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然而,禦遙到底沒有能夠同行,許是在沉睡時被人闖陣擾了心緒,也或許是一醒來便動了怒,未曾好好休整。一離開巫山,沒了山間靈氣澤被,整個人綿軟無力,虛弱得厲害。若非桑澤渡了靈力與她,根本瞞不住同行的藍狐一族。于是只得借口有要事處理回了巫山閉關,放桑澤一人回了八荒。

眼見桑澤沒有了禦遙護在身側,藍狐一族自然心中開懷,可是那樣的喜悅實在過于紮眼。尤其是恻影,俨然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回到八荒後,到底塗山藍狐一族忌憚九尾白狐一族,将桑澤交還給了姑逢。

姑逢倒也是公正嚴明,沒有半點徇私,直接當着汐崖的面先揮着九曲斷魂鞭抽了桑澤一頓,然後将其鎖在了九幽河底水牢中。又讓汐崖安心回塗山先處理好蕭肅的後事,并告知他這九幽河內若是無甚法力者遇水即化為白骨,若是有法力者一旦入水牢,便是半分法力也使不出來。

如此,桑澤一身傷痕入了河底水牢,趴在石床上才将将緩過一口氣。卻見的浴月在牢中現出身形,不禁張大了嘴巴:“你怎麽在這?”

“是聖上送我來的,她知道姑逢神君定不會輕饒了你,左右一頓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便早早将我送了過來,在此等候殿下。您看,聖上讓我帶了這麽多好東西過來!”浴月拂袖撒開。

桑澤看着一地的各式仙丹,藥酒,甚至還有兩壇甘華蜜,自語道:“不過就是挨了一頓鞭子,昔年被五鏡掌鏡司錘煉的時候,比這個嚴重多了,也沒見她給我什麽靈丹妙藥。”

“怎會?”浴月聽得真切,“你以前就是用的這些藥!”

“那時還沒你呢,你知道什麽!”桑澤拎起甘華蜜灌了一大口。

“我當然知道,聖上找這些藥的時候親口說的,她說非要這幾種藥不可,因為其他的您用不慣,唯有這幾樣,外敷的清涼溫和,內服的甘甜爽口,是你最喜歡的,還有……”

浴月還在滔滔不絕,桑澤卻已經愣在原地,良久,抱着酒壇低聲道:“阿禦,她還好嗎?”

“聖上無事,讓你不用牽挂。她還讓我轉告您,最多半月她便出關了,要你好好的!我來時,漠鼓已去給聖上護法。”浴月邊說便給桑澤敷藥。

“你用什麽給我上的藥,這鞭痕怎會消失的這般快?”

“靈力啊!”浴月笑道:“聖上讓我吞了一顆珠子,說殿下您家的這座水牢是個稀罕物,若是被關着,是半點法力都使不出來的。不過世間萬物一物降一物,若是吞了那珠子,便也不怕了。聖上還說本想給您吞下的,因未帶在身邊,這才便宜了我!”

“那你得好好藏着,小心待我出去了,将珠子打出來!”

“殿下不必這般這樣吧 ,巫山上什麽寶貝沒有,還不都是緊着您的,我這千萬年撿漏一個寶貝,還得吐出來。真真是小氣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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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禦親手送出的寶貝,可沒幾樣!”桑澤遞過扇子,“給我扇扇,那藥的清涼勁兒才發揮的更好!”

此後一連多日,桑澤處倒也是熱鬧,人人輪番這前來探望,只是苦了浴月只好隐去身形。

最先來的是他的祖父姑逢,許是覺得下手重了些,又本就最疼惜這個小孫子,一路走近桑澤時,桑澤懷疑自己是否眼花,竟覺得他仿佛步履不穩,眉眼中竟是滄桑。

姑逢倒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将蕭肅之死問了個清楚。待弄清原委,道:“我青丘的子孫,手下自是不會不知輕重!”

