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4)
”
“藍素都可以與本君過招了,幽孟還算得了什麽?”
“不是藍素,是他!是他!”姑逢猛然醒悟過來。“一定是他!”
“你知道是誰了,是不是?本君曾捕捉到他的一縷氣息,感應過他,他的身上流着神族的血!”
姑逢無力的閉上眼睛,整個人委頓下去:“我和明昙,有過一個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三章,且看姑逢如何實力坑阿禦。
☆、九幽河之戰2
往事如同一顆顆散落的珠子,被一根喚作命運的線串起來。
那年,姑逢不過九千歲,按着神仙的年齡來算,其實尚未成年。卻是母神座下資質最好的一個孩子,已經九尾化赤大成,只需等待九尾反噬後,便得圓滿。
然而九尾反噬劫雖算是歷了過去,可他的人生卻再未圓滿過。
“當日你和明昙來巫山求本君,彼時她已經誕下了你的孩子?”
“不是,那時她有孕在身。我之所以在她死後急急離去,雖也是因痛苦傷心,但更多的是為了救出她腹中已成形的孩子。後來我便封了合歡殿,你們自然以為我是難以釋懷情傷,其實是我在用仙法養着那個胎,直到兩百年後,方化出人形。三姐,你知道嗎,那是個極可愛的孩子,像極了他的母親,卻又有九條尾巴。是我天狐一脈。”
“本君終于明白,為什麽明昙要那樣惡毒的詛咒本君,甚至不惜拉上她婆鄂國萬千子民的性命。”禦遙咬着牙:“本君見過那個孩子對嗎,四方君宴上你懷中的那只小狐貍,根本不是玄秩。本君記得,本君撫了他一把,他尖着牙就要咬本君。當時本君還說他小小年紀,難以親近。如今想來,根本是帶着明昙的記憶,對本君恨之入骨吧。”
“三姐,對不起!”
“人是本君殺的,本君自是自己擔着,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本君的。你對不起的是幽孟,是玄秩,是整個八荒!當年本君勸你等上些時日,待人間百年後,憑着你的修為渡一渡她,封她個仙位既可瞞了衆神,又算是了了此情,亦可時常遙望。可你偏偏說什麽都要将她名正言順地迎入青丘,如此方才驚動了整個神族仙界。”禦遙嘆口氣道:“本君且問你,那個孩子你可是讓他重回了人間?
“當年我娶幽孟,不過是為了掩蓋我尚未成婚便有了孩子之事。亦是我娶她的條件,她竟然想都未想就同意了。可是婚後,她以此為要挾,越要越多,先是不許我入合歡殿雕刻,又想要一個孩子,到後來甚至容不下瑜兒的存在,威脅我要去巫山告知你這一切。為堵住她的嘴,我們有了玄秩。玄秩出生的那一日,我送瑜兒回了婆鄂國。彼時婆鄂國早已滅國,我便暗中一路幫他,複了婆鄂國。他百年之後,我渡他入了洪莽源。可他說不願再回青丘,只想做個逍遙散仙,我便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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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再回青丘,只想做個逍遙散仙?”禦遙冷笑道,“好一個不願再回青丘!”
兩人相望之間,合歡殿大門被碧清打開。朔冰立在門外,躬身拱手道:“聖上,城外出事了,您出來看一下!”
