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首戰(2)
“你問這個做什麽?”
“你且告訴我,若此劫已至,歷劫者未歷此劫,卻被他人擔了去,會怎樣?”
“便只能等一萬兩千年後化天劫現世再歷,只是落天劫都未曾歷過,直接歷化天劫不大可能,世間有幾個禦遙!便是如今的阿禦,也只能一劫一劫歷了,若是天劫落下,你我也只能為她護法不能分擔。你要知道尋常的劫被人擔去自是好事!不過此乃君主之劫,怎會被他人歷去?若真如你所說,那麽擔劫之人便是搶劫,但除非他自己也是君主位之人,同時他在此前後也有劫要歷,時間相差無幾。只是被他搶劫的人……
“怎樣?”桑澤蒼白着一張臉。
淩迦卻在猛然間想到了什麽,直直地盯着桑澤,眼裏幾乎要沁出血來,“那日我從凡間羲臨國回來,曾有天劫将于巫山,阿禦祭琴化形,我只當是為你歷劫護法。如今看來是神谕依舊偏寵着阿禦,想讓她早些歷劫,好改一改因着用修為祭時間後的反噬。然而卻難敵天意,偏偏落在了下一任承襲君主位的人身上。是你,擔了阿禦的天劫!”
那一刻,桑澤突然覺得自己說不出一句話,只是無力的閉上眼。
“恭喜你,你離君主位更近了一步!”淩迦湊近他的耳邊,如同鬼魅般輕言:“如此這般,那麽她用修為換來的時間,便是她最後的時光。”
淩迦往後退了兩步,指着桑澤道:“你和離合,你們兩個,一個讓她動情毀道行,一個擔了她的天劫讓她沒有時間破除反噬。這就是你們愛她的方式?”
“她用修為換來的時間,是她最後的時光。”
這句話如同咒語一般在桑澤腦海中盤旋。良久,他才回過一些神來,咬着牙問道:“她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便是睡上兩萬年又怎樣?待兩萬年後傷愈醒來我們便可以長長久久在一起,有什麽是她等不及的?”
淩迦的眉間籠上一層陰翳,他冷冷笑道:“且看阿禦醒來,都急急做了什麽,你還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麽?”
“離合!”桑澤緊閉的雙眼中,熱淚滑下來。“我已為她找回六魄,養在俊壇淵中。早知她這般着急,我在探她神思時,就該告訴她。當日是不是你送了離合三魂入凡間?你若這樣做,怎會驚動阿禦,讓她強行醒來?”
“是我趁機做了手腳。可是若我告訴你,就算不是我,離合魂脈也早晚會入凡塵,與我無甚關系!是天意!天意,你信嗎?”
“我信!”桑澤抹去淚水,微紅着眼眶。
“連你都信,可阿禦卻偏偏不信!”淩迦仰頭想看清七海之外的蒼天,“這世間很多事都是天意難為。如同這次阿禦來我處找尋離合第三縷魂脈的下落,我是真的不在七海,才會累的她一路破陣前行,傷上加傷,原本就虛弱的裏子如今更加破敗。若我在,自是廣開府門迎她的。”
“你不在七海!”桑澤轉念想來,“方才你說你去了四野,你何故去了四野?是不是離合第三縷魂脈在四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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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澤,不要再喂養六魄的,也不要再同阿禦去尋找魂脈。便是你們找全三魂六魄,仍然少一個元神,依然救不活他。”
“想來你也這樣勸過阿禦了,她願意放棄嗎?”
“我不否認,阿禦更信任你一些,所以你或許能讓她聽一聽。”
“她要做的任何事,但凡她覺得值得,我都會支持。八千年前我便是這樣選擇的,八千年後依然不會變化。我要要做的,就是保護她!”
