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6)

來,吾等四人已經給她傳輸了靈力,也只能

勉強撐過一時。這合歡殿乃是昔日姑逢神君獨修之地,想來靈氣渾厚些,待聖上将養将養,吾等再護送聖上回巫山。”柔姬搭在禦遙腕上,神情焦慮道。

垂越立在一旁,化出白芒鐘,引出一抹氣澤,對着桑澤道:“這是姑逢神君羽化之時,聖上讓臣下收集的元神和氣澤,只是到底元神已散,如今只剩這一方氣澤了。你瞧瞧感知一下,可是姑逢神君有所遺命!”

桑澤接過那一抹稀薄的氣澤,又看了看床榻上滿臉倦色,氣息虛無的女子,只道:“你們退下吧,這裏有我就好。祖父無在了,父君也因我靈力尚不得完整,眼下青丘還望諸位看護打理。”說着,向他們四人拱手行了一禮。

“殿下言重了!”四人亦還禮告退。

桑澤将姑逢在那抹氣澤化在半空中,憑着相連的血脈去感知。奈何體內那股莫名的真氣讓沖騰起來,極其不願讓讓他去感知。到底多年前他承襲君位時早早與姑逢神識連城一片,此刻縱然被擾,他也探得了六七分。雖不太清晰,但有一點卻再清楚不過,那就是姑逢對禦遙的态度,完全不似昔日裏的不恭不耐,俨然是萬分的尊敬和信任,甚至還有愧疚。

他拂袖揮散了氣澤,容他們追随元神而去。轉身望着榻上的女子,良久他才鼓起勇氣,伸手去探上她腕間脈搏。

雖然柔姬說了,她內裏虛弱的狠。淩迦也告訴他,她用修為換來的時光,是她最後的時間。甚至她曾暈倒在他懷裏……可是他始終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直到此刻,他才終于熬不住,搭上她的心脈,想看一看。

只是,在她脈上搭的越久,他的一顆心便多沉下去一分,她的修為只剩了不到三成,靈力更是稀薄飄渺,那封君成聖時的護體聖光更是蕩然無存。

他猛然想起,那日他落下九幽河,她傾身撲來救他。在九幽河底,“游魂斂識獸”張開嘴巴要将他吞噬之際,有一抹紫色的霞光越過他身前,擊退幻獸。

如今他終于想明白,“游魂斂識獸”乃上古神獸精魂所化,那時阿禦已經靈力微薄,九幽河底歷經戰事,引了無數冤魂咒靈私纏,阿禦無力糾纏苦戰。所以她不是化出光澤擊退了他,而是最直接的法子,用自己僅剩的護體聖光祭飼了它,以此争的時間救他出了九幽河。

他緊緊地握着她的手腕,眼眶早已微紅。榻上之人突然雙目緊閉,眉間皺起,一手死死地地扯着雲被,一手在他手中猛然掙脫,反手抓上他的廣袖。密密地汗珠從她額頭滲出,臉色一片灰白。

“阿禦!阿禦!”

桑澤輸出靈力,卻見得紫色仙障攏起,他的靈力竟半點也進不了禦遙體內。

倒是一抹金光從殿外直射進來,破開仙障,輸入禦遙體內。桑澤識出這是“拈花笑”的氣澤,果然是衡殊神君踏蓮而來。

“她只是怕傷着你,所以連昏睡都設了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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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殊神君。”桑澤躬身拱手。

“你無須行此大禮,姑逢已經羽化歸去,你又九尾化赤大成,不日就可繼位八荒君位。我們并肩了!”衡殊苦笑道:“阿禦勞心護你多年,到底扶你到了這個位置!”

“無論桑澤是何身份,永遠都先是巫山守護神,再論他職。以後,自當我來守着她。”

“無論是何身份?”衡殊望着桑澤:“你來守着她?”

桑澤看着衡殊滿臉的無奈和欲言又止,“君上,可是有話要說?”

