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不必如你祖父般十萬餘歲修成正果,老氣橫秋的樣子,白白糟蹋了九尾狐族一脈颠倒衆生的容貌。”
“聖上,這論品貌,洪莽源不只有八荒,六合五鏡中先放着還有您呢。您真是謬贊了!”
“此番我睡了多久?”
桑澤擡起折扇,望向殿下餘晖,“再過一個時辰便正好七日。您剛醒來便匆匆去往人間,染了紅塵濁氣,一回來又因我損了一成修為,元神不穩,真氣激蕩才會暈過去的。原是我不好。”
“我睡了七日?這七日你倒這般乖巧,不來探我神思,也不渡我真氣替我複原?”
“我九尾化次雖已化全,卻還需過反噬那一關。可如今反噬之日我算不真切,怕強行運用術法反累了你,倒時又要勞你費心護我。”
“你可知我為何囑咐你一定要回自己的俊壇淵歷劫嗎?”
“為何?”
“巫山之上,自我化世,便處處是我的氣澤。這天劫下來,只知山中神者歷劫,自認為是我,降的便是我這個修為要歷的劫。卻偏偏是你擔着!”
“原是這樣,以後我再也不敢任意妄為了,定聽你的話。可是我一事不明,您十幾萬年前早已位列首代正神位,四方君宴上更是唯一封聖的神君,如何還需歷劫?”
聽到此處,禦遙有片刻的沉默,轉而無奈道:“你當凡是都清楚無二,誰還沒個糊塗打盹的時候,我哪裏知道。便是那大宇雙穹,母神還說待我羽化了也能歸去,也還不是說關閉就關閉。诓我在這個六合五鏡逗留,虧得有你,日子倒也不算太乏味。”
“您若覺得光陰長寂,我陪着你就是了。”桑念搖着折扇,嘴角顫顫微揚,欣喜的眼神躲在他處,有淚光折射。
少年輕聲自語的話,原以為神女聽不到,卻是自己沒看見神女臉上浮現的溫暖笑意。
“如此,便随我去趟叢極淵吧!”
“叢極淵?那是人神兩界的交界處,一半是滾滾紅塵煙火,一半是渺渺神澤仙氣,最是迷亂混沌,我們去那邊作甚?”
“去尋離合的魂脈,三魂六魄,我只尋到這一魂!”禦遙說話間,于廣袖中放出離合的魂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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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被上古招魂曲招入凡間的一魂?如此為何其他未入凡間?”桑澤看着虛空中飄飄忽忽的一縷魂脈,仿佛看見了昔年那個素衣廣袖的司音之神,箭袖之下緊握的手泛出青白的骨節。
作為後生晚輩,他敬他,重他,便是後來阿禦愛上他,他也只是自己傷心難過,不曾怨過,妒過。直到他出走巫山再一次遇到遺玉,知道了諸事前因,方明白原來情之一事,雖有天定,卻也靠人為。他曾自己主動回過巫山,想告知阿禦一切,但那時阿禦正與他離合濃情蜜意,聽不進他半分言語。至此,他被祖父拎回青丘,面壁千年。
“十巫雖有靈力,終是肉體凡身,若非前後因果業報,便是這一魂也不會散入人間。”禦遙臉上有一刻的蔑視閃過,“我在人間逗留時,曾奏七賢琴化歸墟笛音尋離合魂脈,确實只有羲臨國一處有感應。想來剩餘魂魄雖受曲音召喚,想入凡塵,終是沒有進去!”
“我明白了,受了招喚卻不曾進入凡塵,便極有可能是被滞在叢極淵!”
“這一魂你送入俊壇淵西側的浩淼池喂養,浩淼池水有淨化功效,待三魂六魄齊全……”
“阿禦!”桑澤看着禦遙莫名地出神,忍不住喚了一聲。
“帶他魂魄齊全,一切便都好了!”禦遙笑笑。
“好,我此刻便去!”桑澤斂下魂脈,置于掌中,神情有片刻的落寞,踏出殿外時,道:“阿禦,你便如此急切嗎?”
