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日輪15
教廷聖女親臨,對于大陸上任何國家而言,都是極高的榮耀——除了克雷吉。
這些年來,克雷吉明裏暗裏與克裏斯帝的鬥争近乎白熱化,皇帝更是有意在自己的國度消除着教廷對民衆的影響力,而教廷對此的反應則是加派了前來協助加德納大主教傳教的修士——若非利昂于其中的周旋,加德納主教在克雷吉也無法留駐這麽多年,教廷不會如此放縱一名如此親近王權的主教,即使他是十足的教皇黨。
故而對克雷吉帝國而言,聖女的到來并非什麽盛事。正相反,他們更覺得這像是一場與教廷的前鋒戰,需得全心應對,步步為營。
坐在教廷馬車內的聖女形容憔悴,她聽見了前方士兵的高呼聲,而後馬車的車門被打開。
林恩站在車邊,恭敬的扶她下馬。
聖女略一擡眼,便看見了等在了馬車外的克雷吉皇帝夫婦。
克雷吉的皇帝依然是那副模樣,看不出喜怒。他的皇後與他一樣,雖是笑意盈盈,但卻令聖女無端的感到厭惡。她不止一次的懷疑皇後與法蘭多“莫雷吉王室”之間的血緣關系,一位真正出自于法蘭多的公主,該是她嫁去博卡拉公國的妹妹那樣純潔虔誠。而不是該如她一般,笑裏藏刀,深谙政治。
聖女的視線在皇後身上停了一瞬,而後看向克雷吉的皇帝。
聖女代表的是克裏斯帝,是教廷,是主在人間的恩賜,按照規矩,她需得迎接克雷吉皇帝向她的致禮,以表對主的虔誠忠貞。
但克雷吉的皇帝顯然不打算這麽做。
他哈哈一笑,熱忱而真摯道:“克雷吉帝國歡迎克裏斯帝的聖女,這真是無上的榮光。”說罷,他立刻吩咐衛兵:“清開道路,請聖女入住夏宮,吩咐下去,決不可怠慢。”
皇帝的話乍一看沒什麽問題,但仔細一想,便能反應過來,他雖說着“榮光”,但實際上卻将自己與聖女擺在同一的位置——更勝者,他在以克雷吉主人的身份招待遠來的“貴客”。
這片大陸曾飽受黑暗侵襲,是教廷與巫師将世人拯救,而後方才有王權,才有皇位。在林恩的眼裏,這片大陸雖有無數國家,但這些國家都效忠于教廷,教廷才是這片大陸之主。若要說當真有主人,那也該是聖女與教皇,絕不是眼前這位自大而狂妄的皇帝。
他綠色的眼睛一沉,穿着盔甲的手指下意識便按上了腰側刀柄,劍還未出鞘,聖女卻先按住了他的胳膊,向皇帝颌首致意:“有勞陛下。”
皇後又與聖女說了幾句恭維的話,半句不提他們來此的目的,而後便忽悠着聖女上車前往夏宮。
感受到輕慢的林恩幾乎要捏碎劍柄,但在心底裏,他知道聖女沒有做錯。這裏是克雷吉帝國,如果想要最快的達到目的,最好不要與它的主人起過多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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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了克裏斯帝。
林恩冷冷地想:如今教皇重病,就算利昂格裏菲茲手段通天,也救不了克雷吉。
林恩原本以為聖女便會這樣一直到夏宮。
卻不想進了皇城後,聖女忽令停車,命令車夫往王都教堂而去。
面對皇後委婉的推拒,聖女只是一口咬定:“我多日不見加德納大主教,想要見一見他。”
她微微笑道:“這要求似乎并不過分?”
皇後有些尴尬,皇帝幹脆直接道:“冕下,這真是我克雷吉帝國的失職。就在昨天晚上,加德納大主教遇刺身亡了。”
聖女聞言,一時難以置信,差點坐不穩身軀。她緩了好一會兒,方才顫聲道:“加德納去世了?這真是太可怕了,即使如此,我更應該去看看,我作為教廷聖女,理應為他而禱告。”
她急迫道:“犯人抓到了嗎?”
