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首戰(1)

青丘入口九幽河畔,淄河,仟宿還有剛剛從蓬萊島趕來的藏若三位聖母于水鏡中看着叢極淵兩軍交戰的場景。彼此眼神交彙,撤回了陣法。

“藏若,你怎麽這幅模樣!”淄河看着一身素衣薄衫,發髻不整的同僚,忍不住笑道。

“我尚在靜心池中沐浴,收到聖上谕令,還當是出了幻覺。待真真确定,高興的和什麽似的。卻又當是我先前降劫出了差錯,需來領罰,一顆心上下不安。

這不,尚未挽發換衣便急急随令而來。結果……結果竟是讓吾等化這麽個不倫不類,不輕不重的陣法。吾等司作文君多年,如何還能上陣迎敵?現放着五鏡習武的掌鏡司呢,聖上如何會用起我們?”

“想來應該是五鏡掌鏡司殺伐之氣太重,他們個個随了聖上,出手便是殺招。你看聖上此舉,可是真正要征伐的樣子?再則吾等三人少時陪侍聖上,總也操練過此陣,圍而不滅正好。況且吾等戰力雖不如五位掌鏡司,但此陣需要以物相伺,便就非吾等可行了。”仟宿面上無甚表情,只是緩緩道來。

藏若恍然:“你浮塗珏上各式姻緣,淄河天辰命盤的衆生宿命,還有我千機劫上的萬千天劫都可用來伺陣,如此又可免傷了吾等。妙哉!妙哉!聖上到底是聖上!”

淄河卻不關心此節,翻着一雙杏眼:“我本以為送送功德已是了不得了,這,這竟連司戰此等大事,竟也為那小狐貍鋪好了路。”

仟宿彎了彎嘴角:“你到底也看出來了!”

“聖上擺明了是要讓小狐貍立下戰功,又擔心小狐貍初出茅廬,經驗不足,去遲了,魇人魂一族肆意各處,怕會擴大戰勢,便讓吾等先困住了他們。如今便看那小狐貍的了。”

說話間藏若已經理出一副聖母該有的寶相莊嚴,看着水鏡中已經引出魇人魂之主的桑澤,慢慢皺起了眉頭:“這桑澤殿下的身上怎彌漫着一股落天劫的氣澤?”

“何為落天劫?”淄河問道。

“你有所不知,落天劫,化天劫,滅天劫乃君主之劫,一萬兩千年現世一次,其中各帶七七四十九道小劫,若能在三萬六千年內圓滿歷劫,便可榮登君主位。我們神族四君之所以淩駕于各族之上,受他族敬仰尊崇,便是因為都是在三個大周天內完成了這三劫。而聖上更是一次承下了全部天劫,是故是在四荒君宴上唯一封君成聖的。可是不知為何,在大約三千年前,聖上的三劫又現于千機劫上,起初我只當是自己推演錯誤,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上月初二,落天劫将于巫山,我才正緊關心起來,聖上是真的要重新歷劫!”

“既如此,這落天劫又怎會落到那小狐貍身上?”淄河急急問道。

“我事後看過,聖上的落天劫和桑澤殿下的九尾化赤劫相差不過數個時辰,那日應是聖上不在巫山,如此恰巧落在桑澤殿下的身上。他既然擔得起落天劫,九尾反噬劫自然不會再降下。”

“那也不對啊,你不是說落天劫是君主之劫嗎?”淄河叫起來,唯有仟宿一直眉頭緊皺,沉默不語。

“那或許是姑逢神君已經将君主位傳承于小殿下,又或者小殿下天命所歸,再或者——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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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什麽?你倒說呀!”淄河急得不行。

“或者聖上與殿下本是一體,便能彼此承擔劫數。”

“一體是什麽意思?”

“這你問仟宿啊!”

“夫妻本是一體!”仟宿眉目淡然,出口卻讓人覺得無比寒涼。

“這,我知道聖上仿佛對小狐貍有些意思,可是說他倆是夫妻?仟宿,你那浮塗珏上可有所現?那昔年聖上與司音之神早已上書浮塗珏,這又怎麽解釋?”

