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經常聽到衡殊提起你,但你一直沉睡着,現在醒來,衡殊就可以放心了。”他長她兩萬歲,歷得世事和彼時的她相比,要滄桑得多,于是言語心思裏,也要婉轉內斂許多。

回憶裏他們都還是鮮衣怒馬的少年模樣,然而此刻,黑衣墨發的男子眼中燃起濃重戾氣,“自四方君宴母神牽動我兩的紅鸾星,這将近二十萬年我便一直守着你,可是阿禦你的心在哪裏?”

“論起天象星宿,本君比不了你。但在你所謂的二十萬年的守候裏,淩迦,你的紅鸾星時明時暗,本君的更是從未亮起。這樣天命昭昭,還需要本君親口與你說嗎?

“比不了離合,我無話可說。他是母神元神精氣所化的十神之一。可是阿禦,桑澤不過萬餘歲,你卻說她是你最信任的人。洪荒滔滔十幾萬年,你的喜怒哀樂他都不曾分享過,你的天劫天雷他都沒有承擔過,憑什麽他就是你信任的人?”

“憑什麽?就憑本君願意。”神女桀骜的神色裏浮出一點笑意。

“好好好,阿禦,你也知我們情義相許十九萬年。離合魂魄确實散于洪莽源,但我不會告訴你他到底在何處。既然你認定你與他情深緣重,那我們就試試這天命,看看天命如何定下這些情深情淺。

風吹的二人衣袂翻飛,良久,神女才開口道:“自四荒君宴本君與你并肩成為諸神之主起,本君便敬你如兄。只是事已至此,從今往後,互不相犯,互不相誼。”

禦遙退後一步,袖中揮出金絲弦,擊裂蒼空雲霞。煙塵彌漫後,一道裂痕清晰可見,數萬年的情義終于到了盡頭。

“不相犯,不相誼。”黑衣的青年看着消失于蒼茫天際的神女,神情激烈道:“可是阿禦,我何曾犯過你,你又何曾對我有過半分情義。”

作者有話要說: 劃重點:小狐貍!此狐貍非彼狐貍!

☆、九尾化赤1

巫山之巅的散花殿中,一身白色錦袍的狐族王子雙眼緊緊盯着結在石壁上卻絲毫沒有反應的印珈,體內真氣因強行想要探知禦遙神思而被激蕩的亂竄,負在身後的兩手更因焦慮一分分握緊成拳,咳嗽聲一聲接着一聲。桑澤覺得喉尖腥甜,擡手抹去了嘴角的一縷鮮血。終于忍不住又一次沖出殿外,卻與捧着禦寒披風而來的小仙草浴月撞了個滿懷。

浴月遞上披風,神情關切道 :“殿下何故神色匆匆?”說着往殿中掃了一眼,只看見印珈之上殘留着桑澤的氣澤,水鏡還在晃悠,便了然于心。“殿下且寬心,聖上有神谕護體,出不了大事。倒是您自己,天劫将至,還是回俊壇淵避一避吧。到底如今聖上剛醒來,巫山之上靈氣稀薄,尚存的那幾股渾厚的靈氣皆随聖上下了凡塵。您留在這,若天劫一來,是避無可避啊。”

“阿禦不過去趟凡間,水鏡中竟是一片模糊,我與她的印珈也毫無反應,便是她的神思我也探不清半分。縱是她沉睡的這些年,我也未曾這樣感知不到她。你叫我如何安心!”

“殿下且在等等吧,說不定聖上就快回來了。”

“她說會回來替我護法,就一定會來。只是沒有她的消息,我無法安心。”桑澤自道:“七千年前我便是這樣等她,七千年後除了等,我依然什麽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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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南方天際晴天霹靂,濃雲翻滾,一條黑龍攜着怒氣正躍入七海的中心。

“殿下小心,是您的……”浴月的修為只能看見電閃雷鳴,看不見正神真身。

“不是,是淩迦!”桑澤憑着遮天蔽日訣的七層靈力,看見淩迦模糊的身影。

“淩迦神君!”浴月震驚道:“何事能勞動淩迦神君出七海?”

