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出來了,看來是沒錯了。”禦遙臉上浮上一層蒼茫笑意。

“琉璃歸墟笛,是離合?”桑澤忍不住重新細聽。終究苦笑,這才是阿禦提前想來的真正原因。

“我且去看看朔冰,渡他些靈力,也可讓他早日蘇醒。瀾滄鏡中也該換換日月了。”

“那是自然。離合是母神精氣所化的十神之一,是司音掌樂之神,便是散了魂魄,回不了大宇雙穹,也由不得區區凡人所控。”

“是不是離合,你且随我下界走一走。”禦遙看着瀾滄鏡正首的座位,有片刻的嘆息。

桑澤明了,人畏果,神畏因。這羲臨王國乃瀾滄鏡掌鏡司朔冰一手培植,是他嫡親的心頭肉,如今做出此等悖逆神祗的事,業報少不了反噬到朔冰身上。若只是為朔冰,或許勞不動阿禦,但扯出一個司音之神,怕是阿禦此行在所難免了。卻還是出言勸道:“你重傷初愈,修為尚未恢複完整,還是緩一緩的好。左右在您眼皮子底下,出不了大事。”

“也罷,我們且回巫山休息兩日,也好讓阿姐收了清天小經咒。”

“看來你的靈力已恢複大半,這剛醒來便已經察覺出巫山之上籠着我的小經咒了。”難得出梵鏡的衡殊神君一派慈悲溫厚,步步生蓮而來。

“阿姐莫要取笑,只是想來除了你的小經咒能渡了各界的心,迷了他們的眼,誰還能一次匡住整個茫茫洪莽源。不過阿姐,這五鏡之中一念神一念魔,雖有鳳來琴音壓制,卻也不是辦法,終須渡化方是上策。不然總得逼得我羽化生祭了他們才算安穩,或者待我羽化後,由着五鏡破碎,洪莽源重新歸于混沌,屆時只好勞煩您領着淩迦姑逢他們重新開天辟地了。”

“阿禦,你總也二十餘萬歲了,還這般口無遮攔。”

“對啊,活了二十餘萬年了,倒實在沒遇見這般膽大的凡人。容我去會一會。”阿禦扯過話頭時,桑澤在她眼裏看見一個人間帝國即将消亡。

終究,萬事皆為離合。

“何事這般入神?”禦遙将引盡的杯盞推過來。

“難不成這羲和公主命十巫召喚的魂魄是入了均卓體內?神魂入凡體,這凡體大婚後再與凡人交合,兩人連着其子孫後代,都可共享神脈。這樣的人享受着神脈,仙家無權管,神谕不屑理,魔魇各處又不敢□□。這羲和公主真是好謀算,當真人才。”桑澤将一柄未攤開的扇子敲在桌上,點頭稱道。

“所以你說我是否應該去開開眼。”

“應該,太應該了。但我想着你此去必與之前參與婚禮不同,必不能以真身相見。不然不消你問出個什麽,屆時你與他們處上數日,他們的福祉反正也談不上了,連同個性命便也散盡了。若是要按着人間運數探得真相,怕只得封了法力,不然不論反噬,光是滌蕩那紅塵濁氣,也得勞你些許心神。還是讓我與您同去吧,或者讓我于暗中護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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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妨。倒是你靈根尚淺,九尾化赤的最後一尾一定要圓滿,方可在第九尾時飛升正神。這七千年你為探我神思,術法非但尺寸未進,還累的一身傷痕。”

“聖上,我不過三萬餘歲,八尾化赤後已上了第三代正神位。便是我父君還未修到這個位置,每每回八荒若論着階品,我父君還要與我行禮,這不我都不敢回去了。再者,便是朔冰、鐘寐、垂越、柔姬為您掌鏡的這幾位也好歹修了十數萬年才上的位。”