“你如何護她?”淩迦吼道:“離合違了天道,散了魂魄,便是你們找全三魂六魄,從哪裏去尋一個媲的上母神精氣所化的元神?若是放着曾經的阿禦,或許還能塑一個這樣的元神。如今難不成要讓阿禦拿自己的元神賠與他嗎?告訴你,最好的方式是毀了他的魂魄,一了百了,讓阿禦死了那條心!”
桑澤雙手握成拳頭,啞着桑澤問道:“是你說她已經不能羽化來去,不能壽與天齊,是你說她只剩了最後的時光,那你是要她帶着遺憾離去嗎?或者你有其他救她的法子是不是?”桑澤嘆了口氣,苦笑道:“你我最大的不同,便是我願意成全,只要她好,一切都好!”
淩迦沒有再說話,只是看着那個白衣的少年拖着沉重的步伐離開毓澤晶殿。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挫敗感,年少時他傾慕禦遙,是因為她姿容絕世,術法無雙,想來多半是出自虛榮;一路上他追逐她,是因為求而不得,多有不甘之心;再到後來他借天機引離合魂魄入凡塵,是生了嫉妒;而如今見她無比虛弱卻依舊持着矜傲站在他面前,他又多有不忍,送藥救她完全是出自習慣。
可是除此之外,他什麽也做不了,不知何時他已經發現,論起天道法則,命理規矩,仿佛這些東西更加重要些。
只是那日他在這毓澤晶殿看她一身傷痕,而她持了三分笑意,卻仿若帶着一絲恍惚的嬌嗔,開口道:“果然我說與你不相犯,不相誼,你是真真做到了。這一路七陣,一點水都沒放。連着初時的“萬獸引潮”和終了的“鐵馬冰河”,我進得委實不易。但到底我也是進來了,你便告訴我離合第三縷魂脈到底在何處吧?”
他從來不曾那般後悔,若不是羲臨那檔子事,忍了她生氣,要斷了與他自小的情義。她又怎會當真以為這結界是為了防她!而他一直将她置在心尖上,怎舍得她受如此傷害。可是他想解釋,一開口卻只顧問她傷勢如何。
到底她收下了那顆修正根基的丹藥,那是他費了三萬餘年的時間,融了七海海底為數不多補氣修元的玄墨珠和大宇雙穹畔崔牙樹上僅有的一顆提升修為的寒栗果煉化而成,結果陰差陽錯她還是沒有咽下。
他沒有告訴那個少年,阿禦是匆忙從他殿中離去的,便是離合第三縷魂脈的下落她也只聽了一個大概,沒有聽得完整。
如今,他已經了然,她是為了回去救他!
如此想來,與他并肩的司音之神,在他之下的桑澤殿下,他竟是一個也比不上!
七海受他神思牽引,掀起驚濤駭浪,客剎海上的“萬獸引潮陣”,央麓海上的“疾風血雨陣”,鹽陽海上的“倩女挽瀾陣”接連開啓。
一時間海上狂風起,千波蕩,海天之間一片墨色,不見日月。卻也不過須臾,七海中心的神祗,持着為神的本心,平了情緒,複了海天安寧。
☆、朱顏辭1
巫山之巅,白衣的少年坐在榻掐,挑出指尖血滴入神女口中,眼見的一滴滴吸了進去。
他松下一口氣,繼而替神女渡上修為。只見瑩白的氣澤在兩人交纏的手中萦繞。他微白的臉上浮出一點笑意,終于他可以護着她了,可以為她做一點事了。
白色光芒愈發盛大,縷縷貫入神女體內。少年心下慰藉,便是相聚的時光短暫,總也好過病弱纏身,阿禦一定是不喜歡這樣的。如此想着,卻不料一片銀光迸裂,傾數從阿禦體內反射出來,連同着先前的指尖血,也從她口中吐出,盡數歸回來處。
光芒散盡後,桑澤沿着床榻跪了下去,束發的挽帶松松垮垮的落在耳畔,額前的一縷頭發也散了下來,他卻無意理會。只是看了一眼床榻之上依舊沉睡的神女,遂而盯着自己那只劃破的手指,看着隐約的血跡,終于掩面哭了起來,仿佛一個無處歸家的孩子。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要我的靈力?我只是希望能夠為你做點事,我已經長大了。你說過,待我九尾化赤後便可以與你并肩而立。可是為什麽?為什麽……”
“殿下!”漠鼓潛在俊壇淵的中心池水中,被巫山之上磅礴的靈力震醒,匆匆游上山巅。看到眼前的一幕,忍不住開口勸道:“聖上這是為您好,她如今不過是沉睡着,并無大礙。您這樣渡她靈力,無人護法,一旦失控便會被聖上全部吸為己用!”
