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你要保命,卻還想長生,又不肯付出一點代價。你可知望突泉中那尾蠱雕,早已不是凡間之物,它告訴了我一切。”頓了頓又道:“十巫不可滅,他們自有他們的用處。況且我剛給他們三百年人壽,且讓他們陪着您一起享受這漫長歲月吧!”
十巫大驚,還是巫真先想到了方才座位前的茶盅。“你……如此芳香,你竟以三株果烹茶!你……”
“要謝謝巫姑!你們從來不信別人,即便入了王宮,處處是你們的眼線,也只喝巫姑所烹之茶。到底自己種下的果自己嘗着吧。”阿泉仰頭望着殿外大雪,“如今諸事已結,彼此都是羲臨國中人。哪個國家沒有內亂,沒有權鬥矛盾,如今我們也不算大動幹戈,便分了上下,是幸事啊。且都回去吧,三日後乃上上吉,入宮觀我即位禮。”
言罷,拂袖登上王座,眉眼裏俨然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勢。
十巫面面相觑,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怎麽,非要同室操戈,争個你死我活?你們手上尚未有合适的新君,如同我手上并未有合适的十巫接班人,如果一人獨大,該是多麽無趣呢?又或者你們覺得我沒了日月麒麟,還是可以容你們搏一搏?”阿泉笑着望向十巫,翻掌于地朝着那一地碎片,聚起銀光,片刻間日月麒麟躍地而起,在殿中奔騰。待光芒散盡後,兩快玉佩落于她的掌心,是完好如初的日月麒麟。
十巫終于俯身跪下,是一副臣服的模樣。
十巫躬身退出殿外,強撐着一口氣的阿泉只覺得體內氣血上湧,她撫上自己的小腹,唯恐受到一點傷害。一直沉默着的晚頌仿佛被千斤壓體一般,艱難的直起身子。阿泉只當他在陣中受了傷,急急過來扶他。他看着面前容色蒼白眼神疲憊的女子,有一瞬間的遲疑,卻還是指着地上的先代祭司,抖着牙根開口:“他是誰?我……又是誰?”
阿泉看着地上從恒廷脖頸中留出的鮮血,正與晚頌身上留下的血融合在一起,絲絲入扣,蜿蜒成地一條的細細小河。她惶恐地退後了一步,目光轉向對面的羲唯,羲唯捂着嘴巴說不出話來……
晚頌逼近阿泉,“你要她做的第二件事情,第二件事情……就是殺了他嗎?為什麽?”
“因為我怕……”
“怕什麽?”他一生都不曾這樣聲色俱厲。
“怕你知道!”她一生不曾這樣委屈示弱。
阿泉步步後退,晚頌步步相逼。終于阿泉退無可退,跌在臺階上,擡眼望向晚頌,殿外風雪越來越大,寒氣呼呼湧進來,兩側的燭火明明滅沒,時間卻仿若在此刻靜止。
良久,晚頌彎下腰,一手撫上她殘缺的左臂,一手替她攏好耳畔微亂的發絲。而腦海裏前塵往事卻紛沓而來,是那夜她在梧相閣等他,他想帶她走,她卻說巫謝長老家的女孩已經入主祭司殿月照樓,是國色無雙,并不委屈了他。她還說兄長不要想太多,你自好好當你的祭司,安心完婚,他日有了孩子讓他叫我一聲姑母便很好。新婚之夜她眉目哀怨問他能否不悔,他執劍盟誓,不管世事如何永不言悔。還有在闵城王宮中莫名的醉酒,他愧疚之至,她卻淡定從容,原不過是她一手設的局。那麽他們的初遇,他曾以為是兩兩相救的緣分……
晚頌恢複了一貫的細語溫和,輕聲道:“如今,我都知道了。我的母親遭人□□生下我,我的父親将我抱走扔于祭司殿,我的妻子脅迫我的母親殺死了我的父親。而我鐘愛一生的女子,其實是我的親妹妹。阿泉,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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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親,我要是知道……我絕不會……”