禦遙不曾看見他的面容神态,對着他背影回道:“當然!越快越好!”
桑澤的背影消失于巫山之巅,一道清明之光卻現于散花殿中。來人着一身九層白紗,雙臂間纏着金色的挽帶,身後走過之處朵朵蓮花盛開。
“阿姐如何得空了,竟回巫山?”
“你現形又祭琴,惹得的諸神觀望,各族驚慌,我特來看看。方才遠遠看見桑澤回了俊壇淵,得你庇護三萬歲修出九尾,實屬不易啊。”
“阿姐——”
禦遙的話未說完,衡殊傾身上來,執起禦遙右手,禦遙反手掙脫,拂袖讓過。卻只見衡殊一招“拈花笑”攜帶着純厚的真氣直指過來。
“阿姐!”禦遙不欲與之動手,足下輕點,飛身後退。衡殊卻絲毫沒有收手之意,右手拈花笑的掌勢綿綿不絕,左手祭出上古法器玲珑金玲镯直逼禦遙。
阿禦揮出金絲弦,與金玲镯在半空中撞擊出铿锵之聲。镯上七個鈴铛依次化出五彩蓮花,散出茫茫業火。阿禦于弦上彈調,三輕一重,只見中指指尖一股真氣彈出,五彩蓮花的火勢驟然變小。
衡殊眉頭微皺,眼中急切,一把收回金玲镯,只将七朵五彩蓮花依次射向阿禦。阿禦偏頭讓過,金絲弦在手中回轉,纏上蓮花,推回來處。衡殊以镯相接,七朵蓮花穩穩落于金玲镯上,花蕊中尚有未熄滅的業火。她震驚地看着還在燃燒的火焰,反手将镯子托于掌中,業火滅,蓮花盡,鈴铛出,玲珑金玲镯重新籠于袖間。
“咳咳!”禦遙連咳了兩聲。
“阿禦,你做了什麽,修為怎會退成這樣?”衡殊眼中痛怒,聞聲望去,“你三萬歲,執掌六合五鏡時一招之內揮弦便可滅花中業火。如今三招已過,便是彈了琴中調,你都滅不了火。”
“桑澤歷劫時,我渡了一層修為給他。”禦遙忍住喉間血腥。
“一成修為?”衡殊搭上禦遙脈象,片刻驚道:“你這身上統共就剩了了不到四成的修為!到底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怎會,阿姐,您再細細診一診!”禦遙神色如常,伸過手腕。
衡殊确實難以置信,重新搭上腕間。散花殿中,流桑花瓣片片浮起,花蕊之中袅袅熏香彌散開來。紫衣的神女眉間平和淡然,白紗委地的神君眼裏卻有一刻渙散失神。
須臾,流桑花消散于殿中,只聽神君嘆道:“竟是我多慮了,但是阿禦,你到底失了一成修為,還需靜養。”
禦遙松開袖中拈訣的手,笑道:“有勞阿姐費心了。”
“如此,我便回梵鏡了。”
“阿姐慢走!”禦遙目送着衡殊出了殿外,卻見一個金光閃爍的镯子急急襲來,一路上金鈴現,蓮花開,業火燃。
禦遙側身避開,揚起烈烈長發,袖中金絲弦一化七,穩穩穿過花心火焰,手中發力七盞花火齊齊滅盡。還原成的七個鈴铛被她一掌籠在掌心,另一只手剛剛好接過镯子,反手扣上七鈴 ,淩厲掌風推送,還給了衡殊。衡殊被磅礴的靈力逼得退後了一步,堪堪接牢金玲镯時,禦遙正好收弦入袖。
姐妹倆隔着一殿只遙,彼此凝望。
終是衡殊敗下陣來,“阿禦,別怪姐姐啰嗦,我來巫山确實為了探你修為,你為桑澤擋劫,何須勞你化出真身?為何還會有劫将于巫山?或許別人不知,可你卻瞞不了我,天劫落在巫山,定是因你而來,陰差陽錯降于桑澤身上。剛剛我遠遠望去,他九尾化赤,化得并不圓滿。你是否考慮與我回梵鏡修養?”