青丘的确好風光,朔冰和柔姬立在城樓上,看着九幽河已然恢複平靜,月光如練,照的水面粼粼波光。以河為中心,數十裏蔓延開去,皆是好花好水,四散裏彌漫着渾厚的靈氣。

“若非親身所歷,任誰也不會相信,不過數日,這裏方經過一場殘酷的厮殺。”

朔冰額首:“神族四君之地,自然得天所佑。雖舊主作古,新君卻已然長大。”

“新君?”柔姬笑了笑:“我在梵鏡中,時時聽得衡殊神君提起,她并不喜歡桑澤!”

“淩迦神君也不喜歡桑澤,便是我當年也不喜歡他。可是我們喜歡不喜歡有自是我們的事,聖上喜歡便可以了。聖上富有天下,自是什麽都不缺,也什麽都看不上。能讓她放在心上的少之又少,如此其實也等于一無所有。可是八荒的這只小狐貍,卻着實站在了聖上的心尖上。有了他,即使我們難得出鏡,竟也可以看見聖上的笑容。難道還不夠嗎?”

“你——”柔姬看着朔冰,“你對聖上之心并不比桑澤少,竟放下了?”

“我傾慕聖上多年,自是我一個人的事。如今心死,倒也不是因為聖上從無回應的緣故,只是真的不愛了。聖上有了真心所愛并且愛她的人,我很放心。”朔冰轉型柔姬,“況且,我覺得不該辜負眼前人。”話畢,将一個錦囊攤開在柔姬面前。

柔姬一臉緋紅,疑惑道:“這是什麽?”

朔冰打開錦囊,露出一縷青絲,“待聖上醒來,你同我一起去還給聖上。”

九幽河上的風拂面而來,那是千萬年都帶着血腥的風,此刻卻伴着陣陣花香和芳草的清新。

只是占了青丘最好觀景之處的合歡殿,縱然也有兩個真心相待之人,卻終究難以像朔冰柔姬這般敞開心胸,坦露彼此情意。他們都習慣了守候!

桑澤望着遠去的衡殊,耳畔還萦繞着她的話語,直達心底最深處,像一條條小蛇死死勒住了他的心髒,又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口上來回的切割。蛇無毒,刀無刃,傷不了他的性命,卻讓他生生疼得喘不過氣來。他握緊地雙拳止不住地顫抖,明明他只是問情而去,如何扯到天命!

他轉身回望榻上的女子,她似乎不再那麽難受,神情亦放松了些,仙障也撤了下去。

桑澤走近她身畔,剛想給她蓋好雲被,卻見得她臉上一陣紫光浮起,繼而又是一道黑光竄上,如此五六次來換交叉,鳳凰金影從禦遙心口躍出,盤旋一周後又回到阿禦體內。待到鳳凰之影完全融入體內,阿禦猛地從口中吐出大口鮮血,如此才模模糊糊睜開眼來。她撐着起身子,看見一個白衣的少年向她走來,一聲聲喚着她的名字,卻終究支持不住,倒了下去。只是沒有覺得床榻堅硬,仿若跌入了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中。

抱着她的少年,靜靜地為她擦去嘴角血跡,拉上一點雲被,喃喃道:“您不要我的靈力,不過就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全數侵吞了去。可是我這一生所有,舉止,學識,術法,修為,地位,名望,哪一樣不是您所贈?便是全還了你,又怎樣呢?可是您不要,不許,那便依你好了。我也不敢不聽您的話!可是阿禦,這世間總是有來有往的好,您給我這麽多,我全數都收了。總也該讓我給你些什麽才好啊!”

