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本不該拒絕。但桑澤此刻有急事在身,還望聖母放行。他日得空,定來瀛洲山拜會!”
“放行是絕無可能,但憑本事吧!”
桑澤搖開扇子,擋住了一股強勁的靈力,他知道:“自己不能發力,不然那幻樂鼓槌借力打力,便是白白耗費自己的真氣。”突然想起九尾化赤那日承了禦遙的一層修為,雖然自己不善音律,但借着修為散發的氣澤,或許也能操伏操伏。這樣想着,便化出了往年生日時禦遙送他的一把焦鶴古琴,于弦上撥弄。待調已成曲,笑着開口:“淄河聖母,你那碧玺錘上萬千縫隙,容桑澤為你補一補?”
“你說什麽?”淄河心中惱怒,這聖上怎麽什麽都和這後生晚輩說,開口時卻又是一副欣喜的樣子:“你能補好我這錘子?”
“當然!”桑澤看着淄河停下擊鼓,一把抽來碧玺錘,将錘子浮于半空,回憶着往日禦遙彈奏的曲調,凝了那一層珍貴的修為,與焦鶴琴上彈奏。只見縷縷音波貫如雙錘裂縫中,片刻之後,一雙錘子煥然如新,一如多年前第一次在淄河手中化出的樣子!
“聖母,請!”桑澤兩手托上碧玺錘,笑靥謙和。只是笑意還未落到眼角,便化出捆仙鎖将正滿懷欣喜撫着錘子,毫無防備的淄河綁住,“得罪了!”話畢便沒了身影!
“你——”困在鎖中的淄河看着綁在身上的法器不過半個時辰便可自然解開,便也懶得掙紮,只是忍不住嘆氣:“天命不可違!”
她望着少年離去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聖上,你又贏了!知我會為你拼命困住那小狐貍,也信您親手□□之人能從我掌中脫困,便可修的功德。便是補修碧玺錘這事,我一開始只當你補不了,後來又當您補的了只是這些年無緣得見,如今看來,便是無論何種境況,您都不會親自動手,一如那蕉萃網,您都是要留給這小狐貍修功德的,是不是?。你——唉——”
這樣想着,淄河掙脫了捆仙鎖,執錘擊鼓,以音波代字,傳給桑澤兩句話!
☆、青池恨1
桑澤到達叢極淵時,堪堪接住淄河傳來的話。尚未來得及讀取,卻已被面前景色怔住。
本來上下伸展的一條長淵已經被禦遙拉成南北走向,如同一條大道橫跨在人神兩界的平原上。而此時禦遙正好剛剛化淨由紅塵濁氣和神澤仙氣交彙成的一片茫茫魔靥霧氣,頓時整這個叢極淵一片清明敞亮。
只是從雲端飄下來的禦遙,忍不住捂着胸口悶咳了兩聲。桑澤不知是否眼花,竟看見禦遙搖搖欲墜的樣子,于是趕緊上去将她扶住。
禦遙轉過身來,眼神裏并無疲色,倒是自醒來後少有的一片靈光。她定了定神,拂開桑澤的手,想着在九幽河畔将将才回絕了他,雖一路邊行邊等,看他來了叢極淵,到底覺得還是疏離一點的好,然而一開口卻還是昔日熟稔的語氣:“你來得倒挺快!”