仟宿低頭不語。

藏若看着兩位比她稍長的姐姐,小心翼翼道:“小殿下能承聖上的劫,或許還有一種可能?”

“什麽,你快說!”淄河催促着。

“小殿下可能也是司戰之神!”

淄河怔在原地,仟宿豁然擡起頭,怒道:“休得胡言!聖上健在,洪莽源豈有第二個戰神!我尚有事入青丘,就此別過吧!”話畢便沒了身影。

“仟宿向來最敬慕聖上,當年因明昙夫人一事更是對聖上抱愧甚深。加之多年被禁足島上,無緣面聖,的确聽不得這般聖上有恙的話,原是我胡言了。”藏若抽了抽自己的嘴巴,低下了頭。

而一貫爽利明朗的淄河此刻也收了玩笑胡鬧,只是揉了揉藏若的頭,靜靜地看着水鏡中已然占了上風的年輕統帥。

叢極淵處,戰争往來不過三回合,卻已接近白日化。

第一個回合,是桑澤來此的第一夜。他以玄蛇漠鼓為先鋒,探了魇人魂虛實,摸清了對方實力,連帶引出并抽去了敵方攝人心魄的利器夢毒屍。

第二個回合,他命曼骨草入陣圍剿魇人魂部衆,自己卻在外圍尋找隐在其中的魇人魂之主。

而此刻已經被消滅的夢毒屍卻在外圍重新蘇醒過來,一截兩口,四方八面圍了起來,釋放出百态夢境。若名刀明搶的開戰,鬥修為,魇人魂根本不是曼骨草的對手,然曼骨草數萬年未化出人形,整日裏做夢幻想,此刻便算是困在了夢境中。雖然有修為高者尚能抵禦,但最裏面的魇人魂部衆俨然是一方誘餌 ,如今呼應夢毒屍,中心開花,算是徹徹底重創了曼骨草一族。又因三聖母撤了陣法,魇人魂之主更是放心嚣張,于陣中心躍執着七珠畫戟叫嚣道:“黃口小兒,拿命來!”

此後便是第三個回合。只見魇人魂之主騎着避金兕率領着萬千魇人魂向着桑澤和垂越奔騰而來。除了魇人魂之主已經化出人形實體,其餘魇人魂徒有身體和四肢,尚未化出頭顱,因此頭顱處有的煙波袅袅,有的水痕蕩蕩,有的似鏡千面,有的如輪數圈,皆呈現出各式夢境,看的人頭皮發麻。

桑澤以扇掩面,對着垂越道:“我當曼骨草一族已是醜陋至極,不想這魇人魂一族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便是這般模樣,又是如此貪婪心腸,就斷沒有讓他們繼續留在洪莽源的道理。”

垂越忍住笑意,尚未來得及答話。只見桑澤已經揮扇入陣,一瞬間折扇往來回旋,攤開的扇面上流桑花之氣彌漫開來,原本軟綿倒地的曼骨草突然精神百倍,直接化出原身,領着百草開張千萬條枝蔓,從後面襲擊。扇子回到桑澤手中化成青銅锏的時間,一半的魇人魂已被勒死魂滅。

魇人魂之主方才意識到中計,急急回身巡視,卻不料桑澤早已駕着漠鼓執锏飛身劈來。

只聽得一聲巨響,七珠畫戟和青銅锏猛烈地碰撞在一起,一時間火花四濺。魇人魂之主因輕敵而未使全力,堪堪往後退了一步。桑澤卻絲毫不讓,步步逼近,一柄青銅锏在他手中武的出神入化,更因灌滿了靈力,于是連着對方的坐騎避金兕也被刺傷。

魇人魂之主跌□□來慌忙逃竄,桑澤也從漠鼓身上躍下,卻仍不忘轉身叮囑道:“休傷的避金兕性命。”

再回首時青銅锏從手中擲出,攜帶着遒勁的靈力将七珠畫戟釘死在地上。

如此魇人魂之主先後損了坐騎和法器,算是徹底落敗,伏在地上拱手求饒!