桑澤亦坦然:“表哥終究死在孩兒手上,怎樣的刑罰我都願接受!”

“好孩子,有擔當!”姑逢輕輕拍了拍桑澤的肩膀,轉而道:“區區一個蕭肅,死便死了,有什麽罰不罰的。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是誰給他的膽子呢?”

“祖父,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姑逢起身離去,臨走前,看着桑澤的傷已好了大半,淡淡道:“她将你教的很好!”

緊接着來的是桑澤的父親,玄秩。

玄秩也不知是随了誰,從來都是一板一眼,剛正嚴明。不過他便直白了許多,一來心疼桑澤一身傷痕,二來一直将其引以為豪。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又覺面上過不去,忍不住訓斥一番。到底他是一個緊守等級的神,自己連個二代正神位都沒修出來,兒子卻即将問鼎首代正神位,到便也不好意思再責罵了。

桑澤問到了自己的母親,其實也不過一問。玄秩告訴她自藍微死後,他的母親自覺處在兩家之間甚至尴尬,便一直閉關。

桑澤笑道:“母親永遠都是在閉關,如今兒子沾了人命關系,也勞不動她出關嗎?”

“小七!”玄秩口氣微愠。

“兒臣自幼未養在母親膝下,又不曾如父君這般,偶爾還能見面,母子情分于我們彼此都太淡了!”

“你能這樣釋懷便好,到底你上面的六個哥哥,你母親也都是淡淡的。”

父子倆也再說不出什麽了,玄秩落寞地離開了水牢,桑澤卻聽到他無比沉重的嘆息。

再後來,便是碧清和遺玉。見到遺玉,桑澤才真正來了精神,調侃道:“仟宿聖母手刃了我小姨母,竟放心将你一人留在八荒。看來是十分看好我這兄長啊!”

遺玉挑眉:“那是當然,且不說碧清如何。我母親最是公私分明。她殺藍微姨母,是浮塗珏所示,職責所在。再說,母親并且未動殺心,實乃失手所致。錯殺你姨母後若擔心藍狐一族遷怒于我而将我帶會方丈島,便是看不起你們九尾天狐一族,失了禮數。所以我留下方才是安全且識禮的。而對母親而言,完成任務便不會違背谕令逗留在洪莽源。是故,事發當日便直接回島了。只是我也好奇,你那姨母,好歹也是一個神女,什麽樣的什麽神君仙者找不到,竟看上一個凡人,凡人也就算了,偏偏還是一個背着婚約之人。強行與之婚配,這下好了,驚動了浮塗珏,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你說和我小姨成親的是個凡人?還不是自願的?”桑澤大驚。

“騙你作甚?那藍微姨母是作繭自縛,不僅如此,他還偷了拜裂玉衣給那個男子呢!”

“拜裂玉衣?此事當真?”桑澤腦海中諸事浮湧,一時又覺得千絲萬縷理不清楚。

“千真萬确!”碧清點頭道:“外公的那件玉衣找不到了,當時婚禮之上因岳母的到來一片混亂,是小姨母情急之下自己說出口的,她将玉衣作為定情之禮送給了那凡間男子。”

“那男子叫什麽名字?是何樣貌?”

遺玉回憶道:“仿佛是姓花,樣子倒是普通,蒼白着一張臉,衣服虛弱不堪的樣子。”

“姓花?如今在何處?”

“大婚那日他根本無心與藍微姨母成親,母親一說要帶他走,他便十分配合地離開了。後因藍微姨母死于絕情釘,他或許覺得愧疚,散了自己的魂魄,只将一腔子熱血灑在了浮塗珏上。”

“小七,你怎麽對這事這麽感興趣?”碧清拎了拎兩個空酒壇,“我原本以為你被關着,自是無聊的緊,如今看來,你還有興致把酒問青天,竟是我們多慮了。”

“兄長這般言語,定是不只見我還有喝酒的興致吧!定是探到了口風,祖父和外公不會對我罰的太重是不是?”