“是……阿禦?”桑澤眉間一皺,朝着淩迦的方向飛身而去。

“殿下小心——”浴月看着西北天幕中金色雲層光芒四射,恍惚見看清金光閃現化成一道閃電直擊桑澤後背。

桑澤一心想要攔下淩迦,尋問禦遙去處。不料天劫便在此時到來,烈烈風聲裏只聽到浴月的急呼,想要施法避開已經來不及,只得翻身偏頭讓過,到底還是生生挨了一鞭,被擊落雲頭,跌在巫山腳下。

左肩至背脊處一道寸粗的傷口赫然于上,白色的錦袍血跡斑斑。他盤腿坐在地上,調理內息。

浴月飛身下山,将他扶住,急切道:“殿下可還好?”

“不過一道天雷,不妨事。”

“可是殿下,您的眼睛……”浴月看着容色蒼白如鬼魅的桑澤,一雙桃花眼裏正湧現出琥珀色。

“我的眼睛怎麽了?”桑澤心下一鬥。

“變成琥珀色了!”浴月眉頭緊皺,“您……”

“轟——”第二道天雷霹靂而來,浴月撲身想要擋在桑澤身前,卻被桑澤祭出的折扇送出了三丈之外。

天雷直貫胸腔,桑澤半倒于地,噴出一口鮮血。

血濺之處,出現一雙不染塵埃的白靴,桑澤順着紫色裙衫擡眼望去,心下卻是歡喜了,“阿禦,你回來了!”

“為何如此不聽話,不回俊壇淵準備?”神女動了怒。

“我找不到你,怎麽找也找不到你。”少年的眸色已完全變成琥珀色,九條尾巴不受控制地現出形來,是要退化成原形的模樣。

神女在他的言語聲中轉過頭,神色裏是難言的痛惜。西方天空中,雲層如浪翻滾,眼見第三重天劫将至。

“閉眼,凝神。”禦遙扶起桑澤,一手撫上他的後背,紫色光芒從她五指見綻開來,只見她推掌輕送,紫色霞光盡數貫入桑澤體內。

“阿禦——”桑澤猛地睜開眼,掙紮道:“不可以!”

“定神思!”禦遙厲聲道,“你這樣承接天劫,是打算灰飛煙滅嗎?”

“我以為來得及,尚有三個時辰才到子時。”血不斷從桑澤口中湧出,雙眸已被琥珀色占據

“不要再抗拒了!你若不要我這一成修為,此刻它也回不了我體內,便是真的浪費了。”神女換了語氣,溫言道。

然而望向天邊滾滾雲海時,眼裏卻是無盡的蒼茫。人間世事反複,已然脫離她的掌控,這洪莽源神仙劫數飛升也再不能由着她任意分化承擔。她提前一萬三千年醒來的代價,除了在沉睡時已經付出的,如今看來,還需更多。

浴月揉了揉眼睛,驚得不能言語,莫說是巫山神女的一成修為,便是半分修為,凡人占了壽與天齊,修仙者享了白日飛升,便是這洪莽源諸神能沾到些許禦遙神君的氣澤,也是可以修為大漲。雖然自己生在巫山,看慣了這八荒的狐族王子是怎樣和堂堂四君之首的禦遙聖君平起平坐;又是怎樣的如衡殊淩迦兩位神君般,對巫山神女直呼閨閣小名;更是看多了巫山神女對外如何的冷漠威嚴,回到巫山對着小狐貍卻是如何的溫柔可親,原以為不過是給八荒姑逢神君的三分薄面。但如今看來,神女居然為了護這後生小輩渡天劫,不惜自損一成修為,這哪是三分薄面的意思,分明是将桑澤殿下視為一體……

視為一體小仙草打了個激靈,這這夫妻才有一體這說!

禦遙聖君和桑澤殿下?

這差了好幾輩呢!不可能!不可能!