桑澤召回青銅锏化作折扇搖于手中,“本座向來不好殺生,若是在平日,阿禦的一則令下,本座或許還可打個折扣,厮混了過去。此番卻是不行了!”

“如何不行?”魇人魂之主驚慌道:“桑澤殿下,您可讓我去青丘,去巫山做掃地灑水的小使,看門也行……再不濟您将我扔到六合去。去哪都行,就是不要讓我灰飛煙滅了,還有好多好多夢沒看沒吃呢……求求殿下……”

桑澤收了扇子,望着另一頭通往人間的方向,“你縱部下吞了鹽陽女神靑池的氣澤便罷了,卻還生吞烏離國萬千百姓的性命于夢境,便是其罪當誅。”

“我有罪,!我有罪!可是桑澤殿下,我還可以戴罪立功!”魇人魂之主膝行至桑澤腳下,抱住了他的雙腿,“殿下,我們魇人魂一族不僅吞食夢境,也可探悉夢境,幻化夢境,夢境所現皆為真實所想,你可想探探禦遙聖君的夢境,看看她心中到底是何念想?旁人或許不知,我卻知曉您的心思。那年你在嬰梁谷傷重昏睡,我曾探了你的夢境。我們魇人魂雖法力低微,于織夢解夢卻是從未失過手!殿下饒我一命,我可替你效勞……殿下……”魇人魂之主擡起眼眸偷偷看着有些出神的桑澤,嘴角聚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只見一股迷蒙之氣從他掌中聚起,急急襲上桑澤心頭。

桑澤一雙桃花眼攢出一抹冷笑,絲毫沒有剛才的失神之态,揮開扇子斂盡了迷蒙之氣。扇柄一握,更是聚起全力直劈魇人魂頭顱。頃刻間,魇人魂之主七巧俱裂,元神從七竅散出,想要流亡人間。

“掌鏡司!”桑澤擡眸喚道。

垂越額首,卻仍然立在原地未動,只是托開掌上白芒鐘,催動術法,轉眼間白芒鐘光芒大盛,魇人魂之主的三魂六魄連帶着碎成千萬片的元神都被吸入鐘內,不稍片刻成為一攤血水。白芒鐘在垂越的操伏下越上天際,一場血雨就這樣淅淅瀝瀝的落下來。本還在苦戰的魇人魂士兵,紛紛擡頭仰望天際,看着族主被滅,再也沒有任何戰鬥力。曼骨草藤蔓一牽一引,不過多時,便屠盡了他們。

至此,魇人魂一族傾數被滅,洪莽源又少了一個族落。

白芒鐘吸盡屍體殘核,回到垂越手中,叢極淵處依然幹淨如初,天地間又是一片朗朗之色。只是微風吹過,夾帶着一股血腥之氣,提醒這裏剛剛發生了一場激戰。桑澤化出了一身日常的白袍廣袖,懶懶地搖着扇子,眉目間卻是顯出倦色,目光裏軟綿綿一片。

垂越看他這個樣子,到底有些心疼,神族這一輩年輕的君王子嗣中,個個都出身貴胄。縱然洪莽源六分天下後,靈氣已不如禦遙他們那個時期渾厚充沛,可随意修煉。因此于術法修為上,如今基本都不如先輩們。但卻因世代流傳的血脈,很多小神仙得個萬年壽命還是不難的。又皆平靜了這麽些年,大半的長輩們也很少願意費神督促小輩們修煉研習的。

而唯有這個出身八荒,明明是最受寵的狐族小殿下,卻算是吃盡了苦頭。來巫山的近三萬年,諸神只羨慕他得庇佑修的一身精純的術法,卻無人想象他背後的艱辛。

初上巫山的數千年裏,每隔百年便要去一次五鏡,說是與他們五鏡掌鏡司過招,其實就是受他們五人輪番錘煉。

當時禦遙下的命令,只要元神不散便好。有兩次她偷偷放水,想讓小殿下少吃些苦頭。那不過四千歲的少年咬着牙擠出一點笑容:“掌鏡司還是按着規矩來吧,若讓聖上知曉,加倍罰我也罷了,還累你一同受罪。”