桑澤難得看到禦遙這般尴尬的樣子,從來都是由她使喚或者教訓慣了,此刻雖被她甩開手有些不是滋味,卻還是覺得委實可愛極了。于是搖着扇子回道:“臣下即是巫山守護神,聖上一日未廢除印珈,我自當時刻伴您左右。”
“行了,一會臣下,一會我的,正兒八經按着君臣的禮儀,就憑你此種稱呼,還能這般站于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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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多年,是您慣的!”桑澤挑了挑眉,揮扇入了叢極淵。
只是沒走幾步,禦遙便到了他的前頭。他懶懶搖着扇子,靜靜随在身後,一雙桃花眼裏滿是歡悅。
叢極淵本是凡人飛升渡化,神仙歷劫下凡的交彙口,彼此往來匆匆,各走其路,無聲無息。即是見了禦遙和桑澤,也只是遠遠參拜叩首,始終保持着靜默。
“阿禦,你為何不奏琴召喚感知的神魂?這樣找下去無異于大海撈針!”桑澤看着叢極淵原本是深不見底,如今更是一眼望不見頭。
“叢極淵處人神交彙,若奏七賢琴,神界即可知,會漏了行蹤,屆時衆神以為我私下凡塵,呼啦啦以送行之名來此參拜,三跪九叩委實鬧騰。若奏鳳來琴,琴音傳至人間,又恐他們承受不住。”
“那我們當如何是好?”
“今日你以焦鶴琴擊退了淄河的幻樂鼓槌。看來是能夠操伏的,不若你用焦鶴琴試試?”
桑澤化出焦鶴琴,于弦上起調,禦遙化出一縷昔年離合留在巫山的束發飄帶,拂上琴弦。随着琴音縷縷響起,帶子絲絲融于琴中。
片刻之後,一個女子從遠處緩緩走來。
禦遙止了琴音,“已經來了!”
桑澤收回焦鶴琴,搖開扇子,知道禦遙不會弄錯,卻還是忍不住問道:“阿禦,若我聽你話,回了青丘,沒有來這。今日你該如何感知這魂脈呢?”
禦遙看了一眼桑澤,笑笑道:“有些話你從未聽從過我。”
桑澤頓住搖扇的手:“我不過一個如果!”
“沒有如果!”禦遙看也不曾看面前向她跪地行禮的女子,就着桑澤的問話,又想了想“你若非要問個如果,那麽可能我會震碎這叢極淵,直接召回離合魂脈!”
桑澤搖着扇子,黯了黯神色,沒有說話。倒是伏于地上的女子,聽到禦遙的話,禁不住渾身抖了一抖。
“你是何人?仿若哪裏見過你?司音之神的的魂脈在你手裏?”桑澤看着來人是個女子,不禁疑惑,轉向禦遙:“難不成離合的魂脈附在該女子的身上!”
禦遙不置可否:“你如何就認為是魂脈,而不是六魄在她手裏?”
桑澤搖着扇子的手僵了一僵:“是魂是魄都好,我不過這樣一說。”
“你既受琴音召喚而來,便該知吾等因何而來!方才你也聽到了,若本君一人前來,別說你是否還能有栖身之所,便是這叢極淵都可能不複存在。不過如今桑澤殿下來了,又是他奏的曲子将你召來,那麽自然會比本君會溫和許多。”
“小神本是七海統禦之中鹽陽海底的守護神青池,昔年在七海盛宴中曾有幸為聖上持過酒盞,那時桑澤殿下也在場,有過一面之緣。小神因思凡下界,上月回洪莽源時,恰逢司音之神三魂不知何故從叢極淵要飄入人間,我見三魂掙紮不願離開神界,勉勵撲救,方才留下兩分魂脈。”
“七海處規矩甚多,倒是沒禁了思凡這一條?”桑澤笑道,轉而又問道:“那司音之神的魂脈如今在何處?”
跪在地上的女子低頭斂眉,不敢言語。
“起來說話!”禦遙化出一方桌凳,自己委身坐了下去。
伏地半晌的女子站起身來“靑池謝過聖上。回桑澤殿下的話,現司音之神的二魂,小神也不知去向。”
“你既入凡間,想來應該聽說了羲臨國的事。”
“羲……羲臨國按着人間紀年,以滅國近二十年,他們的國主更是入了地獄道。”
“可知道為何?”