那這是幾個意思?聖上是把殿下當作自己的孩子了吧,嗯嗯,唯有母親愛護自己的孩子,才會這般舍己救人!

“轟——”

又一道天雷攜帶這雷霆之勢從天而降,禦遙一掌推在桑澤身上繼續傳送真氣修為,一手于袖中揮出金絲弦阻了天雷的來勢。一瞬間,天地變色,風雪簌簌而下,紫衣的神女立在曠野中,金色的鳳凰之影在周身纏繞,眼中是睥睨天下的威嚴之色。

少年望着滿天雨雪飄飛,雷鳴忽現,周身卻清風拂面。

不遠處的小仙草捂住了嘴巴,這這這是……震驚之間一道游離的紫光掠過她的眉間,轉眼掠盡了這一段記憶。

四時氣象,鳳凰化心。

桑澤卻依然看得真切,也終于意識到,這是阿禦的真身。他不明白為何阿禦要讓他看見這些,卻只是覺得分外寶貴與珍惜。心中一股綿長的愛意蓬勃而起,靈臺也頓時清明不少。

白色雪花落入他的眼裏,剎那間他眸中琥珀色急速消退,恢複成最初的一汪靜水。

“阿禦,撤回金絲弦。我可以!”随着話音,只見少年的身後九尾挺拔豎起,唯一的一條白尾在他控制下,驟然變長,越過禦遙的金絲弦,正面頂住了天雷。

禦遙的嘴角釀起一點笑意,收弦入袖,連帶撤了掌力。

片刻之後,天雷在白尾尾尖轟然裂開。桑澤滿臉疲色,忍住了喉間腥甜,看着收回的白尾尾根處開始泛出紅火光芒,迎上阿禦欣慰的笑靥,終于松下一口氣。繼而雙手反掌于上,消化阿禦渡他的那一層修為。

卻不料神女拂袖拍掌在他的胸前,含着怒氣道:“這一層修為我既給了你,你要不要,何時要都與我無關。只是何人教的你如此要強?打破牙齒和血吞。”

桑澤噴出一大口血,喘息道:“我只是……不想你擔心我。”

“這口血若郁結在肺腑,便是承了那一層修為,你當你能受得住後面的六道荒火?”

“轟!轟!轟!”

“铮!铮!铮!”

“阿禦——”一層修為還未完全融入桑澤體內,只聽得數聲巨響淩空震起,荒火來的這般着急。

而浴月徹底被怔住,自她受桑澤灌溉,化成人形一萬年來年來,居然見識到了別人幾萬年或者終其應劫都不能看到的東西——流拂鳳來琴!

禦遙聖君竟然為擋桑澤殿下的六道荒火,祭出流拂鳳來琴!

只見得鳳來琴上現了三十六根金絲弦,根根豎起,六根合股,圍在桑澤殿下四周,依次攔住了熊熊燃燒的荒火。而那荒火仿佛像神獸般,要撲向桑澤。禦遙立于半空中,淩空奏起鳳來琴,六股金絲弦随着琴音變化時高時低,硬是不讓荒火越過去半分。

最先感知到琴音的是衡殊神君,梵鏡之中柔姬豁然睜開雙眼,迷茫道:“這鐘寐昏頭了嗎,小小洛水都拿不下,還需聖上祭琴傳召吾等。”轉而又覺不對,對着衡殊回道:“聖上并未傳來任何作戰的谕令,這是何故?”