“我并沒有怪你殺了他。”晚頌将阿泉摟于懷中,“我只是覺得世事荒謬。怪不得你一直不要孩子,也索性你還沒有孩子,我們不算錯的太離譜。只是來日的路,我們也沒法一起走下去了……”
“不……沒有人會知道……”
“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娶了自己的妹妹。你曾一次次推開我,我卻一次次誘你入歧途。如今你繼女王位,自當純潔無暇,讓你失了貞潔的人也自當受天譴。況且,也唯有我的血能洗去你的不貞……
突然間,晚頌擁緊了阿泉,仿佛要用盡一生的力氣抱住她。卻又瞬間委頓下來。羲唯看着眼前的一幕,頓時倒在原地。阿泉茫然地望着跌在自己懷裏的男子,只是喃喃而語:“我一生只愛過一個人,我如何不貞?”。
而那個男人,他居然,自斷心脈,
“阿泉……你已這般強大,想來也不需要我的保護……或許你本就從來不需要我,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了……幼時初遇,原也不過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吧?可是,我還是很高興遇見你……只是……只是,在下一個輪回裏,我們不要再見了。”
只是,在下一個輪回裏,我們不要再見了。
這是她心愛的男子生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可是他卻忘了,她無魂無魄,何來輪回。
風雪已停,再沒有雪花落下來,如同她的淚水偏偏在這一刻,一滴也滴不出來。
她從水袖中放出為她診脈的醫女,她本想等一切安定後,放她一條生路,如今看來已然沒有必要。她催動咒語,以自身鮮血為引喚來蠱雕,看着它将生人啄食幹淨,方才開口:“你若能複活晚頌,羲臨舉國皆是你的食物。”
“複活?要是還在……不行不行,生死有命,這有違天道。”
“想出辦法複活晚頌,我不僅可以讓你食遍羲臨,而且每七日奉上一碗我的血,讓你不再受困望突泉,可以自由來去。這可是你想了夢寐以求的東西。”
“如此條件,罷罷罷,複活現下當真不行,不過其他法子還是可以的。比如我幫你截住他的三魂六魄,你且找個與他有淵源的肉身來,和他越親近越管用。”
越親近越管用?阿泉顫抖這撫上自己的小腹,自語道:“晚頌說索性我們還沒有孩子,不算錯的太離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癫狂,直到終于笑出眼淚!
“一日三餐皆生食,每隔七日一碗血。你需要做的就是給我護好他的魂魄。待七月後,我會給你一個最好的肉身。”
蠱雕狐疑得看着阿泉的小腹,轉瞬明了:“有趣!有趣!這羲臨王國可是禦遙神君座下最得力的掌鏡司精心培植的人間香火,此刻竟成這副模樣。有趣!有趣!”
“若神已無力,便是魔渡衆生。”阿泉拔下頭上玉簪,任憑一頭齊腰的長發如鬼魅般散落,唯有那只簪子被她緊緊握于手中,有一滴一滴的鮮血從掌心滴落下來,可是她已感覺不到疼痛。
她如願報複了自己的母親,設計拉下了上代祭司恒廷,用盡全力扳倒了十巫,不過是想向命運讨一個公道。然而,最終她還是輸給了命運。
三日後,她繼位羲臨國女王位。至此,世間再無阿泉!
她成為羲臨國最離經叛道的女王,繼位後不僅沒有像歷代國君那般大赦天下,反而在繼位當日以一人之言,一錘定音,禦駕親征。
征的是向來交好的朱卷國,她未動兵刃,只是于朱卷國邊境處,以一樹三株果為料,烹了數百缸香氣馥郁的茶,命人潑入朱卷國條條流域中。不過數日,以百萬計的朱卷國人失了魂魄。而真正受她軟劍入心的,是朱卷國正當不惑之年的國君。
“羲臨朱卷數十年交好,不知何處開罪女王,要如此滅我舉國上下?”