“小神不知。”
“因為她打了诳語,诓了本君。”
“小神不敢!”靑池撲通跪倒在地,“只因聽聞司音之神乃萬分情深之人,傳說只需占上微末氣澤,便可同他一般對所愛之人情深義重,不言怨悔!奈何司音之神在七千年前早已魂故。是故……是故我将司音之神的魂脈注入了人間烏離國國主舒回的體內,想得他一世情長。”
“那麽你此刻這般神色,怕是未圓這份念想?”
靑池有一次陷入了沉默。
“本君還想問問,你口中所言“聽聞”,“傳說”是從何而來?如何司音之神就至情至聖了?如何沾染了他的氣澤便情深不悔了?”
“小神……小神真的只是聽聞罷了!”
“罷了,本君且告訴你,司音之神的魂脈必須由本君帶走。你看是你自己承上來,還是本君親來動手。”
“阿禦,那魂脈入了凡人體內,若是你動手,怕會擾了人間命數,于你多少都是有反噬的。”
“你何時這般多話,難道此中關節我還不如你清楚?”
“今日小神随琴音而來,便知已不能長久留在人間。只是萬望聖上容我數日,眼下舒回不日就要出兵樊恨國,我為他占過蔔,此行,大兇。我想阻止他!待我完成這件事,我必将承上司音之神的魂脈。”
“你在人間多少時日了?”禦遙看着水鏡中不過而立之年的舒回問道。
“已逾百年!這百餘年我以不同的身份出現在烏離國王宮內,等了舒回三世,他敬我,護我,懼我,卻不曾愛過我。”
“阿禦!”桑澤召來天辰命盤的子盤,理出了舒回的前三世,呈于禦遙面前。
禦遙邊看邊道:“人間有句話叫什麽來着,不打不相識,看來淄河聖母非常喜歡你。到底你修好了她的碧玺錘,連這司人間命格的子盤都随意聽你召喚了。”
“我還将曼骨草化出了人形,他們以後都願随着我。”
“将這子盤退回去吧!”
“不過眨眼功夫,你閱完了他的三生?”桑澤聽命将子盤送了回去。
“我還未看!”
“那……”突然間,桑澤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子盤被禦遙召喚回來,重新回到她掌中。“阿禦,你這是何意?”
禦遙挺了挺背脊,仿佛有些累了,卻是偏過頭有些含混道:“只是不想旁人這般聽你的話!”
“什麽?”桑澤疑惑道。
禦遙沒有再理會桑澤,靜靜閱着靑池和舒回三世的糾纏,果然看似圓滿的人生裏,唯獨缺少了愛。
第一世,舒回是烏離國第二十一代國君的長子,出生即是太子。六歲時入王宮南華院讀書,伴讀便是靑池化身的穆卿。穆卿是當時大将軍穆松和茗城長公主之女,公主體弱,因此膝下唯有一女。穆卿自小便随了父親,讀兵書,布陣法,馴良駒,練刀劍,更是一貫女扮男裝。茗城公主一直覺得少了些規矩禮法,适逢宮中招攬太子伴讀,便送了一身男裝的女兒進宮伴讀……
禦遙不欲再讀下去,“本君實在不懂,爾等思凡入人間,為何非要入這最是無情的帝王家。想來舒回登基繼位,便是這穆卿一路為君披荊斬棘。卻是陰差陽錯你懷着一顆愛君之心,他卻只當你是兄弟知己。于是你和他是相忘于江湖了?”
“是相忘于朝堂。”靑池埋着頭,“我棄武從文,做了他的丞相。既然他的後宮裏沒有我的位置,那麽他目及之處,總要有我的影子。他年論史,他的江山紀年裏,必要有我的名字。”
“果然,他是該敬你!”桑澤搖着扇子嘆道。
“罷了,容本君看看這第二世吧!”