淩迦尚未回到毓澤晶殿,只是在聽到琴音後頓住了腳步,于劈開的水路中回頭遙望。

八荒之內,正癡癡雕琢着一尊女像的姑逢神君,刻刀雕石入石像耳畔鬓角時,只聞得熟悉又遙遠的琴音陣陣傳來。他猛然收回刻刀,匆匆拈訣掐算。

鳳來琴音彌漫開來,瀾滄鏡中沉睡的朔冰仿佛要掙出困境,神色焦慮。鐘寐于洛水将鑿齒一族堪堪滅盡,來不及清理戰場急急回了瑤池鏡一探究竟。燭陰鏡中阿九咆哮開來,甩開千裏長的蛇身,一雙掌管着人間日夜交替的眼睛難得的任性,一瞬間日夜颠倒。聖境中的垂越向來穩重,喚來水鏡查看,發現無甚戰事也只得無奈挑眉。然而在看水鏡中的巫山情境時,一顆心頓時吊到了嗓子口。

至此,洪莽源神族仙界衆神仙齊齊遙望巫山,想賭一賭巫山神女的風姿,也想看一看上古神器到底是何模樣。卻硬是被滿山霞光閃得睜不開眼,只得在心裏暗暗私語:“這禦遙聖君真真是既小氣又霸道!”其餘各族一時間奔走相告,方寸大亂,以為又是哪裏開罪了那洪莽源的女戰神,要落個滅族的下場!卻只聞琴音,不見兵馬!

衡殊嘆道:“此劫,殊不知到底是誰的?”

淩迦沉默的臉上,好似千帆已過,終是拂袖向前。

姑逢無力地垂下拈訣推算的手,顫抖地望着滿殿彌漫着幾許人間煙火氣息的石像,雖是姿态不同,卻是一人容貌,苦笑道:“是因緣!不是姻緣!”

巫山腳下,被困在荒火中的桑澤雙眼裏重新暈染開琥珀色,身後的九條尾巴中八條紅尾顏色漸退,逐一顯出瑩白之光,他終于撐不住顯出原形,于荒火中掙紮。這番天劫便是阿禦也未算準确,竟提前了一日到來。他沒有任何準備,且這樣的天雷荒火本不是他這個修為該受的。他擡頭望向為他淩空禦琴的神女,那高高在上的神女,他從少年起便愛慕了多年。他想,或許這不是天劫,是業報。

是他偷看浮塗珏的業報。

作者有話要說: 桑澤說:我的戲份終于來了!背鍋的前十章~~嗚嗚

☆、九尾化赤2

八荒的子孫自他父君起,便個個都是都是散養的。卻不知為何唯有他卻被他祖父姑逢圈在膝下,常日關在東荒青丘國內。

那年他三千歲,長他一萬歲的兄長碧清歷練歸來,途經青丘,便順道來看看他。

他觀察着近日祖父對新雕琢的女像不甚滿意,滿腦子滿心思都撲在了如何改刀石像上。于是勉勵維持着一副規矩莊雅的皮相,對着他兄長溫言道:“感兄長垂愛,桑澤這便啓程與您同行。”

碧清看着他恭敬端正的面容上,那對外面世界憧憬又貪戀的眼神,合上茶盅:“我不過順道進來喝口水,如此順手将你拐了,若被父君和祖父知道,還不扒了我的皮!

“這裏是東荒,您的府邸在西荒,如何順路了。您此番前來 ,就是來帶桑澤出去散心的,是不是?”邊說邊拽着碧清往外走,“兄長就不要啰嗦,快走吧。此刻祖父在合歡殿雕刻,沒有個月餘出不來!至于父君,祖父若是不理會,他才不會罰我們!”

碧清嘴上說着不願帶桑澤離開,腳下卻十分的誠實,一路由着弟弟拉拽來到城門口,才堪堪停下,“你不是走的挺快,如何停下不前了?”

“祖父在此設了結界,一般人往來無礙,偏偏我卻入不得,出不得。除非用我們九尾天狐一脈的指尖血為引,也需得術法高深者方可破除結界。”

碧清看着耷拉着腦袋的弟弟,甚是可愛。無奈道:“你這意思,我帶你出去玩一趟,冒險不說,還要費血。我真是發昏了跑來青丘。”說着于自己手中化出法器白玉弓,藍田箭,挑了桑澤的指尖血破開城門口的結界,還是忍不住話痨脾性:“你小子靈力沒啥長進,腦子到是不錯。我确實是特來領你出去玩玩的。也不知到父君和祖父怎麽想的,我們九尾天族一脈,自化世便受天寵,不用清修便得靈力。卻偏偏讓你自出世便清修至今,又不教你半分術法修為,真是可惜了你這一副好根骨。”

白淨柔弱的少年感激地望着兄長,如同一只長久被困在籠中的小鳥,難得的飛上藍天,盡情享受這別樣的天地。

“兄長,原來青丘之外的天這麽藍!

