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0)
可是洪莽源需要司戰之神,難道桑澤殿下就不需要聖上嗎,亦或者聖上就不需要桑澤殿下了?”
“淄河,你好歹陪侍了本君數萬年。怎麽,就因為他為你補好了幻樂鼓槌,就如此為他說話?”
“聖上休要顧左右而言他,便是今日淄河為桑澤殿下說話,亦不過是按了您的意思。您多年不為淄河修整幻樂鼓槌,難道不是為了将此功勞留給桑澤殿下嗎?明明是您自己毀了蕉萃網,卻也留着給殿下去修補;還将百草之首的曼骨草一族贈予他,又為能夠護他歷的九尾反噬而私降天劫……甚者、甚至為了讓他九尾化赤能夠圓滿不惜以半身修為代價,在沉睡時強行醒來。若不是提前一萬三千年醒來,您還是那個可以羽化來去的禦遙聖君,如何會變成如今這般,只剩了六千餘年的仙壽,內裏虛弱到不能動武的地步。這些別人可能無從知曉,可是我守着天辰命盤,眼見您、您一步步走向衰竭……聖上,這是您對我年少頑劣敲擊了鳳來琴的懲罰嗎,讓我知天命卻不得言天命?”淄河已然泣不成聲。
禦遙此刻只是一個元神,只得擡手虛扶了她一把,“起來!仟宿犯了那般錯處,本君都不曾計較。何況是和本君年少性情最相似的你。”禦遙擡了擡手,拂去淄河的淚水,“但是你既知所有,便該明白待本君羽化歸去後,該如何輔佐新主,又該如何安撫衆人!”
“臣下自不負聖命!”淄河重新跪了下去,鄭重地磕了一個頭。
禦遙點點頭,轉身離去。
“阿禦!”背後的女子站起身來,“我們一同長大,少年相伴的情分,雖然你為君我為臣,我卻一直想這樣叫一叫你。今日既不在洪莽源中,我也不怕僭越了。”
“你這樣喚我,我很開心。你我年歲相仿,無人處本就可以自在随意些。”
淄河捂着嘴巴,眼淚又一次湧出來。她的聖上,她陪伴了數萬年,思念了數萬年的聖上,并沒有因為叫了她閨中小名而覺得她失了禮儀,反而放下“本君”二字,直呼為“我”。到底淄河擦去淚水,開口道:“既如此,淄河鬥膽問上一問,阿禦,在你心中,可是将肩上職責放在了首位,你心中情愛又排在了何處?”
“你執的是天辰命盤,不是浮塗珏。”
“阿禦,我是幫你自己問的!”淄河走上前來,“二十三萬年,你方遇上與你兩情相悅之人,如果你還是那個壽與天齊,可以羽化來去的禦遙聖君。今日我便不會這樣問,我只是心疼你。你今日百般護佑桑澤殿下,來日卻留他一個人,他會恨你的。”
“我自化世,便是神女之尊,司戰之神。母神離去後,更是一直坐在神族仙界的最高處。可是我從未覺得為洪莽源做過什麽,自然也從未覺得欠了洪莽源什麽。今日所作一切,不過是随了天道罷了。你應該知曉,洪莽原諸神各司其職,在位者只此一位,豈可容兩人并立?”
“的确,桑澤殿下出生時便是天定的下一任司戰之神,于聖上,是取代者,不是繼承者!”