子盤中一個個蠅頭小字在禦遙掌中排列出來。
這已是烏離國第二十四代君王紀年裏的事了,此刻舒回做了臣子,身邊收着一位女諸葛夙離。舒回于後宅內帏争寵中護着夙離的清譽,于紛亂嘈雜人言可畏的世道裏護着夙離的愛情,于君威強權恩怨生死裏護着夙離的性命。
此一世,不過寥寥三句話,便道盡一生。
“第二世我與舒回初相識,我已有婚約,他更是早已結婚。奈何我大婚當日,從未見過面的夫君竟暴斃于喜堂之上,亡夫臨終将我薦給了當時已是尚書令的舒回。我為承亡夫遺志,代亡夫報知遇之恩,便在舒回身邊伴了一世。
禦遙和桑澤對視一眼,無奈道:“能得他一世相護,便是未出自愛情,總也不枉你堂堂一介神仙,在人間游蕩數年。”
靑池低頭不語。
第三世,禦遙命桑澤奏了往生曲,于化境中看到原來這一世是和尚與歌姬期期的故事。他想渡她入空門,卻反被她拉入紅塵。天辰命盤的子盤上只現了一行字,既負佛祖又負卿。
禦遙笑道:“你這思凡下界,既要與心儀之人修正一世情緣,便該拜一拜淄河聖母。讓她給你按個順暢些的路子。如此一生慘過一生的命運,我只當你是得罪了那淄河聖母。”
“小神與淄河聖母從未見過面,素無過節。”
“罷了,我便在容你幾日,讓你了一了與那舒回的愛恨情仇。只是你私扣司音之神的魂脈,他日可擔得起此中代價?”
靑池的眼裏滿是驚喜和感激,仰頭望着禦遙:“謝聖上成全,無論什麽代價,小神甘願付出。”
範林出口處從捆仙鎖裏出來的淄河,更是莫名其妙,雖然那君臣二人修為勝她許多,但自己好歹是這命盤的主人,這一會傳召子盤一會又退回子盤,來來去去是幾個意思。
“聖上吃醋了!”一個溫柔的聲音飄來。
淄河聞聲望去,笑道:“仟宿,你怎麽也回八荒來了?”
“冥府三魂遭五雷轟頂,只怕宵小之輩又要借此生事,我來此了結一段孽緣。那連着三魂的六魄凝在你的天辰命盤上,你一時半刻恐也回不去了。”
“勞你出方丈島,想來事态不輕,難得回一次洪莽源,多留些時日也無妨!且不說這個,方才你說聖上吃醋,什麽意思?”
仟宿笑了笑,示意淄河上前,貼着她耳畔輕語。
“什麽?就因那只小狐貍召喚子盤,我同意了。我不過是還他修好我碧玺錘的恩情。聖上阿聖上,您修煉術法,操琴司戰當是難逢敵手,可這動起情來,打翻醋壇竟是如此幼稚可笑。”
仟宿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你且輕些說話,我未受聖上谕令,私自出島來此,聖上不稍片刻便能察覺。你此刻于我這般近,笑話聖上,是想被聖上封島嗎?”
“好好好,不說不說,忍住!”然而自少年時期就大大咧咧,喜形于色的淄河,哪裏忍得住,一路笑的不成樣子。直到半時辰後莫名被封住了口,才意識到闖了禍。
☆、靑池恨2
禦遙和桑澤斂了仙氣,化成凡人跟在烏離國已經出征的軍隊後面。眼看着大軍一路順着夷水,沿江而下,樊恨國三十六郡已有四分之一落入舒回手中,而烏離國三十萬大軍死傷不過數千人。
桑澤望着山下綿延數裏浩浩蕩蕩的大軍,稱道:“這烏離國君果真是有勇有謀!”