“兄長,您看西落的那輪玉盤,竟如此明亮!”

“兄長,這花香的很,蝴蝶都這般快活!”

碧清嘆口氣,青丘的景色聞名八荒,這小子怕是被關太久,都憋出病來了吧!

“兄長,您昨日降服的那只三目蛇其實長得也算好看,又不曾聽說他做過孽,何故要收了他?”

“兄長,還有那綠羽鸠鳥,歌聲婉轉,玲珑小巧,何故你要射殺他,還用三昧真火煉化?”

“兄長……”

“小七,真真不枉兄長疼你,便是這話痨的優點也是随了兄長。”碧清忍不住打斷桑澤:“你不曾聽過三目蛇作惡,并不代表他就不曾做過惡。鸠鳥看似乖巧可愛,卻滿身劇毒,凡他飲過之水,滿河皆為毒,便是他身死魂滅,所埋之地也将寸草不生。那人間不是有話叫什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概便是這個意思。懂了嗎?”

少年似懂非懂,将折扇敲在眉間,片刻望着兄長前行的背影追上去:“兄長,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在合歡殿藏書樓讀過,不是你這樣用的……”

碧清無語望天,這三千年清修,到底修了些什麽?難不成都在學人間事?明明是最受寵的狐族小王子,怎會天真的如同一個凡人?

這樣的念頭閃過,便算是埋下了一顆種子。

兩人游至東北二荒的交界處範林時,遇見兇獸避金兕正踢着一團松枝玩耍。避金兕生性貪婪,性子又是極為焦躁殘暴。

桑澤定神細看,喚道:“兄長,快搶下那團松枝,這避金兕分明是要吞了松枝。”

“你既已辨清是非,何不自己動手試試。路見不平,總也不能老讓給為兄啊!”

“這……避金兕看着也有近十萬年的修為,我……”桑澤看着懶洋洋倚在樹側,完全沒有要出手打算的碧清,又望了望那團要散架的松枝,折扇一揮,抖開九條純白如雪的尾巴,飛身迎向避金兕。

“我不過仗着修出兩條紅尾,方能識出避金兕的大致修為,這小子靈力尚未貫穿九尾,居然眨眼便能識清。前途不可限量啊!”

比修為,只怕桑澤片刻間就灰飛煙滅了。但桑澤此番化出了原形,論靈敏洪莽源沒有那個種族比得過九尾天狐。如此纏鬥間,撿個縫隙便将那團松枝攬入懷中護着,方才化出人形。待避金兕也化出人形來,桑澤已将全部靈力會與掌間,如風而行,竟是一招偷襲得成。

避金兕大怒,頂着獨角撞擊過來,桑澤一躍而起,飛出數丈之外,避金兕咆哮着追擊而上。

“不錯不錯,是我九尾天狐一脈的孩兒。知我擅長遠攻,竟如此貼心幫我拉開距離。”碧清化出白弓藍箭,只聽“嗖”的一聲,避金兕與高處跌下來,怒吼着遁地逃走。

桑澤躍回碧清處,于懷中托出松枝,只見氣澤缭繞化出一個着鵝黃衫子的女孩,眉目幹淨,玉致可愛,估摸着與他一般大小。

女孩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将桑澤看了又看,“你是九尾狐族?靈力怎麽如此低微,簡直與我不相上下!”