“蕭肅雖是我等嫡親的表兄,可是到底你才是八荒未來的君主,又是事出又因,估摸着會讓你面壁個百年,消一消舅舅他們的氣,也便罷了。”

便是姑逢也是抱着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雖然自己不理世事的這十多萬年,玄秩操持着八荒上下,因着汐崖善于內政,又是玄秩的岳父,便一直由他幫襯輔佐。可說到底,終究自己是八荒的主人,如今要作主個事,還是易如反掌的。

然而,等到汐崖帶着藍庭、恻影到青丘問罪桑澤的那一刻,姑逢才發現,權利外放多年,一時收回倒是不大容易。而且得權之人掌權太久,便覺得權利理所應當為他所有。當然,汐崖是陪着姑逢一起從四方君宴走過來的人,自然沒有這般明面的表示熱戀權位,更不會如同恻影一般,咄咄逼人。

剛開始的恻影,只是掩在藍庭身後,一味抹淚哭泣,倒真的讓人看着傷心,十足一個失了孩子的母親,怎樣都不過分。

待桑澤被帶了上來,跪在青丘正殿中間,玄秩提了懲罰,只道:“子不教,父之過。如今桑澤犯錯,我做父君的難辭其咎,願與其同罪而處。”

恻影的哭聲大了些,邊哭邊開腔:“桑澤多年不被養在姐夫膝下,姐夫何罪之有!”

遺玉跪了下去,“桑澤殿下錯手殺了蕭肅殿下,其罪難恕。但到底事出又因,若非當日浮塗珏上情歸之事,也不會有後續這些事。遺玉作為浮塗珏守護使,願替殿下分掉部分責罰。”

“守護使這話,就更沒道理了!”恻影抹幹眼淚,“便是仟宿聖母之事,我塗山一脈也不曾牽涉到你,這桑澤殿下與我小兒的事,就更難涉及了。一碼歸一碼,我們不是那不講理之人。我要的只是一個“理”字。”

“舅母所言甚是,當日桑澤從巫山随你回來,便是為了這個“理”字。舅母想要怎樣懲罰桑澤都可以。”

“當真怎樣都可以?”

“小七!”碧清想要站出來說話,被玄秩一個眼神擋了回去。身畔遺玉冷笑:“舅母為何如此張狂,不過是婆母不在罷了。桑澤可是她的親兒子,她竟只為避嫌,半點都不出來看一看!”

“恻影!”藍庭出了聲,“桑澤到底是巫山的守護神,是蕭兒闖陣在前!”

“我知道!”恻影咬牙道:“尚有君上在,恻影懂的分寸!自不會提那過分的要求,如此——我便鬥膽,向君上讨一條尾巴!”恻影邊說邊無比鄭重地跪倒在地,向姑逢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所有的人都驚了一驚,九尾白狐在珍貴的便是那九條尾巴,每一尾都天神神力,況且桑澤已經九尾化赤,更是世間罕有的至寶。

“一條尾巴?”姑逢問道。

“對,就一條尾巴。如此也好告慰蕭兒亡魂。再者,恻影要的并不過分,不過萬年,這條尾巴便可重新長出。若有法力高深者加持,便只需更短的時間就能化出。”恻隐又開始淚水漣漣,“君上若實在是疼愛桑澤,恻影也不敢為難,只好去陪了蕭兒便罷。”

“君上!”汐崖跪了下去,“望君上垂簾,短短一月,我已經失去了兒女,孫子,實在經不起再有小輩親人離我而去。君上,不論你我兩家姻親的分上,便看我追随您數萬年,這數萬年苦勞的份上,不要再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起來!”姑逢單手扶起汐崖。徑直走到桑澤身邊,慈愛地将他扶起,給他撤下捆仙鎖,理了理一頭披散的頭發。

桑澤亦笑了笑,手中化出一把匕首,九尾如同純白的蓮花化于身後,只道:“爺爺放心,不過一條尾巴,桑澤受的住!”