“阿姐多慮了,我既然醒來,便沒有再無故睡去的道理。無論怎樣,我尚可一招破金玲镯,阿姐便大可安心。再不濟,只要我還能操伏鳳來琴,洪莽源便出不了亂子。”
衡殊笑着點點頭,眼中是萬般的憐愛,終是沒再說什麽,喚來蓮臺雲回了梵鏡中。
待祥雲散盡,蓮香不再,禦遙口中噴出大口鮮血,足下綿軟無力,從石階上滾落下來。她伏在地上喘出一口氣,修為當真衰退的厲害。她想,虧得阿姐沒再試她一次,不然便是使上一千次流桑花氣也擾不了對方心神了。
☆、地獄道 1
桑澤從俊壇淵回來時,阿禦已經恢複如常,精神正好。
碰巧小仙草浴月匆匆來報,瀾滄鏡掌鏡司已醒,正在殿外等候。
“眼下我乏的很,且讓我再躺躺吧。你代我去見一見他。”禦遙順了順一頭長發,重新合衣躺了下去。
桑澤一把折扇僵在手中,硬着頭皮領命。心中暗思:您這精神頭拍死一只神獸都無妨,哪裏困乏了!七千年前這朔冰便要劈了我,如今他要是知道您這躺着又是為我所累,還不吃了我!
背後聲音泠泠而來,“他傷重方醒來,你卻已九尾化赤,如今他未必是你的對手。另外,我能不能拍死神獸,與我精神好不好沒甚關系!”
少年覺得折扇搖出的風都是涼風,背後更是寒氣撲來,只得收了折扇敲在眉間,拖着無比沉重的腳步走出去。
禦遙依稀聽着外面你來我往的談話聲,像是和平交談,甚是友好,朦朦胧胧中模糊睡去。待醒來時已是月上柳梢,只聽的殿外噼噼啪啪的打鬥聲。
浴月立在一旁,焦急道:“聖上,您總算醒了,您快去看看吧,桑澤殿下和朔冰大人已經打了快兩個時辰了。”
“胡說,我不過才睡了兩個時辰!”
“您……您一睡着,兩人便打起來了。”頓了頓又道:“是朔冰大人先動的手。”
“小妮子,吃人家的嘴軟。你去告訴桑澤,我渴了,也餓了。”禦遙坐在石凳上,一連提了兩個酒壇子,發現都是空的,有些不開心。
片刻,桑澤拎着兩壇甘華蜜,朔冰端着一盤皂酸李,一盤杏宵糍入殿來。
侍立在一旁的浴月,強忍着笑意,望着兩位本該是英姿勃發,豐神俊朗的正神,如今一身l狼狽,衣冠淩亂,又是氣息不穩,步履輕浮。偏偏他們的聖上還慢悠悠地打量着,一本正經持着君主的威儀,開口道:“便是這巫山規矩少了些,本君常日裏縱容了你們些,可你們這樣,于君前也太過失儀了吧。”
兩人互瞪了一眼,齊齊跪了下去。
“別讓吃食占地,染了塵土!”
兩人嘆口氣,只得催動術法讓食物浮于半空。于是兩壇兩盤便不偏不倚排在他們和禦遙中間,露出一點縫隙容他們觀察自家聖上反複無常的神情。
“若是正經的傳召,我們自是正裝而來,不是您讓浴月來同我說要用膳的嗎?”桑澤暗暗自語!
“我便說換身衣裳來觐見,偏你說無妨。”朔冰沒好氣道。
“那是誰,搶着要給聖上送吃食,明明你跑得比我還快!”
“你們兩這雙簧唱的委實不錯,說到底還是本君的不是,連換身衣服的時間都不給你們?”