“讓姑娘取笑了,在下桑澤,确實九尾狐族。只是“不相上下”不是這般形容的,它是——

“你閉嘴!”碧清忍不住打斷桑澤,朝着那女孩道:“我說你這小姑娘,且不論我弟弟靈力如何低微,總是救了你吧,你沒個謝字便罷了,開口便是嫌棄,怕是不太禮貌吧。”

“開口讨謝可也不是禮貌之舉!”小女孩瞥了一眼碧清,又轉頭道:“不過他說的也是事實,遺玉謝過公子救命之恩。”

“其實原也不該謝我,該謝的是我兄長!”桑澤赧顏:“若非兄長那一箭,你我都得葬身避金兕之手。”

“他哪是救我,若要救我,一開始便不需你動手。分明是在救你,我是托了你的福。自當謝你!”

“遺玉?名字倒不錯,就是思路竟如此清奇!”碧清收了弓箭,搖搖頭。

“再說,是你先幫我離了那避金兕的魔爪。若再被他滾兩下,不消灰飛煙滅,我便先被打回原形,得重修三千年了。所以理當謝謝你!”小女孩朝着桑澤明眸微笑,眼峰裏卻蔑視着碧清。“阿娘說得恩必得報,你今日救了我性命,我便還你恩情。”

“姑娘真的客氣了,我們不過是舉手之勞。”

“行了行了,就此別過吧!”碧清懶得呆下去。

“哎,等等,小看人是不是,你們九尾一族從姑逢神君起,便以情深聞名洪莽源,據說得一人而守永生。難道你們不想看看自己未來的妻子是誰?在何方?是何模樣?”

那時眼前一團稚氣的少女,歷經三千年清修剛剛化出人形,身體裏融進她母親的心頭血,可以感知看清那塊刻了整個洪莽源各族姻緣的玉石——浮塗珏。她很想試一試,便偷偷離開了方丈山,一路游歷,遇見稍與她說上兩句話的人,便立馬查看浮塗珏,以此消遣玩樂。

桑澤和碧清相視一眼,想到剛剛的松枝原形,驚道:“你竟是浮塗珏的守護使?”

“如假包換!”少女朗聲揚眉,“浮塗珏守護神仟宿聖母便是家母。”

碧清開了口:“萬物皆有定數,私探未生之事,有違天道,會遭業報!”頓了頓又道:

“不過即使浮塗珏的守護使,想必定可以如看書般随意翻閱。便給你個報恩的機會,查上一查吧。”

小女孩翻了個白眼,暗思傳聞說九尾狐族重情深情對婚姻一事極為上心這果真不假,可為何沒有傳聞九尾一族矯情矯作,臉皮及厚。轉念又想,可能某些人是族中異類吧。

她扯下兩根自己的頭發,繃緊彈上自己的腕間,帶靈力流過發間便一人一根纏在桑澤和碧清發絲中。“一般若想查看浮塗珏上姻緣的,都需拿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交換,除非是守護神自願為其查看,可是也需要祭品的。”

“你這祭品委實寶貴。”碧清看着她披散的秀發,涼涼道。

“你少說話,趕緊凝神看看,未來你的妻子是何模樣,可提前做準備哦。”

片刻之後,碧清張開雙眼,“我是有多無聊,信你這丫頭片子的鬼話,除了白茫茫一片大霧,什麽也不曾見到。”

遺玉不可置信的睜開雙眼,看着眼前這個冷言冷語,滿是不耐的少年,雖比不上他弟弟那般眉目如畫,溫情款款,眉宇間卻隐着一股天生的英姿勃發,更兼長身玉立,自有一段風流韻味。“怎會……怎會什麽也看不見?你再閉眼好好感知,細細瞧瞧!”

“瞧便瞧,你臉怎這般紅了?難不成剛剛你看到小七的姻緣啦,是哪家姑娘,他們在做什麽?哪家姑娘能配上我家小七?”

“你倒是閉上眼睛!”在碧清吵吵中,已再次凝神查閱浮塗珏的遺玉,氣急敗壞,送上一抹寒脂玉蒙住了碧清雙眼,催促道:“再看看,定要仔細看!”

