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7)
卻沒有身影。如此半月,禦遙站在巫山之巅,遙望俊壇淵,沒有望見歸人。
這些年,她一直都想去俊壇淵看看,可是每次都已經走到府門口,卻生生停下了腳步。許是近鄉情怯,她這樣告訴自己。
“聖上,應是殿下有事耽擱了。他從未對您說過謊,定會回來的。”浴月拿了件白色的鬥篷遞給禦遙。“聖上,您穿白色的衣衫,其實比紫袍更加好看!”
禦遙望着那件純白如紗的衣衫,有些自嘲,良久才道:“去換成紫色的拿來!”
浴月吐了吐舌頭,趕緊去換了回來。
“他不來也無妨,算算日子,原該本君去八荒的!”
什麽日子?浴月皺了皺眉,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再過三天,就是桑澤殿下的生辰了。不禁壯着膽子開口道:“聖上再等等吧,您的身子,如今不能離開巫山。再者桑澤殿下承八荒君主位這樣的大事,您都不曾去過。如今不過是殿下的生辰,更無須您親上八荒祝賀。殿下也承受不起啊!”
禦遙笑笑:“承襲君位是他八荒自家的事,本君去不去都不甚要緊。桑澤生辰,是本君昔年之諾,是本君自己的事。你說對本君而言,到底孰輕孰重?”
浴月愣在原地,一時當真分不清孰輕孰重!
浴月掙紮着:“可是您的身子……”
“一時半會還羽化不了!”禦遙白了一眼,甩袖躍下了巫山。
只是尚且到達巫山腳下,禦遙便遇見了風塵仆仆而來的桑澤。
清風揚起她如瀑的長發,她披着绛紫色的連帽披風,向他展開笑靥。她說:“你回——?”
她的話沒有盡數吐出來,因為她驀然發現,面前的少年穿了一身銀盔鐵甲,手中持了一把三尺寶劍。
禦遙站定身形,擡眼時眸中一片清冷,嘴角卻揚起三分笑意:“你這樣來見我,想來并非為赴約而來。”
“本座前來,是為了向聖上讨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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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禦遙怒極反笑:“桑澤神君無需如此自謙,你承了八荒君主位,亦可稱君了。只是本君處沒有你要的人,便是有,也絕不會給你。”說話間禦遙手中一縷金絲線抽出來,圍着桑澤身後八個方位點、劈、刺、砍,一時間煙塵四起,八部蠻神現出身形,只是每人身後都立了兵甲無數,黑壓壓一片。
“阿——”少年倒吸了一口涼氣,自己居然這般容易就激怒了她。
“東江、飛流、西臨、昭別、南衣、裳白、北峰、巅色,果然是你們幾個!”禦遙收了金絲弦,只道:“本君若記得不錯,爾等身上之名,還是昔年本君所賜。怎麽,姑逢才羽化不過百年,就如此忍耐不住了?這是欺新君年少,還是要挾少主挑八荒和六合五鏡的戰端?”
八部蠻神齊齊跪下:“聖上言重了,吾等不敢。實乃君上羽化,司禮之神灰飛煙滅皆為那半神半人之物所累。聖上年少得道,自知我洪莽源最忌此等修為不純之物,留之委實禍害。”
“明瑜,确實半神半人,可是司禮之神傳他衣缽,姑逢放他離去,本君亦收了他做了六合執燈使。如此身份,只怕爾等要不起。”
八部蠻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最終還是東江起身道:“聖上,明瑜終歸留着九尾天狐一脈的血,如此歸在您麾下,實在說不過去!”
禦遙盯着他看了半晌,将目光落在桑澤身上,“你們如今的君王,尚是巫山守護神。繼位之時也未與本君解除印珈,倒沒聽見誰說不妥。”
“所以聖上之意,無論說什麽也不願交出明瑜!”八部蠻神都站了起來,“我們雖歸屬八荒,但自母神授命起,便是整個洪莽原神族的司法之神。斷斷不能讓如此半神半人之物留在洪莽源。如此只能得罪了!”