禦遙看了姑逢一眼,拂袖出了合歡殿,一行人亦尾随跟上。
青丘的景色聞名八荒,便是在整個洪莽源也是排的上號的。
如今雖經戰亂,草木或被馬蹄踐踏,或被戰火染成灰燼。但青丘之地靈氣渾厚,雖比不上巫山,但複原草木榮盛,亦不是難事。
只是此刻出現在眼前的場景,卻讓人倒抽一口涼氣,沿着九幽河,所有的草木皆是被連根拔起,根須之處竟滴滴答答流出紅色汁液,俨然如鮮血一般;花葉更是裂成數片,裂口處亦是一片鮮紅,仿若粉身碎骨的樣子。
鐘寐從城下躍上來,回禀道:“聖上,臣下方才已經試過,靈力根本無法讓這些草木花葉起死回生。這絕非尋常被踐踏的樣子,而是被人輸了意識,成了活體,如今已然死去。”
說話間,朔冰赤練鞭紅光劃過,他抽鞭劈開虛空,道:“聖上請看,這是臣下之前派出去探哨的靈兵送回的消息,除了北荒月牙殿,八荒但凡激戰之地,皆與此處是一樣的場景。”
禦遙看着虛空中,草木凋零,鮮血淋漓。腦海中猛然想起月牙殿是最先爆發戰争的,而半月多前,彼時桑澤正在杜父山上,雖還未歷九尾反噬劫,但這一戰本就是自己給他降的劫……
“姑逢,你們九尾反噬可會提前預警?”
姑逢不明所以,卻仍舊如實回道:“九尾反噬自然是劫數,但畢竟不如化赤那般需得自己推算避劫,又何況凡歷此劫時,承襲君位者皆會法力倒退,為防萬一,自是有征兆預警的。首先是在此二十一日前血脈相連者,如手足,親子之間相互感應,接着便是前十日青丘正殿中琉璃盞按着反噬的尾數熄滅。此番桑澤九尾化赤,便是碧清最先感應道……”
桑澤!曼骨草!禦遙瞬間想明白了一切,對着鐘寐道:“立刻趕去範林,傳曼骨草前來見本君。”
話音剛落,掌中化出流拂鳳來琴音,只聽“铮铮”兩聲傳召之音,萬裏外梵鏡中的柔姬和聖境中的垂越豁然睜開雙眼,凝神聽令。
不稍片刻,只見執着羅佛傘的銀裝女子,和托着白芒鐘的素衫女子,皆是眉目清揚,眼中一片肅然之色,引着萬千靈兵,踏上了同一個地方。
姑逢自是聽得出琴音之意,“三姐,你這是何意?為何傳令掌鏡司攻打八荒,到底出什麽事了?”
“不妨告訴你,本君為找出這條魚,用了整個八荒為餌!”
“三姐,你在說什麽?”
“本君早知神族之內,有不平之心,只是萬萬沒想到,是你的明瑜!”禦遙站在城樓上,望着無盡的夜幕,“桑澤九尾反噬,明瑜流着你一半的血,是否也能感應到?你們二十一日前預警,藍素叛出月牙殿時是十七日前。方才在虛空中你也看見了,北荒可沒有出現草木生血之像,直到數日後西荒,南荒才和這城下一般場景,你可知原因何在?”
姑逢目不轉睛地望着禦遙。
“救藍素出月牙殿的确實是塗山的何夕莫歲,可是塗山兵甲已繳,要牽動八荒,至少需要數萬兵馬?何來的兵馬?”
“曼骨草?” 姑逢意識道:“曼骨草乃天下百草之祖,可控百草。可是為何月牙殿并不是百草化身所為!”
“對,因為彼時桑澤的九尾反噬劫只是預警,尚未開始。他還好好的在杜父山上與女醜鸠鳥兩族作戰。而其他地方的戰争遂城燎原之勢,實在十日前開始的。十日前!”
“十日前,桑澤九尾反噬,我和玄秩退盡靈力!”姑逢晃了晃身子“是瑜兒,趁着這一刻,控制了曼骨草,一次以此作戰?”
禦遙冷笑道:“曼骨草早已認了桑澤做主人,此族一生只認一個主人,斷不可能人他人做新主?”
“你……你是說瑜兒控制了桑澤?借桑澤之手指揮曼骨草作戰?”
禦遙赤紅了雙眼,“除此之外,你還能想到更合理的解釋嗎?”
姑逢顫巍巍往後退了兩步,虧得碧清一把扶住。“父君,你們說的瑜兒是誰?怎會感知小七九尾反噬?”