“十一年前,我被困于羲臨聖地望突泉,被人告知當時來朝賀的朱卷國國王,朝賀是假,與女王私會是真。而這兩人,恰恰一人是我生母,一人是我生父。我很想見一見他們。于是就在望突泉中亂走,企圖尋找出路。卻不料遇見了另外一個孩子,他有明媚溫暖的笑容,有溫柔如風的話語。我這一生,走的每一步不是被他人算計,就是自己設局。唯有那一次當真是偶遇,可是……都不重要了,只是若他沒有遇上我,可能現在還能活着。可是他偏偏遇上了我!他怎麽會遇上我?因為我要去見我的母親,要去見我的父親……要去看一看這兩個茍合後,又抛棄我的人……”
披散着一頭長發的女子,抽回軟劍,看着地上的男人,有血從他胸腔中泊泊湧出,他的眼睛睜得仿佛要裂開一般,用盡力氣卻仍是極低的聲音,到底她還是聽到了,他說:“是我的報應!”
“如果說你抛棄我,是因為根本不知我的存在,還有可以原諒。那麽數日前,羲臨國內十巫政變,你握十萬兵馬隔岸觀火,辜負了羲唯一生的熱望,便是萬死也難贖其罪。”
他說:“對……是我懦弱……”他看着遠去的女子,有着和他夢中人一樣的面龐,然而當單薄而孤寂的背影慢慢消散在他眼中時,他終于吐出最後一句話:“吝,惜也。”
只是那個孩子,再也聽不到了!
經此一役,那個孩子也徹底成為羲臨王國人治時代以來,最強權的女王,平十巫,滅神權,破規矩,霸王權。
十巫猶在,祭司殿猶在,都不過是她手中的工具和殿閣。
半年後,羲吝因常日血虧早産誕下孩子。不知是上蒼厚待,還是玩笑,她居然生下一對龍鳳胎。只是許是親兄妹之脈,兩個孩子竟都少了一絲魂脈。蠱雕将晚頌的三魂六魄送入男嬰體內時,其中一絲魂脈無處可附,被反彈出來。
羲吝望着眼前景象,割了自己手腕,放出本就所剩不多的血在青松玉瓦中,用來喂養晚頌剩餘的一絲魂脈。
“其實你這又何必呢?非要讓晚頌的魂魄附在嬰孩的魂魄上,然後費血再養這附不上的一魂。你完全可以抽剝了這男娃娃的魂魄,直接送入晚頌的,豈不更好?”
“你吞了我的魂魄還不夠?這兩個孩子的魂魄,一絲一毫,你想都別想!”羲吝冷冷地看了蠱雕一眼。
“放心,我只對你的魂魄感興趣,其他人的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女從國姓,口字為邊,命名羲和。男孩送去了祭司殿,占蔔為名均卓。只因缺了一絲魂脈,晚頌的其餘魂魄便一直處于沉睡狀态。直到均卓八歲那年的一天,和往常一樣,來闵城王宮向自己的母後做早課。
那日,許是來的尚早,未見羲吝。稚子年幼,一路尋來,恍惚中走到了望突泉。他的母親仍是十五六歲的少女模樣,看見他走來,正展開溫婉笑顏相迎。他卻在一瞬間停滞了腳步,有東西在他魂魄裏蘇醒,前塵記憶撲面而來,他明明喚着“母親”,叫出口時卻成了——“阿泉!”