說話間,匕首已經落下,卻只聽“咣當”一聲,匕首掉在地上,是金絲弦扯開了刀鋒。紫袍黑發的神女冰冷着一張臉,出現在大殿中。只對着姑逢道:“本君不過将他放在你手中數日,你便要損他一條尾巴!”

姑逢卻也不看禦遙,只“哼”了一聲,甩袖別過臉去。

☆、斷脈

恻影看着這般場景,知是要尾巴無望,遂撥下發簪朝着自己脖頸刺去。

此番桑澤離開最近,直撲過去想要阻止。卻被一根金絲弦阻隔開來,恻影的簪子收手不及,便直直刺入脖頸,瞬間血流如注。

“阿禦!”桑澤不明為何禦遙要阻止自己救恻影,由着事态嚴重。

禦遙走到恻影身側,緩緩道:“當年跪在巫山腳下求本君的模樣,這些年本君一直記得。若不見你這日舉動,倒真是被你這幅柔弱面容給诓了。當日我憐你持了一顆做母親的心,違着良心一路放水讓蕭肅過了巫山八路陣法,又看你磕了一頭鮮血賞了一株流桑花以示慰藉。你便當真覺得你兒子少年英才了?他那點術法修為,若不是身上流着幾分和桑澤一樣的血,俊壇淵府門前神漠鼓識錯了人,只怕他找個十年八年都辨不出俊壇淵的位置。我曾派人勸過你,好生督促他修習術法,提升修為。你聽了嗎?但凡這四萬年裏,他能夠勤學修煉,如何會連桑澤的一條尾巴也抵不住。便是抵不住,如何這般不堪,丢了性命?蕭肅是死于桑澤之手嗎?分明是死于你對他的溺愛,死于你為他編織的謊言,死于自己的懶惰和不知高低!今日你竟然還有臉要桑澤一條尾巴給他報仇?既然你如此愛子,本君便成全你,好好去陪他吧!”

“你……你……”恻影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指着禦遙。

“以死相逼這種事,在本君這裏行不通。”

“啊——”恻影死死地指向禦遙,眼裏竟是不甘與憤怒,她拼勁了力氣仰天怒吼,脖頸間的鮮血直噴出!

“小影——”藍庭沖上去将她綿軟的身體抱在懷中,卻見的一陣黑色的霞光從恻影身體破出,拂過藍庭,直擊禦遙,速度之快震懾住了當場衆人。

禦遙點足後退,右手金絲弦于五指間縱橫交錯,頃刻間織成一張網。眼見就要碰到身後大殿石壁,禦遙凝足立定,将一張閃着寒光的網推出去,不偏不倚籠住黑影。

藍庭知道那是恻隐在臨死前逼出了自己的元神,如今若被金絲弦網住,便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一下子再難思量,化出一把七星劍,朝着網中心直刺過來。禦遙左手的金絲弦纏上劍鋒,本以阻了劍勢,卻不料被捆在網中的黑影秉了玉石俱焚的心,整個兒撞向劍身,一把七星淩空段成數截。許是多年夫妻情意已相通,雖然藍庭持劍的手頓了一頓,可那數截斷劍卻在黑影的牽引下破開金絲網順着金絲弦直逼禦遙而來。

禦遙抽回金絲弦,轉身徒手接下全部斷劍,連同恻影的元神一并握在掌中,随着斷劍被捏成粉末,黑影也在掌中被化得幹幹淨淨。

藍庭仿若失了魂魄,祭出九尾掃過了,許是前後失去妻兒,哀怒之氣與必死之心激起他的鬥志,偏偏那司戰的神女從化世便一路與人殺伐戰鬥過來,又睡了數千年不曾動手,如今便是愈戰愈憨,眼見就要絞殺藍庭于金絲弦下。