八部蠻神各自化出法器,擺開陣法,一時間巫山腳下風起塵揚,旌旗飒飒;巫山之上護山靈獸往來奔旋,仰天長鳴。
禦遙望着滿山神獸奔相前來,化出流拂鳳來琴推出一波音響,定住了它們,亦攔下了它們向五鏡傳達的信息。攜着琴走到桑澤身邊:“他們心智未開,化不出人形。可是卻比能化出人形的守護神有心的多。告訴我,你的心呢,在哪裏?”
桑澤一直盯着手中寶劍的雙眼緩緩擡起,“聖上便當作本座從未有心。”說話間劍已經抽出,直指禦遙。
“本座既然今日親來,便自當親自向聖上讨回所要之物。不勞八部蠻神動手。”桑澤背對着他們,言語冰冷至極。“今日本座若是勝了,還望聖上将明瑜交給八荒處置。若是敗了,還望聖上看在祖父的面上,放八部蠻神和八荒兵甲回去。從此八部蠻神亦不得出八荒半步。”
“君上!”
“君上!”
八部蠻神齊齊反對,“豈可憑你一己之力?”
“兵甲猶在,勞五鏡掌鏡司前來應戰。”
“從開天辟地起奪人掠地自是兩軍隊交戰。如何要主帥單打獨鬥?”
禦遙收起戰琴,擡頭望天,“你們君上已經九尾化赤,百年前反噬之劫也歷過了。如今遮天蔽日訣也更是大成,吃不了虧。”
說話間,金絲弦直逼桑澤而來。然而一身戰袍的少年卻只是以劍格擋,只守不攻。守的是他執劍的右手,那裏有他和禦遙三萬年前結下的印珈。他心下愁苦,阿禦是真的動怒了,雖然金絲弦縷縷未現殺招,卻招招都是纏着他右手而來。
她要廢了與他的印珈,她不要他了!
而他,并未忘記四十九日前許下的約定。回青丘的這些日子,他閉關合歡殿,凝神煉化“遮天蔽日決”,終于在最後一天大成,同時逼出了他母親的三魂六魄。
看着他如此辛苦傷神,加之已經痛失了六個兒子,藍素終于放下怨恨,解開心結,放他回巫山尋找摯愛。
然而命運卻不曾放過他,司法的八部蠻神卻以明瑜血統有異、修為不純為由,要求面見阿禦。又因他父君情急中說漏嘴,讓其知曉是阿禦保下了明瑜。
于是乎,八部蠻神更是直言要去六合五鏡要人。他雖知八部蠻神自不是五鏡掌鏡司的對手,卻也不想神族內亂,八荒和六合五鏡一旦交戰,無論誰勝勝負,神族必定損失慘重。
只是那八部蠻神之所以成為司法之神,真真是一股子剛正執拗,滿心滿眼皆是禮法。他在青丘大殿與其辯論十餘日,争到的最大讓步,便是由他挂帥,親征巫山,如此才有了今日這番景象。
出征之前,他計劃的很好,因知道阿禦如今衰竭不能動武,他想着在她出招前,暗劍刺她一劍。雖他如今已是四君之一,但到底四君之中從來以阿禦為首為尊。這一劍下去,便是範上不尊。那八部蠻神自是最重法禮,如今自家君主行兵戰之術,卻做偷襲之行,自是萬萬說不過去。如此便與阿禦私護眀瑜之舉兩兩抵消了,他們也不敢再說什麽。便是要刺的那一劍,他在來時,亦在背地裏演化了無數次,确保只傷到阿禦皮肉。雖然為了表示此戰的決心,他拿了姑逢當年的法器燕冥長劍,單是他想這一劍只要他不用靈力,便傷不了阿禦。便是皮肉的苦痛,反正有“七星融血大法”在,也盡數會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他确實想的很好,從大節到小禮更是計劃的滴水不漏。可是他偏偏算漏了那個自己一心想要守護的女子。