他倒在自己母親的懷裏,可是腦海裏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面前的女子,是他的妻子。”閉眼那一刻,他看見抱着他的女子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歡愉笑容。
此後數年,晚頌的魂魄逐一蘇醒。七年後,二魂六魄俱醒,因少了一魂,只能在白日短暫出現,更多的時候都是均卓的意識。如此一介肉體,父子二人共用,卻又彼此不記前事。肉體承載不住兩副靈魂的依附相争,逐漸虛弱下去。
羲吝翻遍卷宗,終于在發黃的殘頁舊章裏尋得一方,上古彌音招魂曲.繼而在蠱雕的相助下,招神魂入人體,欲将世代共享神脈。
如此,晚頌自盡後的十五年,羲吝囚禁生母,刺殺生父,放任蠱雕啄食羲臨生人,喂三株果抽剝朱卷百萬魂魄,冰封親女,寄魂親子,動禁術,招神魂,徹底堕入魔道。
作者有話要說: 男女主打醬油地前十章結束啦,後面不會在掉線了。ps實在是不能少卻的十章,即可當成單獨的故事,也是後文的伏筆哈!
☆、魂滅
三十年時光,既長又短。長到已是兩世的光陰,短到不過一曲《往生》的時間。
七賢琴因承載不住如斯過往,待到禦遙的最後一個音止,終于盡數斷去。
“你就是靈韻?”禦遙起身,“凡事總有代價,羲吝給你這般死法,本君看着倒并不是很過分。”
“你……”
禦遙看着周遭被蠱雕吞食的往來無措的魂魄,想起被喚入均卓體內那一縷本屬司音之神離合的魂脈,身畔流桑花瓣片片浮起,一瞬間紫色光芒大盛,破開蠱雕背脊回到望突泉邊,同時帶出的還有一縷彌漫着濃重烏煙的神魂,待煙霧三開,方看清是一只九頭三翅翼的鳥獸,只是其中的九首成透明狀,仿佛還沒有化出形體。禦遙卻知道,那不是沒有化全,是多年前已經被毀。
“鑿齒,我們又見面了!”禦遙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蠱雕,轉過眼道:“八千年前,就不該讓離合放你一絲魂脈。”
“巫山神女!果真是你,你……你竟然提前了這麽多年醒來。”鑿齒強撐着鎮定:“這八千年,我不過吃了些凡人,并無擾你。”
“并無擾本君?你附在這蠱雕身上,趁着本君與朔冰沉睡,吞了本君撒于人間的光明至善魂,攪得羲臨上下不得安寧,竟還說不曾擾本君!”
說話間,禦遙翻掌朝向鑿齒,從他體內吸出被戾氣污穢包裹的魂魄,置于掌心淨化。片刻之間,一顆純白剔透的元丹在禦遙手中發出柔柔的光芒,內丹之中浮現出一個嬰孩,有鮮紅的小嘴,幹淨的雙眼,轉瞬又化出一張清冷的面容,一雙眼眸裏卻是純淨的沒有半分雜質。
“你……還我魂魄!”鑿齒揮動着僅剩的兩翼,向禦遙飛撲過來。
一柄折扇迎面撞擊過去,鑿齒左翼張開的瞬間,扇面也跟着攤開來,折扇只承載了主人半分修為,卻已将鑿齒一翼化成碎片。
“你是八荒青丘國的那個小娃娃?哼,若不是八千年前被禦遙聖君毀了我的九首,憑你也能勝過我?”
白袍少年喚回折扇,立在禦遙身邊,并不理會鑿齒,只歉疚道:“阿禦,我本想着你有神谕護體,區區凡間之物自當關不住你,不曾想居然是這東西在背後作祟,原是我大意了。”
禦遙好似有些疑惑,眼神卻是十分的敏銳:“你怎知本君被這孽畜關着?那連通人神兩界的叢極淵可是被他們用萬千人魂堵着,濁浪滔天,你身上這點修為是如何感知這人間氣息的?難不成是阿姐為你探知的?”