于是,整整兩千年的時間,那原本玉致可愛的小狐貍便有一半的時間是躺在榻上不能動彈的。後來直到五千歲成了九尾白狐,方可不需要再去五鏡中受虐。卻又被逼着在極短的時間內化出赤色狐尾,一次次歷劫,一次次反噬,倒也是讓他熬了過來。

如今将将三萬歲出頭,硬是被早早推上了戰場。她看着桑澤咳嗽了兩聲,終究還是渡了一些真氣給他,安慰道:“如今你修為或許已在我之上,但到底沒有圓融,歇一歇吧!”

桑澤感激地笑了笑,又連咳了幾聲。

垂越撤了真氣,隐約覺得那裏不對,擔憂道:“照理你已九尾化赤,我怎覺得你內裏這般虛弱?”

桑澤逃過垂越的追問,“許是反噬之日快到了,無妨!”

垂越本還想說些什麽,漠鼓卻正卷着受了傷的避金兕游過來,到達桑澤面前時,尾巴一甩扔開了避金兕。問道:“殿下,這家夥怎麽處理?”

桑澤收了扇子,緩步走到避金兕面前,用自身靈力治好了他的傷。遂而翻掌吸來七珠畫戟,遞于避金兕,笑道:“可還記得我?”

避金兕惶恐不敢接戟,定了定神道:“你……你是當年範林中的那只小狐貍?”

“記性不錯,當日你差點要吃了本座!”

“不敢!不敢!”

“那時你為刀俎,我為魚肉,弱肉強食罷了,本座不會記仇!你走吧!”

“可是方才,方才我在魇人魂……”

“你連自己的法器都落入他人之手,想來是着了魇人魂之主的道,本座自不會計較!”桑澤瞥了眼畫戟,示意對方接着,轉身準備離去。

“殿下!”避金兕跪于地上,“殿下如若不棄,我願追随殿下,效力犬馬之勞!”

桑澤握着扇子敲擊手心,想了想道:“我們初識于範林,你若願意,便留在範林與曼骨草一族作伴吧,都是自己人!”

避金兕握着七珠畫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與曼骨草一族目送桑澤一行遠去。

☆、陰差陽錯1

桑澤駕着漠鼓,從雲端略過,一縷清光直沖雲霄,險些被驚到。

垂越拂袖遮光,桑澤則剛好接住了一份奏書,竟是要傳至巫山禦遙處的。

“聖上說需在七海處多留些時日,此番應還未回巫山,你看看也無妨!”垂越提醒道。

桑澤額首,原是人間婆鄂國一統了分崩八百餘年的疆土,又值西鄰烏離國,南鏡樊恨國先後滅國,加之東邊一直壓制他的羲臨國滅國三十多年。如此婆鄂國真真撿了個大便宜,一下就擴充了萬裏江河。一時間作政績上達天聽。

“哪一國?”垂越看着下首,仿佛看出了端倪,卻又仿佛不敢相信。

“婆鄂國!”桑澤倒是回的自然。

垂越眉間皺的愈發緊了,卻也沒在說話。

只是如此一路将桑澤送回巫山,便匆匆回了聖境中。

因着離合二魂逐一歸來,俊壇淵中六魄卻養分的需求也開始增加。以往只需一年半載喂養一次,如今不過三月有餘,桑澤已經喂養了兩次。

此番不知是否因為他連日作戰奔波,虧了元氣,壓不住六魄。将将踏入俊壇淵,只覺得六魄于地下壇水中掙紮,欲要破水而出。

他累極無力催動術法,索性化出一把匕首,劃開掌中血,直接撒壇中,一次讓他們飲了個夠,如此竟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卻發現不是在俊壇淵中,漠鼓倒是盤在下首,見他醒來,用尾巴親昵地掃了掃他,又揚頭示意殿外。

桑澤這才确定,自己躺在了巫山之巅的散花殿中。不由心下一驚,那俊壇淵六魄,阿禦豈不是發現了?