姑逢沒有說話,無力地望着禦遙。
禦遙卻只是凝眸于琴弦上,憑着和桑澤結下的印珈,感知他的方向。但因身體的衰竭和修為的驟減,她已經無法清楚感應。于是她将神識勉勵集中到巫山上,朦胧間看見衡殊、看見漠鼓,看見浴月,但唯獨找不到桑澤。
夜風吹拂着她常日披散的頭發,揚起她腕間垂帶,明明是極飄逸的神女之姿,卻在她的臉上浮出一層人間才有的憂色。只聽一陣“裂帛”之聲,她兩手撐在琴弦上,袖中十指扯住琴弦,撐住了搖搖欲墜的身體。
“三姐!”
“聖上!”
她擡了擡手,只道:“朔冰留下,其他人回正殿中吧!”
“三姐,我——”
“本君早就和你說過,再讓本君插手,便是戰事了。你去思過吧,好好想想待此事了結後,該如何面對八荒衆生!”
城樓上,禦遙看了眼依着規矩站在離她一尺之外朔冰,亦覺得人生寂寞如斯。
可是明明過往的十數萬年,也從來只是她自己一個人,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好。她想,自己到底是被那只小狐貍改變了性情,封君成聖後的近些年,她笑的一年比一年多,她開始想要有人陪,開始有了思念和牽挂。
她想,若是桑澤在此,定不會離她這般遠。他會遞給她一壇甘華蜜,看着她仰頭要灌的時候又急急搶回去,倒在小小的酒盞中,遞給他。他會搖着扇子,同她說:“阿禦,我沒騙你吧,青丘的景色是不是很漂亮!”他會一本正經的站在她身側,看似端正莊肅,卻暗暗将自己的頭發與她的纏在一起,要是被發現了,便笑着說:“不若讓我給您挽發可好,就不容易纏在一起了!”他還會……
如此想着,一顆心便牽扯的厲害。此番她本借以桑澤九尾反噬,導致狐族一脈式微為餌,逼神族內有異心者現身。本是一箭雙雕的好事,即可讓桑澤平安歷劫,又何除了禍害,也算為桑澤出任司戰之神,繼位八荒君主位掃平了障礙。她自是料到多半與天辰命盤上明昙的六魄和婆鄂國一萬生人之血凝聚成的怨靈有關,但想着終究還未化成實體,尚在自己的掌控只內。卻不曾想姑逢瞞着她,竟和明昙有過一個孩子,還将這個孩子帶入了洪莽源!
黎明時分,鐘寐從範林趕回,沒有帶回曼骨草,倒将避金兕帶了回來,亦向禦遙禀明了避金兕之事。
避金兕回禀道:“曼骨草二十多天前被桑澤召喚去杜父山平亂,後于十日前返回範林,卻不過片刻,又被桑澤喚走了!”
禦遙負手立在城樓上,看着東邊的天空已然是一片霞光,倒是有幾分雨後初晴的樣子。可是細看過去,霞光後邊皆是大片大片的朝霞,幾乎蓋住了整片東方天際,看來風雨依舊!
“果然如本君所料!垂越和柔姬,如今到哪裏了?”
朔冰劈開虛空,拱手道:“垂越柔姬二人阿聰西、南兩荒分兵而進,卻未收到半分阻擾,如今即将到達青丘!”
“好耐心!不能再等了,朔冰傷重醒來不久,又方從地獄道受刑返回。鐘寐還是你去一趟人間!”禦遙頓了頓,“封了婆鄂國!”
“封國?聖上,天道尚無征兆顯示婆鄂國有何錯處?如此将其舉國上下封了,怕會有違天道吧!”
“天道?”禦遙眉間現出當年征伐天下是的狠厲之氣,“告訴他們,這是神怒!封國之後,你留在婆鄂國,聽我祭琴傳音行事!”
“是,臣下告退!”