天知道何時禦遙起身來到他們身前,收了酒食,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兩人擡頭望着已經回到石桌旁的禦遙,背脊發涼。
“離本君那樣遠做什麽,上來陪本君用膳!真當這裏是八荒七海等地,立着橫七豎八的破規矩。”
“破規矩!”朔冰朝着桑澤冷笑道。
“呸,你被阿禦從七海撈上來前不也得守着破規矩。”桑澤挑眉反擊。
待兩人入坐到餐桌旁,已然換了面貌,一個白衣翩翩,一個藍衣清隽。
“方才兩個時辰他拆了你多少招?”阿禦拈了個酸李在手中。
“兩百八十招。到底是修出了紅色九尾,姑逢神君血脈裏的遮天蔽日決果真厲害,若不是小狐貍法力尚未圓通,怕是百招之內我便落敗了。饒是如此,再過個三五十招我也是撐不住了。”朔冰雖素來不喜這八荒的小狐貍,總覺得他老是帶累自家聖上。但于術法之上,朔冰向來有一說一,小狐貍能不過三萬餘歲,能修到這個份上,雖說有聖上加持,但終是天資尚好,這一點他是服氣的。
“您傷重方醒,又是匆匆從人間趕回,同阿禦之前一般,還占着紅塵濁氣。卻能錘煉桑澤這麽久,桑澤敬您。連帶着過往的教導!”白衣的少年拎過酒壇親為對方倒酒,舉杯相敬,是真心致謝的模樣。
朔冰将看着端在手中的酒杯,轉向禦遙道:“聖上,且看他樣子真誠,話卻聽來仿佛不善,可否勞您為我辨一辯虛實!”
禦遙笑而不語,只管自己飲酒吃食。
桑澤撐不住噴出一口酒水,“向來一本正經的朔冰大人,竟也能開起玩笑了,妙哉!妙哉!”
朔冰看他一眼,笑着飲盡杯中酒。
禦遙望着殿外隐隐有花色之氣缭繞,“說說羲臨國那檔子是吧,一會兒柔姬便該來了,我也不好留你。”
桑澤搖開扇子,朝着浴月眨眼偷笑。
倒是瀾滄鏡的掌鏡司,黯了神色。
羲臨國,已成為他一生的痛,也是他至今最大的錯。
朔冰終究還是向禦遙跪了下去,禦遙拎着一壇酒沒有再攔他。桑澤見狀,也只得起身立在一旁。浴月更是抓了一把果子速速撤出殿外。
朔冰于掌中化出法器寒赤鞭,劈開虛空,人間羲臨國便出現在眼前。
晚頌與均卓父子倆共用一副軀體,如此四年後,軀體不堪重負,碎成千萬片。
被封印在月照樓中的少女羲和因長久缺失一絲魂脈,待羲吝将她解封時已成癡呆模樣,又因感知同胞血脈已不在人世,不到半年便身死離世。
此後兩年多的時間,羲吝将三者魂魄置于青松玉瓦中,随身帶于身側,每日以自身之血喂養。又因少時不得母親所愛,想要讨得些許補償,這兩年間便夜夜與母羲唯同榻而眠。直到某日的一個早晨,羲唯暴斃。早已無悲無喜的羲吝卻難得浮現出一些笑意,一手撫上母親雙眼,輕輕問道:“你有什麽死不瞑目的?”
羲唯以女帝之名下葬,為慰她泉下孤寂,羲吝以十巫相殉。至此,羲臨再無十巫,人世再無羲臨。
桑澤到底年輕,尚未經得如此慘烈的人事,也未染過這般不堪的血腥。忍不住閉眼轉過頭去。
朔冰收了法器,神色晦暗:“是臣下去的太遲,什麽也改變不了。”
禦遙放下酒壇,面上無甚表情,“沒有什麽遲不遲的,因果報應而已。在你之前本君已去過羲臨國,留着羲吝也是因為你。如今你如何安置了她?”
“她本就無魂無魄,不再六道中,但到底事出有因,我,許了她輪回。”
“你送她入了輪回?”