汐崖到底忍不住出了手,本來禦遙覺得與兩個小輩動手,多少有些勝之不武。如今與她同輩的汐崖加了進來,頓時讓她放開了手腳。只見她雙手十指各纏了一根金絲弦,流桑花浮在她周邊,汐崖和藍庭半分也進不了她的身,縱是各自祭出了九尾,卻也只是白白被金絲弦格出條條傷痕。

“父親,小心!”大殿內,藍素走了進來,正見得禦遙的一路流桑花直逼汐崖胸腔,便飛身撲過去。

“母親!”桑澤見的藍素要徒手截下流桑花,知道那花結了禦遙的靈力,朵朵都是天成的暗器,削金如泥,藍素這樣一接,雙手非廢了不可。只得自己揮扇攔了一把。禦遙見他迎面過來,連忙收回了一半的掌力。桑澤也怕她被自己收回的掌力震傷,趕緊拖着藍素出了他們纏鬥的陣法中。

“母親,可無恙?”

藍素并未理他,只一心望着鬥法的三人,突然間,只聽“啪”的一聲,是極其清脆的一個巴掌,甩在了桑澤臉上。

衆人都被吓了一跳,桑澤摸着火辣辣的半邊面頰,不可思議道:“母親……”

禦遙在陣法中瞥見桑澤半邊紅腫的面龐,動了心神,外層的流桑花跌落在地,轉瞬消失。

藍素卻眸中淩厲,對着桑澤字字咬着牙齒:“不要叫我母親,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都招來了些什麽禍害!你眼裏哪還有我這個母親,死的蕭肅,藍微,恻隐,還有現在在陣中馬上也要死的你的外公,舅舅,那個不是你的血親,與你連着血脈。你就這樣看着,看着他們一個個死在你面前?有你這樣的不肖子,我難見藍氏宗族。不若讓我先殺了你,再自盡,也算一了百了。”藍素說話間,凝掌拍向桑澤。

禦遙撤了一縷金絲弦揮向藍素,卻不料藍素凝了畢生的修為,堪堪震碎了那一縷弦絲。桑澤回過神來,揮扇定住了藍素,看着斷成兩截的金絲弦,自嘲道:“母親,原來你竟這般算計我!”

陣中,汐崖和藍庭趁着禦遙散了心神,花與弦均有了松動。便各自抖開九尾,一人守一人攻,禦遙十指一抽,陣中兩人終究被金絲弦團團纏住。禦遙點足淩空,雙手間化出流拂鳳來琴。

“阿禦!”

禦遙看着陣外喚他的桑澤,想起方才藍素的話,“你的外公,舅舅,那個不是你的血親,與你連着血脈?”到底還是收起了戰琴,撤回陣法,只踢碎了汐崖的曼陀鐵杖。卻不料藍庭瞬間掙脫金絲弦,九尾急急掃來。禦遙揮弦擊退六尾巴,剩三尾被踩在足下,另一只手迎面拍上藍庭。只見藍庭一口鮮血噴出,仰面倒下。

“庭兒!”汐崖亦掙脫了金絲弦,九尾襲來,俨然比藍庭要氣勢磅礴的多,禦遙本就傷了心神,一招不甚,被九尾整個兒掃過周身,一時間忍住了喉間的血腥,到底還是有一抹細微的血液順着嘴角滑了下來。而汐崖憑此一擊,已是強弩之末,伏在地上再難起身。

禦遙看着汐崖,遙遙頭,“汐崖,你也曾随本君征戰天下。我記得當年你是個滿腔子熱血,一心建功立業的少年。六分天下後,你說征戰多年,也是累了,想歇一歇,過一過兒女繞膝的日子。本君允了,讓你随了姑逢。如何你變成了如今這般肮髒模樣,可知是因為什麽?巫山腳下,本君贈你流桑花,許你正神位,你又當是因為什麽?因為本君敬當年那個熱血少年,你擔得起!本君讓桑澤随你回來,中途離開,你又且當是因為什麽?是因為本君對你還抱着一絲絲的信任。而你受的住本君的信任嗎?人間尚且有話,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太令本君失望了!”