“聽你這話,倒是我的不是了,讓你年紀輕輕上了神位,卻生生斷了你血脈天倫?”禦遙拎起整壇甘華蜜。

桑澤來不及收扇,接過酒壇倒酒,“聖上哪裏的話?那年……那年我出走巫山回到八荒時,祖父發現我的紅色八尾,當時雖然很不高興,可事後卻要我永遠記得您的恩情。還說便是他日若您要收回這我八條紅尾和一身修為,也由了你去。他沒有半個不字。還說,若您不怕叨擾,便要我一直留在巫山。”

“姑逢……他竟這樣說?”禦遙放下杯盞,笑着問道,目光卻悠遠綿長。

“嗯,千真萬确,以往每每爺爺提到您總是……”

“總是什麽?”

“沒,沒什麽!”

“他會提到我?還每每?”禦遙擡頭引盡甘華蜜!

桑澤翻着眼睛,感覺後背冷汗涔涔。祖父的确很少提起這位與他年少相識,曾歃血為盟,浴血沙場後又共同執掌天下的的女子。即便偶爾提起,也是諱莫如深。反倒是面前的神女,仿若無事,每每提來,還要或編排或鄙視對方一番。如此暗思間,神女的話堪堪入耳。

“五鏡掌鏡司,你同他們比較個什麽,他們不過上古二代之神。你父親便更不肖說了,姑逢都教了些什麽……罷了,你資質尚好,虧得離了你祖父,上古紀中首代之神位還有三個空缺,你定好好好修行。”

上古紀首代正神!!這是要我與祖父并肩嗎?桑澤眼已經翻的有點抽筋。

“是要你與我并肩。”阿禦禦遙淺淺而笑:“也難為姑逢了,散了一半的心思,如此分神到底還是修出了紅色九尾,,實屬不易了。”轉過身來又告誡道:“所以接下來你萬不可分神自毀道行。你若也十萬年修全九尾,便趁早斷了與我六合五鏡的印珈。”

“我不去還不行嗎?我聽您話,自當好好修行,絕不給您丢臉。”桑澤本來還想再争取争取,卻聽到禦遙拿着自家始祖調侃,不禁暗自汗顏,祖父不願見君上原是有道理的。搖扇的手顫巍巍停下來。“那若處理好下邊的事,記得将三珠樹值一株回來。容我研究研究,去其厲害,取之香氣,烹茶與你喝。”

☆、病起1

人間數天的光陰,于這洪莽源的神族仙界,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此番禦遙下界,卻未顯身形,而是入了均卓的夢中。

拂開濁濁紅塵,尤見得一條清淩淩的河從天邊蜿蜒過來,金色的夕陽穿過霧霭山色,輕浮于河面,整條河煙霧缭繞。遠處有低回婉轉的笛音緩緩傳來。破開煙霧,一只鎏金鑲玉的小船順流而下。船頭站着一個少年,披着一頭柔軟的頭發,不紮不束,任由清風拂來,撩過冠玉般的面龐。挺直的鼻梁下,一雙仿佛春陽化雪的眼睛,正靜靜地望着艙口吹笛的端莊少女,然後拾起筆墨,會出佳人倩影。

禦遙隐了身形立在船尾,掐指來算這應是人間三年前的均卓與羲和。

繪了有一會的少年突然手指一抖,面色略帶蒼白,那是極小的一個變化。吹笛的少女沒有注意,卻盡數落在禦遙眼裏。少年擡起頭,目光不似方才溫柔,卻是另一番沉靜悲憫。那樣的眼神,讓禦遙有瞬間的激動,卻發現不知何時,正定定的落在自己身上。禦遙習慣性的朝他笑了笑,卻才醒悟過來,此時自己已隐了身形,縱然在夢中,他又如何見得。

“均卓,繪的如何了?”少女停了笛音,拎着裙子跑過去。

“差不多了。”少年收起筆墨,溫柔道。

“你把我畫的太好看了。”少女白淨勝雪的臉上泛起紅暈,“尤其是這發間的花飾……這是什麽花,這般漂亮?”