皇帝不卑不亢:“正在調查。”他意有所指:“犯人逃不掉。”
聖女聞言,眼睫微顫,忽而微微笑道:“犯人當人逃不了,她不就正在格裏菲茲騎士長的手中嗎?”
皇後臉色微變,但她尚未說話,聖女便道:“我一早便書信貴國,說了這女巫的可怕之處。只是克雷吉似乎并未當成一回事?以至于我教廷在她到來的當日便死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主教!”
話至此,她的身形應激動微微發顫,聖女厲聲質問:“我想請問皇帝陛下,您明明知道教廷重犯被押送至此,為何不立刻按我信上所言将其處決!?以至于害得我教廷無辜失去一位神職人員!”
皇後解釋:“尚且不能證實加德納主教的死與她有關,且證明她是女巫的證據也不夠充分——”
聖女冷冷道:“那麽克雷吉是在質疑我的判斷,質疑克裏斯帝審判長的判斷,質疑主的裁定嗎?”
皇帝原本有很多辦法阻止聖女的打算,但她突然借由加德納一事嚴厲責問,克雷吉帝國一時間倒處于被動。
畢竟尚且不打算與教廷真正的撕破臉,他們也不能像聖女一樣強硬逼迫她放棄。
皇後沉默了片刻,直視向聖女,淡淡道:“冕下,克雷吉帝國重視法律,并非藐視教廷威嚴。即是教廷下了判決,克雷吉自然無話可說。”
聖女微微颌首,态度和軟了幾分:“那我便等着克雷吉給我的答複。”
這場交鋒讓聖女頗為疲累,以至于等他們到了教堂,聖女扶着林恩的手踏下馬車時,脆弱而無奈地向他低低道:“林恩,你是對的。克雷吉早有異教之心,若非我親至,恐怕誰也殺不了她。”
“他們都在和我作對,連加德納都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可能而背叛了我。”她低喃道,“為了那個野丫頭。”
林恩握緊了她的手,低聲安慰道:“殿下,事情已經結束了,我會親手為您取下她的頭。”
聖女虛弱地颌首,握緊了他的手,走進了還散發着血腥味的教堂。
格裏菲茲宅。
利昂抽走了黎鴻手中的書,對莎莉吩咐:“替她收拾東西。”
莎莉愣了一瞬,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遵循主人的命令,去替黎鴻收拾東西……只是要收拾什麽?她來的時候什麽也沒帶啊?
黎鴻看起來也是這個想法,她警惕道:“要把我掃地出門了嗎?”
利昂嘆了口氣,對她解釋:“沒有,只是去別的地方住幾天。”
黎鴻困惑極了,利昂格裏菲茲害怕她逃跑,連吃飯遲了兩分鐘出現都要找人問一問她去哪兒了,如今這麽大方會讓她住到別的,他看不見的地方去?
于是她斟酌片刻,試探詢問:“監獄嗎?”
利昂:“……是皇宮。”
黎鴻福至心靈,她立刻問:“出事了?”
利昂:“……”
黎鴻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出什麽事了?”她想了想利昂的行程,有些艱難道,“該不會加德納大主教也不知道‘日輪’吧?”
“他死了。”利昂搖了搖頭,他丢給了黎鴻一疊信件:“但我找到了這個。”
黎鴻看了看花體字,皺眉:“這是什麽?”
“加德納與教皇的通信,随意放在書冊裏,反而沒能被殺他的人找到銷毀。”他簡明扼要地解釋,“這裏面有他為什麽請求我保護你的原因。”
黎鴻翻看了幾張信件,被字晃眼,便幹脆直接問:“什麽原因?”