禦遙笑而不語。
全軍短暫整頓慶賀之際,唯有大神官靑池愁眉不展,屢次谏言退兵,直到舒回忍不住發怒要送神官回京,靑池才勉強低頭。
之後一路上,有數天天氣陰晴反複,阻了前進的道路。靑池這又借機勸言,然舒回并不理會,執意向前。
後又遇白日參辰現,北鬥回南面,日月并天際,卻都未能阻止舒回進軍樊恨國的腳步。
不過兩月,舒回率軍隊勢如破竹,已至樊恨國都城三十裏外的岳殇河畔。按着舒回的意思自然要直搗黃龍的,然而這一日前哨探子來報,樊恨國援兵突現,原本離心的四大将軍皆回朝救駕,于城樓下紮寨,恐有十數萬人。
“這四位将軍倒是明白,先有廟堂,而後方才有自身的道理。”桑澤搖着扇子嘆道。
“是兵不厭詐!”禦遙望着桑澤,他的身上流淌着一股安穩世道中慣有的祥和氣息和他自身特有的溫暖寧靜之氣。少年沒有經過戰亂與動蕩,初始的三千年裏,姑逢教他的都是和平歲月中的治世之道和君子之風。來巫山的這些年,她也只顧錘煉他的術法修為。如今她想是時候該教他戰争裏的兵法之道與亂世中的禦下之術了。
“此戰,舒回有來無回。”
“便是樊恨國如今有了這十數萬救駕之軍,實力也是懸殊的。便是舒回當真敗了,也不至于有來無回吧!”桑澤不解道。
禦遙帶着桑澤躍上雲端,居高臨下看着凡界的兩支軍隊,“攻城,自當攻心為上,攻城為下。舒回一路攻城略地,看似大獲全勝,實則卻未動敵國根基,被他收入囊中的十郡百年來本就為兩國反複争奪易主,算不得良地。再者,驕兵必敗,雖不是那麽絕對,确實有一定的道理。此一路,靑池多番預警,他卻視若罔聞。”
“确實奇怪,按理靑池所化的天象皆有違常理,人間向來注重和仰賴天象,這舒回怎會如此執着。”
“或許不是執着,是執念。”禦遙合上眼,片刻緩緩睜開:“原是如此!”
桑澤知道禦遙看見了前因,也知不可洩露天機,便不再多問,只是仍舊好奇舒回會兵敗的緣由。
禦遙緩緩而道:“其三,是攻城戰中兵力分布。所謂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你看看現下,若是樊恨國堅守不出,舒回如何取勝?”
“他勝不了,可退兵,以此保全。”
“的确如此。但是你這樣說,是需要主動權仍在舒回手中。若他已是被動,便是必死無疑。”
“被動?”桑澤收了扇子,“您是指——我懂了,便是如同上次您讓鐘寐前去讨伐洛水的鑿齒一族,因不欲做持久戰,又因您剛醒來,六合五鏡尚未理出最好的作戰狀态,便需要出奇制勝。因此鐘寐不過帶了數百靈兵,但因為啓動了內應,便不過數日就拿下了洛水,滅掉了鑿齒一族。”
“悟性不錯。”禦遙笑着抽過扇子,順手點了一下桑澤的額頭,“你記住,大凡作戰,皆以正兵當敵,以奇兵取勝。而戰勢,不過奇正兩種。但奇正之變,卻是無窮盡也。”
“我明白了,阿禦。眼下這兩國之戰,樊恨國四将聯手乃是正兵,而被烏離國奪下的十郡中卻藏着他們的內應。只要樊恨國一聲令下,轉眼勝敗便可易主。而您方才所說,奇正之變,無窮盡也。可是就如你奏流拂鳳來琴,其實音變不過宮商角徽羽,然五音組合相轉,便有了不同之調?又如正色不過青赤黃白黑,彼此混合出色,便可有萬千色彩!還比如我最愛的烹饪,可調衆生口味,其實不過酸甜苦鹹辣五味而已!”
禦遙胸中有真氣滌蕩湧動,不順安穩,她勉勵壓制住。眼中卻攢出稀薄的笑意,停下手中折扇,靜靜望着身旁臨風而立的少年,聽他侃侃而談。
“阿禦,我說的可對?”桑澤轉過身來,卻在剎那間被怔住,不過一瞬,他再也忍不住抱住禦遙:“阿禦,你為什麽用這樣滿意卻落寞的眼神看着我?我靈力貫穿九尾成為九尾白狐時你便這樣看着我,在我化出第一條紅尾時出現你這樣看着我,還有,還有在七千年常陽山之戰時,司音之神在你懷中神魂俱滅,你擡眼望我的那一刻,你也這樣看着我。到底是因為什麽?”