她本就不是尋常女子,可以順着別人計劃而行。她長了他近二十萬歲,歷經戰亂,争鬥;更是看遍人性,識的心計。她站在至高出俯瞰衆生,從來都是手握主動權。就像此刻發難,她若要他性命,他縱然術法已不在她之下,卻仍無招架之力。可是她偏偏要的是廢除與他的印珈,那是他生命中最深的烙印,是他此生都不能舍棄的東西。
十縷金絲弦上灌滿了靈力,在阿禦手中揮舞的如同浮雲絲帶一般柔美,可是被抽過處卻是石破成粉,地裂山傾。
桑澤又是心疼禦遙耗散的靈力,又是要護着手中印珈,愣是被逼的步步後退。如此數十招後,眼看金絲弦就要挑開燕冥長劍,直擊掌心。桑澤右手脫了劍,迎掌拍上。因想擊退弦絲,他用了靈力,左手接住燕冥時亦有靈力貫穿了劍身。卻因阿禦要避他掌風,轉身讓過的瞬間,不偏不倚,劍鋒從她左腰劃至整個腹部,最後在腰間右側處沒入兩寸之深。
禦遙卻沒覺得痛,只是有鮮紅的血從她腹中泊泊湧出,她穿了一身绛紫色長袍,倒也不覺的烈豔,只見的得衣擺處滴滴答答,有血跡蔓延開來。可是她的一顆心,卻痛的無法呼吸。她捂住傷口,一步步走近對面的少年,那個失手刺劍的少年仿佛失了魂魄,松開劍柄機械地往後退。到底她是司戰的神女,至此一生,尚未有敗績。她揮出最後一縷金絲弦,捆住了少年的上半身。金絲弦上纏繞着她的靈力,那個少年到底受不住如此直面而來的撞擊,直直跪倒在地。
她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拔出長劍,扔在少年面前,踉踉跄跄走上前去。她已然沒有力氣解開印珈,卻仿佛聞到了浮散的流桑花香,于是順着花香望去,只見少年腰間別着一把折扇,那是數月之前她親手所制。
于是她翻掌吸來折扇,一手執扇,一手攤開扇面。喃喃道:“很久以前,我答應一個少年,他的每個百年生辰都會給他祝賀送禮。起初我只是覺得時光漫長聊賴,想打發時間。可是打發打發着,不知何時起就成了習慣,馬上就是他三萬三千歲的生辰了,我想好好送他一份禮。到底這些細致瑣碎的活,我其實不太擅長,尚未做好,便被他發現拿走了,我想這他應該是喜歡的。可是……如今他配不上這樣的好禮……
桑澤豁然明白了禦遙的意思,不住地搖頭,他惶恐地望着她,近乎哀求道:“不要——”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禦遙掌中現出火焰,轉瞬已将折扇燒成灰燼。她攤開手掌,任憑風吹散灰燼,掃過桑澤的面容,卻再未看他一眼,只是慘白這一張臉,冷笑道:“桑澤神君好能耐,本君自化世以來征戰數十萬年,亦未被傷成這樣!但是你到底是輸了,帶着他們滾出巫山,永世、永世不得踏上巫山半步。”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忍一忍,很快就甜了,前方“真香”~~