果然,鐘寐離開不多時,九幽河河水翻騰,随着河底一只“裂衣寒鴉獸”直沖而起,以九幽河為中心,放眼輸十裏內敵軍乍現,放眼望去竟有數萬之多。
禦遙揮出金絲弦排于城樓下,一瞬間金光萬丈,刺得人睜不開眼。待光斂盡之後,城門口化出碗粗的九根柱子,上面皆是密密麻麻的符咒。
于此同時,朔冰從城樓一躍而下,揮開赤練鞭,于半空中将寒鴉獸劈成兩半,鞭子回旋的瞬間順勢将第一破沖上來的靈兵擊成粉末。只見一股靈力貫入河中,寒鴉獸恢複如初,張開透明的翅膀撲向城樓。朔冰手中長鞭斜裏甩來,不偏不倚勒上幻獸兩翅。頓時寒鴉獸被鞭子困住,掙紮着撲騰翅膀,如此操控幻獸者與朔冰兩廂靈力對擊,一時僵持不下。朔冰将一般的靈力聚于另一只手中,反掌于水面,一時間九幽河凝結成冰。
而第二波沖上來的靈兵在到達城門口的瞬間,九根金柱光芒大盛,将一衆攻城者擊成碎片。禦遙在城樓上,看的清楚,所謂的靈兵,頃刻間化為草木枝葉,汁液亦是鮮紅滴答。
“果然如此!”禦遙祭出流拂鳳來琴,只一縷琴音,便擊碎了困在赤煉鞭中的“裂衣寒鴉獸”,而琴音不絕,化出波音實體,直擊河對岸操控之人。
蒙紗鬥笠被琴音掀開的瞬間,城樓之上的神女手下微頓,停下彈奏,有片刻的詫異:“幽孟,是你?”
河對岸的女子,一身黑衣薄紗,襯着蒼白膚色,長眉入鬓,對着城樓上的神女卻是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聖上,久違了!”
☆、九幽河之戰3
九幽河上,昔日君臣相見,卻已是隔着仇怨和戰火。幽孟行完那個禮,已然是了斷了當年情分,要大開殺戒。
禦遙卻遲遲未再動手,只傳令朔冰,與其纏上百招。
如此琴音緩緩而起,卻也不是退敵的戰音,而是傳給鐘寐的命令。
然而到底朔冰受刑在先,到了七十餘招的時候,終于不敵,被幽孟的戒光玉尺抽到了左肩。朔冰橫鞭在身前化出“瀚海闌幹百丈冰”,飛身退入城中。
頓時,只見九幽河冰面碎開,河水開始重新湧動起來。黑衣的女子眸中露出笑意,立刻拈訣喚出幻獸,只見此次的幻獸比之前面的幾頭都要清透龐大,純白的身體裏有鮮紅的血液在流動,還夾雜着成百上前的骷髅。與之前由怨氣凝結而成的水獸不同,此番除了外圍包裹的一層水霧,分明就是生出了實體。
“聖上!”朔冰眼看着幻獸咆哮着直奔而來,轉眼間已到城下,忍不住出聲提醒禦遙。
可是禦遙卻沒有絲毫着急的樣子,只聽曲音變換,是後土幻音中的“音書斷嶺”,只是琴音低柔婉轉,似有不舍,聲聲纏綿,如泣如訴。卻不料幻獸聽得此音,竟滞了動作,水霧中上千骷髅齊齊望向對岸,一瞬間幻獸調轉方向,向對岸奔躍過去。
“聖上,怎會這樣?”
禦遙手中未曾停下奏曲,只是淡淡笑道:“此獸名喚“蝕骨還魂獸”乃九幽河中怨氣所化最厲害的幻獸,因為半個時辰前有鮮血尚未涼透,甚至魂魄還未來得及被勾走的死屍入了河中。此類屍體魂魄不全,又無法進得冥府轉身輪回,怨氣最是鼎盛。實乃攻擊我們神族的一把利器。”
“半個時辰前?”朔冰想起,“那不是我和司禮之神纏鬥之時嗎?是鐘寐!這些是婆鄂國新死之人?鐘寐引他們入了九幽河?可是方才你所奏的并非戰音,如何他會調轉反方向?”