估摸半炷香的時間,碧清嘆口氣,“給我扯了這玉罩,真是白白耽誤工夫。”

“還是什麽也沒有?”遺玉怯生生問道。

“有,一塊破石頭。我堂堂八荒九尾狐族的長子嫡孫,雖未繼承君位大統,但竟與一塊石頭婚配,說的過去嗎?是這浮塗珏出了纰漏還是你這守護使靈力低微,根本探不出個究竟。”

“破……破石頭?”紫脹着一張臉的少女,氣得半天說不出話。

“小七,別看了,休聽這丫頭胡說八道!”碧清往桑澤肩上一拍,卻不料桑澤直直倒了下去。

“小七——”碧清大驚,朝着遺玉吼道:“他怎麽了?”

遺玉從盛怒中回過神來,也吓了一跳,急急俯身探視,驚道:“他……他入了浮塗珏。”遂而于頭上撥下法器發中簪,一股散七,釘入桑澤七竅上方,引元神歸位。

“我只是讓你們看一看珏上人,可你如此讓元神進入浮塗珏,擾了珏中機緣,便算是為了天道。他日必有業報。”遺玉看着醒來的桑澤擔憂道。

“他日不管是何業報,桑澤都心甘情願擔受。姑娘今日能讓我探一探浮塗珏,我已是萬分感激。只是桑澤此番偷偷出來游玩,随身不曾有值錢之物。這壓發額環你拿着。他日只要你執此環來找,我便應你一個所求。此刻,我有要事在身,請恕桑澤先行告辭。”說着将額環塞入遺玉手中,轉身又與兄長拜別,“桑澤先回青丘了,兄長一人獨行吧!”話畢隐了身形,匆忙駕雲而去。留下兩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罷了,雖然你說要報恩,我卻是什麽也沒看到。但到底也算你報了,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回方丈山吧。”

遺玉被碧清的話提醒,又想起他說的“破石頭”,便氣不打一處,但又想着方丈山尚在海外。此去路途遙遠,天知道這洪莽源有多少兇獸妖魔,便挑眉同意了。然而剛剛桑澤探珏的氣澤,按着浮塗珏上的法則,作為靈力的提升,傾數入了她體內。待她辨清珏上傳來的琴音,看清彈奏者的容貌,這一股氣澤便再也不敢消受。

琴,是上古排行第一的神器,流拂鳳來琴。

人,是創世的神女,巫山之巅的禦遙聖君。

☆、九尾化赤3

“桑澤——”

“桑澤——”

混着流拂鳳來琴音,禦遙的呼喚聲聲入耳。白色的狐貍抖開九尾,仰天長鳴,如同一朵巨大的白蓮。

近三萬年前浮塗珏上的情景和此時半空中禦琴而奏的女子重疊成影。他受她庇護多年,不到五千歲,便靈力貫通九尾,成為最年輕的九尾天狐。此後不到一萬年,更是憑着阿禦加持,五鏡掌鏡司錘煉修出紅色八尾,問鼎上古紀第三代首位正神,矚目整個洪莽源。

若是此刻受不住天劫,灰飛煙滅了,成為神族仙界的笑談不打緊,只是辜負了阿禦多年栽培,便是萬萬不能。

“桑澤,上古紀首代正神中尚有空缺,你定好好好修行。”

“是要你與我并肩。”

“你若也十萬年修出紅色九尾,便趁早斷了與我六合五鏡的印珈。”

“禦遙聖君給你的這一身修為,你要永遠記在心裏。此恩不可忘!”

“她若不嫌你叨擾,你便留在巫山吧。若她不願再見你,凡她所到之處,你都退避舍。”

阿禦的期許,祖父的囑咐此刻都在他眼前浮現,他撐着一口氣化出人形,唯有已退盡紅色的九尾讓在周身擺動。琥珀色的雙眸凝視這半空中信手彈奏的聖女。

那絕世的容顏于他淺淺舒展:“我等你與我一同位列神位,共享香火天下!”