“但想着她終是欠了羲臨、朱卷兩國百萬性命,故讓她入了地獄道。”
“難為你還想着這些!”禦遙冷笑了一聲,“地獄道,哪一獄?”
“寒獄!”
“好,甚好!”禦遙灌了一口甘華蜜。
“只是還是一事要呈禀聖上。”
禦遙橫了朔冰一眼,将酒壇扔在石桌上,“說!”
“朱卷國內,除了國君,其餘無辜者我已讓他們還魂。羲臨國內被鑿齒吞食的魂魄我也放出來送往了彼岸。”話至此,朔冰擡頭看了一眼禦遙,“我皆送他們入了人道。還他們這一世未享完的壽命。”
“糊塗!”禦遙一掌拍在石桌上,“何為始,何為終。但凡一死,便是枉死也是死,自有枉死城擔着。生死簿上早有定數,六道輪回自有天定,何時由得你作主了!往生輪處的轉輪王迦代修得了你什麽好處,許你這麽大恩惠?”
“轉輪王欠了平等王一個人情,數萬年還不了,我便答應替他還了。”
“還什麽?”
“平等王處阿鼻煉獄中那張縛鬼的蕉萃網十多萬年前無故毀了一角,眼看縫隙日益長大,近年來已有破裂狀态,正巧昔年我在七海學過一點織網補網的技藝,便……便應了轉輪王,權當替他還了這個人情。是故往後每百年去往阿鼻煉獄整修蕉萃網,直到網修補好為止。”
“你好大的出息,本君命你掌鏡,你卻去給人……給鬼修網!”
“阿禦——”桑澤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委實朔冰此舉實在過于丢面。
“你前五萬年跟着淩迦,後八萬年跟着本君,我倆一個修的是無為道,一個修的逍遙道,都沒有修出菩薩心腸。難不成柔姬跟着阿姐久了,整日發昏癡纏你,竟是用的佛法給你洗的腦?”
殿外,一把羅佛傘抖了抖,桑澤眼角剛剛好瞥見,扇着扇子忍住了笑意。耳裏卻聽着一陣尖利陰柔的琴音擴散開來,緊接着第二聲如鐵馬冰河奔騰而起,片刻間殿外陰風陣陣,唯見的一把羅佛傘驟然變大,穩穩撐着,卻不敢發出聲來。執傘的女子扶了扶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發髻,理正一身素衣銀衫,對着從地下匆匆趕來的十殿閻羅,狠狠剜了一眼。
“拜見聖上!”十人于殿外齊齊跪下。
“迦代修和阿憫素留下,其他人滾回冥府。”
“是,臣等告退。”餘下八人面面相觑,含恨領命。
“還有,下次再有傳召,聽清琴音再上來,我只為傳他倆的第三聲尚未奏出,你們急個什麽,如此齊齊落在我巫山,像個什麽樣子。一個個活得也算久的了,何時能将這性子磨一磨。”
“這聖上還是少時心性,爽快!”
“就是不知聖上如今是何模樣了,那年四方君宴,有幸見過一次,當真風姿無雙,風姿無雙啊!”
“還能什麽模樣,聖上生生世世自是聖上模樣,神聖莊嚴,不可□□。”
“我倒是更想看看他身邊的那只小狐貍,姑逢神君的小孫子,好命好命啊,竟能伴在聖上左右!”
“伴在君側也罷了,這短短三萬年就得聖上護佑修出紅色九尾,聖上待他的這份情意真乃曠古絕今啊!”
“往後也不會有來者!”
“ 四君中唯有聖上無子無徒,想來這是要将桑澤殿下收為弟子了吧。”
“桑澤殿下好歹是八荒的子嗣,便是承襲君位大統,也該繼位八荒姑逢神君的。怎麽可能收在聖上麾下。”
“也沒什麽不可能的,且不說這桑澤殿下三千歲便來了巫山。便是放眼洪莽源,誰又敢和聖上搶人呢。比她低位者自是不敢,與她齊身者,個個都是由着她。再在她之上,母神早已魂歸。”
“便是母神還在,也是縱着她的!”