漠鼓看他神态,知他心中所想,沖他搖搖頭,又點點了頭眨了眨眼睛,到底沒敢發出聲來。桑澤這才放下心,下了床榻,來到殿下。

浴月見他醒來,倒是十分高興。炸乎乎端着湯藥跑來,叫道:“殿下,您可算醒啦!”

桑澤皺了皺眉,指着沉睡着的禦遙,示意小聲些。

浴月反應過來,吓得趕緊禁了聲,蹑手蹑腳的走到桑澤處,壓着聲音道:“殿下趕緊把藥喝了吧,這可是聖上親自熬的藥。本來是個丸子,可是聖上說化成水藥效更好些,快些。便連夜開爐煉化了出來。說等你醒來一定要你馬上服下。殿下您生病了嗎?”

桑澤看着禦遙伏在案幾上,一雙雪白的靴子,平日裏連鞋底都不染塵埃,如今卻連靴面上都落了煙灰。一身靛紫色的長袍裙擺處被七海不退不幹的水浸濕了一些,腰間佩戴的百玉千珏環垂下的穗子亦是長短淩亂。

他伸過手,有些顫抖,卻還是盡量輕柔地幫她拂掉發間夾雜的一縷珊瑚細葉。卻不料禦遙輕微地抖動了一下,仿佛睡得不甚安穩,右手許是碰到了邊上一個空的酒壇子,只聽“咣當”一聲倒了,眼見的就要砸碎在地。桑澤急急接在手中。可是饒是如此動作聲響,向來警覺度極高的禦遙卻還是沒有醒來,反而猛的顫了一下,像是受到了驚吓,一手伸出來想要抓住些什麽,卻什麽也沒有握住,只是裹緊了自己。

桑澤心頭一疼,數萬年他都不曾見過這樣的禦遙。

浴月更是驚得不行,只是讷讷道:“殿下,這藥——”

桑澤轉身将藥一飲而盡,遂而抱起禦遙進了內室休息。

浴月呆在原地,有些晃神。桑澤卻沒在內室逗留,轉眼便走了出來,問道:“阿禦回來多久了?”

“您失血過多暈在了俊壇淵,散花殿內花草受您恩澤澆灌多年,便感受到了。我和漠鼓急的不知怎麽辦,只得将您帶上了巫山,本想着先讓山中靈氣護一下您,再想法子。不料聖上正好回來了,連夜為你熬了湯藥,又守了您一夜。後來便讓漠鼓守着你,自己便歇在了外面。至今已有三日多了!”浴月皺了皺眉,“還有……還有……”

“還有什麽?”

“沒沒什麽,就是聖上精神仿佛不大好。對了,殿下,您失血是多了些,可是也無需聖上開爐煉藥吧,您怎麽啦?”

桑澤看着那只空空的碗,藥已被他喝盡。其實方才他雖一飲而盡,卻壓根沒有細想是什麽藥。只是看着禦遙一身倦意,為他奔波煉藥,只覺得不能辜負了。現在想來,還真不知道禦遙給他熬的是何湯藥。只得含混道:“就是些固本培元的藥。”

而禦遙這一睡,卻是整整半年。

起初,桑澤只當禦遙是累極昏睡,便沒有太過上心,只是留在了散花殿閱讀兵書,研習陣法。

如此近半月禦遙卻還未醒來,桑澤摸着她脈搏強健,氣息平穩,便沒有過多心急。

又一月,禦遙還未有蘇醒之态,他到底忍不住進入其夢境中探其神思。拂開陣陣清明聖潔的氣澤,他看見白衣紫紗的禦遙委坐在大片流桑樹下,正在彈奏流拂鳳來琴,細聽琴音竟是奏着靡靡之音的紅塵曲調,他被琴音吸引走上去。禦遙擡眸與他溫婉輕笑,是難得的淑和模樣。後用叮囑他認真讀閱書籍,帶她醒來後查閱。