六股金絲弦撤回鳳來琴中,琴聲戛然而止,六道荒火撲過來,在少年團團圍住。

“聖上,你為何撤了琴音?您怎不降些雨水,好歹阻一阻那荒火啊!”浴月奔上來。

“我能為桑澤做的只能到此為止了。這九尾化赤若是成了,他便是這洪莽源第二只九尾紅狐,他日便可以與我同站在最高處,共承天雷,荒火,流毒,不必步他祖父的後路;若不成……若不成也無妨,等下一個大周天,一萬兩千年後至少我還有時間。”禦遙走過小仙草的身側,一人自語着,一步步走向荒火,那漫天的火焰隔着她的少年。“朔冰沉睡不醒,人間屬水之國更是不堪,我已難化出潔淨的玉清水滅這荒火。一切但憑你自己!”

荒火中,琥珀色的眸子在映出佳人倩影時,竟慢慢還原成明淨的烏黑。荒火覆壓下來,九條純白的尾巴驟然變大,反将荒火困住,九個尾尖依次觸燃,火光直直滑向尾部。一瞬間火勢沖向天際,只見少年被打成原形,纏繞着這股荒火直上雲霄。

“殿下——”浴月急呼道!

“聖上,殿下他?”

紫衣的神女面上一片淡然,緩步走向巫山之巅,籠在廣袖間的手卻發出骨節折擊的聲響。

片刻,只聽得浴月的聲音再度響起,“殿下,殿下,你,你竟成了!”

巫山之下,有白衣箭袖的少年,浴血歸來。

巫山腰間,有樹茕茕而立,有風飒飒而來,有神女遺世獨立。

在确認了桑澤元神已是同自己的一般金光閃爍,撐着的一口氣終于松下來,連帶着整個人都軟綿綿跌下巫山。

“阿禦!”桑澤飛身接入懷中。

散花殿中,禦遙從昏睡中醒來,望着坐于榻畔淺眠的少年,伸手拂過他的眉間,數過他的眉毛,丈量着他眼睫。

想那最初的百年間只覺得他一團稚氣,玉致可愛,便總是将他化作原形,抱于懷袖間。奈何這是一只有志氣的狐貍,總是嚷着:“我不是來作靈寵的,不要做靈寵!”那時自己以為他不過小孩心性,想做大人。

直到有一次又将他化成原形,氣的他回了八荒。待到飲盡了他新釀的甘華蜜,吃完了他秘制的皂酸李,方覺日子竟是這般無趣。于是竟破天荒下了巫山去往八荒要人。卻正趕上小狐貍過三千一百歲的生辰,那時她并不知生辰要這般大肆慶賀,一來她連自己具體哪天降世都不甚清楚,二來她沒有繁衍子孫後裔,便對于生辰一事無從探知。

小狐貍看着神女親入八荒找他,本就沒有多少氣性,此刻更是無比歡喜,急急解釋道:“聖上,我逗留這些天是因生辰之故,待過完生辰便與您回巫山。”

“你已經回來十餘日,還未過完?”

“祖父定的規矩,凡成百的生辰需慶半月,若逢成千的壽辰,便得賀上一月,要是上萬……”

那一刻禦遙只覺得姑逢簡直無聊至極,怕是雕像把腦子雕傻了。于是許是被姑逢刺激,頭腦發昏,開口道:“以後你要麽給我備足吃食方可離開,要麽每逢成百的生辰,留在巫山也無妨,我親為你祝禱可好?” 禦遙的記憶裏只有桑澤驚喜又難以相信的神情,展現在那張年幼的臉上,渾然沒有八荒衆神抹汗癡呆的表情。而如今當年那個孩子已經長成一個器宇軒昂,眉目如畫的少年,眼前的這張臉早已退去稚嫩,劍眉之下,桃花眼清揚,英氣中流瀉出九尾狐族一脈特有的魅惑。

“阿禦,你醒了?”少年醒了過來,看着被他下了一跳的神女,“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總算在三萬算化出了九尾,日後便可常駐了這張好看的臉在洪莽源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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