“流桑花,巫山上的神女最愛的花。”說着擡起雙眸,望向剛才的那個方向。

“巫山上的神女?可是掌着六合五鏡的禦遙神君?”少女疑惑道:“我曾聽長老們講過洪莽源地理分布,六合五鏡中,六合就是一個地名,藏着各種法器;五鏡分別是瀾滄鏡,瑤池鏡,燭陰鏡,聖鏡和梵鏡;倒是衡殊神君掌的三山九川中有一座巫山。為何禦遙神君不住在自己的六合五鏡內,反而終年呆在巫山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禦遙神君乃是衡殊神君胞妹,自幼長于巫山,六合五鏡乃是四方君宴時母神按修為所長賜予的領地罷了。就如衡殊神君,也不常在三山九川,更多時候都在梵鏡中修研佛道二法。”話語間,少年目光望向遠方,那是巫山的位置。

長發紛飛的神女,拂下發間鮮花,淡淡地笑了。

六月初三,羲臨國上月繼位的新君,三年來一直抱恙的身體,突然恢複,精神大好,又因神女欽點,于是與王女羲和重行婚嫁之禮。只是說要來主婚的神女并未再現神蹤,一對新人對着神女像叩拜的時候,兩側十八幅神女圖像在無風的殿堂裏翻飛浮動,因着每副畫像都不同姿态,靜态的身姿在連綿起伏下,竟呈現出一派優雅的舞姿。唯有供臺中央的神女石像,依舊是一副不染人間煙火的出塵仙姿,如刀刻般深邃清冷的雙眸裏,卻沁出淚珠的光芒。

人間帝女帶着重臣子齊齊俯首的時候,一身大紅禮服的新君卻肅然挺立,目光悲憫中透着難言的痛惜,對着那尊石像喚出兩個字:“阿禦。”

西邊日頭處,鬥深的琉璃沙漏中,時辰沙不過流缺了短短一層,禦遙算了算,離桑澤受劫還有些時候,羲臨國病弱的君王身體時好時壞,隐隐牽着她的心神。

她自洪荒時代受四時氣象孕育以來,憑鳳凰之心化身,成為天地間上古紀中的第一代神,又因操伏着創世時留下的流拂鳳來琴,遠古的幾場戰役,讓她成了一個殺伐決斷冷厲而淡漠的神,從來與慈悲不沾邊。她的胞姐衡殊好歹還受了百裏金錢豹幾百年的血水撫育,稍稍有點情愛之心。可是她,幼時埋于巫山潛心修法,少年成名後便擔着洪莽源戰□□頭,六分天下後更是為調服“一鏡耀百國”的五鏡撲上了全部心力,卻總是難平億萬紅塵中神性人心魔魇間的一念之差。實在煩了便也不了了之,每隔百年以鳳來琴奏個強悍的曲子恐吓恐吓便罷了,順帶着聊慰聊慰自己。鳳凰本心終究還是由着風霜雨雪的自然指令,從來都是率性而為。這樣無情無欲的二十餘萬年,她覺得沒什麽不好。

只是近來一萬年,不知是因為八荒的那只小狐貍,還是因為離合的到來,讓她開始琢磨情這個東西,仿佛有點意思。

于是,趁着離合歷劫下凡,她便斂了仙氣,換了容貌,也住入了羲臨王國。進這王宮,需一個名目,她想了想,揭了求醫問藥的皇榜。果然,被奉若上卿,為方便照顧新君病情,她被安排在羲和寝宮偏殿一處名喚昭禹閣的院子內。

入宮第一日,侍女捧來茶水侍奉。禦遙握着茶盅暗思:“遺憾沒帶桑澤來,如此入了三株果烹調的好茶,他斷然是不會拒絕的。”然而,她自己,實在是喝不下這茶。侍女再三相勸,她只是笑笑道:“這杯茶恐要王後親來侍奉”。侍女聽着此言荒唐,正想出言教訓,卻被對方看似溫和眉眼裏露出的威嚴禁住了口。