禦遙在起初的一瞬想要推開,可是心底卻沒法拒絕,她想這樣的懷抱她是貪戀的,被廣袖遮住的雙手放松下來,一把折扇“咣當”落在雲端,攤開的扇面上扶起陣陣流桑花香。
良久,她才輕輕推開桑澤,淡淡道:“扇子掉了。”
她由着桑澤俯身撿起扇子,腳下身畔浮雲聚散,日光遲暮,柔柔地浮于漫天雲層之上,泛起點點微光,是西歸的樣子。下界有飛鳥入林,池魚入淵,彼此各有歸宿。
少年搖開扇子,于她并肩而立。
“你來駕雲吧!我累了!”禦遙收了法力,一雙眼沉沉合了上去,化成一縷鳳凰金影,宿于桑澤折扇之上。
她望着正出神撫摸扇面的清俊少年,她想,神谕與她,都沒有看錯人。
是夜,長河落月,星辰寂寥。桑澤于岳殇河畔的山巅化出一座涼亭,在此小憩。頭頂星月浮空,腳下燈影重重,身畔有晚風微涼,天地間夜色朦胧,皆是佐酒好菜,想來定是別有一番滋味。
于是他于懷袖間化出一壇甘華蜜,仰頭灌了一口。甘華蜜雖是他制出來的,卻是阿禦給他的秘方。據說還是當年母神四荒君宴時留下的方子,只是阿禦疲懶,不願烹制,便扔給了他,打發巫山聊賴的時光。
洪莽源諸神只當這甘華蜜也已随着母神一般消散于世間,卻不知早在他手中重生。他将折扇打開攤于桌面,看着扇中金影沉靜安穩,估摸着阿禦一時三刻醒不過來。心下卻有些疑惑,阿禦醒來不過三月,卻以數次因疲累而睡去,難道是當年的傷好的不夠圓滿?這樣想着,扇上金影袅袅浮起,化出禦遙身影。
“阿禦,你醒了?”
“你背着我獨自飲酒,自然不希望我早點醒來!”禦遙從桑澤手中拎過壇子,晃了晃,發覺裏面沒少多少,這才不與他計較,仰頭飲了一口,卻是皺了皺眉頭:“這酒如何這般甜膩了,跟蜜汁是的,全無半點酒味?”
“怎會,我不過放了兩枚烏菱果,且尚未發酵完整。再者,昔年你忘了備我的生辰之禮,便投了烏菱果于甘華蜜中,還稱贊味道甜美。如今怎就變成甜膩了?”
“那原本是我以為你不勝酒力,小孩子家家愛喝蜜水的緣故。酒便是酒,只此這一壇便罷了,俊壇淵中埋着的那些休要加入果子,白白糟蹋了好酒!”
桑澤接過禦遙扔過來的酒壇,小心翼翼拾起扇子,低頭嘀咕:“我不也以為你不勝酒力嗎?再說已經來不及了!”