說話間,他施展開九尾狐族的魅術,懷中的女子有輕微的抖動。他抱緊了她,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一吻:“阿禦,你便是靈力稀薄至此,修為剩了不過三成,到底流桑花的結界一起,我是半點辦法也沒有。如此只能先用魅術擾亂了你,放心,等你今宵一覺醒來,以後便不會這麽難受了。”

桑澤化出一只簪子,輕輕挑開禦遙五指,一手于掌中聚起一個七芒星陣圖,将阿禦的血吸引出來。待到血液留到七芒星的每個角落,他立刻化出一把匕首,劃開尚未愈合的手腕上,一手引着七芒星陣圖直拍自己心口而去。體內的那個黑影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喚,卻到底受不住,掙紮片刻後,沉靜了下去。

桑澤手腕間的血泊泊湧出來,受他意念指引,傾數進入禦遙的口中。而禦遙五指間的血受陣圖指引,仿若五縷紅線,纏着七芒星直入桑澤心口。

若是禦遙醒着,便可識出這是九尾狐族的秘術“七星融血大法”,雖救不了她的命,卻徹底與她血脈相連,而她日後所有的苦痛都将被反噬到施法之人的身上。她自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

可是她如今被困在魅術之中,自然尋常的迷惑之術根本對她起不了作用,可這是九尾狐族的魅術,施法之人又是桑澤,她便心甘情願的沉淪,竟是半點抵抗也沒有。

桑澤的心頭血進入她口中,她神識混亂中,只當是飲了一口又一口的甘華蜜,口中喃喃道:“阿澤,這次的甘華蜜你釀的不好,你放了何物在裏面?仿佛……仿佛有些苦!”

臉色愈見慘白的少年,在那一聲“阿澤”中豁然擡起頭,眼中淚水簌簌而下,臉上卻滿是笑意:“對,這次釀的不好,是苦的。下次、下次我放些烏菱果在裏面……你不喜好甜的,我就放一點點,保證不會苦……”

黎明到來,有淺薄的陽光破開雲霧,撒入合歡殿中。

一身白衣銀袍的狐族王子,斂了倦色,踏入殿外。三丈之外的鐘寐和垂越聽的聲響,瞬間來到桑澤面前。桑澤對他倆施了一禮,淡淡道:“阿禦暫且無恙,待她醒後,送她回巫山便是。”

“你不随聖上回去?”垂越看着桑澤空洞無神的雙眼,“殿下!聖上說要同你一起回去的。”

“本座是八荒的子嗣,亦是九尾狐族的後裔,八荒如今這個樣子,本座自然該以八荒為重。少時本座桑二位掌鏡司錘煉栽培多年,今日謝過了。”遂而向兩然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你這是什麽意思?”鐘寐一時語塞,被桑澤的話挑起怒氣,恨不得像多年前錘煉時打他一頓,卻被垂越止住了。

“何去何從,自是你的自由。只是如果再不回巫山,還需殿下親與聖上說明!今日你尚未舉行即位大典,吾等還是受的起你的禮的!”言罷,拂袖離去。

白袍的少年最後望了一眼榻上沉睡的女子,留給她一個孤寂而決絕的背影!

丘大殿內,一直跪在地上的明瑜被一個仙障照着,桑澤踏進來揮袖解開結界。“你自由了,走吧,想去哪裏都可以。”

明瑜看着眼前的少年,半晌才道:“你,不恨我?八荒今日之難,皆我所為!你的祖父、兄長皆因我而死,便是如今躺在合歡殿內的禦遙聖君,亦為我所累。”

桑澤拂開廣袖,坐在大殿之上,俨然一副君臨天下的樣子,眉眼卻是一貫的溫和,勉勵壓制體內竄動的真氣:“若按輩分,你當是本座伯父。本座感知過祖父最後的氣澤,他不曾怪罪與你,便是阿……便是禦遙聖君亦不曾定你罪責。本座自當遵從他二位的意思,放你離去。洪莽源之大,皆是天地,你可自由來去!”

“果然……是神谕選中之人!”

“不敢,只是本座出身八荒,受教于巫山,尚明白此間關系!你快走吧!”