入宮第二日,羲和親來奉茶。禦遙在二樓倚窗而坐,遠遠便看見全幅鸾杖伺候緩緩而來的新王後。有一個瞬間,禦遙莫名覺得來人竟是上任女王羲吝。

羲臨國世代屬水,因掌着治水秘術而在瀾滄鏡中統領其他九十九國。上代女王羲吝便是滄瀾鏡中受封時落入禦遙眼中的。那時的羲吝也是二九年華,只是姿色清冷,眉目婉轉間隐約透出一股英氣。一看便是一把治國好手。卻怎奈不過天命之年便撒手而去。

“神醫,羲和有禮了。”禦遙擡眼望去,是鳳冠嚴妝的新王後正笑意盈盈看着她,“想必是昨日侍女伺候神醫不當,今日羲和特來請罪。”邊說邊示意身邊的侍女捧出食錦盒,掀布揭蓋,又是燙的一壺好茶。

“神醫,請用茶。”纖纖玉指捧着一盅滾燙的茶水,是一派謙遜模樣。

禦遙看着霧氣缭繞隔在兩人中間,三株果的香氣陣陣彌散開來,才悠悠起身,信步來到羲和身畔,伸出手卻未接那杯茶,只與她在指間擦過。

“指尖微涼,茶水微燙,正好可勞煩王後将茶水冷上一冷。”

“放肆——”昨日的那名侍女終于忍不住,出口護主。

“退下!”年輕的王後不卑不亢,“神醫,此茶适合燙時飲下,雖觸口微燙,于腹中卻是剛剛好,喝過之後遍體生香。”

“我若不喝這杯茶,王後可是要着人将我灌下去?”

“怎會?不過是神醫不愛飲茶,只是神醫連茶都不喝一口,羲和怎敢勞您費神與陛下看病。”

“王後何苦執着于一杯茶水?”禦遙轉過她的身側,閉眼輕嗅,“果然是遍體生香。“遂而擡眼道:“我不過是不愛喝加了三株果的茶罷了。”

“你……你說什麽?年輕的王後在聽到“三株果”時,露出一絲驚愕。

“我說我此來是為新王治病的。”禦遙坐回窗前,言語溫和,似是撫慰,“王後若因瑣事誤了時辰,到時只怕後悔莫及。罷了,我容你一日考慮,想來承了和羲吝一樣的情智,定是可以分清輕重。”

入宮第三日,禦遙見到了床榻上雙目緊閉的均卓。

仿佛初三那一日的好精神,只是天賜他成婚一用,如今仍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她作出一副把脈問病的神态,想許是那日自己沒有探清,怎麽可能只有一分魂脈。這樣一想,她又覺得有些荒唐,追魂訣這般簡單的術法,千千萬萬年怎麽可能出錯?正思慮着,一旁一臉急切的王後,腰間的月麒麟突然震動,垂下的三個銀鈴相互碰撞,發出泠泠之聲。端莊和氣的王後突然一改溫婉模樣,厲聲道:“神醫,請莫再問診了。”

禦遙從床榻畔起身,望了一眼均卓腰間尚未有絲毫反應的日麒麟,“王後許是誤會了,我不過為陛下把一把脈,不是您想的那樣。您請看陛下的日麒麟。”

年輕的王後,垂眼看着紋絲不動的日麒麟,有片刻的震驚:“怎麽這樣?”

“日月麒麟認主,本是護你們夫妻平安所用。若遇情變,自當彼此相擊互鳴。如今月麒麟長鳴,日麒麟卻毫無所動,怕是王後誤會了我與陛下。但此刻陛下在我眼裏,只是個病人。”

“日月麒麟乃我國至寶,其功用只有歷代王女所知,你竟然知曉。”王後震驚更深。“你是何人?”