“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我說靑池來了。”桑澤收了甘華蜜,指着半山腰間披着一襲墨青色鬥篷的女神仙道。
“她為何事而來,我再清楚不過,不必再見了。你去告訴她,她這一世情緣仍是無果,若此刻願回頭,我可留她元神,容她回鹽陽海底戴罪,他日還是七海之神,不然屆時灰飛煙滅也莫怪他人。”
桑澤知是結局難改,領命而去。
禦遙看着半山腰上,濃濃夜色中,桑澤和靑池如同兩片薄薄的剪影,似是靑池舉止激烈,欲要上前,桑澤橫扇阻攔。
良久,靑池委頓下去,跪倒在地。夜風吹起她的衣袂,更顯她凋零孤寂。終于,她直起身子,向着禦遙處鄭重地磕了三個頭,起身向桑澤福了福,轉身離去。
禦遙卻是知曉,此一去,七海之中再也不會有這個叫靑池的女神。
而今夜之後,本該是黎明時分,天卻再未亮起,黑夜一只延續了七天。
第一夜,靑池回到帥帳中,難得的與舒回統一了意見,并承諾有辦法取得四将性命,只是要求舒回起誓,勤王後,善待繳械的士兵人民。舒回以血盟誓,遵守約定。
第二夜,靑池帶領一千先鋒至樊恨國都城下,卻未讓這一千人有動手之機會,而是揮手定住了人馬,舉手間滅了前來迎戰的樊恨國四将。而靑池自己,以術法殺凡人,徹底違了天道,遭業報反噬,裂了元神。
第三夜,靑池帶着毫發無損的兵馬回到營地,舒回列隊迎接。想來那是她最好的時光,舒回執着她的手,真心道:“後宮前朝,你喜歡那個位置,都可以坐上去。”
第四夜,舒回斬了前來求和的使者,整頓兵馬,直指樊恨國。已經起不了身的靑池提着一口氣掙紮着撲到舒回面前,一雙枯槁般的雙手揪着他的衣領不住顫抖,雙眼赤紅,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句話。倒是舒回,動作小心親昵,“好好歇着,待我回來,與你共享天下。”
第五夜,于樊恨國城樓下絕戰的兩支軍隊,攻城者一鼓作氣,守城者視死如歸,鮮血流成條條溝渠,屍體堆成小山。靑池掙脫肉身,祭出畢生的修為,來到戰場之上。時間在她之間停滞留,除了舒回,所有人都定在了原處。
“為什麽,你要違背承諾?”女子聲音凄厲。
第六夜,原本金戈鐵馬的戰場,此時只有風聲烈烈,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在空曠之地想起,顯得尤為突兀。
“你果真不是凡人。”舒回劍指靑池,“不過誠如我料想的一般,你既非凡人,卻又以術法傷人,怕是不能長久。如此甚好,一箭雙雕,你和那四将都除了。便是再也沒人有能阻我踏平樊恨國。”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更多的事,比如我也曾為君,曾為臣,曾為僧……”
“你帶着三世的記憶?”靑池的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你——”
“對,我今日一定要踏平樊恨國。阿卿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将這樊恨國收入我烏離囊中,我答應了定會有實現之日;夙離助我半生,死前留我錦囊便是取樊恨國之計,我也靠此計封侯拜将;還有期期,更是死在樊恨國先代國君的欺辱之下。而你,你作為神祗,高高在上,為何有眼無珠,非要阻我攔我?”
舒回神情激動,推劍刺入靑池體內。天子劍上九龍真氣環繞,青池原本就已裂開的元神在瞬間破碎。
“你……你記得穆卿,記得夙離,記得期期,記得三生三世裏的全部,卻獨獨不記得我!”靑池步步逼向舒回,劍已經貫穿了整個胸腔,劍鋒上有一滴一滴的血滴落下來。
舒回看着眼前的那張臉,一會兒是穆卿,一會兒是夙離,一會又變成期期,最終卻定格成青池的模樣。他驚恐地松開手,看着長劍貫胸跌到在地的女子,終于整個人陷入了癫狂。
地上的女子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麽,卻終究什麽也抓不住。對面披散了一頭長發的君王,抱着頭跪在地上。
如此一夜流散,轉眼已是第七夜,舒回抱着靑池跪坐在地上,雙眸中失去了神采,懷中女子攢着一口氣,看着蒼茫夜色中,一紫一白兩個身影緩緩走來。
“聖上,不想此中代價竟是如此之大,到底我還是付的起的!”
“值得嗎?你連洪莽源都回不去了!”