汐崖委頓在地,只喃喃道:“聖……聖上……”

“父親,哥哥!”藍素急呼,對着桑澤吼道:“你放開我,放開我!”

桑澤扶着禦遙,彈指松開了藍素。

藍素撲過去抱着藍庭,又聲聲喚着汐崖。見二者到底沒有傷及性命,一顆心稍稍放下來。只擡頭對着桑澤,冷冷道:“過來!”

桑澤看了一眼阿禦,沒有回應藍素!

藍素氣急:“禦遙聖君,這些年雖然桑澤在巫山學藝,得了一身好本事。可是天地君親師,親猶在師之前。您如此霸着桑澤,只怕不太合适吧!”

“素素!”玄秩想要出言禁止。

“母親!”碧清亦想要提醒。

禦遙推開桑澤,笑道:“天地君親師?本君開天辟地時,你父君還是我的下屬,至于你,尚未出世。君,便是你公公與本君同列四君,天地間也只有本君一位聖君。至于親者,桑澤今年三萬兩千餘歲,前三千歲在青丘獨自清修,後近三萬年是長在巫山。言師,你自己也說了,是由本君一路護持才讓他九尾化赤,位列正神位。你與本君論天地君親師?試問,從何處論起?”

禦遙甩開廣袖,坐在大殿中央,沖着姑逢道:“十餘萬年了,你也該醒醒了。本君容你清閑了這麽些年,可你看看,八荒如今是個什麽樣子!虧得桑澤來了巫山!今日之事便算是你理的第一件事吧。若是再讓我動手,便是戰事了!你想清楚!”禦遙走近姑逢,輕聲道:“我已沒有太多時間,不能再為你擋第二個十萬年,剩下的時間我只能留給他!”

“你……阿姐!”姑逢猛地回過神來,一下了紅了眼眶,十餘萬年不再叫的稱呼便這樣脫口而去。

“去了一了你外祖一脈的事!”禦遙給了桑澤時間。

“不必了!”桑澤望着自己的母親,“從今往後,我只是青丘九尾白狐一族的子弟,與塗山藍狐一族沒有半點幹系。”

禦遙和桑澤将将回到巫山,就有姑逢的谕令傳遍洪莽源。

藍狐一族尊長汐崖因不敬君上被抽了神脈,革除神籍,前往蒼梧之野受刑。其子藍庭亦被革除神籍,貶入人間輪回。其女藍素,永世囚禁北荒月牙殿,無召不得出。

“定是祖母求得情,月牙殿從來只有祖母一人,冷清得很,如此母親前去作伴,倒也不算十分委屈!”

“幽孟。”禦遙冷冷地吐出一個名字。

“您怎麽知曉祖母閨名?莫非您認識祖母,論着您和祖父的交情,自然認識也不奇怪。”

“何止認識!當年是我作主讓你爺爺娶了她的,可惜啊,到底她不是你爺爺心尖上的人。”

“那爺爺喜歡的人是誰?”

禦遙看着桑澤良久,道:“我累了,你回俊壇淵吧,無事不用再上巫山了。”

“阿禦!”

“回去!”

“你若不想見我,何必帶我回來,又何必多此一舉,遣我回俊壇淵,直接将我扔在八荒,或者封了巫山口,不是更好!”

“你——”禦遙忍着喉間的血腥,“那你走吧,只要不在巫山,随你去哪!”

“随我去哪?既然一切随我,我是願意交出一條尾巴的,您又何必來青丘救我,累的我與母親決裂,如今便是青丘,父君定然還在生我的氣。天地之大,根本無我容身之地。”

“滾——”禦遙氣急,一口血從口中吐出來,整個人跌下來。

桑澤一把将她撈進懷裏,“總算是迫您嘔了出來。我不走,永遠都不會走,就算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也會守着你。只是求您,愛惜自己的身體。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瞞着我,好不好!”