禦遙拂開指向她的纖細手指,淡淡道:“我來此雲嶺宮三日,王後派人日日監視我,不放心又每晚親身轉于昭禹閣外,做出一副躊躇不定之态,卻實在是不大好看。”

“你不是來醫病的,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當真可以為新王醫病。只是需王後告知陛下病起前後的境況。”

王後自幼養于深宮,受教于十巫,從來都是氣度高華,談吐從容。卻莫名對着眼前這個一介女醫生出敬畏,每每失神。

禦遙合了合眼,腦海裏浮現出那日婚禮上惶恐的王女望向桑澤時無助的眼神,又道:“王後,你身後的那個高人,今日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你若畏他,信他,倚仗他,那麽奉勸你一句,所托非人。”

“休得胡說。”有些顫抖的王後一時不知要說些什麽。

“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王後,那高人許了你什麽?還是許了均卓什麽?你不妨好好想想,再清楚明白的告訴我。”話畢,望了眼即将醒來的男子。“我可以讓均卓每日醒來兩個時辰,不受病痛之苦。”

聽到此處,羲和輕呼出一口氣,“我又該如何信你?”

禦遙回身看着床榻上的男子,“這不,已經醒來了嗎?”

王後面色有些動容,急急飛奔而去。

禦遙離開的時候,在門邊回了回頭,美麗的王後正扶起年輕的國君,等他稍稍坐穩,一方羅帕便抵在眼眸處,一副欲淚而出的樣子。虛弱的君王擡手攏了攏王後略微淩亂的額發,眼裏是無盡溫柔的神色。

“王後一人撐着也屬辛苦,大可找人商議商議。我只想尋一尋病因。昭禹閣內,我一個人也着實無趣。”

床榻上的兩人齊齊回頭,屋外素白衣衫的醫女,是一副冰冷模樣,眉目間萬水千山淌過。

羲和緊緊擁着面前清醒的男子,仿佛撫着一塊失而複得的珍寶。直到夜色朦胧,均卓才輕輕推開羲和,似是嘆息:“此刻,我已不知該如何稱呼您。我們……或許不該這麽貪心。”

“你年幼時,每晚總是遲遲不肯入睡,朱卷國中巴蛇吞象的故事便是哄你入睡時給你講的。那時我希望你懂得知足常樂,怎料到頭來最貪心的卻是我自己。可是均卓,我最初并不想這樣的啊,我不過,不過是……淚眼朦胧的王後顫抖這手撫上男子的臉頰,“均卓,你的這張臉,真是像極了他。”

“不要提他。”均卓氣息微喘,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此間只有你我二人,我實在不想再裝一副夫妻恩愛的樣子。”

“我們敬了神女,拜了天地,庚帖入了瀾滄鏡,已是正式夫妻。便是你不願承認,此生也注定和我在一起。”羲和抹去淚水,咬牙道。

“此生?此生早已結束。你何必如此執念,那神族仙界,不是你我凡人得罪的起的,你就不要在铤而走險了。”

“你說的對,此生早已結束。說到底我已入不了輪回,何不放手一搏。況且如今你我都有了仙衣真身,容我掙一掙,反正十巫已盡在我手,屆時神權和王權一統,便再無人可管束我們。我們便可得真正的自由。”頓了頓,王後又溫言道,“總之,你別怕,萬事有我。你能每日清醒兩個時辰便已很好,我且留着那個女醫師。不過……

話未說完,只聽得殿外侍衛往來喧嘩,近侍匆忙來報,有人闖進了聖地。羲和從塌上急站起來,眉頭緊皺:“三株果!”