☆、穿心2
淩迦接到消息到達巫山時,剛好看見九尾狐族的絕學“遮天蔽日訣”呈現開來。朗朗白日瞬間漆黑,八荒萬千兵甲盡數掀翻在地,八部蠻神亦各個手捂胸口,單膝跪地。
銀盔鐵甲的少年裂開戰衣,露出一身白色錦袍,袖口飄絨拂縷,領口銀絲刺繡,一頭墨發披在身後,幾縷發絲垂在一雙桃花眼前,确實是風華無雙的好模樣。
他聽阿禦說起過,那是少年初上巫山的裝扮。只是洪莽原諸神化世,各個姿容卓越,阿禦更是見慣華貌風姿,桑澤的一副樣子,在同輩之中自是佼佼者,可是與他們首代諸神相比,實在不過中上之姿。偏偏,阿禦卻說,那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
“我輸了,帶兵回八荒吧。”少年抱着已經不醒人事的神女,眼風掃過尚要開口的八部蠻神:“我可以承襲君位,永保八荒,也可讓八荒再無主君。再不然,也可以讓洪莽原再無司法之神。”
淩迦眺望天際,突然覺得這個八荒九尾狐族的小王子,其實是可以媲美首代諸神的。阿禦沒有看錯人。
于是信步上前,從他手裏接過禦遙,看了眼虛弱不堪的神女,又擡頭望了望勉勵忍着痛色的桑澤,搖頭道:“你們委實能折騰了些。”
桑澤看着八部蠻神領兵退去,終于忍不住疼痛,捂住腹部右側跪倒在地,臉色已經灰白不堪。
淩迦有些疑惑地望了眼懷中同樣捂着腹部,神色卻尚好的神女,明白過來,“以往一直覺得你不過是一個養尊處優,不知世事的孩子,不明白阿禦為何那般偏愛你,今宵看來倒是确實配的起她的偏惜偏寵。”邊說邊伸出手,遞上一顆藥丸。
桑澤擡起已經被冷汗淋濕的臉,屢屢發絲貼在他鬓邊耳畔,有些木讷地望着淩迦,壓着氣息道:“留給……阿禦吧!”
“不過是止痛的尋常丹藥。不差這顆。阿禦這傷口可是被燕冥長劍混着你“遮天蔽日訣”大成後的靈力所傷。光是你祖父這把燕冥劍,昔年随阿禦征戰天下時不知誅殺了多少兇獸荒神,他們的怨氣散靈多多少少被封印在劍中,遇血既出,這才使得這上古神器日益厲害。一會本君給阿禦療傷縫合,還需從她皮肉血液裏剔除這些咒怨之氣,你若痛暈過去,混亂了神識,這剔骨剜肉排血的苦痛,便只能重新讓阿禦自己受着了。你……”
淩迦的話尚未說完,桑澤已經奪過丹藥吞了下去,喘着氣問道:“你便只有一顆嗎?”
淩迦又好氣又好笑,“你催命般傳了訊息讓本君前來,本君只以為你錯手散盡了阿禦的修為,要本君來給她斂魂撿魄。誰曾想你們鬧成這樣,卻最需的是這止痛之藥,如今随身帶的當真只此一顆。”
淩迦看着稍稍平伏了一些氣息的桑澤,想來是止住了痛處,手也抖得沒那麽厲害了。才道:“也是,這燕冥劍傷最是疼痛難忍,你這幅樣子的确無力救治阿禦。好好忍着吧!那丹藥不過三兩天的藥效,屆時有你痛的時候。”
邊說邊抱着禦遙躍上巫山之巅,卻到底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桑澤,“七星融血大法 !阿禦,或許當真也只有他配的起你!”