“從來都是她為我,我卻什麽也做不了。”
漠鼓不再說話,論術法、天理、修為這類事,他在行。可是談及情感宿命他卻委實不懂。只得招來浴月陪侍桑澤。
桑澤揮了揮手,讓他們都退下了。自己仿佛累極,趴在禦遙的床榻邊握着她的手模糊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擡起頭醒來,吻了吻床榻邊那只素白的手,轉身去了四野。
四野之中,蒼梧之野是囚禁觸犯神谕者的地方,大樂之野則是各式朱玉礦石丹藥的發祥地,專為淩迦煉丹所用,天穆之野則是通往大宇雙穹的唯一入口。
如此盤算下來,便只有向人間傳授蠶桑織布的歐絲之野會與凡塵扯上瓜葛。
淩迦一心想讓離合魂脈占上紅塵濁氣,消亡于人間。又說從四野方歸,這恰好與靑池魂歸烏離國的時間先後吻合。桑澤一路駕雲禦風而行,在心底将事情前後理了個遍,如此便落在了歐絲之野。
歐絲之野一片荒蕪,唯有正中心三棵桑樹挺立着。桑樹高達萬仞,有枝無葉。枝蔓條條穿插,東西蔓延,俨然将歐絲之野切割成南北兩半。
桑澤執着扇子,站在南半邊,化出琥珀色的眼眸探清三棵桑樹下隐藏着的身影。
一個女子披散着一頭長及腳踝的銀發,正跪倚在最中間的桑樹旁機械般地吐絲。桑澤緩步走近,卻也不見她回頭。直到走至她身畔,才發現她元神出竅,此刻只是一個空殼。
有風拂過,吹散了覆身的銀發。桑澤瞥見女子身上的淺粉色衣衫異樣,不似紗縷,不像錦緞,又非棉麻。他俯身細瞧,眉間愈發皺起,忍不住伸手觸碰衣角,卻見的衣衫仿佛活物般驟然縮緊,是保護主人的模樣。
“蟬蛹!”桑澤看着女子周身散出的仙氣,不禁心下疑惑,淩迦神君管轄的四野之內尚未聽說有封神執掌的,一直都是虛位以待。面前女子披蠶蛹而不分日夜吐絲周身又神澤仙氣缭繞,如此模樣分明是一個神。
桑澤腦海中閃過昔年在青丘清修時,在《封神雜記.預》中讀過的一段話:“四野有神,蒼梧為龍,大野則舞,天穆以鶴,歐絲為蠶,機緣相定,待以相候。”
如此看來,歐絲之野的蠶神竟是出現了,那麽當日淩迦神君定是為了授予神位而來。而蠶神元神出竅必是去了人間教授缫絲紡綢。人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間一日神界不過片刻功夫,想來蠶神無需太久便會歸來,桑澤便靜下心來等待。
然而眼見得西邊鬥深的琉璃沙漏中,時辰沙已少去兩層,人間也該有月餘的時間,蠶神卻絲毫沒有歸來的痕跡。他本想化焦鶴琴奏曲引出離合神魂,奈何身上沒有離合的飾物。如此便再無心等待,化作一縷輕煙入了蠶神夢境,探其神識。
這番探神思因着本體元神入了凡塵,桑澤也跟随下了凡塵,又恐擾亂人間秩序,只得自封了法力。
估摸七八柱香的時間後,他看見千萬條蠶絲向他射來。他雖自封了法力,功夫尚在,掠足後退,眼見的蠶絲将要迎面纏上身來,他執扇擋面。反手間扇頭纏上全部的蠶絲,手下發力,竟将萬千蠶絲擰成了一股,遠遠望去倒是像極了舞者手中裝飾的綢帶。桑澤收下一松一緊,蠶絲繃着崩退,傾數彈在了另一頭銀發女子的身上。因她只是個元神,尚無實體,被這樣一彈倒也沒有倒下,只是看看退後了兩步。
“來者何人?”銀發的女子收了蠶絲,細長的眉眼中帶着疑惑,對面的男子體內沒有半分法力,周身也無神澤仙氣纏繞,可是手中折扇卻是一件上等的神物,竟可一招擋住她的冰雪蠶絲。
“在下桑澤。”
“你是……巫山的守護神,桑澤殿下?”