“萬物有序,此消彼長。便是我與桑澤不曾相愛,我也自是如今的命運,他也仍會走上那個位置。天道厚愛我多年,在我臨去前,把他送到我身邊,我很知足。”
“明明是天道無常,殘酷至斯!桑澤殿下若只是按着天辰命盤所言,是您的取代者,初入巫山的那些年,您大可下手殺了他。彼時天道也奈何不了您!可是您卻百般不忍,我不知何故,直到仟宿告知,您情歸浮塗珏後的一千年,桑澤殿下的名字出現在您身側。浮塗珏上,刻着你們累世情深。阿禦,您可知道,可這百年來,桑澤殿下,每隔十年便來一次瀛洲島探求天辰命盤,我自是聽從谕令不敢見他。可是阿禦,那麽好的孩子,那麽好的男子,你如何舍得……”
“到底,那萬年情深還是湮滅了!”珏上有字時,我們來不及相愛。待緣分化盡,我卻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禦遙想了想,從袖中拿出一方錦盒,交給淄河,“他日,他若實在受不住,把這個交給他!讓他知曉了我亦愛他之心,是我為神一生唯一也是最後的自私。我這一生,在遇到他之前,排在情愛前面的東西實在太多。我能把他放在心上,卻無法排在最前頭。”頓了頓,禦遙恢複了平常的為君之态:本君最後的使命,是為洪莽源培育下一代司戰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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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河跪在地上,接過錦盒,勉勵笑道:“臣下,自當不負聖命!”
禦遙醒來時,卻早已在三月開外。她縮了縮手,竟動彈不了,垂下眼睑才發現是被桑澤緊緊握着。
桑澤睡得極淺,禦遙一動便醒了過來,驚喜道:“阿禦,你總算醒了!”
禦遙順着桑澤的手坐起身來,看着他一臉憔悴,雙眼布滿血絲,擡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你這般死守着做什麽,我是閉關陷入的沉睡,又不是受傷昏睡。”
“說好了會日日來看你,不過一月,如何我便探不了你神識了?有三日,你的脈搏平穩,元神卻不在體內,阿禦,你到底做了什麽?”
“許是服了明瑜的丹藥,受到血咒牽引,去了一趟瀛洲島。瀛洲島上的淄河聖母,你是認識的,都是自己人,所以我無事。讓你擔心了!”
“可是你沉睡了半年之久,是原定時間的兩倍。阿禦,我是真的害怕!”
“別怕,為了你,我總會醒來的。”禦遙攏好桑澤垂落的發絲,“上來好好歇一歇,明日彈奏“後土幻音”與我聽!”
桑澤順從的上了石榻,卻不肯好好睡在石榻上,非要枕在禦遙腿上。
禦遙無奈:“床就這麽大!”
桑澤不理會,瞬間将石榻變寬了兩倍,“你反正已睡了那麽久,如今便坐着靠一靠吧,待我醒來給你啓封甘華蜜!”
禦遙點點頭,從他手中抽過扇子,輕輕搖出一縷縷帶着淺淺花香的風。
翌日,禦遙拎着一壇甘華蜜,站在巫山之巅,只聽得巫山腳下曲音緩緩流瀉開來。曠野之中白衣廣袖的少年已然悟出了精髓,琵琶上二十四根冰鐵弦随着他的指尖彈、挑、按、壓,“十段曲”中音便傾數幻化出來。
禦遙拂袖先後開啓“玄龍錐行陣”、“九曲山河陣”“鶴翼連環陣”,招來泉中魚龍、山間神獸、天上雲岚做陣眼,将桑澤困在其中。不過半日,被他盡數破開。禦遙躍下山來,掏出錦帕給他擦去額上薄汗,“學得很好!”邊說邊地上甘華蜜。