明瑜躬身拜倒,向桑澤行了一個君臣大禮,遂而退身離去。

只是尚未走出殿外,便聽得身後一陣杯盞碎地的聲音。待明瑜轉過身來,只見桑澤扶在案幾上,擡起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嘴角揚起一抹輕笑,劈掌而來。

明瑜飛身讓過,卻見的被桑澤掌風劈過的門框石柱轟然斷裂,他竟然動了殺心。如此果然後邊招招都是殺招,幸虧他九尾反噬剛結束,又受傷在身,明瑜才與他過了近五十招。但到底明瑜沒有戒光玉尺在手,百招之後漸漸落了下風,眼看桑澤使出了“遮天蔽日決”,雖不是最渾厚的樣子,卻已經足以将明瑜斃命于掌下。

千鈞一發之際,流桑花在明瑜四周浮起,化出一個淡紫色的結界。一縷金絲弦纏上桑澤,一瞬間将他捆住。卻不料桑澤凝神發力,堪堪震斷了金絲弦。紫衣的神女本沒用多少靈力,被他如此一擊,竟生生退後了兩步。

“阿禦——”桑澤眼中的琥珀色豁然退去,卻又瞬間浮上。趁着禦遙尚在疑惑中,化出九尾掃過來。禦遙化出金絲弦在手中,卻不忍下手,只是依着桑澤的來勢退去。

一時間紫衣的神女和白袍的少年四目相對,唯有磅礴的靈力在他們身畔呼嘯。退無可退,禦遙索性定住了身形,她不信桑澤真會拍掌上來。

随着四位掌鏡司的一聲“聖上”,白袍少年收住了掌勢,靈力猛然彈回體內,震傷了自己。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退成最初的樣子,是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他忍着喉間的血腥,望着對面已經恢複大好的禦遙,道:“聖上,此人與我八荒不共戴天,你何故要偏袒他?”

“此人我留着有用,你祖父亦不曾責怪他,你就別鬧了!”禦遙走近桑澤,執起他的手:“讓我看看,方才靈力反噬,可是震傷了你?”

“聖上,桑澤受您養育栽培三萬年,此恩不敢望。但如果您執意維護一個屠我血脈之人,我亦不敢同您搶人。如此,我們便兩清吧!”

“你在說什麽?兩清?”

“若桑澤所知不錯,聖上為尋此人,是以我整個八荒為餌。當日我只當您是要找出神族二心者,如今看來,只怕別有私心吧!”

“混賬!”只聽啪的一聲,禦遙拂袖扇過桑澤。

剎那間,時間仿佛靜止了,四位掌鏡司心裏都清楚,巫山三萬年,無論桑澤犯了何種錯,禦遙都不曾生過氣。何況,桑澤于禦遙,從而都是順從和信任的,也未曾犯過什麽錯。莫說六合五鏡和八荒,便是整個洪莽源都知曉,九尾狐族的桑澤殿下一心愛慕禦遙聖君。禦遙聖君亦萬分偏寵疼惜這後生晚輩。可是此刻,兩人卻驀然離心。

那白袍的少年摸了摸發燙的臉頰,笑了笑:“這一巴掌,加上此番八荒留的血,本座與聖君便真的兩清了!聖上,請吧!”

禦遙望着桑澤良久,眼中滿是失望,最後自嘲道:“是本君的錯,三萬年只護了你術法,提了你修為。本君讓你研讀兵書,卻不曾教你為君的禮儀,亦不曾教你如何分清局勢。讓你空有一顆赤子之心,卻無半點辨清是非的能力,是本君失職。你……你若随我會巫山,我自重新好好教你。”

“聖上言重了!即日本座就将繼位八荒君主位,若再承您的庭訓,怕是不合禮數。”