此後桑澤便徹底靜下心來學習兵書陣法,他本就天資聰穎,悟性極高,不過數月的時間,便理出了上古十大陣中的“洪嬰微塵陣”、“洛水七殺陣”、“一字戮仙陣”、“血河斷星陣”四大陣法。于是日日獨自借草木化出兵士操練,偶爾也喚來漠鼓陪練,如此一來而去,倒是被他将這四陣摸了個精透。

一日他操練完陣法,和往常一般來到禦遙向她告知當日習作情形,進步幾何。雖榻上之人只是安靜沉睡,無甚反應。他卻說的熱切,說着說着猛然間停了下來,仿佛意識到了什麽。

他閉上眼,感受到自己體內渾厚的真氣,層層洶湧卻分分精純,一縷疊着一縷,層次清晰,是根基紮實的體現。他雙手凝出一股靈力于掌間缭繞,只見得雪白似初乳的氣澤緩緩散開又徐徐凝聚,中間一抹明紅如鴿血的精魂穩如珠寶,瑩瑩發光。比之當初剛剛九尾化赤時流離的白光和黑紅的心蕊,簡直判若兩樣。

腦海中電光火石的閃過,數月前阿禦給他的那晚湯藥,竟是給他修正根基的良藥。難道她一直都知道,他九尾化赤并不圓滿,也早已識出他敗了根基?

但又轉念一想,阿禦并不善煉藥制丹,這丹藥又是從何而來?他心下盤算着,七海二字沖進他的腦海。

七海處淩迦神君最善制作丹藥,而阿禦當日形色匆匆,的确是從七海急歸的模樣。可是淩迦神君和阿禦是青梅竹馬的情意,又向來傾慕阿禦。若是阿禦想要一些丹藥,淩迦神君奉上還來不及,根本無需如此大動幹戈,可那日明明阿禦是與人交戰的樣子,且對方法力不弱,定是鬥過幾個回合的。

桑澤不願再去猜想,摸上阿禦脈搏,仍是一切安好。于是他又一次進入夢境探神思。此番進入他只模糊看見禦遙抱着眠于流桑花樹下,并未醒來。他見禦遙睡得安穩,呼吸也是平穩勻稱,便退出了夢境。如此來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知曉了阿禦再過一個月方可清醒,他便放下心來,在散花殿內外做了結界,而自己則去了七海。

只是浴月看着桑澤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對漠鼓笑道:“這殿下是不是多此一舉了?且不論俊壇淵作為巫山的唯一入口,整日裏四方八位地偏移輪轉,俨然就是一到天然屏障;巫山腳下又是十八道陣法擺着,一路上山而來護山靈獸往來無窮,便是這山巅的兩列流桑樹之光和四下裏的流桑花之氣,除了像你我這般自小生于巫山的,其他若憑術法硬闖,有幾個入得了巫山?”

漠鼓沒有說話,只是憨憨地笑着,擺擺尾巴,晃着腦袋回了俊壇淵看守。

毓澤晶殿在七海的中心,所謂七海,分別是東西南北四海,外圍是鹽陽海,央麓海,客剎海。毓澤晶殿的入口不似散花殿的入口般四下裏飄移換位,而是外圍三海,即有三個入口。然而最明顯的便是客剎海入口,另外兩個估摸只有淩迦神君一人知曉。

這是桑澤第二次來此,果然雙足剛一踏上客剎海沙灘處,人還未立定,便已經觸動了陣法結界,只見得剛剛還是平如明鏡,一碧萬頃的客剎海海面猛然間掀起千丈高的浪潮。

剎那間最前面的波濤化作猛獸咆哮而來,一瞬間天地失色,海天之間只有水獸的聲音在嘶吼,桑澤退出數丈,引潮水上岸灘,緊接着揮扇滅去第一波浪潮。卻見的不遠處第二波潮水依次化出無數頭靈獸,牽引着驚濤奔湧而來。