“那是自然,這半年我一直潛心修煉,術法之上以後我都不會讓你操心……”桑澤的話還未說完,只覺一陣暈眩,手一抖,甘華蜜“咣當”一聲跌在地上。頓時眼前一片模糊,待他回過神來看清楚,發現自己已被困在陣中。
陣法之外,禦遙已經揮出了金絲線,直面迎擊神獸。桑澤幾乎不敢相信,那是六合地心處的四大神獸,此刻竟出現在巫山腳下。一席青衣從天而降,一手持着戒光玉尺操伏神獸,一手撚訣召喚散在洪莽原中的孤魂野魄。
那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百年前九幽河上,他也是這樣執尺引獸,與那個紫衣的神女對戰。雖最後敗了,卻到底傷到了禦遙,讓她原本就衰竭的身體更加虛弱不堪。
“大伯!”桑澤只覺齒寒,到底他放不下仇恨。
“切記,不可再讓她動氣、動武。”淩迦的告誡猶在耳邊。桑澤看着陣法外已然動怒、亮出殺招的神女,心中抽動。
一瞬間祭出九尾,“遮天蔽日訣”雄渾的靈力了彌散開來,不過須臾便破開了陣法,手中“繞鐘”在他躍出時化成一柄長劍,直指明瑜。然而劍鋒在離明瑜喉間一寸時堪堪停住。劍頭處纏着一縷金絲弦,竟是阿禦攔下了他的劍勢。而他對面的明瑜,早已收了玉光戒尺,周身全無半點殺意。桑澤轉過身去,哪裏有什麽神獸,唯有那個紫衣的神女,嘴邊劃過一縷鮮血,帶着微微失望的神情,望着他。
“阿禦……你……”桑澤來不及思考,跑上去扶了她。
“你術法修為自是無需再要我操心,可是遇事辨事、分清局勢的能力,這些年竟尺寸未進。難道以你的修為看不出那四頭神獸是虛幻出來的,還是感知不出鎖住你的陣法彌漫着流桑花的氣味?但凡你多觀察一分,多思考一些,便可知道,明瑜此來,不過助我演一場戲!”禦遙越說越氣惱,硬是又吐出一口血來。
“阿禦!”
“聖上!”
“你留在此處反省!”禦遙拂開桑澤,對着明瑜道:“你随我回散花殿。”
“是!”桑澤屈膝跪在巫山腳下。
到底禦遙沒忍住,回頭扔給他一塊帕子,“滿頭的汗,自己擦!”話畢躍上了巫山之巅。
明瑜走過他身側時,拍拍他的肩,朝他無奈地笑了笑。
桑澤拽住明瑜的衣襟,輕聲道:“方才心中急切,要破陣而出,靈力多少震到了阿禦,你照顧一下!”
“放心!”明瑜笑着點點頭!
明瑜踏進散花殿時,禦遙正蒼白着一張臉,坐在大殿之中喝着甘華蜜。
“聖上本就身子虛弱,如今又被桑澤靈力震到。縱是甘華蜜有滋補之效,也是小口措飲的好。”
禦遙看着明瑜,笑道,“不愧是血肉至親,說的話都有一樣。”邊說邊把感華蜜遞給他,又道:“初聞酒香,竟可識出是甘華蜜。看來六合處時光清閑,倒是讓你博覽群書了!”
明瑜将甘華蜜倒入酒盅,遞給禦遙,“臣下乃半人半神之身,修為至此已難以再有所提升。聖上将臣下放在六合處,想來不是只想我做一個執燈使。如此,臣下自不敢有負聖命!”
“果真聰慧剔透,心思缜密。你和桑澤先有血脈之親,後有君臣之系。待他執掌六合五鏡時,你定要好生輔佐。以親以長之情,盡為臣為職之心!”
明瑜有片刻的驚鄂:“聖上春秋……”
“好聽的話,本君萬萬年來聽的太多!”禦遙看着桌上的另一個酒盅,朝明瑜笑了笑。
良久,明瑜肅然跪地,飲進杯中酒。
禦遙背過身去,淡淡道:“回六合吧!”
明瑜躬身而退,卻還是停下了腳步,想了想道:“聖上,非臣下要幫桑澤說話,他此番遇事慌亂,沒有邏輯,當真不能怪他。當日您讓他滅魇人魂,夷鸠鳥、女醜、侏儒三族,他分明皆是有勇有謀、攻防有序。今日不過是看見遇險之人是您,心中才亂了方寸,實乃軟肋而已!”