禦遙看着對面與幻獸正兩廂對抗的黑衣女子,戒光玉尺其實用的不甚熟練。遂而推出最後一波曲音,道:“此獸之所以兇悍,倒是與淄河聖母的幻樂鼓槌有幾分相似,乃是遇強則強,遇弱則弱之物。本君此番奏曲“音書斷嶺”即為極柔和纏綿的曲調,又含思歸之意。羁旅亡魂,自是最受不得此音。今日若是他人操控此獸,吾等一時怕還不易對付。如今麽……對方召喚它的不僅是其主人,他們還留着一樣的血。如此鄉情,它怎還會與吾等戀戰!”
朔冰尚未反應過來,禦遙已收了鳳來琴,躍下城樓直入河對岸,一路上五指間金絲弦靈光閃爍織出金網。到達幽孟處時,幽孟倉皇避在幻獸後邊,玉尺直插于地,借着韌勁尺身彈向幻獸,對戰禦遙。
禦遙另一只手中指化出一縷金絲弦,卻是穩穩扣入幽孟腰間,一手退網蓋上幻獸的同時,一手猛地一抽。幻獸裂成碎片,骷髅堆積成山的同時,一襲黑紗連帶着一把玉尺落在禦遙掌中,只見一個青色的身影從幽孟體內竄出。幽夢容色蒼白,無聲無息地倒下去,禦遙攬住她躍回城樓時,發現她早已沒了氣息。
如此時間裏,河對岸拈訣操控幻神的人便變成一個青衣男子,看着一地屍骸,赤紅了雙眼,于手中化出起伏洶湧的鮮血撒向天際。
一瞬間,無數靈兵漫天而下,蜂擁攻城。
朔冰長鞭清揚,便是數十靈兵化為齑粉。碧清亦重新站上城口,一把白玉弓,一支藍田箭,加上禦遙化在城下的九根金柱子,硬是将城樓受的固若金湯。
“阿孟!”姑逢看見禦遙懷中的女子,想要伸手攬過來。卻不想被禦遙一把抓住手臂,重重扯到幽孟鼻尖,又将其放在她心口感知,厲聲道:“她死了,可是她到底死了多了久,你總還能探知到吧。”
姑逢幾乎站不住,又仿若不信,抽回手卻又重新撫上幽孟心口,片刻才轉身望向河對岸正瘋狂召喚靈兵作戰的年輕男子,“阿孟,她……她死了近十四萬年了?”
“對,十五萬年前本君替你們主的婚,不過萬餘年,她便死了。可你,卻到今日才知曉!若非你那好兒子,怕是還要多久也未可知!”
姑逢将早已沒了生氣的幽孟輕輕放在地上,解下身上的拜裂玉衣給她蓋上,伸手撫過她的臉頰,輕輕道:“阿孟!對不起,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神仙哪裏有什麽來生!
“母親!”玄秩在此時踏上城樓,正正好看見幽孟留在世間的最後一抹執念消散開去。
“父君,發生了什麽事,這到底是怎麽了?”
禦遙沒有再理會他們,只是看着靈兵越來越多,朔冰和碧清已然要堅持不住,剛要祭琴奏曲,卻遙見西、南兩個方向,彌漫着純正神澤仙氣的萬千靈兵由垂越、柔姬率領而來。
随着聲音漸近,一把羅佛傘從天而降,于九幽河上化出無數牛毛尖刃,刀刀釘入敵軍。緊接着白芒鐘随着主人意念,躍上天際,将那些死去的靈兵收入體內淨化,再出來時卻已全數歸入白芒之光指引的隊伍中。
河對岸的青年看着戰場之上形式瞬息萬變,又看着城樓上解下戰衣蓋在幽孟身上的姑逢,和剛剛趕來的玄秩,眼前不斷浮現出自己母親的模樣。如此失神的片刻,碧清的藍田箭貫穿着靈力帶着烈烈風聲淩厲而來。
青年咬緊了牙齒,一雙九尾狐族才有的媚眼中燃起同歸之意。轉瞬間嘴角微揚,是個滿意的笑容,手中亦棄了那翻湧的鮮血,重新拈訣召喚。
禦遙看得仔細,那不是開啓九幽河的樣子。
她看見對方手中化出一個朦胧卻再熟悉不過的白色身影,突然反應過來明白了對方的意圖。遂而手中凝出靈力,隔空震碎了那只藍田箭。本想松下一口氣,卻不料那個白色身影轉瞬變成一襲藍衣,受青年指引直劈碧清而來。
竟然,是藍素!