“的确是我求了衡殊神君的。”桑澤收了你這扇,恭謹道。
禦遙擡眼看着郎朗青天上,魚鱗雲若隐若現,滾滾而來,而手中的那顆聚集了三魂六魄的內丹正将羲臨國主喚過來。
“本君該叫你羲和還是羲吝?”禦遙望着因收內丹牽引而踉跄倒在地上的女子,難得的溫言道。
“聖上既已在往生曲中看到了一切,便知我早已封印了羲和,自晚頌魂魄開始蘇醒的這七年,我不過是借了個身份活着。”
“你若當真入了魔道,一心修魔,也未嘗不是一條出路?只是為何要如你母親一般貪心,妄想享用神脈?”
“你不在意我入魔?只在意我強要神脈?”羲吝不可置信道。
“本君雖出身神族,可是并不自恃神族。神族如何?魔族如何?鬼族妖族又如何?洪莽源種族林立,各族相争,數萬年來征戰不斷,從來都是能者居之。但唯有一條,彼此都是一樣的,那便是修為的純淨。你自己也說,若神已無力,便是魔渡衆生。這些年,本君與朔冰都沉睡着,撒入這一光明至善魂本是想挽救羲臨本就即将散盡的氣運。卻不曾想連你都成這般模樣。所以本君并不怪你入了魔道,只是入了魔又占了神,洪莽源各族都難以容你,人世你又欠下百萬性命,本該如何保你?”
“聖上已給我諸多機會,是我逐一放棄了。且不論羲臨和朱卷兩國的人命,便是我多次以行刺之命試探聖上,對聖上動了殺心,天道神谕也不會放過我。我什麽也不求,只求再讓我見一見晚頌!”
“當日你若放他輪回,或許在這人間還有相見之日。如今他魂魄分離太久,已入不了輪回,你再也看不到一個完整的晚頌了,如同他一生也不曾擁有過完整的你。”
“原是……我竟錯的這般離譜……”
“你并無大錯,縱然昔日你卻是動本君動了殺心,也不過是受困于鑿齒。只是氣運散盡,王朝都可覆滅。世事難料到連本君都無法控制,怕是因果循環,因在多年前便以種下。”
禦遙收了元丹,翻掌吸來鑿齒:“你如何落在這人間,如何被困于羲臨望突泉方寸之地永世不得出?八千年前傷桑澤惹我動怒是第一因,七千年前挑唆相柳毀人間共工臺是第二因。如今還不肯安分,竟敢鼓動羲吝用彌音招魂曲會招來司音之神的魂脈。若論因果,昔年他可還為你向本君求過情,你卻如此以怨報德!”
“哼,他是司音之神,本該仁慈悲憫,福澤衆生。倒是你,我不過傷了你的靈寵,便毀了我的九個頭顱。”
“你動什麽不好,要動本君的人。動本君的人,便先越過本君去,不然就得付出代價。”禦遙笑了笑,“不過今日局面,你一人怕是承擔不起了。”說話間,禦遙祭出神谕,半空中五鏡突顯,除了還在沉睡的朔冰,瑤池鏡中的鐘寐,燭陰鏡中的阿九,聖境中的垂越,梵鏡中的柔姬個個寶相莊嚴。待五鏡極光斂盡,紛紛朝禦遙屈膝下跪,“臣等聞聖上谕令,來此候命。”
“鐘寐,你去洛水走一趟,鑿齒一族不必再在洪莽源留着了。”
“禦遙聖君,我已被你貶在凡間,難不成我的子子孫孫都要來這人間受罰嗎?”
“怎會?”這種貶人下界當斷不斷之事,離合心軟才會做。本君從來不做。”禦遙冷笑道:“我向來都是滅族。”
“鐘寐領命!”瑤池鏡中的掌鏡司七千年未開殺戒,如今領了這條神谕,勉力維持着內心的激動,行禮如儀後片刻不停去了洛水讨伐。
禦遙看着其餘三個神情落寞的掌鏡司,道:“有你們征戰沙場,大殺四方的時候,收了你們那丢人的樣子。回鏡中去吧!”