禦遙看着明瑜,神情似悲似喜,直到明瑜離開,才喃喃道:“軟肋?所以我才更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覺得,阿禦适合搞事業,沒有多少談戀愛的心!嗚嗚~~
☆、陳情新願
是夜,禦遙獨自一人倚在散花殿門口望月。一襲白衣飄上山巅,執着扇子緩緩走來。
禦遙低頭笑了笑,待人走近,才冷了兩分顏色:“膽子愈發打大了,誰許你上山來的,可是反省清楚了。”
桑澤并不急着接她的話,只在手中化出一件黛紫色風袍,披在禦遙身上,給她細細系好飄帶。又化出食盒,撿了個杏宵糍遞給她,才笑着開口:“白日裏,你驗收我陣法修為,那時你是師,我是徒;你訓斥我,要我反省,彼時你為君,我為臣。而此番我漏液前來,添衣送食,非尊君亦非重師,只為疼惜我心愛的女子。”
禦遙接過杏宵糍,放在手中看了看,“嘴巴是抹了蜜嗎?”
“非也!實乃我覺得我們應該公私分明的好,于公我們是君臣,于私——”桑澤頓了頓,“我們是夫妻。”
“夫妻?”禦遙送到嘴邊的點心沒有來得及咬一口,堪堪停了下來。
“今日您要我反思,我确實反思了許多,順帶着将我們的婚事也想了一想。阿禦,我們成親吧。”
阿禦皺了皺眉,面色有些難看。
“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禦遙搖搖頭,将杏宵糍遞還給桑澤,“突然間胸口悶得慌,吃不下這般甜膩的東西!”
“那我扶你進殿休息吧!”
禦遙點點頭,桑澤扶着她,卻忍不住回頭,看着那一盤點心。心下疑惑,何時杏宵糍變得甜膩了?
接下來一段日子,禦遙精神尚好,日日督促桑澤彈奏後土幻音,演化陣法。偶爾抽出金絲弦與“繞鐘”過上兩招,或者化出鳳來琴為琵琶聲和音。到底兩人都沒有使用靈力,招式之上,桑澤已然勝過她。只是到底桑澤的“後土幻音”根基尚淺,每每終了琵琶聲都被琴聲所壓制。禦遙倒也不急,“後土幻音”于她體內已經二十餘萬年,桑澤修煉不過數月,實在勝之不武。
然而,桑澤心中卻着急,自然不是因為操伏琵琶輸了的緣故。實乃阿禦近來換了口味,自那晚後,更是百般嫌棄杏宵糍,只是日日向他讨要皂酸李果腹。
在阿禦又一次連着喝甘華蜜都要擠入皂酸李汁水提味後,他終于忍不住,乘阿禦不備,以幻術定住了她,執起她的手搭上脈搏。
良久,終于松下一口氣,當真只是傷了胃口,沒有身孕。
“放開!”禦遙嗔怒。
桑澤這才回過神來,拈訣撤了幻術。
“替我把脈,何須如此動粗!愈發沒規矩了!”
“我倒是想好好給你把脈,這些天便是夜間睡覺,你都防着我,我一搭上你腕間,你便抽離出去。我又怕擾你安眠,方才出此下策!”桑澤理了理禦遙的衣襟,“阿禦,我們間還有何事是需要設防的,你怎麽了?”
“我如何防你了?”禦遙看着他的樣子,想着不與他說清,又得勞他擔心或是胡思亂想,只得咬牙道:“不過是我近日真氣又開始翻湧的厲害,本想讓你回俊壇淵住些日子,但又怕真的有事一人應付不來,便留你在散花殿。只是你睡在我身側……一碰我、我便……我又想你陪着我一同入眠,又不想……”
“唉,你做什麽?”禦遙還沒說完話,已經被桑澤一把抱起,往內室走去。
“以後我白日裏渡你靈力,夜間時摟你入睡。”桑澤邊說邊将靈力推送過來,貼着禦遙耳根淺淺道:“如此,漫漫長夜,你或者入睡,或者做其他事,由得你折騰。總之我都在你身邊!”