“值得!終究我是死在了舒回的懷抱中,終究他還是想起了我。”靑池擡起滿是鮮血的手,撫上舒回臉頰。舒回如同一座雕像,只是麻木的跪着。
禦遙看着目光呆滞的舒回,嘆息道,“你覺得值得便好。如此,可還有何事不能釋懷?”
“沒有了。只是煩請聖上帶句話給君上,靑池盡力了,若有輪回,我必不願再回七海之中。”
“淩迦!”禦遙從舒回體內抽回離合魂脈,握拳的手發出骨節猙獰的聲音。
靑池元神散盡,于人間灰飛煙滅。失了魂脈的舒回靜靜地看着空無一物的懷抱,一口鮮血噴出來,腦海中關于靑池最後的記憶也消散不見。他抹去唇畔殘血,拄着劍柄站起,仿佛只是在戰争中受了一點輕傷。天邊開始泛出霞光,時間又開始流動起來,所有被定格的人馬也恢複如常,依然是兩軍交戰的樣子。
三日後,樊恨國國破,令人不解的是,烏離國的國君再未回烏離都城,而是直接遷都于原樊恨國國都,只是改了都城名字,青城。
有史官奏問,是何意義。
舒回想了良久,道:“無意,只是覺得“青”字甚好,又莫名覺得熟悉。”
☆、首戰1
從舒回體內抽出的離合魂脈只有一分,還有一分仍是下落不明。然而禦遙在青池臨終的話語裏,還是聽出了玄機。于是,同桑澤帶着一分魂脈回了巫山。又劈開散花殿堂前石壁,翻出數沓落了層層灰塵的書籍扔于桑澤閱讀,自己則去了七海淩迦處。
桑澤握着一本《七略韬》坐于浩淼池畔,将一魂投入池中淨化。想起淄河之前以音波傳送的兩句話尚未讀取,便打算化來看一看。卻還是被擾亂耽擱了。
浩淼池內原本的一絲魂脈迅速靠攏過來。一縷青光自東邊地底升騰起來,桑澤揮袖震懾,奈何青光來勢洶洶,絲毫不肯退卻。桑澤知道,這是被養在俊壇淵底離合的六魄感知了二魂,紛紛醒來,欲要魂魄相聚。
他放下書籍,閉上雙眼,凝出一股精純的真氣,撒入青光之中,六魄真相搶食,更有二魄欲從青光之中掙脫出來,繼續蠶食真氣。
桑澤揮扇斷開,只覺得一陣昏眩,累于石桌上的書籍被他不慎推翻在地。“司音之神仁愛天下,幾時變得這般貪婪”
六魄看見地上的書籍,居然是《奇兵策》,《攻守論》,《将解》等各式兵書,不覺怒上心來。
“休要扣我這般大的帽子,如今吾等不過只是游魂散魄,連個寄身的元神都沒有,何談仁愛,何談天下?”
“阿禦呢?她不是已經醒了嗎怎不來看我?”
“定是你瞞着她,将吾等藏于這見不得光的地方!”
“你居然修出了赤色九尾,得了一身好修為!”
“空中樓閣罷了,他先前的根基大半散在了嬰梁谷中。”
“對對對,還未九尾反噬呢,如此高深的術法到時跌下來說不定就灰飛煙滅了!”
“阿禦不過無聊才垂青你,你看你這術法修的如此不紮實,憑她的一身修為如何看不出,她懶得理你罷了!”
桑澤聽着六魄你一言我一語,盡是刻薄歹毒,只當他們尚未除盡魔魇濁氣,依舊為魔道所困,極力控制自己不和他們計較,反倒是又化了一縷真氣喂給他們。如今他的體內混着阿禦的一成修為,想來淨化離合的六魄會更加快速些。
他看着六魄稍許滿意地散開退後回地底,唇角牽出一抹苦笑。手中卻忍不住發狠揮扇一掌劈過六魄所在之地,只聽六魄發出一聲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