此後便是淩迦在散花殿內救治阿禦。
直到第七日,才算徹底止住了她傷口的鮮血,散花殿內已然一片血腥之氣。跪在巫山腳下的少年,看着山間土色終于不再一次次泛出赤紅之色,心下方才緩過一口氣。
然而散花殿內的七海主神卻絲毫沒有停下雙手,争分奪秒的淨化禦遙體內的怨念之氣。
止血耗的時間長了些,有些怨氣咒靈已經附上骨髓,嵌入血肉,這本也在他預料之中。唯一困難的是過程疼痛了些,一旦阿禦運氣抵抗便阻緩了淨化過程,少不得要散掉修為。但好在桑澤開啓了融血之法,阿禦便感覺不到疼痛,如此自是好辦許多。可是偏偏淩駕在淨化氣澤,抽撥咒靈的過程中,發現根本無法淨化幹淨咒怨之氣,多次即将抽撥出來,便是發現阿禦本身的神澤之靈也随之要被帶出來。
淩駕一顆心算是被揪了起來,這根本不是單單被傷了身,分明是傷了心,導致心志薄弱,散了神識,連身而為神的根基都不要了。
心志薄弱。
淩駕倒抽一口涼氣,洪莽源多少神仙或沉睡,或應劫,或灰飛煙滅、羽化歸去,若非天命終結,多半都是因為心志不堅。
修琴問道,馳騁沙場,君臨天下的這些年,阿禦常常感慨,與其說是她修為無雙得道問鼎,不如說是對手們心志不堅罷了。
她說,本君從未勝過他們,不過是他們敗給了自己。
為何會心志不堅,不過是有了軟肋。
所以這些年,她站在最高處,無非就是心如磐石,無情無愛,才那般舉世無雙。
所以今日,也不過是她生出了軟肋,才會傷成這樣。
淩駕撤回靈力,被逼出一口鮮血。浴月急急上來扶他,“淩駕神君,可還好!”
淩駕擺擺手:“本君無事,不過撤出靈力時被阿禦本身的神澤之靈混着那些咒怨之氣激了一下。歇一歇就好。”
“那聖上怎樣了?”浴月急得要死,看着禦遙面色上好,可是眉間卻是一片哀色,毫無蘇醒的痕跡,仿佛要越睡越沉。
“這裏不需要你,你去山下取點血來。”淩駕化出一把匕首遞給浴月。
浴月看着那把匕首,有點不知所措。
“桑澤在山下,取他的血。”
“桑澤殿下?取殿下的血?”
“解鈴還須系鈴人!此刻光靠排血根本淨化不清阿禦體內的咒怨之氣。所以本君需要給阿禦換血,她雖被他傷了心,想來心裏還是念着他的。雖然心志已不堅,卻也是最好流露心跡的時候。再者桑澤如今靈力渾厚,沒有比他的血更好的了。”
“可……可……”
“你再可是,阿禦就要一睡不醒或者墜入魔道了。屆時你的桑澤殿下估計也活不了了,洪莽源半壁江山就沒了,神族就要大亂了……”
“我去!我去!”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浴月便回了散花殿。待她化出取回的鮮血,淩駕剛剛飲進的一口涼茶差點噴出來,“真真也是個不要命的,這是他周身一半的血吧!”
“殿下說,若是不夠,可再去取。”
“他怎樣了?”
“不太好,臉色都是青灰的。而且也不知為何,一身衣衫皆濕透了。”
“這裏不需要你了,你去照顧桑澤吧。告訴他無論支持住,保持清醒,切莫痛暈了過去。一旦他神識不清,你便是用水潑用針刺也将他給本君弄醒了。”
浴月目瞪口呆,站着不敢接話。
“聽清楚沒有!本君沒有與你開玩笑!”淩駕厲聲道,眉間一片肅然。
“明白了,我馬上去!”