衆閻羅你一語,我一言,全不似冥府板正森嚴的冥王,倒像八卦無聊的長舌婦人。唯有第一殿中的秦廣王眉頭深鎖,沉默不言。
“哥哥定是為着沒正經拜一拜聖上懊惱吧,罷了罷了,聖上何許人也,豈是吾等想見就見的。”卞城王勸慰道。
“非也,只是爾等剛提起八荒的姑逢神君,讓我想起件多年前的一件往事。我專司人間生死,有一鬼魂已在我殿中徘徊數萬年,還未入輪回。”
“數萬年不入輪回,可是為何”
“因為魂魄不全,我處只有她的三魂。”
“那六魄在何處?”
“不知!”
“那又與姑逢神君有何關系?如何便讓你将兩者想在了一起!”
“陳年往事,不提也罷。吾等專司人間事,六道輪回也是人在輪回。聖上的五鏡承了超過半數的塵世責任,我們鼎力相助便是。神族之事,也不是吾等可以插手的。各自回殿吧!”
☆、地獄道2
巫山之巅,散花殿外,跪着的兩位冥王大氣也不敢喘。只聽得殿內泠泠之聲傳來:“你們向誰借的膽,心思都算計到本君的人身上了?”
“小臣哪敢,實在是掌鏡司極力與小臣交換的。”迦代修掙紮道。
“極力與你交換,倒是難為你了!”
“不敢!不敢!”
“知道不敢就對了,別說與你交換,便是送與你,你也要消受得起才是。”
“聖上,确實是我求了轉輪王的。于兩位無甚幹系。”
“你自以為地獄道最苦,算是給她的罰。但你可知,六道之外者入六道,便是違了天道。且不論,她是否有消除業力逃出升天的一日。便是此中業報反噬,落在你身上,你這一生修為是不想要了嗎?值得嗎?”
“聖上不也将那一縷光明至善魂留給了她嗎?如此便是值得的。”
“我留她性命,贈她魂脈,的确是因為她值得。但更大的原因是為了你,為了讓你去取回,好在功德簿記你一筆,以此消了羲臨國不尊神谕反噬在你身上的業報。可如今你看看你做的這些事情!”禦遙嘆口氣,對着平等王:“本君随你去一趟阿鼻煉獄,為你修網。”
“不敢不敢,小仙怎敢勞聖上踏入冥府,這這這……無功不受祿……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阿憫素吓得語無倫次。
“你有功。不是幫着本君座下的掌鏡司收了一鬼嗎!”禦遙瞥了眼朔冰,轉而對着阿憫素繼續道:“若覺得此乃小事不敢受,便為本君再做件大事。”
“為聖上做事是乃本分,萬死不辭,萬死不辭!”
“即日起,每隔一年,帶朔冰去寒獄受刑一日。那羲唯受了什麽,他便受什麽,至千年方算完結!”
“這這這,小仙領命。”
“臣下領旨!”朔冰拜謝了禦遙,對着阿憫素恭敬道:“有勞仙君帶路!”
“不敢不敢,不勞不勞,不不不,不急!”阿憫素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那羲吝不過午時才入寒獄,尚未受的多少苦楚,神君的刑罰便從明年再開始算吧!”話畢,眼峰裏直直看着禦遙,唯恐哪個字有說錯了。
倒是朔冰一臉溫和恭順,“一切都聽仙君的。”
“那臣等便告退了,不擾聖上清寧。”阿憫素用手肘拱了拱迦代修,兩人俯身拜辭。
“将那網收拾幹淨,本君随後便來!”
“謹遵聖谕!”