“不合禮數?”禦遙眼中仿佛要沁出淚珠,卻只道:“如此,甚好!”遂而帶着明瑜和掌鏡司飄然離去。

只是尚未到達巫山,雲巅之上的禦遙便被六道天雷擊中,一時間荒火落下,将禦遙捆在其中。鐘寐等人急急想要上來施救,卻見的鳳凰之心的幻影從火中躍出,禦遙捂着心口喘出一口氣,“無事,這是本君私降天劫,遭的天譴罷了!只是上天憐我,竟讓本君這般輕易渡了過去。”

而已經在千裏之外的八荒,青丘大殿上的白袍少年,渾身被雷擊火燒,大口大口的吐出無數鮮血,一身狼狽。

他的身體裏傳出一個聲音:“你、你竟然使用“七星融血大法,把她的傷痛都引到自己身上。你這般待她,又為何不随她回巫山?”

“我當然舍不得離開她,我本來只是擔心她會識出我使用了融血之法,怕她斬除。因而還在猶豫要不要随她會巫山。可是,您趁我靈力衰弱操控我要殺明瑜,便是連着阿禦都要下殺手,我便不敢再待在她身邊。我怕傷了她!”

“怕傷了她?你對她說那些誅心的話,就不怕傷了她?”

桑澤擦去嘴角殘血,喘着粗氣道:“對我來說,便是她恨我怨我,只要她好好的,無病無痛,便是最好的。”

“你、你這個逆子!她害了你六個兄長,你、你竟還這般維護她!”

“母親,你進入我體內,只是想借我之手報仇嗎?”

“你的兄長都不在了,小七,母親只有你了……母親只想和你近一點,近一點……”

“罷了,若非您自願。我一時也無法将您逼出體外,如此我們就圓一圓那錯失的時光,聚一聚天倫吧!”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這章,寶寶也想歇一歇,心好累~~

☆、百年身

此後近百年的時光,桑澤再未踏足散花殿,禦遙亦沒再下巫山。便是連着桑澤的繼位大典,禦遙都不曾出現過。

洪莽原諸神個個都覺得詫異,這桑澤殿下自小養在巫山,滿心裏裝的都是禦遙聖君,又兼着巫山守護神的身份,這無論于公還是于私,禦遙聖君都不該沒有任何表示。

可是莫說禦遙聖君親來,便是五鏡中的掌鏡司、六合中的執燈神、戍守邊境的八門神者,都不曾遞來半分消息。

那個坐在青丘大殿之上的少年,在繼位當日,看着左手邊空出的君位,只是淡淡一笑,吩咐一切如常進行,以此上告神谕。

一時間,青丘之畔重明鳥往來回旋,直沖雲霄。有年長的神仙撫着胡子贊嘆:“這是天命所歸、乃神谕之子啊!”

新飛升上來的小仙好奇道:“這有什麽奇怪的,桑澤殿下不是姑逢神君的孫子嗎,自然是正統的血脈。”

“确實!”另一位老神仙點頭道:“重明鳥往來三次沖雲霄的盛景,可是當年第二次四荒君宴禦遙聖君執掌六合五鏡才有的景象。看來,八荒的這位少主,不單單是做八荒君主這麽簡單啊!”

人散後,大殿之上的少年仿佛累極,又許是觥籌交錯中多飲了一些酒,走下臺階時一時不慎,跌了下來。

玄秩扶了他一把,看着這個自己僅剩的孩子道:“早些歇下吧,今日你也累了!”

少年面色微紅,索性坐在了臺階上:“母親失蹤的這麽些年,父君可會想她?”

“我起先也曾找過她,可是這麽些年,竟是半分她的消息也沒有。如此我也習慣了,她若回來,自是最好,我會告訴她,我不曾怪她!”

“父君,你和母親結發近十萬年,如何便習慣了沒有她的日子?”

“小七,你可是想禦遙聖君了?”

“父君,你教教孩兒,如何習慣沒有她的日子?”