☆、病起2

是夜,禦遙以凡人之軀闖入羲臨聖地,望突泉。望突泉中養着一味三株樹,三株樹的果子即為三株果,有延年益壽的功效,但若想享食果子,便得以魂魄飼樹,得三百年人壽後,魂魄盡散,不得輪回。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羲臨國向來不輕易食果。

禦遙的到來喚醒了守護果樹的一頭蠱雕,蠱雕狀似雕鷹,其頭長角,其聲如嬰,最喜食人。此番禦遙自封了法力,周身沒有一點仙氣,倒是彌漫着兩分人間的煙火味。蠱雕尋着氣味而來,待見得目标,撲騰着翅膀急沖而下。禦遙定定地立在此地,沒有半分偏移。卻見得一柄青銅劍斜裏刺來,落地時一片紅色霞光,将蠱雕生生隔在仙障外。白色的身影抱着她躍出望突泉立在雲頭,這才攤開扇子笑道:“這回我這個守護神還算稱職吧?”

禦遙恢複了本來面貌,從他身上拂下一片流桑花瓣,“近來你是法力又進了許多?還是時時偷偷地伴與我身邊?”

桑澤搖扇的手僵了僵,轉瞬便從容道:“你自封了法力,術法現于印珈上,我實在不放心,便下來看看。”停了停又道:“此番必是驚動了王宮的守衛,可還下去?”

禦遙擡眼含了點笑意看着他,“那是自然,好些事我尚未找到答案。如今我封了法力,行動多有不便,你随我同去吧。”

望突泉是羲臨聖地,夜裏出了點聲響,但好在有驚無險。然而執禮的長老巫真仍堅持要做一場法事,以慰平安。新君身體抱恙,于是法事便由王後坐鎮。

王後的寝殿內,除了榻上昏昏沉沉的均卓,連個侍女都沒有。禦遙留了桑澤于殿外守護,自己近身坐在床榻畔。床上的男子聽到聲響,微微睜開雙眼,目光裏有朦胧的氣息,神智似乎有些不清,口中含糊的說着什麽。禦遙近過身去,才聽清,是一句“你來了。”

“你可知我是何人?”禦遙蹙了蹙眉問道。

“我對不起你,阿……阿禦。”和昔年在巫山上一樣,籠住她的溫暖掌心,再度握上她的手掌。

“你?”禦遙好似不敢相信,想抽回手卻還是由他握着,“離合,你怎麽帶着記憶?你竟記得我?”

“我不是……”床榻上的男子突然急喘起來,“我……我……”禦遙急忙攬過他,拍着背幫他順氣。

“你們在做什麽?”鳳儀端莊的王後站在殿門外,一張原本柔美俏麗的臉上,浮現出狠戾的顏色。赤金琉璃的鳳冠在她疾步走來的儀态中顫顫擺動,兩側垂下的碧玉珠泠泠作響。

禦遙如今仍是醫女模樣,但一雙眼睛卻依舊是上古神女的威嚴銳利,只淡淡回過來望了王後一眼。年輕的王後便有點被懾住,接過均卓,音色裏仿佛帶了點乞求:“還是我來吧。”

禦遙放開手,起身讓過。待王後将君卓安撫好,才開口道:“可曾想好了?何時來與我聊聊天?昭禹閣內我已等你很久。”

神色晦暗的王後望了望屋外,良久才道:“你要保證均卓還能恢複,同以前一般。”

“均卓如何——”禦遙循着她方才的目光望去,“全在王後一念之間。”

在人間望月,許是應為太過遙遠的原因,竟蒙生出幾分朦胧之美。天上雲煙袅袅,細細瞧去,原是魚鱗之雲,層層疊疊的從四周天際往中央會聚。禦遙将目光轉向屋內正打着扇子一個人下棋的桑澤,眼裏釀出幾分清冷之意,嘴角的笑也似複雜疏離。想來時光,還是讓他們走上背離的道路。萬年相知,也不過如此。

萬籁俱寂時分,昭禹閣迎來一身黑色鬥篷的王後。連衣風帽之下,是一張精致姣好的面龐,頗有幾分八荒女仙的風姿。而然面對着貴妃榻悠悠飲茶的女子,卻黯了神色。

屈膝拜倒的瞬間,禦遙微微有些詫異,這樣的轉變實在太快了些,本欲伸手攔她一攔,卻望見她的眼角處落在了自己身側的少年身上,于是便任她跪着。

“神女要知道什麽,羲和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上的女子聲色裏伴着些顫抖。

“你倒是能看出我是誰,看來是準備言無不盡了。”