“我們怎麽丢人了?”垂越疑惑道。
“聖上從不诓騙我們,說有仗打便是有仗打。”阿九是五位掌鏡司中修為最高的,卻和玄蛇漠鼓一般,十數萬年修不出人形,性子敦厚耿直。
“聖上诓我們的時候還少了?”柔姬收了羅佛傘,用傘尖點了點阿九腦袋:“你這傻樣,簡直與漠鼓一副德行。你做了聖上的坐騎,倒也不算委屈了你。只是那漠鼓,十多萬年的修為卻成了桑澤殿下的坐騎。真是……”
“柔姬,你若再多話,小心聖上收了你這張與她不相上下的臉,将你打回原形。”垂越溫和地提醒。
柔姬摸着自己寶貴的臉顫了一顫,吐吐舌頭,理出一副正神模樣回到梵鏡中。
“巫山神女,今日我魂滅你手,自是技不如人。但是這些年我擾得羲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們享着人世煙火,瀾滄一鏡必遭反噬。且你提前萬餘年醒來,必當付出代價。”
鑿齒灰飛煙滅于人間,只是消散的那一刻僅剩的三翅翼卻直直地對着羲吝,不知是對吞了她魂魄有些許的歉疚,還是看着她的樣子仿若覺得自己還擁有着一顆純白無暇的靈魂。
羲吝看着鑿齒魂飛魄散,眼裏莫名釀出一點笑意:“這人間三十年,雖為他所控,卻也是唯一的依靠。如今溫暖的已失,依靠已無,能否求神女施恩,讓我靈肉合體片刻。你曾應我,每日會讓均卓醒來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晚頌便會回來,雖是魂魄不全,終究還記得我。我想讓他看一看我完整的樣子。”
禦遙看着掌中那顆閃着白色柔光的內丹,裏面游離着的三魂六魄,雖被十丈紅塵包裹着,卻仍是肉眼可見的晶瑩剔透,至真至純。
“原是我妄念,我早已滿手鮮血,的确配不上這樣好的靈魂。”
禦遙擡眼輕笑,翻掌将魂魄送入羲吝體內,“若論滿手血腥,本君從上古紀踩着累累白骨而來,尚且坐在神族仙界的最高位。神谕既選中了你,你便配的上它。只是凡事終有代價,你要承擔的起。”
“我原本就是一個人,天地都背棄。還有什麽是承擔不起的!”
“如此,帶着這顆靈魂,繼續留在羲臨吧。等瀾滄鏡掌鏡司醒來,再做處理!”
伏跪在地的女子,驚愕地擡起頭,不想向來殺伐決斷淩厲的聖君,會這般輕描淡寫地處置犯下滔天罪行的自己。“羲吝謝神女大恩!”
“不必謝我,有今日恩便有他日罰。另外,司音之神的一魂,你們享用不起,需得随我回洪莽源!”
“那是自然!”羲吝重新跪拜禦遙,是贖罪亦是感恩。
“阿禦,你術法尚未恢複,方才借着神谕已消耗你太多修為。還是我來破彌音招魂曲,抽出離合魂脈。”白袍少年搶在禦遙身前。
禦遙沒有開口,只是随着羲吝回了寝宮。一路上偶爾望見無盡的天際,西邊鬥深的琉璃沙漏中,時辰沙已經循環數天,而隐在層層白雲後的魚鱗雲時聚時散,正朵朵翻湧。
☆、斷義
桑澤将折扇別在腰間,彈了指尖血入均卓腕上腕間血脈中。片刻間均卓身上扶起一層秘密的萬字經文,待到桑澤第二滴血送出,九尾天狐一族的術法“遮天蔽日訣”發揮威力,将經文盡數斂去,同時只見一道白色魂脈也被抽離出來。桑澤仿若控制不住自身術法,只見得那一縷魂脈将要被震碎。
千鈞一發之際,禦遙卻是冷眼輕笑,紫色的煙霞廣袖拂過,司音之神的魂脈被收入掌中。一紫一黑兩個身影躍出寝殿,轉瞬立于雲頭。巫山的神女恢複了本來面貌,對面原本白衣倜傥的少年化成一個黑衣墨發的端肅青年。
“淩迦,你何至于此?”