玄秩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着他的背,他的兒子如今已經位列四君之一,執掌八荒,可是此刻俨然只是一個痛失所愛的孩子。

良久,玄秩才開口:“我與你母親,未見過面便成了婚,自是少了那一份心動。成親多年,接連有了你們,若說無情自是不可能的。但若真有情,也是相伴之情,夫妻結發之情。倒是你和禦遙聖君,她于你,亦師亦主亦君,如此深恩,當日在這青丘大殿之中,你确實不該那樣傷她。如今,也不怪她生氣,連你的繼位禮都不來。她不來,你受不到她訓誡,此番承襲君位便不算圓滿。洪莽原老輩的諸神心中都不會認你。”

桑澤只覺的胸中真氣湧動,那一股屬于她母親的神識又在來回沖擊。他捂着心口,笑得凄然:“是嗎?如此甚好!我本就只想做個少殿,君主一職不過是應付八部蠻神罷了!阿禦,我一生尊她為師,奉她為主,皆不過是想娶她為妻。”

“那你何故要這般躲着她?若是因為青丘,大可不必,八荒尚有父君在。昔年九幽河之戰,留的是我九尾天狐自家的鮮血。尚未驚動八部蠻神,便是八荒根基猶在。你的兄長們在此一役中殒身,也是他們天命如此,前後因果罷了。怨不得旁人!”

“祖父為保八荒根基,殚精竭慮,我又怎能随意離去。再者,當年若不是我失了心志,操伏曼骨草,八荒何至于此。!”

“小七,當年之事,你不過為明瑜所控,到底你賠上了一雙手,還有一半的心頭血,如今更是無法操伏任何法器。你祖父和禦遙聖君都不曾降罪明瑜,自然他們更不會責怪于你。再過七七四十九日,你的“遮天蔽日決”便徹底恢複了,上巫山尋聖上去吧!”

“父君!”桑澤看着玄秩,長這麽大,他甚少與自己父親說這麽多話。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只是個古板剛正的神,不懂得柔情溫言。他抱着自己的雙腿,埋着頭,目光游離道:“我是真的很想她,可是……可是我不能回去!”

玄秩起身離去,走到門邊方停下,只道:“小七,曾經父君的确希望你能繼承君位,做諸神之主,執掌八荒。可是如今,父君只希望你快樂。譬如你母親此刻回來,我便會覺得快樂。”

玄秩消失在大殿中,藍素的聲音卻朗朗傳出來,倒不似以往的尖酸,反而持了難得的柔軟,只喃喃道:“你父君方才說,若此刻見的我,他是開心的。對不對!”

桑澤目光望向遠方,不知是在想着玄秩剛才的話,還是想眺望見巫山的痕跡,只淡淡回應道:“如此,母親可願意出來和父君團聚?”

“要我出來,也不是不是可以。你且斬斷與禦遙聖君的七星融血大法,我的孩子,憑什麽去給別人承擔苦痛,何況那人還縱人殺害我其他的孩兒。”

“母親……”桑澤笑了笑,“罷了,若是在我體內,你能覺得安穩些,便好好呆着吧,算是小七連帶着兄長們一起盡的孝道吧!”

父親的話讓他鼓起了回巫山的勇氣,可是母親的執念,卻讓他再次放棄了這個想法。這些年,他的傷确實都好的差不多了,便是“遮天蔽日決”也即将修到頂峰。

只是巫山之上的那個女子,卻日漸衰竭,他和她融血之後,每隔三年便能清晰的感受到她修為的逐一減退,伴随修為減退後的反噬,便全部落到了他的身上。每次或是天雷、或是流毒、或是心悸、各式苦痛襲來,他一顆心便被扯的生疼,他欣慰這些苦痛自己擔了下來,卻又難過那個女子越來越虛弱。于是每隔十年,他便去瀛洲島,向淄河聖母求探天辰命盤,可是無論他如何所求,淄河都不曾出來見他。直到他一掌将瀛洲島劈成兩半,淄河方才現身,卻也只是寥寥數字:“天方能斷命,卻從不假年。”

如此想着,他掌中印珈亮起,這是當年禦遙封他為巫山守護神時,與他結下的印珈。若非大事,印珈不會無故發光。

“巫山示警!”他眉間微皺:“阿禦!”