“以三株果烹煮之茶,從來沒人可以抗拒。便是上月宴席之上桑澤殿下也是貪杯飲下,唯有神女滴水未占,前兩日您又百般推辭,羲和想着定是神女親臨了。”

“的确好智慧。既知我是誰,便三思而言,切莫打了诳語。且先說說均卓此病的前因後果。”

“均卓的病,要從三年前說起。那年我十五歲,正是及笄之年。我與均卓自幼相識,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又因均卓是世襲的祭司,母後為結束王權和神權的争鬥,便将我許給了均卓,以實現王權與神權真正的統一。這本是一件讓所有人都滿意的事,卻不料在我的及笄禮上,均卓主持儀式接近尾聲時,宮殿中響起陣陣笛音。那笛音我至今還記得,似悲憫沉痛,又如纏綿悱恻;片刻之後又變得安靜從容,仿若滄海桑田之後,從萬水千山中走來。當我等衆人還沉浸在笛音中時,均卓卻無端倒下。待他醒來,便是一病不起,成了如今這個模樣。後來……後來的某一日……”話至此,跪倒在地的王後不禁擡頭望向一旁站立的白袍少年,與她大婚當日望向桑澤的那一眼如出一轍。

禦遙擡眼和桑澤相視一笑,“桑澤殿下是本君最信任之人,你但說無妨。”笑意尚未收斂的少年,聽得此話,面色驀然一僵,萬年相守,終于從她口中說出這句話。

“均卓患病不久,有一日,一個自稱谪仙的青年來到宮中,他說他有法子治愈帝俊。起初我也是不信的,但那時正值羲臨舉國上下災荒之年,谪仙撚訣喚雨解旱災,又開爐煉丹治時疾。羲臨上下全憑谪仙,才度過了此等禍亂。之後,我便将均卓交付于他。卻不料,谪仙說,治療均卓的法子,只需我與均卓即日成婚。待我與均卓兩廂交合,便可病愈。當時我也曾覺得荒謬,均卓這病來的奇怪,治愈之法更是莫名。但又想着谪仙确實有神通,他既可解我羲臨舉國之險,治愈一個凡人,自當不在話下。于是,便遵了他的意思,與均卓大婚。又因前兩年由長老巫真占蔔,不易婚嫁,便拖到了此時。”

“谪仙?四海八荒諸神我識得不少,至于仙嘛,确實知之甚少。不知王後可知其名號?”

“名號?名號,羲和不知。”跪在地上的王後有些恐懼,卻又仿佛鼓起了十足的勇氣,“但他的相貌,羲和記得,與……與桑澤殿下有些相似。’

“有些相似?”禦遙轉頭望向桑澤,“桑澤殿下的一副皮囊長得甚好,若是與他有幾分相似,想必有幾分英姿。不如你再好好想想,那人是何容貌?”

“那人……那人是桑澤殿下。”年輕的王後咬牙道。

“桑澤。”禦遙重新飲下一口茶,沒有回頭,只是淡漠地開口,“想來這一切也是我在梵鏡時,你代我處理的事吧。”

“我與聖上結了印珈,為聖上分憂,是我分內之事。”白袍少年合上扇子,恭謹道。

“你在巫山多年,倒是甚少聽你說這般君臣分明的話。”禦遙站起身,繞過羲和負手立在門邊,“看來日後六合五鏡諸事我也可以放心交由你了。”

“聖上放心,我定會竭盡所能。”

禦遙擡頭望着滿天的魚鱗雲遮得月光時隐時現,腦海裏竟想起自己三萬歲參加四方君宴領母神法旨,執掌六合五鏡的場景,那日也有這麽許多的魚鱗雲,只是與今日不同,那日遮天蔽日的雲朵是籠着皚皚白色的銀光,比不得如今已是灰蒙蒙一片,全是潑天的黑色。