那一掌估摸着祭出了藍素畢生的修為,一瞬間白玉弓上裂出密密麻麻的傷痕,藍田箭支支截斷。碧清如同一片入秋的樹葉,從原本的青翠欲滴變成焦黃殘破,飄落在戰場上,不偏不倚跌入藍素懷中。
“清兒!”雙目渙散的藍素突然清醒過來,看着懷中即将神形俱散孩子,回身望着硝煙四起,喊殺震天的戰場。
霎那間,所有的記憶湧入她的腦海,是她叛出月牙殿,她的兩個孩子和她說“母親,您需得讓那個我們攔上一攔,做個樣子與祖父看看,我們……”他們的話尚未說完,她卻拂袖化出掌中焰,将他們困在火中,直到活活燒死。
是她一路過的西荒,那裏本有她最愛的第五個孩子,雖最是頑劣卻是最黏她的。見她出了月牙殿,只當是特來看他,便一路奔跑過來。卻在撲入她懷抱的瞬間,被她劈掌而下,若非莫歲看不下去攔了一攔,只怕也已命喪他手。即是如此,到底也被她散了一身修為,成了廢人。
還有她的第二個兒子和第六個兒子,本是最要好的兩個兄弟。許是她一路而來殺伐得累了,沒有再自己動手,卻是用着魅惑之術迷惑了他們,讓兩荒之地血流成灰,兄弟二人紛紛死在戰火中。
她的七個兒子,竟是個個死傷在她的手下。
雖說她天性涼薄,昔年不過因自己父親為籠絡姑逢、鞏固地位權勢将她嫁與了這八荒君主的獨子,可她卻未動什麽感情。連帶着對自己的孩子也不甚多情。可是到底他們長長久久地伴在自己的身側,當時覺得可有可無,只因想着他們自不會離去。
而如今,如今……她看着懷中的長子,虛弱卻不甘地問道:“母親……你是……是為何……?”
碧清的手重重地催下去,眼神望着從城樓飛躍下來的一襲鵝黃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可是他卻再也看不見了。
“阿清——”遺玉從藍素懷中奪過碧清屍身,凄厲地喚道。
“阿清!阿清……”她又極輕柔地喚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周遭有戰馬的嘶鳴聲,有靈兵的喊殺聲,有各式法器撞擊的铿锵聲,唯獨沒有碧清的回應聲。
禦遙在城樓上,将其三人牽引上樓。藍素已然瘋癫,遺玉見到禦遙,仿佛看到了救星。抓着禦遙衣擺,連連磕頭 ,求禦遙救碧清。
“他元神已散,本君無能為力!”
“不,聖上,這茫茫洪莽原,唯有你可以補修元神,唯有你!”
禦遙偏過頭,沒有回應。
“聖上——”
“今日一戰,碧清守城而死,盡了他的職責!他死得其所!”到底姑逢出了聲,“遺玉,你就別在難為聖上了。”
“可是,明明你可以!你可以,為什麽就不願意!”遺玉扯着嗓子,看着城樓上的每一個人,瘋癫的藍素,痛苦不知所措的玄秩,強撐的姑逢,還有遙望戰場一心撲在戰事上的禦遙,“你,你們……很好!很好!”說話間遺玉祭出發中簪,只見霞光閃過,她抱着碧清的屍體消失在城樓上。
禦遙自始至終都不曾回過身來,她的确可以修補元神,可是她也的确不願意。
柔姬的羅佛山無限延伸變大,凡傘檐所籠之處,對方的靈兵皆被釘死在地上,白芒鐘緊緊跟随,一路淨化。
戰争已接近尾聲!