“你也退下吧。”禦遙望了望殿外,“柔姬等你已經很久了,可同路而歸。”
“是!臣下告退”
桑澤遞了一盞甘華蜜給禦遙,安慰道:“朔冰會明白的,寒獄受刑是為他好。”
“到底修出了九尾,你也測到了他的劫?”禦遙接過杯盞,“我們神族雖是天生地養,日月相護,卻得修為不易。他逆了天道,他日劫數,必定不輕。說到底皆因我而起,但願這千日刑罰能消掉些許業力,不至于讓他散盡修為。”
“定是可以的,您不是還要去為他修網嗎?可省他許多靈力!”
“修網不只為他,更是為你。”阿禦笑着将空了的杯盞遞過去。
“為我,聖上何意?”
“你修出了紅色九尾,總得練練手吧!”
桑澤搖着折扇,“練手是自然,可是需補那蕉萃網,我卻委實沒那個技藝!若要練手,如今我已九尾化赤,遮天蔽日訣也于體內融彙的差不多了,且讓我去為那範林中的曼骨草擋一擋星月色,容他們化出人形,不是更好。”邊說邊續上甘華蜜。
“範林那檔子事遲早是留給你的,但是網也是要補的,我教你便是!”阿禦引盡杯中酒。
“聖上,方才兩位冥王在此,我不好駁您面子,您又何時會修網了,修修補補這些事明明您是最不擅長的。我看破網還出不多!”
禦遙挑眉,“我确實不會,但少時在《百藝筆談》略微看過,隐約記得方法,只是不曾嘗試過。如今便宜你了,讓你出個風頭!”
略微!隐約!不曾!
“桑澤謝聖上厚愛!”白衣少年看着神女挑眉飲酒,一把折扇重重敲在眉間。
夜色闌珊,一抹新月勾在天際,有夜風微涼吹拂而過。
執傘的女子将傘移過一點給男子,“你方從人間回來,此刻又是露寒霜重,羅佛傘可抵寒氣燥熱,可化流毒濁氣,你就不要再損靈力了。在我傘下歇一歇吧。”
“謝謝!”朔冰伸過手,本想幫柔姬執傘,卻又收了回去,抱歉道:“法器認主,我竟忘了。只得有勞你了”
“其實……”柔姬終是把話咽了下去,她雖愛慕朔冰多年,縱是連着二十餘萬年只談了一次情愛的自家聖上都看了出來,都已經默許了她。可她雖時常癡纏朔冰,卻從未将心事宣之于口,她想好歹她也是一個上古正神,要留一點正神的體面和驕傲。“你于我說說,那人間女子吧!”
“說什麽?”
“說說,她是怎樣癡情?竟讓你如此護她!”
兩人下了巫山,坐在巫山腳下的烏菱果樹旁。朔冰化出寒赤鞭,劈開虛空,呈出羲吝一生最後的場景。
容色蒼白的女子跪在一盞青松玉瓦前,那裏湧動着她的血液,承載着她全部的愛意和悲痛。
她說:“若晚頌接任祭司那晚,我若真的讓他喝下了三株果之茶,他便與我一樣無魂無魄了,是否我們會更自在些?可是,我舍不得啊!”
她說:他魂魄蘇醒後,一直不知自己早已死去,只當還是活着的日子。多好,或走或留,他都留在了自己的歲月裏。
她說:我終究沒有告訴他,其實我們還有兩個孩子。”
她說:“晚頌和兩個孩子皆因我魂魄不全,便将我那被蠱雕吞的魂魄煉化與他們吧。”
她說:“如此,人世裏我恨得,怨的,都已了結。我愛的,護的,都已失去。便以無求了。”
“這人間大夢一場,到頭來人人都得以保全和有的來生,偏偏神谕選中之人不得善終,不入輪回。”柔姬嘆息道,“因此你才讓她入了寒獄,給了她這渺茫的希望?是不是?”