“教皇重病,将希望寄托于遺失的‘日輪’。雖說日月雙輪已經徹底淪為了象征,但根據傳說,日輪擁有澎湃的生命力,她的力量足以治愈教皇的那點頑症,讓他健康的繼續活下去。”
“加德納是替他尋找日輪的執行者,你便是他找到了的日輪,為了教皇,他方才要求我務必将你安全帶回克裏斯帝。”利昂頓了頓,看向黎鴻,“畢竟若是你在中途死去,沒有教廷的秘法,‘日輪’将會再次逃逸,他們又得重新去尋找繼承了日輪的新生兒。”
“可我并沒有治愈的力量。”黎鴻停頓了片刻,詭異道:“等等,活到克裏斯帝?他想殺了我,自己當日輪嗎?”
利昂:“……”
黎鴻:“你能不能反駁一下我的猜測?這樣一想我覺得自己特別的凄慘。”
利昂微微垂下了眼簾,好久才說了句:“抱歉。”
黎鴻:“……”我真慘。
她嘆了口氣,把自己摔進了沙發裏,趴在扶手邊對莎莉道:“收拾行李的時候,麻煩替我把櫃子上的那盒糖也收起來。”
莎莉懵了一瞬,而後立刻說好。
黎鴻見莎莉走了,方才說:“所以你打算把我送去哪裏?”
利昂微微一笑:“或許是火刑架。”
黎鴻瞅着他,面無表情:“你是覺得我還不夠凄慘嗎?需不需要我給你表演一個當場自殺?”
利昂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替黎鴻撫開黏在了臉頰上的黑發,俯下身。
他一手抵在沙發的背脊,微微俯下身,便将女巫整個都圈在了沙發上的這處角落裏。
黎鴻看着他,他靠得非常近,使仰着頭看他的黎鴻恍惚中産生一種他會親上來的錯覺。
或許是因為在這一刻,他的眼睛實在是太溫柔了。
像是一片沐浴在陽光下的大海,具備了被當做傳說傳頌的所有必備要素。
黎鴻眼睫微顫,騎士長終于松開了手,讓她被陰影覆蓋的身軀重新被陽光灑滿。黎鴻提着的那口氣猛然松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覺得放松還是遺憾,只能感到自己的臉頰火燒火燎的發燙。
她正欲問一句,金發的騎士單膝跪地,擡起了他的頭顱。
透過棱窗的光線未能捕捉到女巫顫動着的睫毛,它被金色的發絲攔下,就如同被這間屋子悄悄藏起地、影子在一瞬交疊的兩人。
利昂放開了她,叮囑道:“我今晚送你出城,範倫丁在城外接應,他會送你回密林。在密林,薇薇安能夠保護你。”
黎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她只覺得自己從腳尖到頭發絲似乎都在燒。
她甚至都不敢看利昂的表情,只是胡亂的點了點頭。
騎士長似乎是笑了,他伸手拍了拍黎鴻低下的腦袋,似乎是在安撫,而後便起身離開了。
聖女親至克雷吉,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黎鴻盯死在了地上的視線瞥見了利昂離去的腳步。
直到乳白色的房門再次開啓又關上,她才好不容易有勇氣伸出手,輕輕的碰了碰自己的額頭。
那兒曾落下一個吻。
溫柔而帶着些冰涼的吻。
黎鴻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像是從家裏的糖罐裏偷到了糖果的小朋友,嘴角的弧度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
天審嘆氣道:“你完了鴻鴻,你也喜歡他了。”
黎鴻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對呀,我确實喜歡他。”
天審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咬牙道:“可他只是一部分碎片,我們是要離開的。你喜歡他,離開的時候不會難過嗎?”
“會啊。”黎鴻想了想,“不過過一會兒就好了,我的世界還毀滅了呢,我不是還跟着你出來找人了嗎?”
天審聽得無言以對,好半晌,它道:“我都不知道該誇你理智還是冷漠了。”
黎鴻:“理智吧,冷漠像是在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