淩迦嘆了口氣,将禦遙扶起,從後面抱住了她。本想挑開她的腕脈引出她部分殘血,卻到底心下不忍。卻驀然發現她的五指見有細微的針眼,上面已然被人施了結界,若非此刻禦遙靈力渙散,還當真不易被發現。指尖血,他心下明了,想來是桑澤的“七星融血大法”,怕被禦遙發現,才設下結界。如此也就好辦了許多,他破開結界,讓殘血從指間流出,雖是極細小的血口,卻是源源不斷留下無數的血。他将桑澤的血引入禦遙口中,許是桑澤修為大漲且純淨的緣故,頃刻間已然逼出了大半的咒怨之氣。
如此一日一夜,就剩的最後一成怨念尚在腹部右側融的深了點,而阿禦本身的神澤之靈也緩緩回到了鳳凰之心中去。看着如此形式,淩迦一顆心稍稍定下來些,想着待抽剝盡怨靈,便剩下縫合的功夫,不過繁瑣疼痛了些。但反正多少疼痛都會反噬到桑澤身上,到底也上不了他真元,心下卻也就放寬了些。
卻不料禦遙随着傷勢的好轉,神識也恢複了一些。竟從吸進體內的血液氣澤中辨出是桑澤的血液。如此便運氣抵擋,死也不肯要他的血。她雖然身上修為不過剩得兩三成,卻到底修的是上古第一的“後土幻音”,一運功,那些融進來的血便逐一散了出去,從她口中噴出,本來即将排盡的最後一分咒怨之氣被徹底融進她血脈裏。
一瞬間,她的原本恢複了幾分顏色的臉,算是退盡了血色。巫山腳下的少年只覺得胸腔中一陣激蕩,整顆心被撕扯開來,張着嘴卻吐不出一口氣。
“殿下!殿下!”浴月扶着他,又轉身望向山巅,幾乎要哭出聲來。
桑澤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撐在地上,半天吐出兩個字:“阿……禦……”
“阿禦,你瘋了!”散花殿內,淩迦一掌拍在禦遙心口,護住了她的心脈,靈力屢屢灌入,在她心口結出厚厚的屏障,确保那融進阿禦血脈裏的最後一分咒怨之氣到不了她的心脈裏。又趕緊騰出另一只手直接劃破了她的腕間脈,引來剩餘的血直入她體內。告誡道:“這裏是他一半的血,你若再浪費,我就只能吸幹他剩餘血用來喂你了。可能如今我也不一定能打得贏他,但你知道的,他能為你交出一半的血,那麽另一半但凡你要,不用誰動手他自己就會給的。”
“讓他走……我不想看見他,他的任何東西……我都不要……”
“他在巫山腳下,尚未踏上巫山,無法趕走!”
“那便讓他滾出三山九川,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
“你如今不就看不見他嗎?”
“我……”
“好了阿禦,問問自己的心,你為何會這樣?”淩迦瞥過頭,無畏地笑一笑:“阿禦,你敬我,重我,為了離合之事怨我,怪我,恨不得要與我斷了手足情意。可是你可曾因對我失望而覺得對自己也失望,覺得錯付了一切?你可曾因為離合神魂俱散而覺得生無可戀,要随他而去?你又可曾因為朔冰傷重沉睡而覺得對他不起,虧欠良多?”
禦遙倚在淩迦懷裏,氣息粗重,确是動了重怒。但到底聽着他的話慢慢平複了心緒,卻也只是茫然這雙眼,不願再開口說話。終究不再抗拒,由着淩迦引入純淨的血液到身體裏,然後抽剝掉最後一分咒怨之氣。
如此半日後,阿禦體內淨化幹淨,氣息亦是平穩了許多。
淩迦道:“你這腹部連着側腰的傷口,到底是姑逢的燕冥長劍所傷,無法自愈,只得用我的蠶密小針牽着繭寒線縫合。”想了想又道:“可受的住?”
禦遙點點頭,連眼都沒眨。
兩寸長的尖針穿透皮膚的瞬間,床榻上的神女倒是無甚表情,而巫山腳下的少年卻渾身打了個激靈。
待腹部的傷口縫合完畢,禦遙有些疑惑得開口道:“您這是手藝又精進了還是施了什麽法術,我怎麽一點痛楚都為感覺到?”
淩迦的手頓了頓,“許是皮外傷之故,到底你體內靈力恢複的差不多了,天劫都歷了,自然感覺不到多少痛楚。你且歇一歇,我去山中找些修元的草藥。右側還未縫合,刺的深了些,一會需縫合多層,可是會疼的!”