朔冰得了空隙,手中長鞭如同靈蛇竄出。
半空裏,禦遙的金絲弦纏上赤練鞭,到達河對岸時生生偏離了方向。朔冰匆忙之中轉身回望禦遙,耳畔卻響起柔姬的驚呼:“桑澤殿下!”
朔冰疑惑地望去,河對岸那個青衣的男子竟然挾了桑澤為人質。
只見桑澤的雙腕已被剖開,鮮血滴滴答答滑落下來,桑澤身畔,是被籠在青色仙障中已經神志不清的曼骨草。只是桑澤滴下的每一滴血,都被它吞了下去。
九幽河上,縱然是曼骨草化百草為靈兵,到底比不上五鏡中受神澤仙氣,日月精華培育出來的靈兵靈力強悍。此刻,已然全部收繳。
只是河對岸的青衣男子卻沒有絲毫恐懼,只是愛憐地撫着桑澤的臉,對着禦遙道:“禦遙聖君,行兵作戰我自不是你對手。我也未曾想贏的此戰。不過是想亂了八荒罷了!看看,如今這八荒的最後一個子孫尚在我手,我便很是知足!”
禦遙看着桑澤慘白的面容,和雙手間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知道明瑜是刺破了他的心頭血,此血順着腕間脈絡流出,無休無止,不死不休,便知事不宜遲。她雖已猜到,桑澤為人所控,也知對方定不會輕饒,可是此番看見了,心下到底怒意難平。厲聲道:“朔冰,劈開虛空,化出婆鄂國與他看看!”
明瑜聽到“婆鄂國”三個字,眼中有一瞬震驚,卻見的婆鄂國已然被封國,東邊人已滅絕,魂魄被全數引入九幽河。鐘寐正在施法,旱災在南方,水澇在北方,瘟疫在西邊,只需一聲令下,剩餘三方也将覆滅。
“你……如此對待人間無辜俗子!枉為神君!”
禦遙望着他,笑得平靜,“本君先為戰神,後才封君。再者,無辜俗子?他們可是你延綿萬代的子嗣,如何無辜!釜底抽薪的法子,本君比你用的熟多了。便是姑逢重新助你複了國,又如何?再過半日,本君保你人間諸國再無“婆鄂”二字!用桑澤換你婆鄂國萬千子民,你并不虧!”
明瑜看着虛空中的婆鄂國,眼前眀昙的模樣重新浮現出來,終于開口道:“禦遙聖君,接着!”
朔冰見他松開了桑澤,口中卻猶自喃喃自語,只道“不好!”長鞭甩出,勒上明瑜脖頸。只見他臉色一陣腥紅,眼中卻露出一抹詭計得逞的笑容。到底還是掙紮着吐出了最後的咒語,兩手放松下來,由着朔冰一把拽上城樓。
“小七!”玄秩和姑逢看着一襲白色的身影直墜九幽河,身畔的禦遙卻早已飛身至九幽河上,流桑花于河邊架起長橋,是萬年前的樣子。
只是多年前,那個少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花瓣之中。可是此刻縱然花橋依舊,卻是慢了半分。到底,禦遙與他指尖相接,抓住了他的雙手。
那一刻,昏迷多時的桑澤竟有一分清醒,氣若游絲卻又無比清晰地喚道:“阿禦!”他在最後的意識中望見身下幻獸騰空而起,用盡力氣将禦遙推開。如同萬餘年前他為了不讓阿禦受到蠱雕偷襲,也是這樣強撐着一口氣将她拉在身後。縱然他退盡靈力,縱然面前的女子強大到他傾盡一生也只得仰望,可他一直覺得,但凡還有一口氣,他便應該守護她。
終是禦遙同他一樣,多年前的種種皆化在眼前,這一次她再沒有被他推開,而是張開雙臂徹徹底底抱住了他,與他一同被水獸吞入腹中。
☆、合歡殿1
“聖上——”垂越、柔姬、朔冰驚呼。