“不許……”藍素最後的“去”字到底沒發出來,桑澤便将她封印在了體內,直奔巫山。

因着他體內“遮天蔽日訣”術法即将大成,如此騰雲竟不過半日便到了巫山。只見的來人竟是魔族六君中年齡最小的流縢魔君,卻已經破開到中路六門陣法。桑澤因當日墓絕湖一戰,失了法器,如今便是修出“遮天蔽日訣”,也不過空有修為,無甚戰力。于是只得化出原形與其交手。

不過片刻,流縢魔君帶來的數百兵将,一半已經被那只通體純白的九尾狐貍咬死抓碎。桑澤化出人形,立在陣法前,冷冷道:“若在上前一步,休怪本座不念兩族之誼,大開殺戒!”

“本君當是誰,原來是桑澤殿下。聽聞你今日承了八荒君主位,這巫山之事自然已與你無關!讓開!”說着拍掌直擊桑澤。

“昔日敗将,還敢再範!”桑澤祭出九尾,靈力彌漫開來,直逼流縢,一瞬間赤紅色的霞光亮起,桑澤化身白狐,口中尖牙已經咬上流縢脖頸。等他退□□來,重新化出人形,流縢十之六七的修為已被散去。

白袍的少年冷笑道:“三千年前本座尚且只有赤色八尾,亦能與你們魔族六君戰成平手,今日你孤身一人來犯巫山,竟不知是向誰借的膽子?”

跪在地上的流縢,強撐着抹去嘴角鮮血,咬牙道:“修為長了不少,連着性子也是強了許多。當年倒是小看你了,下手竟這般狠辣!”

“若再不走,本座可以再狠辣些!”

流縢轉瞬消失在夜色中,桑澤仰望巫山之巅,到底還是轉身離去。

“你可以不來!”巫山之巅,有聲音泠泠響起。

“您便當我沒來過!”桑澤不敢轉身回望。

禦遙躍下山巅,站在桑澤背後,兩人不過咫尺之地,她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她說:“轉過來!”

“轉過來!”桑澤猛然想起那年他九尾反噬清醒後的早上,禦遙坐在床榻上,散了一頭青絲,朦胧着睡眼,帶着挑逗親昵的口吻,也說了這三個字,“轉過來!”原來,他們最好的時光,短暫的如同寒夜裏昙花,來不及回味,便已凋謝。桑澤壓制住即将沖破封印的藍素,決絕地往前走去。

耳畔禦遙的聲音卻沒有斷絕:“我倒是想當你沒來過。可是這近百年,你不是每年都回俊壇淵嗎?何事勞你如此牽挂!巫山和俊壇咫尺之地,我如何當你沒來過?可是,你為什麽……為什麽不上巫山……”

禦遙的聲音越來越小,卻只聽砰地一聲,桑澤轉過身來,飛身接住了那個直直倒下去的神女。

散花殿中,浴月端着熬好的湯藥走進來,小聲道:“殿下,這是淩迦神君留下的藥,說是如果聖上暈過去,便喝此藥緩解,可補氣養元的,最誼聖上使用。”

“這百年間,阿禦可是經常暈倒?”

“這百年來,聖上除了不能妄動靈力,其實其他一切安好,只是很多時間都在沉睡中,每年除了您回俊壇淵的日子,她才會醒來,,待您離開後便又陷入了沉睡。”

浴月被桑澤逐漸發白的面容吓的不知該不該再說下去。

“說下去!”