“阿禦……你……你明明自封了法力。”
“法力自啓自封于洪莽源諸神都是難以企及的術法。可是對本君來說,不過是本君打發巫山寂寞光陰的樂子而已。”
“所以那日在望突泉,你是故意引我現身?”淩迦擡頭望天,那夜今日影在濃雲之後的魚鱗雲,你一直都看得見,是不是?”
紫衣的神女阖眼輕嘆:“如若可以,本君寧可看不見。”
“阿禦。”淩迦心間驀然一動,如冰的眼神裏融化出點點希望。
“想來,那日在昭禹閣中,羲吝所言,并非十分虛假。洪莽源一日,人間一年。是在本君醒來的那一日,你下凡你化了桑澤模樣,引了離合魂脈入均卓體內是嗎?”
“阿禦,離合魂脈是受了上古彌音招魂曲才被招入凡體的,你在往生曲中不是看到了嗎?”
“鑿齒?一個被魂魄不全的神獸,也能驅動上古曲音?淩迦,離合到底是母神精氣所化的十神之一,與我們同列上古正神位。你如此算計與他,就不怕遭天道反噬嗎?”
“因為我不想你和他在一起,可是你卻偏偏愛上了她。我想過抛卻兒女情長來成全,來祝福。但是阿禦,逆行天道的是他,浮塗珏上本就沒有你們的姻緣。你可知道他憑什麽,他用的是什麽龌龊手段得了與你共處千年的時光。常陽山之戰他既已經魂飛魄散,我便送他一程。我知道他是母神精氣所化之神,但凡留着一絲絲魂魄在洪莽源,千千萬萬年以後難保他不羽化歸來。唯有讓他留在人間,占了紅塵濁氣,他日肉體寂滅,他便徹底灰飛煙滅。”黑袍的青年冷峻的眼上滿是憤恨,直到望向神女時,才有一點柔和的弧度。
“不管離合做了什麽,都是本君和他之間的事。勞不到你來插手。”禦遙轉過身,逼視淩迦,聲色裏是少有的決絕,“還有桑澤,你何必壞他名聲。你化他模樣,設計離合,如此一箭雙雕之計,在本君看來并不高明。”
“桑澤?”提到這個名字,淩迦仿佛更加生氣,“只怕是他壞了你的名聲吧,他那點心思,洪莽源誰人不知。可是阿禦,你卻偏偏将他帶在身邊兩萬餘年。”
“淩迦!桑澤他還是個孩子!”
“是麽?論輩分年齡,他是個孩子。可是阿禦,他如何會出走巫山一千年?你又為何尋了他一千年?阿禦,你敢說你只把他當成一個孩子,從來沒有過別的想法。”
“住口。”神女神色陡然變冷。
“怎麽了阿禦,是我說到你痛處了,你可是好多年不曾這樣聲色俱厲了。”
“淩迦,我只問你一句,離合剩餘的兩魂六魄現于何處?洪莽源雖大,但你應該知曉。”
“是啊,洪莽源知之者不只我一個,阿禦,你為何非要問我?”
“十九萬年的情誼,淩迦你舍得嗎?”