禦遙點了點頭,摸着腹部的傷口,閉上了雙眼。
淩迦躍下巫山,來到桑澤身前,嘆了口氣道:“本君該說你傻呢,還是死心眼?你好歹留一兩分痛楚給阿禦,讓她受一受!她是禦遙聖君,腦子比你好使多了,更是比你了解燕冥長劍。本君給她縫合傷口整整一個時辰,她一點痛楚也沒有,是本君手藝無雙的緣故?年輕人,細水長流懂不懂?”
桑澤支起身子,虛弱的不像樣子,“阿禦,她還好嗎?”
“體內已經淨化幹淨。如今只剩下右側的傷口還未縫合。本君下來就是同你交代一聲,能把戲做周全了嗎?”淩迦擡頭看了看天:“雖本君知道,你全心為了阿禦,但真的,她長了你那麽多,心思缜密不是你能想象的!”
“她無事便好。”桑澤頓了頓,“她……可是抗拒我的血液?”
淩迦想了想,“阿禦原話是“讓他走,我不想看見他,他的任何東西,我都不要……””
桑澤擡頭望着淩迦,只覺得胸中氣血翻騰,硬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殿下!”浴月忙撐住了他,淩迦亦虛扶了一把,又道:“本君勸了她,總算是勉強接受了,不然咒怨之氣入了她心脈,她這聖君就變成魔君了。”
“是我的錯,我原不該那般氣她。”
“能把她氣成那樣,是你本事。也是你的福氣。”淩迦想了想,“我得回去替阿禦縫合最後的傷口,裏外數層,又是燕冥劍傷,最是細碎磨人,你好好忍着!”
桑澤點點頭,依舊如數日前那般,跪在山腳下。
淩迦到底看不過去,開口道:“你犯了錯,自是應當下跪領罰。但到底情分不同,在哪裏都是跪着,不若去山巅跪在散花殿外,亦可見見她。”
桑澤望着巫山之巅,眼中露出一點稀薄的笑意,笑意之中自是萬分地眷戀。卻還是扯了扯嘴角拒絕了,“君上的好意桑澤心領了。只是阿禦說,不許我踏上巫山半步,我便還是在此守着吧!”
淩迦望着桑澤良久,突然覺得那些年自己對阿禦的思慕到底是真的出自肺腑,還是只是傾倒于她絕世的姿容,亦或者只是自己一顆好勝的心起了征服欲?
月向西落,日出東方。
如此又是三個晝夜,散花殿石榻之上的神女扯着衣角的雙手總算放了下來。淩迦為她擦去額角細細汗珠,輕輕道:“好好眠一眠,已經好了。”
禦遙散了大半的修為,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心緒又因桑澤起伏不定,如此折騰下來到底也是支持不住,只想睡過去,卻依舊掙紮道:“他若還在,告訴他我無事了,請他走吧。”
淩迦無奈,點了點頭。為保阿禦徹底無事,便又守了她一夜。不守便罷了,這一夜守下來,真真讓他進退兩難。那個臨睡前,還毫無留戀要趕人走的神女,此刻一夜夢話,一聲聲喊着“阿澤!”一只手擡了又擡,想要抓住些什麽,到底什麽抓不住。
淩迦嘆了口氣,甩開廣袖到了巫山腳下,對着面前那個已經将手扣進土裏,嘴唇都咬破卻依舊經撐着一口氣保持清醒的少年道:“身上的上本君已經治好,心上的傷,本君無能為力,只能留給你了。”
“多謝!”桑澤挺直了身子,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
淩迦頓住離去的腳步,道:“切記少讓她動氣、動武!”
☆、厮磨1
阿禦醒來已經是三日之後的夜晚,她披着宴紫色風袍倚在散花殿門盤石柱上,看着九天之上那一輪滿月出神。
夜風微涼,如今的她修為衰竭,靈力驟降,便懶得費神凝出禦寒之氣,只是兩手抱着裹了裹身子,喃喃道:“桑澤,去俊壇淵取兩壇甘華蜜來!”