“我沒有瞞你什麽,我一直都好好的,現在嘔血不過是被汐崖掃了一掌,歇一歇便好了。”

“沒有瞞我什麽便好!”桑澤抱着禦遙,眼中一片水澤。一手撫上她的後背,将靈力灌入禦遙體內。

“你做什麽?”禦遙喘出一口氣。

“您之前睡着,不要我的靈力,是因為怕您自己失控傾數吞了我的修為是不是?如今您醒着,自不用擔心,我只是輸您一點靈力,好幫你加速恢複。”

禦遙沒有再抗拒,閉上眼接受了桑澤的靈力。

桑澤摟着禦遙,将靈力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從體內提出,混着之前吞下的那份淩迦所給的湯藥,慢慢融進阿禦體內,又怕阿禦發覺,于是他于靈力中化入了自己的鮮血掩蓋住藥的味道,只為能多一點點輸進對方身體裏。

而阿禦凝神,亦悄悄搭上桑澤魂脈,拂開純白的神澤仙氣,終于感知到,桑澤命格上的裂縫已經全數愈合,整個氣息流暢雄渾,已無衰竭的樣子。

她緩緩睜開雙眼,擡頭望向白衣的少年,美好的如同一抹陽光,照亮她全部的人生。

桑澤睜開眼,迎上禦遙的目光,淺淺道:“阿禦!你在看什麽?”

禦遙額首:“看你啊!我在想你這樣好,他日不知洪莽源哪個女子有福氣嫁給你。後來又想,這神族仙境裏,哪個女子也配不上你。”

桑澤看着禦遙良久,終于道:“阿禦,如果當年你一夢醒來,看見的人是我,你會不會嫁給我?”

禦遙凝眉遠思,亦是良久才從桑澤懷中起身,道:“可我看見的,是離合!”

☆、造劫

巫山之上本無日月,更無四季。只因桑澤來此後,覺得單調無趣,遂仿着人間模樣,化出四季,招來晝夜。

此刻正是星辰寥落,皓月千裏之際,淄河和藏若,奉召上了巫山。

禦遙與他們省了君臣的禮節,直入主題,讓淄河祭出天辰命盤查閱桑澤命圖。

到底淄河沒忍住,開口阻止道:“聖上,您搭一搭脈便可知曉,又何必費神非要看一看這命盤呢,如此開啓命盤,少不得要耗你些許修為。”

“看一看本君方可安心!”禦遙看着一截純白色的命理圖文,有始而無終,是壽與天齊的模樣。只是那纏繞四周的淡紫色霞光,早早便現出了終點,無法相伴到盡頭!

她的腦海裏想起上次看到的自己的命理圖文,是一條長長的宴紫色紋絡,前半段光芒四射,尾部的一小節卻已然沒有了色澤,而盤踞在尾部的一縷白色命紋卻是光芒大盛。只是到了最後的數百年裏,白色光芒全然消失,獨留一節紫色無光的命紋。”

禦遙将命盤推送給淄河,問道:“你說這天辰命盤可會出錯?”

淄河收了命盤,道:“至今未出過錯,但是……但是用了這麽些年,東西總會老化的,難免……難免會出錯!”

禦遙定定地看着她,笑開了,“但願它會出錯!”遂而轉向藏若,笑道:“便是千機劫上,不也降錯了劫嗎?”

“臣下萬死!”藏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起來!你不過按點司劫而下,并無大錯。至于應劫之人錯了劫數,亦是他的劫數。天命罷了!本君傳你來,是要看一看桑澤的九尾反噬劫何時落下,還有他的君主劫都在什麽年歲上。”

“聖上!”藏若跪在地上不願起身,“劫數與命數皆不可私探,您這般提前探知天命,他日必遭反噬。”

“這些難道本君不知嗎?休要啰嗦,将千機劫呈上來!”