“正是!”
“不知殿下來此,有何貴幹?”
“我來取回司音之神的魂脈。有勞蠶神高擡貴手,送還與我。”桑澤看着對面的女子并不答話,好言道:“今日若不是我來,便是禦遙聖君親來,屆時只怕不會如我這般客氣。”
“殿下既對我知之甚清,我便也不與您周璇含糊了。非我不願交出司音之神的魂脈,實乃魂脈已入凡體。再難拿出!”
“入了凡體?何人之體?”
“殿下!”蠶神跪倒在地,“你我都為情而來,成全我或許也是成全你自己。”
“你倒是看的透徹。”
“昔日君上将司音之神的魂脈交于我時,便告知不日禦遙聖君便會來取回,要我抓緊時間。如今來的是您,您對禦遙聖君的心思,洪莽源皆知。小神雖初列神位,卻也知曉幾分。”蠶神擡起頭,眼中哀怨,“我要的并不多,只想要一個如果罷了。”
“此話怎講?”
蠶神低垂的頭遲遲為擡起,只是雙肩顫栗,仿佛想起了極痛苦的事。待欲要開口,只覺得眼前一陣暈眩,周遭上下颠倒了起來。
“趕緊讓元神歸位!”
片刻後,蠶神神體合一,從桑樹旁停下吐絲,站起身來,周身的蠶蛹被她化光斂盡。正當她四下尋找桑澤時,桑澤現出身形,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到底沒有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桑澤殿下!”蠶神提着覆地的長發,急急過去攙扶。
“無妨!”桑澤笑着向她致謝,“只是剛才為探你神思,随你入凡塵原以為會在人間多留些時日,便自封了法力,此刻強行啓開法力,有些反噬罷了。”心下卻想着,幸虧阿禦不在此,不然定要為他不好好學習法力的自啓自封而将他罵個狗血零頭。然而一想起阿禦,他心中又疼得厲害。
“半年多以前我受封神位時,從君上處得了司音之神的一縷魂脈,便将之投入了骅兒的體內。此番本是去人間教授缫絲紡錘的。因感知到骅兒有異樣,是故才在人間逗留至此。”
“骅兒?”
“他是我在人間的夫君。若按着人間紀年,他離開我已經快兩百年了。”
“你受封神位已半年有餘,便等于是凡塵三個甲子多,也就是在你夫君離世後近二十年你便來了神界?你這副模樣想來不日飛升時也就三十餘歲,便是人間所謂的不惑之年尚未到達。想來你這十數年不單單是思君而已。看你前生不過一屆平凡女子,竟能得神谕青睐,到底也是你的造化。”
“殿下謬贊!我夫君離世後,确實日夜思念,但夫君曾教導,生而為人活在世間,便是平凡如蝼蟻,也應當活出意義。我于人世的那些年,幼時戰亂不斷,哀鴻遍野。幸得父親行醫,我便跟着一起救助幫扶,在一方土上也有些名聲。夫君便是我七歲那年救回家的,記得那日……”銀發的女子突然間抱起頭,滾在地上。
“你怎麽了?”