“算是吧!”朔冰擡頭望着那一輪新月,“神谕是不會随随便便選中一個人的!”說話間,眼帶笑意,看着手中的一縷青絲。
“這是——”柔姬震驚道。
“是聖上青絲。”
“我記得,那年常陽山之戰中,司音之神被奢比屍一族的箜篌破了笛音,聖上撲身救他時,差點被箜篌弦網割破手腕喉嚨,後來雖是帶着司音之神退了出來,仍是損了一縷青絲。加之司音之神笛碎身死,這才引的聖上祭出鳳來琴,滅了奢比屍一族。青絲乃是情證,不可随意丢棄,所以戰後我們打掃戰場,前前後後尋了常陽山上下好幾遍,可是卻都不曾尋到這縷青絲。後來還是聖上讓我們別找了,難道那時,那時她便知道,是你藏了起來!”
“她一直都知道!”
“那時我們都以為聖上是傷重撐不住需回巫山,才不讓我們找下去,原是為了保全你。”
“對,聖上之物除非她羽化歸去,不然都将在天地間永存。若是堅持找下去,卻又遲遲找不出,必是吾等先行自查。那時六合已開,五鏡俱出,一旦查出被我藏着,便是聖上有心保我不予計較,神谕也會感知,定不會饒我。我一手培值的羲臨香火,如今如此不堪,焉知不是另一種業報!”
“你思慕聖上多年,這一縷青絲便算是你的一點回報。人間有話“睹物思人”,大抵便是這個意思。反正比我強!你放心留着,我自然是不會說出去的。”
“我沉睡的這七千年,雖不能如聖上那般可以時時控制神識,睡夢中仍可點化各人,攔阻妖魔,但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聖上投下光明至善魂與羲吝時,我纏了一半的青絲在羲吝身上。”
“你——”柔姬驚得豁然站起,“你将聖上的青絲化在那人間帝女的身上,你把那人間女子當作什麽?如今,你、你将本不入輪回的羲吝送至六道輪回裏,你又想做什麽?”
“當年之心,确實因思慕聖上。只是聖上那般強大,于我只能仰望。想着寄托于人間女子,她占着聖上的一縷青絲,便算是聖上的一個影子。到底是我壞了心思。可如今,我護羲吝不散于世間,為她癡情是一因,更是因為她身上有着聖上的一縷青絲,是為護聖上之物而已。我于天地起誓,絕不因思慕之情,只為尊君之意。”
“我信你!”柔姬嘆口氣,将朔冰起誓的手放了下去。
“況且,這縷青絲,本來今日就是要還回去的,不想惹了聖上發怒,便是忘記了。”
“還給聖上?”
“對,還給聖上。不過沒來得及還,也是有好處的。與你看一看,說一說,也算是将——
話未說完,只見一個黑色的身影掠過,身後攜帶着八百裏黃泉之水,直撲巫山。
“放肆!”柔姬撐開羅佛傘,以傘尖迎敵,一招斷開泉水。朔冰右手拈訣,左掌吸來黃泉水凝化成冰。
一個點躍,柔姬執傘已立于黑影頭頂,收其至傘下。飛回朔冰處,将其扔了出來,“我當是何方神聖,敢闖巫山,竟是個鬼魂!”柔姬湊近細瞧:“是個女鬼,姿容平平,倒是這雙眼睛,朔冰你看看,可有幾分九尾狐族的天生魅惑?”
朔冰走近,沒有細看,只道:“你一介人間身死的鬼魂,怎會在這裏游蕩?你可知這裏是巫山,不是你可以逗留之地!”
蜷縮在地上的女鬼瑟瑟發抖,頻頻點頭。
“許是今日十殿閻羅齊出,地下鬼差疲懶,疏忽了。讓她回去吧!”
“方才我看她直沖巫山,便滿腦子要護聖上安危,出手重了些。又是執着羅佛傘,怕是傷到她了。”柔姬拿傘遮了遮臉,“我送她回去吧,可憐見的!”邊說邊上去扶起那個女鬼,最終還喋喋不休:“幾千年難得動次手,還傷了個鬼魂,沾着凡人的幹系。”
朔冰兩手負在身後,抿嘴輕笑,看着前面清麗嬌憨的女子,信步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