藏若低着頭,于雙手間化出千機劫,顫抖着雙手奉給禦遙。卻在禦遙接過的瞬間搶了回來,只見她拈訣推算,不稍片刻,桑澤的化天劫和滅天劫便在掌中浮現,均是萬年以外的事了。

一旁的淄河偏過頭去不敢直視,禦遙卻看了個透徹,随後揮手散去了答案。只執起藏若雙手,輸了靈力給她消除反噬。

藏若只接了半分,便阻了禦遙,道:“臣下到底是這千機劫的主人,小小反噬,修養修養便好。”

禦遙亦沒有再堅持,只道:“為何不見他的九尾反噬劫?可是因他擔了落天劫,連帶着不再需要九尾反噬?”

“不可能!”藏若回道:“桑澤殿下已然九尾化赤,如此便是擔下落天劫時,消掉了他的九尾化赤劫。高階的天劫只能連帶消掉一次低階的劫數,既然九尾化赤劫已消,那麽就絕不會再消掉他的九尾反噬劫。”

“那他的九尾反噬劫何在?”

“如此便只有一種可能……”藏若看着禦遙,不敢答話。

“說!”

“桑澤殿下的九尾化赤劫定然融在了君主劫數中……”

禦遙眉心一跳:“你的意思是,在剩餘的兩個天劫中,勢必有一個攜帶着九尾反噬劫一起降臨?”

“這九尾白狐一脈的反噬劫本來就對應着化赤劫。如今桑澤殿下的九尾化赤被落天劫消去了,得了個天大的便宜。那麽反噬劫自然随同其餘二劫一同到來,方才算反噬。這、聖上您最是明白,這洪莽源萬物此消彼長,秩序守恒,從來沒有什麽便宜的事。”

禦遙沉沉地合了合眼睛,她心下了然,桑澤九尾化赤若非不歷九尾反噬,這一生的修為就不算圓滿,便無法承接後面的化、滅二劫。又偏偏,自己已經沒有萬年之後的時光了,屆時誰還能護着他歷劫呢?

“如何可将九尾化赤劫分離出來?”

“聖上!”藏若大驚,伏在地上死咬着牙。

淄河亦是震驚,艱難道:“聖上,天劫向來不受人為所控,若是私降劫數,便是逆道,必遭天譴。”

“本君提前一萬三千年醒來,早已逆了道,不在乎再逆一次!”禦遙不再理會淄河,只對着藏若道:“如實承禀分離之法。”

藏若驚恐地搖着頭,“我不說,您本就、本就歲月有限,若再逆道,豈不是豈不是……”

“你從小陪侍本君,知道本君的性子。若是不說,本君毀了這千機劫,一樣是逆道。”

藏若咬着牙,嘆了口氣:“劫數自是兇險之事,若能歷的同樣兇險之事,讓天機劫有所感應,便算了歷了此劫。可這所謂兇險之事,便需得人為所塑,又需合的自然之情理。人為是主,自然是客,如此主客相宜之事,天下又有得幾件?便是被您尋來了,您、您……”

短暫的靜默,禦遙雙手負在身後,沒說什麽,只吩咐他們各自回島。到底又格外叮囑淄河,除非持她谕令,否則不得給任何人查看天辰命盤。

淄河額首,心中卻也明白,此舉無非就是防着桑澤罷了。想了一想,到底還是把桑澤去往歐絲之野召回離合第三縷魂脈的事告知了禦遙。懊惱道:“臣下知天命卻無法宣天命,小殿下本是好意,怕您去召回魂脈,耗了修為精氣,他是怕您再受傷害。可是偏偏此舉雖兇險卻是您累功德緩解衰竭消除業障的好機會。唉!這天命怎就這般殘酷!”

禦遙卻出奇地平靜,只道:“你也說了,此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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