“我于人世的那段記憶被封印了起來,雖然成神後靠着法力記起了許多。卻染上了這一想便頭疼的毛病。進來更是日益嚴重。殿下此番前來,既要拿走司音之神的魂脈,小神不敢不交,只是求您可憐我一世情緣淺薄至此,容我幾日功夫,讓我想起全部的記憶。與骅兒過幾日夫妻的日子。”
“你要想起記憶我便随了你,也大可幫你。只是你要與你夫君過幾日夫妻的日子,怕是不行。”
“如何不行?夫君離世不久,因着我祖上曾是羲臨國十巫中巫真一族的後代,留下了一個招魂的曲子,雖是殘譜,卻也是有用的。我召回了骅兒的六魄與二魂,如今司音之神一魂已投入骅兒體內,我已金針測過,嚴絲合縫。我又注入了起死回生的丹藥,如今只待他醒來便罷。”
桑澤嘆了口氣,放眼望着無邊的歐絲之野。淩迦啊淩迦,你這般算計離合,就算不在乎阿禦的想法,難道也不擔心神谕的懲罰嗎?
“你要知道,我若此刻直接從你夫君處抽回司音之神的魂脈,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是如你所說,你這一世情緣淺薄至此,情之一事我大抵也感同身受些。不若我們一步一步來,先全了你的記憶,後事再說如何?
“也罷!”
“你既然有這樣一個頭疼的毛病,記憶又不甚完整。我也不牢你辛苦回想了!”桑澤說罷,只見一道霞光閃過,天辰命盤的子盤落入他手中。他笑着朝着虛空拱了拱手,表示謝意。
“你在人間的名字是什麽?”桑澤撥轉着子盤上一個個芝麻大小的命理數。
“朱顏!”銀發的女子輕聲道。
“綠鬓朱顏,好名字!”桑澤嘆道,一手卻已配出“朱顏”二字,又将其掌紋印在子盤上。不過片刻,只見光芒大盛,朱顏的一生徐徐展開。
這朱顏出生于烏離國,骨子裏卻留着羲臨國宗室的血脈,誠如她自己所說祖上是巫真的後代。然而桑澤随着血氣探出的情形,卻更為驚心,原來這朱氏一脈竟是樊恨國置于烏離國的一顆暗子。
蠶神看着子盤上的情景,呆在了原地。不甚惶恐地望着桑澤,仿佛話不成調:“便是巫真長老後代這一密辛,原也是我無意中發現的,父親從未告知與我。何況這作為樊恨國的暗子,更是從何說起?便是這樊恨國,我也從未踏足過!”
“莫急,我們且看看這前因後果!”桑澤調撥着子盤,落點在朱顏七歲那年救回骅兒的那一刻。
“骅兒!”銀發的女子滿懷熱淚,仿佛回到多年前。
“如今我們與他們不在一個時間裏,這只是你看到的幻境罷了。你可想回到他的身邊,做一個旁觀者,看一看昔年往事!”
“可以嗎?”