“由得我折騰?”禦遙挑了挑眉,一下偏過頭來,狠狠咬上桑澤耳垂,手下凝了一點力,一把扯掉了他的風袍。
“我是說夜間……夜間……阿禦……聖上……”
到底,這是一個好法子,如此十數日之後,禦遙精神大好,內裏也漸漸複元起來。縱然修為沒有什麽提高,畢竟先前的底子猶在,身子也一日好過一日。
這天,是四月的一天,有陽光傾瀉,微風和煦。
桑澤靠着流桑樹坐下,手中執着一本《兵貼》靜靜閱讀。一把折扇被枕在自己腿上的女子,抽了過去,淺淺地搖着。
“阿澤,前些日子,你說要與我成親,可是真的?”
桑澤愣了愣,放下書來,“自然是真的。”
“那你如何這些日子又不提了?我當你是說着玩的!”
“婚姻大事,我怎會拿來玩笑。不過是見你身子不好,才未提。到底你的身子比什麽都重要。再者,我們如今這般,和夫妻還有什麽區別嗎?”
“自然有區別!”禦遙坐起身來,“我們若是夫妻,便該上書浮塗珏,曉喻洪莽源。眼下洪莽源知曉的,是八千多年前我與離合之事。你知道的,我若要重新上書浮塗珏,便需先抹去與他昔年名字。”
“那便不上書了,我們能夠開開心心、長長久久地在一起,自是比什麽都好!”
“阿澤,我們去找回他的六魄吧。我想與他去浮塗珏上銷毀名字,與你将名字刻上去。”
桑澤靜靜地看着禦遙,嘆氣道:“可是要離合醒來,除了三魂六魄,還需要一個元神。他是母神精氣所化的十神之一,我們從哪裏去塑一個這樣的元神與他?”
阿禦執起桑澤的手,安撫道:“我如今修為只剩了兩成,靈力更是退化的厲害,可是我的元神是完整的。我是首代正神,自然只有他們十神擔不起,沒有我配不上。我劈一半給他,屆時你護着我便是。最多我虛弱一些,不會傷及性命的。”
“你在說甚?”桑澤掙脫禦遙的手,豁的站起身來,“你劈出一半元神,衰竭會更加迅速!阿禦,浮塗珏上有沒有我們的名字,洪莽源諸神知不知曉,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的。”
“你不在乎?那你為什麽要說與我成親?”
“我想與你成親,只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僅此而已!”桑澤被氣的連聲音都有些抖了。
“那麽,我在乎!”禦遙站起身來,聲音輕的經風即散,她将頭埋在胸前,“我想和我唯一愛過的男子,堂堂正正的在一起。我想洪莽源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夫君!”
這一刻,桑澤睜大了眼睛,他輕輕推開禦遙,捧起她的臉,一字一問道:“唯一愛過?”
禦遙點點頭,“你七尾化赤那次,有三道荒火落在巫山,是離合鳴笛為我護法。我一生從未欠過人什麽,便是那一次,我想還他恩情。他說傾慕我良久,想與我接個連理。我未歷過情滋味,那次劫後,我一顆心卻不知怎麽疼的厲害,每每看見他才稍稍安定些。可是見過之後,我便更難過。他告訴我,那便是情滋味,我信了。如此,便嫁與了他。可是你離開了巫山,當時我也不過以為你小孩心性,不得長久。可是我卻偏偏想你想的厲害,帶着這樣的心緒,我與離合從未有過夫妻之實。到底他要的名和恩,我都給了。我不欠他什麽!可是偏偏常陽山之戰,是他幫我當了奢比屍一族的箜篌聲,累的他元神俱滅。如此,我又欠了他。我沉睡的七千年,帶着對他的愧疚,半點不得安寧。可是更多的是對你的思念,你第一次探我神識的時候,我高興了好久。而真正讓我明了自己心意的,是你被明瑜扔下九幽河的那一刻。那一刻,我的心和那次歷劫時一般疼。阿澤,我是不是已經不是第一次失去你了?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錯過你了?”