“神女,羲和已将一切合盤相告,望您救治均卓,賜福羲臨。”

禦遙于袖中拿出一盒丹藥,道:“明日給均卓服下一顆,可保他每日兩個時辰的清醒。待下月滿月之時服第二顆,便可起身自理。如此三月後再服最後一顆,便可痊愈。”

羲和仿若不信,這般容易便得了丹藥,擡眼又不敢望對面居高臨下的女子,只得将目光落在桑澤身上,直到桑澤搖着扇子向他微微額首,方才接了過去。

“我一個神族君主,還不至于匡你一個人間帝女。既給了你丹藥,便是治病的良藥。你大可放心,我會直至均卓痊愈,再行離開。”

“羲和不敢質疑神女,叩謝神女恩德。”

“但是本君此丹治病不治命,一切還在你自己。”禦遙看着天上時聚時散的魚鱗雲,淡淡道。

此後,禦遙遣了桑澤回巫山,只許他通過水鏡暗中保護自己。

然而王宮确實不太平,不過四月,便經歷了三場刺殺。每次刺殺的目标都是羲和,又都是在均卓服藥後兩三日。

這樣在最後一顆丹藥服下的那晚,羲和再度來到昭禹閣內,跪求神女護佑。

禦遙無奈道:“此刻我被封了法力,與凡人無異。且看之前的兩場刺殺,別說還手之力了,我都還需您宮中侍衛保護。”

“如此,神女沒有半分法力,又如何回洪莽源去呢?不如……”話音未落,只看見兩個身影從窗內躍進來,明晃晃的劍直直的望羲和面上刺來。禦遙拉着他退至右側書桌畔,瞬間屋頂三把劍劈下來,角度刁鑽,竟一時困住了兩人。又三人于頂上飛下來,收回劍,五人配合默契瞬間将禦遙羲和兩人圍在中間。禦遙只覺得腦子發昏,這樣被人團團圍住,劍鋒直指的場面,活了二十餘萬年,還不曾經歷過。

王宮的侍衛不偏不倚來的剛剛好,與刺客纏在了一起,禦遙和羲和被剩餘的侍衛護住,立于昭禹閣外院觀望。卻不料竟是調虎離山,黑壓壓的數十人,從天而降。為首的兩人一人使九節鞭,一人使三銀倒鈎,皆是遠攻的利器。禦遙眼看明晃晃的鞭子呼嘯而來,她雖封印了法力,功夫尚在,偏頭讓過,只見門口的石獅被擊成粉末。斜裏一把銀鈎越過她直擊羲和而去,卻又轉瞬轉過頭來。她站直了身子,有烈烈夜風揚起她齊腰的長發,眉眼露出一抹厲色,正要還擊。羲和一把上來拉住她,往後奔去。

來的一批殺手功夫着實不錯,禦遙由羲和拉着一路且退且避,慌亂中竟奔入了羲臨聖地。禦遙想着,這正正是個好地方。果然一衆殺手轉瞬追來,個個從天而降,唯恐不驚動那頭護樹的蠱雕。

果然,三珠樹之根泛起層層白霧,羲和又驚又俱,拉着禦遙的手止不住顫抖,連連詢問:“神女,我們往何處走?”

禦遙看着對面數十人持劍而立,“往前走便是一劍貫胸,往後走那食人的孽畜卻也是了不得。或許我們可以搏一搏,反正蠱雕也不識人,保不準就吃他們了。”

“皆聽神女吩咐。”

羲和帶着禦遙急急後退,那樹根在白霧散盡後裂成兩半,一聲如嬰啼泣劃破天際,步步逼近的殺手卻仿若未聞。轉瞬間,羲和一把推出禦遙,數十把劍齊齊刺來,蠱雕更是配合着張開尖而長的嘴巴。禦遙周身流桑花浮起,阻止了劍勢,卻沒有止住蠱雕,被其一口吞下。

年輕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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