“當然!”桑澤笑道,心內盤算離合的魂脈說什麽也不能落在凡人身上與之交合,但若與蠶神動手強行抽出,自己倒傷不了什麽,只是可憐這蠶神到底也是個好女子,初列神位,便落個修為盡毀的下場,委實太過嚴重。“本座封了你法力,送你入凡塵,我在這上頭護着你,你且去看看往昔。能不能得個如果,便看你自己了。切記不可擾亂其他人間事。”
“殿下大恩,銘記于心。”
☆、朱顏辭2
蠶神收起一頭銀發,戴一頂白色鬥笠,着藍色鑲白的長裙,立于朱府門前。
桑澤在子盤中看的真切,與那端碗捧藥的幼女是一色打扮。而朱府因這代當家人朱銘早早棄了官位,一貫行醫濟世,又是這麽個戰亂的年月,于是乎朱府門口成日裏聚集了各地的流荒者。
只見那幼女三兩下摘下鬥笠,扔于身邊小厮,“救死扶傷乃是行善積德之事,帶着這勞什子委實累贅。”
說話間她拎着裙角,越過一個個伏地讨吃的乞丐,邊走邊道:“今日怎不見得他,跑哪去了?”終于在拐角處扶起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吹涼了藥給他灌下。
“他左肩胛骨骨頭裂了,切莫這般扶他。”蠶神走上前來,壓住孩童雙腿,塞了一方錦帕在他口中,手下一緊,只聽地上的孩子悶聲一哼,痛暈了過去。如此不過片刻便将他正好了骨。“你的藥只能緩解他皮肉擦傷的痛,這肩膀還需好好養着。”
“你既未聞我這藥,又未看成色,如何知我這藥療效了?”
“藥中有當歸,牛膝,生地黃,各三錢,肉桂,八角,沒藥各兩錢,木香、丁香、血竭各六錢。可對?”
小女孩一臉愕然。
“藥是好藥,只是缺了一味引子,便發揮不了最好的療效了。”
“什麽引子!”
“三錢老酒!”
“如此我便只需将其研為粉末,再拌以老酒煮沸即可!那我若将老酒直接攪與粉末中,如此塗于傷口處,便是外敷的良藥了!”
“小妹妹好悟性!”
“是姐姐醫術高超!姐姐能否賞光入府坐一坐?”女孩看着蠶神一路行雲流水的動作,又深知藥理,頓時十分膜拜。
“不會打擾了你們嗎?”
“怎會?家父最愛杏林人士,常請至家中研習藥性,探讨病理的就不計其數。”
鬥篷下的女子彎了彎嘴角,卻是一聲冷笑。只是在看向小女孩和被救的那個孩童時,眼中才聚起一點溫度。“不便打擾了,這位哥兒便由我照料吧!”
桑澤明了,她想改變男孩的命運,便是不讓他入得這朱府。然而有些命運,又豈是那麽容易就能改變的。
只聽得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一聲聲喚着,女孩湊近細聽,臉頰微燙。對着蠶神赧然道:“我已照料他數天,如今他算是我的病人。且又傷成這樣,自然是要跟我回去的。姐姐,您若無事,便賞光坐一坐吧。”到底蠶神沒有再推辭。
而被救回的那個小男孩,當日被人擡入府門時,一只手死命的捂着胸口,小朱顏只當他身體不适,推開手想要查看。蠶神拂袖上去,将一株從男孩衣內滑落的的草藥接在手中。
“鐵皮石斛!”女孩驚道,望着身邊的蠶神。“他……他居然摘到了。”
蠶神笑得無奈,塵封的往事被一點點喚醒。那是她為骅兒看病的數天裏,無意中談及藥草,說是鐵皮石斛可入藥,可泡酒,可煮茶,功效甚多,想得一株來細細研究,只是野生的石斛向來只生在山谷峭壁上,又偏喜雨喜陽,極難采摘。當時不過是說說,并未當真。誰知那個孩子竟記在了心裏,真的摘來了一株,只是換了一身傷痕。
朱府內的時光倒也安穩。蠶神憑着一身好醫術被朱銘奉為上賓,同時受朱銘所托,做了小朱顏的師傅。
那小男孩早已無父無母,獨自一人,傷好後為報救命之恩便留在了朱府內做了一個養馬的小厮,後有被朱顏賜名,喚作骅兒。
如此,更是對朱顏忠心耿耿。朱銘看他老實本分,于是每每朱顏出去采藥治病,便讓骅兒駕車随護。
這樣的日子平靜而安适,雖世道不穩,戰亂不斷。但朱府之內,雖稱不上錦衣玉食,倒也從未捉襟見肘過,時不時還能給人搭棚施粥,送藥治病,名聲甚好。只是府中上下皆有疑惑,這小姐的師傅為何終日蒙紗戴笠,蠶神只推脫自己面貌醜陋,羞于見人。到底朱府諸人皆是有着學識教養的,便不再多問。
一日,桑澤解了蠶神的法力,将她召回歐絲之野。笑道:“原是我考慮不周,你既是要在人間留些時日的,不若換個面貌吧,整日蒙着紗多有不便。”
蠶神拒絕了,只道:“留着這本來面貌我自有用處。只是如今人間已過去五年,我也未嘗看出有何異樣。我只知骅兒死得凄慘,卻不知他因何而死。”
“怎會無異樣?”桑澤搖着扇子,“此番人間可是亂世。朱府不過一介隐官行醫的人家,如何維持這這安穩又體面的日子?食人間煙火,這煙火從何處得來?”
