柯一夢。”
琴聲袅然,然而曲終人散。火還在燃燒,連心也化為灰燼。如果一切能從頭再來,寧願背負上天的罪責,也不要分開呵。承雲一個踉跄,摔倒在地。
冥府黑暗着永恒。同樣永恒的,惟有絕望與悲涼。承雲一路飛奔到碧妍說到過的小院,全然來不及想該如何挽留、面對,只想快一些見到她。哪怕,是最後一面。
院門開着,奇花異草在花圃中鮮豔得令人驚心。
“碧妍……”
房門半掩着,似是為誰特意留下。承雲走了進去,卻終是沒有看見房間的主人。桌子上放着一株海棠,也不知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怎能開得如此豔麗。他走近了些,那海棠花枝一晃,消失了蹤影。不見了,不見了。精心镂刻的香爐不見了,繪着淡彩的燭臺不見了。他好像打破了誰精心布置的美夢,用白色的顏料将一切存在塗抹。承雲縮回拈花的手,向四周望去,惟見床上放着一張琴。
這不是碧妍的瑤琴麽?承雲心中一喜。然而待他走近,琴也不見了。是泡影還是夢幻?是刻骨銘心還是如煙過客?明明深愛的不能愛,明明想留的卻無處留。臨出去時忽然他在床邊的牆壁上發現了幾行字,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首詩。
花落散天涯,
飛絮鎖夢華。
人作潇湘客,
去來萍水沙。
猶記風雨執語夜,
自付相思滿心寥。
珍把行雲托玉袂,
重山更隔無窮期。
字跡未幹,墨香猶然。承雲連讀了三遍,驀然發現這是首藏頭詩。
“花飛人去,猶自珍重。”她果然是決心離開他了。承雲在心中默記下她最後的話,掩上門,頹然走出院子,漫無目的地走着,那些兒繁雜曲直的道路,仿佛正印證了他的茫然無緒。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竟發覺自己處在一大片曠野中,沒有塵世,沒有繁喧,如同這個世界本如此空落無情,他只不過回到了記憶的路經。忽然,他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碧妍,碧妍……”
沒有人理他。承雲心中不甘,又喊道:“碧妍、玄音,請留步。”
沒有人回頭,更沒有人答應。承雲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一直追出了很遠。荒漠上漸漸有了顏色,從前方傳來流水的聲音。前面兩人就這般時隐時現,一直到了忘川邊才停下腳步。一只小船似乎等待已久,碧妍抱着一把琴先上了船,玄音解開纜繩接着也跳了上去。月白色裙衫随風抖動,一切的動作都是那麽的靜默而自然。承雲怔怔看着,喉嚨裏發不出一聲話語。
忘川清如淚,前塵散如煙。生命中有一個過客,曾與共飲一杯甘醇的酒。那時就知道了天意的無常,注定這酒化作了生生世世的相思。即使我是這般決然而去,我的孤獨,如此永遠。
漫無邊際的流水,沙飛石走的人世,萍水相逢的緣分,如何能守望到年華老去?
承雲永遠也不會知道此時碧妍在想什麽,也永遠不會明白她的背影只為了遮住洶湧而出的淚水。
看着小舟漸行漸遠。承雲癡癡立着,仿佛已化為木石。那一葉小舟随着逝水遠去,直到連背影也無從找尋。忽然一種異樣的芬芳從承雲身後傳來。
他緩緩轉過身,“玉然?”承雲一驚。
承雲躺在明正府的屋舍裏,玉然端着湯藥緩緩向他走來。
她穿着湖綠色長裙,髻上輕绾玉蘭花簪。“你怎麽在這兒?”承雲問道。
“是周小姐讓我來的。”玉然直接答道。
珍把行雲托玉袂,重山更隔無窮期。原來是這個意思。承雲又一陣心痛,對玉然道:“我沒病,你把藥拿走吧。”玉然什麽也沒說,轉身掩上門出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了下來。一直沒有人打擾他,就連一點別的聲音也沒有。
承雲走到窗前,将窗戶打開,那一輪明月完美無缺。
又是十五了吧。他出神地想。身上忽然一暖,卻是玉然為他披上長袍。
“你怎麽進來的?”承雲不由一驚。
“我如今已歸了仙籍。”
她的身上發着淡淡的光亮,衣裳也與陸水涓的相似。承雲道:“你還要回天庭嗎?”
“周小姐走了,陸仙子的□□也解除了。我原是為了頂替她,如今卻自在了。”
“這是怎麽回事?”
玉然把一切始末說了。又道:“我原本已答應了賈公子,他卻在乘船回家時意外離世。我那時萬念俱灰,因機緣到了天庭。承雲,我知道你的痛。你若希望,我就留下,不然……”
“玉然。”承雲嘆了口氣,“你的恩情,我是永遠也無法償還了。”
玉然撫住窗沿,看向天邊。窗邊的竹葉搖蕩着些許陰影,輕輕劃過她皎美的面龐。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錯了。但我不後悔…”玉然輕聲道,“我們就如同戲臺上的戲子,或喜或悲,我們無從挑選,但總要将這一生演完。”
眸中劃過一滴苦瑟的淚水,兩個人的悲傷如今卻落在了一處。承雲拉下窗簾,藏青的簾布隔住了所有的月光。繁華落寞終不悔,有緣何必怨相逢?月光裏的月白色衣裙,混着所有所有的過往。
浩渺煙波十五洲,燭影孤帆空守候。一聲夜笛驚宿客,為誰聽雨燕子樓?山高無期,水深無盡。人之将去,道彼離離。舊游逝耳,譬如浮雲。人之去矣,莫待餘音。當年碧妍把這些詩文給承雲看時,他還笑她妄說別離。如今想來,正是事事皆由前定,一場戲始,一場戲散,全然由不得自己。到底浮華空流落,到底昙花一夜榮。誰做了誰的過客?看一生落寞。
蕭瑟人世中的無限悵惘,無限悵惘中的不盡悲涼。淚水在空中溶化,風聲在雨中埋藏。承雲輕輕地攬住玉然,“執子之手,一生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