黑衣的青年和紫衣的神女四目相對,四下裏是無邊的寂靜,只有高空之上的風烈烈而來。而兩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見年少的彼此。
那是洪荒紀十二萬年,母神魂歸洪荒的年月。
臨去前,母神于大宇雙穹之上的青雲端召開第二次四方君宴。此番四方君宴來參加的人多,觀望的人卻不少。
不多是因為能憑法力上的青雲端的人實在寥寥無幾,此刻在上面的除了久居此地的母神,還有就是姑逢神君,衡殊神君,淩迦神君。三位神君的身後按方位已有梵晶柱緩緩升起,預示着母神魂歸後四方君位接替。然而母神望着空出的六合五鏡的君位和等了多年尚未醒來的神女,只得嘆息“天命如此。”
青雲端前重明鳥直沖而上,盤旋四周。母神無奈搬出法旨賜位。只是憐憫六合五鏡處,怕是要再等千萬年,才能有新君執掌,如今也只能由得魔族盤踞。
第二波重明鳥又将抵達大宇雙穹,卻聽得琴音陣陣,上古戰琴發出的铮弦之音竟将第一波重明鳥一起擊下雲端。八十一根金絲弦于渺渺天地間化成一架長梯,紫衣的神女提着衣裙款款走來。
下面的一衆神仙也想踩上梯子,卻不料被神女玉足踏過的琴弦階梯轉瞬消失,待神女踏上青雲端,哪裏還有什麽梯子,只見的流拂鳳來琴立在神女身側,琴身裏化出一根晶亮的柱子,霞光之後,衆神才恍然道:“快看,快看,竟然是六合五鏡的梵晶柱。”
“果真是天命所歸。”女娲慈愛地笑道。
從此洪莽源名為六分天下,實為四君執掌。而四君之內,為司戰之神禦遙一人封聖,是為禦遙聖君!
“母神,你看我這樣走路的樣子是不是很像人間的女子,特別可愛。”那個雖已有三萬歲,又因操伏着上古第一神器流拂鳳來琴喚醒諸神,後随母神創世造人,安定凡世紅塵因種種功德早已流芳洪莽源的神女,此刻俨然還是一副活潑歡脫的性子。比不得後來的十幾萬年,洪莽源除了神族最先覺醒,各族也依次演化出來,各族間征戰不斷。那個封君成聖的神女,即使有着亘古不變的容貌,卻到底将性情養的冷漠威嚴,眉眼間皆是神聖端莊的魄人神韻。
淩迦便是在這樣的場景裏遇見她的。那一襲在青雲端上淩風翻飛的紫色裙衫,和那清脆嬌憨的話語。成了他往後千千萬萬年追逐的夢想。
青雲端接位的時候,他有片刻的失神。仁愛慈悲的母神看穿他的心思,“淩迦,我将禦遙許給你,你可願意。”
那時他不過五萬歲,雖時時與衡殊在一起賞蓮論法,卻也不曾嘗過情滋味。母神這樣一說,他竟生出幾分羞澀。就在他羞澀之間,便錯過了此生唯一的一次機會。
“母神,阿禦還不想嫁人呢。阿禦才不想和姑逢一樣,早早成了親,接個位還有抱着孩子,委實累贅。”說着伸手給姑逢懷裏的那只小狐貍順了順毛。卻不來,那只小狐貍猛地抓來,“好厲害的小狐貍,如此不甚親近!”想了想又道:“姑逢,你好像再過五百年才一萬歲吧。”
姑逢拂開手,懶得和她計較,只無比細心地呵護那只小狐貍。
小神女又竄到淩迦的身邊,神情爽朗道:“淩迦?這個名字真好聽,也是母神取得吧。你這周身的魚鱗雲層層疊疊真是有趣,啊呀這衣服上也有啊,不過要是繡一點流桑花就更好看了。”
“阿禦。”母神笑道:“看來沉睡的這些年,你的法力倒是與日劇增。淩迦的真身是一條龍,這魚鱗雲是他真身所示,他術法修得算厲害的了,就是姑逢衡殊也不能一眼瞧出這些雲朵。你竟看的出來。那母神考考你,你可能将他的魚鱗雲斂去?”
“為何要斂去,我覺得漂亮的很。”說話間小神女催動術法,只見紫色流光劃過,黑衣的少年袖間領口瞬間繡滿了冰絲一般的流桑花。“怎麽樣,這冰絲流桑花配上你潔白如雪的魚鱗雲紋絡,是不是更加好看了?”
“我常去梵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