“殿下的意思,有人暗中幫扶朱府?”
“是幫扶還是操控便還需往下看去!不過你那人間的爹爹,本座倒是好奇的緊,看着他滿腹醫理學識,醉心醫術。可本座這看來看去,卻從未見他救過一人,委實怪哉!”
“爹爹?”蠶神凝眉想來:“若按着當年一般,下月初五,爹爹便會被匪徒綁走,屆時骅兒就回去救他,然後……”
桑澤看着她那神情,嘆道:“你且下去,看看能否盡盡人事。我在上頭替你看顧着。”
朱府內養馬的小厮和豆蔻之年的朱家小姐許是當年初遇時便已種下了情根,又許是日久生情,反正那紅鸾星在彼此命中燃起。待蠶神再回道朱府,想着前後不過數日的時間,可兩人應是挑破了窗戶紙,埋在心裏的星星之火已然是一片燎原之勢。
蠶神摸着那張和她已有七八分相似的臉,聲音有些抖,卻還是極力勸道:“你是朱府的小姐,他不過一個奴才。你爹爹是不會同意的!”
“師傅,您怎麽這樣說?骅兒可也是您救回來的啊,您是看着我和骅兒長大的。顏兒就是怕爹爹不同意,想着您和爹爹不一樣,特地先來告知您,想您替我們想法子。不想您竟和爹爹是一樣的,一樣地看不起人。”
“顏兒,你是說你爹爹如今還不知道?”
“自是不知。不過是我同骅兒兩人挑明了彼此的心意。我們之間發乎情,止乎禮,規規矩矩的。怎會弄得人盡皆知。不過這下你可以去向爹爹告狀了。”說着少女轉身奪門欲要離去,卻到底還是轉過身來,噙着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福了福,低聲道:“師傅,是顏兒無禮了,顏兒只是着急了。”
蠶神伸出手,抹掉了女孩臉上的淚水,溫言道:“師傅不會告訴你爹爹的!但是你不要以為師傅會幫你們。師傅最多當作什麽也不知道便是到頭了!”
女孩留着淚點了點頭離開。
然而桑澤望着虛空裏蠶神的所作所為,只是遺憾,蠶神雖已位列神位卻仍執念凡塵,紅塵濁氣尚未滌蕩幹淨,如此被提來洪莽源作一方主神,未免太過兒戲。
且看蠶神知曉了兩人情意,又皆來此便是尋一個如果。于是斟酌再三,一夜無眠。只是微合的雙眼在第一縷陽光射來時,豁然睜開,她竟想起了全部的過往!
于是天方明,借個尋藥的由頭,帶着朱顏與骅兒急馬奔出百裏,于烏離國最西的一座荒山方停了下來。指着山中一座茅屋道:“此乃我素日于山中采藥歇腳之地,生活所需一應俱全。既然你兩情投意合,便留在此處終老吧!”