陪侍在一旁的浴月不敢答話,這百年裏她已經聽禦遙這般喚錯了多次。
“桑澤……”禦遙又喚了一聲,轉過身來才發現只有浴月在身邊,于是自嘲地笑了笑:“那便你去吧!”
“是!”浴月轉身離去,走了兩步一咬牙回過身來,跪在禦遙面前:“聖上,桑澤殿下就在山下,不若讓他來陪您一起喝。”
禦遙有些訝異,“他還未走?你去告訴他,請他離開巫山。”
“聖上——”
“罷了,本君親自去吧!”
禦遙躍下巫山,站在桑澤面前的時候,那個已經跪在此處十數日的少年,眼中驀然煥出神采,“阿禦!”這兩個在他口中輾轉呼喚了百年的名字,此刻真正的喚了出來。
只是對面的神女卻只覺好笑,道:“桑澤神君,本君現下無力與你解除印珈,那麽你還是巫山的守護神。還是我座下臣子,如此稱呼,不合适吧。或者,你不甘為下屬,持了八荒君主的威儀,那也無妨。只是內外有別,這般稱呼,亦然不适。你便随了洪莽源諸神,喚本君虛號,禦遙聖君吧。”
桑澤眼中聚起的神采,在禦遙一襲話中,湮滅幹淨。
禦遙卻還未停下:“本君下來,實乃看在昔年你八荒先祖與六合五鏡尚存的情意,好言勸說神君離開,莫要辜負先人遺命。用心治理八荒!”
桑澤望着禦遙,他想過千萬種與她相見的樣子,她生氣、動怒、哪怕不理他讓他這般跪着,都可以,亦或者再不見他,他也不在乎。可是偏偏她無悲無喜,持了長輩的身份,說着句句在理卻字字誅心的話。他只覺的一顆心被死死勒着,腦子根本做出思考,只重複着那兩個字:“阿禦!”
禦遙擡頭望着那輪全圓的月亮,“若是神君覺得本君護佑栽培你三萬年,過意不去,要在此長跪,那麽大可不必。本君依稀記得,百年前青丘大殿上,神君親口所說,八荒流的血,斷的脈,加上本君打你的一巴掌,已經兩清。若是為百年後刺本君的那一劍贖罪,那麽更加不必,戰争厮殺,死傷在所難免。本君化世數十萬載,這點事理還是明了的。再者,神君已跪了這些日子,本君亦承你半身血液,如此也是兩清了。神君若再跪着,便是辱沒先人了!”
桑澤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艱難地起身。他被金絲弦直面所傷,又接連開啓“七星融血大法”承受阿禦傷口反噬,雖都傷不了他根基,但到底失了半身血液,又不眠不休跪在此處,如今已是疲憊不堪。
本來只是靠着要等阿禦平安醒來這一口氣撐着,如今阿禦已然醒來,卻與他生分至此,他那一口氣算是散的幹淨。
整個人恍惚着,掙紮道:“跪在此處十八日,并非因為辜負了昔年培育之恩,也非為今日失手傷您贖罪。我自問從未有負深恩,失手傷您也實屬情非得已,若是為此二者,我不覺自己有錯。”桑澤走近禦遙,仿佛要貼到她的臉上,“我跪在此處,不過是因為曾與此生最愛的女子錯過了百年時光,而深感歉疚。我守在此處,也不過是想告訴她,我再也不要與她錯過任何時光。生生世世,每分每秒我都要和她在一起。”
禦遙将将往後退了一步,卻被桑澤一把拉回原處,“我倒是想問問聖上,這些年您是不是只是把我當一個孩子在愛護,你有沒有把我都成一個男人愛過?有沒有?有沒有?”他将整個頭埋在禦遙脖頸間,氣若游絲,卻依舊執拗地問道:“哪怕只是一個瞬間?”
禦遙持了一晚的狠心,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