他們皆是上古二代之神,自然識的那是上古神獸“游魂斂識獸”,雖不是傷人性命的兇神,卻以吞食人的記憶和神識為主,其性更為殘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城樓上,衣衫淩亂的男子,笑得酣暢,“真真不枉我多年籌謀,今日一戰,竟得八荒血脈和禦遙聖君為我陪葬!母親,你看見了嗎,天辰命盤開啓了,我們的血咒靈驗了。生生世世,茕茕孑立;若為情故,雙雙俱滅!母親,你看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雙雙俱滅……雙雙俱滅……”
突然間,只聽“砰”的一聲,河面上濺起一尺高的水花,紫袍的神女抱着白衣的少年躍出湖面,躍上城樓時,衣衫已幹。對着頓然失聲,一臉不甘的男子道:“讓你失望了,本君不僅無事,連着桑澤也是毫發未損。”
“怎會?怎會這樣?他如今虛弱的還不如一個凡人!怎麽沒有化成白骨?還有你……你明明衰竭的厲害,修為都快散盡了……你……”
“你也說了,是快要散盡。你可知便是本君的一分修為,都是這洪莽源修仙者奉若至寶的神物。方才在河底,本君不過融了一點血液于桑澤,讓他即便九尾反噬失了靈力,也是神澤之身,傷不了性命。如此,讓你失望了!”
“不失望,不失望,八荒今日這般模樣,我很滿足!”
“很滿足!那本君就讓你更滿足些!”禦遙一手攬着昏迷的桑澤,一手祭出鳳來琴,只聽一陣急速而強震的曲音,朔冰亦劈開了虛空。
只見婆鄂國中一片哀嚎,南方旱災,北方水澇,西方瘟疫,人們争相要逃出國界,投靠他國,卻不料家國早已被封,半步也出不去。數百年擴充的疆土頃刻間湮滅!
明瑜看着虛空中的故土,良久終于爆發出來,“如此甚好,一了百了,也算圖個清靜!”
“逆子!逆子!”姑逢顫抖着指着他,“你到底從何時開始的?你可知戰中死去的,皆與你留着一樣的血。而那人間婆鄂國,更是你母親的希望!我自知負了你母親,卻自問不曾薄待與你?你有何事不能釋懷?”
“何事不能釋懷?”青衣的男子擦去唇邊鮮血,笑道:“你看看我至今一件青衣,你說我何事不能釋懷?我尚在母腹之中,母親便被他人殺害。那時你若不強行救我,便沒有今日之事。你将我化成人形,容我得了性命,若是一直讓我伴在你身側,好好護着,或許也不會有今日之事。又或者,待我人間百年後,便讓我入輪回,忘了此間種種,來世哪怕是一匹牛羊,一株花草,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明瑜望了眼禦遙,“母親的希望?她為了一己私怨拉上萬餘子民性命,撞擊天成命盤刻下詛咒時,怎麽不覺得他們是自己的子民,自己的希望!還有你,你又為了什麽要救我,護我,渡我,為的是出自愛子之心?是對我母親的愧疚?我看更多的是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些吧?”
“你……就是因為你母親當年一念之差,賠上了萬千子民的性命,方才想要複立婆鄂國!”
“所以,我就要為她的一念之差擔上生生世世的責任,背上永無止境的枷鎖?你們上輩的恩怨,如何要讓下一代來承受!好,我受了,我認了!但是父君,你是不是也該受一受,擔一擔!”
禦遙看着明瑜和姑逢,冷冷道:“你的父君是該好好擔一擔了,你便好好向他吐一吐這十數萬年的所作所為!如果你覺得歲月已經漫長的讓你不知該從何說起,本君便給你提個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