“萬獸引潮陣!”桑澤心下明了,于是化扇為锏,挑出指尖血,往陣中心揮擲過去,頓時水獸散,潮水退。

桑澤收回法器,躍上半空,奈何此處乃七海,但凡沾水處皆可化獸攻擊,只見第三波潮水接天連日而來。他不想繼續戀戰,直接在空中祭出九尾,俨然一朵巨大的紅色蓮花。每一條尾巴都無限延長,充斥着遮天蔽日訣純厚的靈力,随他意念橫掃浪潮。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客剎海海面已恢複如初,在他腳下溫馴的如同一只小羊。

他化出避水珠,劈開水路,仿佛如履平地。

偶爾兩側有魚蝦過來輕嗅瞻仰,或又有珊瑚蚌珠飄來羞澀偷窺,只是當看見那一身白衣廣袖,輕紗飄飄的如畫少年,都只得掩面沉入水底。

桑澤持着扇子,起初持了十分的警惕,想着毓澤晶殿好歹是淩迦神君的府邸,多少也還如巫山一般層層結界。可是縱然催了術法,禦水而行,也未有阻擋。他眉眼溫和了些,收了法力,搖開扇子,信步上前,卻也到底還是在周身結了一層靈力。

然而一直到他踏進毓澤晶殿,卻再也未遇到任何陣法結界,完全是敞開大門放行的樣子。

☆、陰差陽錯2

“稀客啊!”淩迦束腰緊袖,邊走邊彈去一絲落在衣襟上的塵灰。“什麽事,勞巫山神女和守護神先後親臨我毓澤晶殿?”

桑澤看出這是剛剛從煉丹房出來,卻也顧不得和他寒暄,只拱手道:“桑澤來此,确有要事讨教!”

“你如今已這般厲害,還需向我讨教?”

“神君謬贊了!”

“本君向來不說虛話。更不喜歡客套敷衍!方才客剎海上“萬獸引潮陣”被你數招破解,本君便知後面的陣法攔你也只是浪費時間。”淩迦登上正座,有些居高臨下地看着桑澤,“今日本君還是你上君,你我南上北下相見。只是,若他日再見,只怕你我便可以并肩共立了。不過三萬餘歲,竟已修了一身好法力……哼!”莫名地,淩迦笑了一聲。

桑澤卻看不明白的神色,既不是以往看自己時的不屑 ,也不是一貫的驕傲自信,反倒是仿佛雜了三分苦澀和無奈。

“說吧,來此何事?”

“數月之前,阿禦可是來七海向您要了一顆丹藥?”

“是又怎樣?”

“是您給她的?”

“什麽意思?”淩迦有些疑惑。

“她回來便開始沉睡,至今未醒!”

“你說什麽?”淩迦豁然站起,“她未服丹藥?”

“那顆丹藥是給她服的?”桑澤眉頭緊蹙,“她怎麽了,為什麽要服藥?”桑澤心頭莫名揪起來,“那藥……那藥明明是修複根基的藥。阿禦為什麽要吃?阿禦……”

“你怎麽知道那個丹藥的作用效力?”淩迦眉間一凜,上來一把抓住了桑澤的衣襟,“她沒有服下那顆藥,她把藥給你吃了是不是?”

桑澤沒有掙紮,只是頹然地站着,任憑淩迦将他一把推開。神色晦暗道:“那日我以血喂養六魄,暈在了俊壇淵。是阿禦将我救了回來,我醒後她已經陷入沉睡。只吩咐我将湯藥服下!起初我以為只是一般固本培元的湯藥,并未多想。是後來修煉時逐漸發現,自己根基穩固,真氣圓融,才起了疑心。我只當那是阿禦專門給我的藥,竟……竟是她自己需要服用,她到底怎麽了?”