“師傅這是何意?我是家中獨女,自當侍奉雙親于前。我雖鐘情于骅兒,但如何能做這等私奔茍且之事?”
“顏兒,你還小,不知世事的艱難。如今天下動亂,世道荒涼,人命尚且如蝼蟻,忠孝情意自古難全。你若真心想與骅兒得一世安好,便聽師傅的,留于此地過一生吧。”
“師傅!”朱顏呼喚見只見一道霞光閃過,她與骅兒被投于茅屋中,茅屋背靠險峰,三面環水,竟是找不到一條出路。
而蠶神卻被急急下凡而來的桑澤扶住背脊,“你瘋了是不是,你的法力早被本座封了,如此逆行施法,就不怕散了這個才練化不久的元神嗎?”
“我已經想起來了,是爹爹,爹爹殺了骅兒!他親口于我說的!”蠶神咬着牙:“這一世若當真有如果,就如現在這般。如果我當年能不懼名聲清白,不懼忠孝廉恥,與骅兒遠走高飛。骅兒就不會死,爹爹就不會是殺人兇手!”
“可是這幾日我調閱了冥界生死簿,骅兒死于三年後,并且是自盡而亡。與你記憶并不相符。”
“怎會這樣?我記得清楚,絕不會錯!”
“世事多變。眼下你如此安置了他們,接下來又将如何打算不?”
“我會以朱顏的身份留在府中,替骅兒守過死劫,也可洗了爹爹的業障。待到三十二歲時白日飛升,了此情緣。”
“就算你替他守過死劫,洗清你父親在人世犯得罪,到底這是的幻境中,有何意義?”
“無甚意義!可是只要看見他們,我便希望他們是好好的。再者……再者即便是在幻境中,爹爹若可以放下屠刀,便是多存了一分良善之心。來日轉世輪回我也好替他求情。”
桑澤嘆了口氣:“如此,本座在歐絲之野再候你三日。三日後骅兒死劫一過,你需要将奉上司音之神的魂脈。然後你回歐絲之野,冥府那邊本座自會替你圓說,讓骅兒魂魄齊全去往輪回。”
“殿下想的如此周全,小神領命,跪謝殿下!”
然而人間三年之期未到,朱府之內先出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一是外出摘草藥的三人,只有朱家小姐一人傷重歸來,另外小姐的師傅和架馬的小厮骅兒據說為護小姐周全,均遭了不測。而小姐醒後性子也沉靜了許多,一副面容倒還是和以往一般清秀婉約,只是仿佛數日的時間長大了許多,透着一股成熟的風韻。
另一件是朱府當家人朱銘被匪徒綁架了,本來在這個年月裏,盜匪流寇猖獗,綁匪無非就是貪些個銀兩,朱府到底還是拿的出來的。卻不料三天後主母帶着随從前去指定地方贖人,地上一片鮮血淋漓,五六個綁匪已經倒在地上沒了氣息。家主朱銘已被救下,只是救他的人卻讓所有人瞪大了眼睛,是骅兒和朱顏。
朱府之內,三日來蠶神一顆心沒來由地慌個不停。桑澤在半空顯出身形,化出虛空給她看了一段荒山茅屋邊上的事。
原來自朱顏和骅兒被困于荒山中後,并未安心度日,而是将蠶神當作了歹人,又恐其傷及朱府衆人,加上朱顏難忍思親之苦,便一心想着法子要回來。
朱顏有此心思,蠶神倒也理解。可是骅兒的舉動才是真真讓他詫異的。骅兒比朱顏歸去的心更甚,先是百般訴說蠶神種種不是,滅了朱顏的尊師之心;又連連談及朱府雙親的良善可親,激起朱顏的愧疚;最後又賭誓發咒定會光明正大給予朱顏名分與幸福,絕不願這般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