“不要緊,無論你錯過我多少次,我都會重新回到你身邊。”
“你不在我身邊的百年裏,一來是我确實無力尋找六魄,二來是我不想再去尋找。我以為你不願再陪着我,守着我。我想既是這樣,那些盤根在命裏的錯處,錯便錯了,總歸這一生情愛都不會再有結果。巫山了此一生,本就是我的歸宿。”
“所以你醒來後,急急想要找離合的三魂六魄,并不是為了與他再續情緣,相反是想和他了卻塵緣?”
“我到底還欠着他一條命,如此還給他,便算了結。所以阿澤,就算你不在乎能否上書浮塗珏,我都要救活他的。這樣我們才能安安靜靜地在一起,不用擔心命裏牽扯糾纏不盡的劫數反噬。”
“既如此,用我的元神便好!總之,若是要傷到你一分一毫,我寧可他日天道懲罰,劫數反噬,我自擔着便是!”
禦遙嘆了口氣:“如今你的元神倒也是配的起了。可是你若失了一半的元神,是要再像從前一般,讓我來護着你嗎?再者,我如今這副模樣,若有司戰征伐之事,你覺得我還能再親上戰場!”
桑澤雙眼微澀,擡頭望着流雲卷舒的天空:“将六合五鏡君位為傳給我,曉喻洪莽源由我繼承下一代司戰之神,我便随了你這件事。”
禦遙看着眼前白衣廣袖的男子,面容上自是一副少年模樣,一雙明如珠玉的桃花眼裏有着望不盡的深情,柔柔糯糯。偏偏眉間一抹剛毅之色,是君臨天下的氣勢!
“六合五鏡的君位我早已傳給了你。你當是只要有高深的修為,便能修得後土幻音嗎?神族四大術法,承君位才可習,也唯有為君者才能大成!至于司戰一職,早晚也是你的,你不過是不想我再勞心,我聽你的便是。”
桑澤将阿禦攬在懷裏,點點頭,“如此,我也聽你的。”
然而縱是阿禦說了這麽許多看似無法抗拒又不得回絕的理由,可是要他眼睜睜看着禦遙劈開自己一半的元神去賠給別人,他亦是做不到的。
離合的六魄早在三魂之前入了俊壇淵,如今缺的當真只有一個元神。他想着,且緩緩,拖一拖,或許會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這樣的心思一起,他便轉了話根,只溫言道:“那麽,你可有六魄的線索?”
“先去趟嬰梁谷吧,當年我在沉睡中,朦胧中一直覺得他的魂魄受魔族之氣的侵擾,卻又仿佛覺得已然回了神界。許是我修為退化的緣故,感知并不真切,但到底不會偏離太多。我們且去看看。若不在,且當是去魔族一游了。且嬰梁谷內,有兩件事,正好需要了一了。”
“何事?”
“一件是流滕魔君擾我巫山之事,他雖被你散了半身修為。但到底巫山不是他想闖便闖的地方,魔族欠我一個說法。另一事嘛——禦遙拂開桑澤,涼涼地看着他,直到桑澤心底發毛,露出一副委屈求饒之态,才懶懶開口:“聽聞魔族長公主與我長得有幾分相似,亦是喜着紫衣,這也罷了。便是擇人為夫的眼光。也與我如出一轍,據說思慕桑澤殿下已有千年光景,呈去八荒想結百年之好的書信亦是不止一封。八荒從前、現任的君主也不曾明确回絕過!”