浴月咬咬牙:“這暈倒不過兩三次,一次是剛回巫山的時候,那一年年終你不是回了俊壇淵嗎,浴月能看出聖上很開心。你知道聖上極少挽發,那日卻非要我替她挽發,後來還嫌我沒你手下輕柔,可是……可是您直到最後離開,也沒上巫山,進的散花殿來。我記得聖上獨自一人喝了一夜的甘華蜜,後來也不知是醉了還是暈了,便一頭紮在了地上。若不是淩迦神君及時趕到……”浴月瞥了眼桑澤,繼續道:“後來……後來淩迦神君便留下了這個藥,說是聖上再急怒攻心暈倒,服此藥緩解便可。”

桑澤面上無甚表情,只是蒼白的厲害。他封掌于胸,鎮住了體內竄動的真氣。從浴月手裏接過湯藥,淡淡道:“你出去吧!”

良久,桑澤出了內室,将碗遞給浴月,問道:“縱然流滕尚有能耐,辨出俊壇淵位置,漠鼓自是封印在湖中養傷。可是巫山十八路陣法,流滕如何不到一日便破了外、中十二路?”

浴月跪在地上:“殿下有所不知,那年聖上回巫山後,雖面上無甚表現,卻将十八路陣法皆數全改了,說……說不許任何人踏上巫山。後來不過數月,卻又将新設的陣法都撤了,只是剛剛複原好上六路陣法便力竭倒了下去,此後便再也無心管理前邊的十二路陣法。是故那魔族的流滕君并非破了陣法,實乃未經攔截便直攻了上來。”

“阿禦沒有攔他?”桑澤驚道,目光瞥見案幾上的一把嶄新的折扇。

“我白日裏便禀告聖上了,可是聖上沒有理會我。只是一直在煉化流桑花,您看門外的兩株流桑樹,近些年來花開的本就不多了。可是聖上自上月醒來,便将它們盡數都摘了,這一個月一直在煉丹房提取花汁心蕊。說來也奇怪,往年聖上這個時候都不會醒來的。”

“阿禦,她上月便醒了?”

“浴月寧可聖上一直睡着,淩迦神君再三叮囑,聖上不能妄動靈力,可自聖上醒來,又是削竹刻木,又是摘花煉汁,那煉丹房內彌散的皆是“後土幻音”的靈力……我勸聖上緩緩,歇一歇,可是聖上說下下月初十前必須得做好……

“下下月初十?”桑澤看着那把折扇,扇骨末梢尚未平整,應是還未完成。他伸出手撫摸,一瞬間,些許流桑花之氣彌散開來,激的他一陣暈眩。他剛想運氣抵擋,卻發現花香已經斂盡,扇不偏不倚躍入他手中。

浴月絮絮道:“殿下,這些年,您為何不見聖上?您是犯了什麽錯,聖上不許您回來嗎?可是明明,聖上很想您!”

桑澤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把扇子,沒有回應。

“浴月還有一事不明,這神魔兩族近幾萬年情誼甚是不錯,魔族也一直尊仰聖上,如何這魔族六君之一的流滕君會□□巫山?”

“殿下!”浴月見他看得出神,輕輕喚了一聲。

“殿下!”浴月又喚了一聲

“他不過争一口氣,想洗一洗當年嬰梁谷的恥辱罷了,不必理會。”桑澤回過神來,手中拿着那把折扇,持着百年來難得的笑靥:“好好照顧聖上,告訴她扇子我拿走了,休要再動靈力。待七七四十九日後,我便回巫山了,讓她等我。”

浴月看着一襲白衣飄然離去,半晌才反應過來,下下月乃八月,八月初十,是殿下三萬三千歲的生辰。

☆、穿心1

七七四十九日後,巫山之巅的神女在難得的展顏沉睡後,如期醒來。

那日金烏将将放出一點光線,神女便從石榻上起身,走出殿外。可是待到月上柳梢,那個說要回來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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