淩迦斂盡怒氣,嘆道:“那日阿禦來毓澤晶殿尋我,可我不在殿中,而是去了四野。你是知道的,阿禦周身不僅有神澤仙氣缭繞,更有獨一無二的聖光相護,神族四君又是歃血為盟的情義。是故結界陣法向來對之無用,便是最中心的結界憑着阿禦的術法也是輕而易舉便可破開。可是也不知為什麽,那日她一踏入七海外圍,“萬獸引潮陣”便啓動了,如此一路“碧海”、“連聲”、“聽雪”、“踏浪”、“素光”、“水月”、“奔天”七大陣逐一開啓。我雖然受到感應,卻也只當是他族來犯,想着不過是自讨苦吃,怎可破的了陣法。直到毓澤晶殿最深處承載着我一半“鐵馬冰河”修為的結界被破開,我才匆匆回殿。卻不料在,卻不料便是在你此時站的位置,看到了一身衣衫微亂,勉勵平穩氣息的阿禦。我素來煉藥,閱便藥書,自然也懂醫術。她怎能瞞得過我,我一眼便識出她虛弱得很。她那副樣子,是敗了根基,損了修為的情形。”

“結界陣法向來連同布陣者的心意,你自然是對阿禦開放的。可是她還是觸動的陣法,難道是因為她失了修為,神澤仙氣稀薄,而且已無聖光護體,結界陣法識不出來?只當她是一般私闖者?失了修為……”桑澤的腦海中猛然閃過在先前在冥府聽到了話語。

“本君動了情,毀了道行,又以半生修為換了一個周天的時間,如今已壓不住你的詛咒了。從我醒來那一刻起,你的詛咒開始應驗,本君便開始衰竭!”

桑澤怔在原地,喃喃道:“阿禦她的确失了半生修為。不止如此,為替我度過九尾化赤的劫,還渡了一成與我。”

“你說什麽?”

“她将半生修為換了一個周天的時間,數月之前我親耳聽到的。”

淩迦沉默着,忽而明白過來,卻根本無法相信,只是不住地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你知道了什麽是不是?告訴我,阿禦怎麽了?她不過失了修為,可是修為本就是增增減減,花時間修煉不就好了嗎?再不濟,你我都可以渡給她。我們早已壽與天齊,淩駕于諸仙衆神之上,最不缺的便是時間。

“禦遙提前了一萬三千年醒來,根本不是她術法高深,自愈了傷痛,而是用修為祭了時間,強行醒了過來。這樣子散掉的修為,是補不回來的。而且莫說羽化來去,便是壽與天齊也是不能了!”

“你胡說!”桑澤在一瞬間赤紅了雙眼。“阿禦早已歷了三大劫,七荒雷,一百四十七難,早就可以羽化來去了!她不會有事的,最多便是睡上些年月,也不要緊的……”桑澤說着說着便沒有了底氣,他想起他的九尾化赤劫,提前了數個時辰,落在了巫山。他想起他歷劫後阿禦曾同他說的話。“巫山之上,自我化世,便處處是我的氣澤。這天劫下來,只知山中神者歷劫,自認為是我,降的便是我這個修為要歷的劫。卻偏偏是你擔着!”原來那個劫真的是阿禦的劫,卻被自己擔了下來。若是在往日,自己為阿禦擔了這個劫,自然是好事。可是如今這光景,偏偏自己早已從祖父處承了君主位,便不再是替阿禦分擔劫難,而是搶了她的劫。

終究他還是抱着一絲僥幸開口:“我想問一問,比九尾化赤劫更強的劫是哪一劫?”

“你們狐族九尾化赤後便是遮天蔽日訣術法修到了最高層,等同于我的鐵馬冰河,衡殊的拈花笑,還有阿禦的後土幻音。再往上的劫便是君主之劫,就是你方才說的三大劫難,即落天劫,化天劫,滅天劫。”

“此三劫可是一萬兩千年出現一劫,前後共計三個大周天?”

“不錯!當然也可一次召喚歷完,當年阿禦便是一次歷三劫,成為洪莽源唯一的聖君。”淩迦說這話時,眼裏有璀璨的亮光,轉身又不禁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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