桑澤一把扇子僵在手裏,本想解釋解釋所謂“不回絕”不過是因為從未發放在心上。到底覺得禦遙吃醋的樣子委實可愛了些,便強忍着笑意道:“聖上,這若要論起桃花,區區一個魔族公主如何上的了臺面。您且想想,我不過三萬餘歲,面對着環繞你周身的桃花,下有五鏡掌鏡司之一的朔冰,上至四君之一的淩迦神君,中間還有一個司音之神……哦,不,若從我初來巫山時算起,那可是個個在我之上,我又何曾說什麽了!但憑本事罷了!”
禦遙靜靜地聽着,聽後定定地望着,似笑非笑道:“但憑本事?也罷,便是此刻,本君不如當年,但若全力一戰,踏平那魔族亦不是什麽難事!”話畢轉身入了散花殿,拂袖甩上大門。留的那個白袍少年被突然而來的殿門撞擊聲震的抖了一抖。一時間手中一把扇子,搖也不是,收也不是。
☆、嬰梁谷
此番禦遙和桑澤入得嬰梁谷,是下了帖子而來。魔族雖有六君,掌事者卻還是極明理、擅長袖的老大褚淮。接風宴上,尚未待禦遙開口,便先帶着其餘五君跪下請罪。
如此禦遙也不好再計較,只得虛扶了一把,只是開口卻讓是冷漠威嚴的模樣,“神魔兩族現存了不薄不厚的情意,大君已如此作為,本君亦不好再說什麽。如此便都忘了前事吧!”
“謝聖上寬厚!”
褚淮引着禦遙入座,倉陵殿中,禦遙自是坐在最高位上。她看了看立在身畔的桑澤,笑道:“随他們坐下吧,不必在這立規矩。”
褚淮拱手道:“桑澤神君承了八荒君主位,自當與吾等同坐。已為神君設好席位,亦請上座!”
禦遙順着褚淮的手望去,果然是上座,那是與魔族六君同席的位置。魔族以右為尊,如今空着的一個席位,便是在最右邊。”
“大君客氣了,今日本座前來,并非以八荒君主的身份,實乃巫山守護神。即是守護神,職責在身,自當立于君者左右,如此便很好。”
禦遙垂下眼睑,暗自笑了笑,低聲道:“你如此緊張做什麽,即便魔族與神族不甚交好,如此大殿之上,還能暗算了我不成。”
“我自不是擔心這個。你離了巫山,沒有靈氣護體,雖已服了丹藥,但這魔族之內,到底與吾等神澤氣息相悖,我怕你不舒服。在你身側,可随時渡你靈力。”
“不妨事,去吧!”
“不去!”
這兩廂正私語着,只聽一個聲音泠泠響起,“不若桑澤殿下做我們這邊來吧。”
禦遙同桑澤皆聞聲望去,是一個穿藏藍長裙的少女,腰間垂下的環佩上,墜着齊地的紫色流蘇。
“虞姜,聖上面前,不得造次。桑澤神君早已承襲君位,你豈可還以舊時身份喚之!”褚淮拱手道:“聖上,此乃小女虞姜,原是被我慣壞了。言語有失,不知禮數。望聖上恕罪。”
“虞姜?”禦遙擡眼望了望桑澤,轉而笑道:“即是犯了桑澤神君的忌諱,本君亦無權恕罪。且看桑澤神君的意思吧。”
桑澤望着禦遙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搖扇的手頓了頓,嘆氣道:“大君客氣了,無妨。本座既以巫山守護神身份前來,自然不會再持君威,令愛以“殿下”二字喚我,亦無錯處!”
“父君,您看吧,我便說桑澤殿下最是通情達理,實乃脫俗之人。”轉而走上殿來,對着桑澤道:“殿下,來吾等處做吧。聖上和我父君他們,想來有要事商談,定是無趣的緊。你看吾等處,皆是年紀相仿者,還有你的好友摩汲、揚慶二位王子皆在,可自在玩樂!”
桑澤擡眼望了望,果然那兩人正舉杯向他示意。他回首看了眼無甚表情的禦遙,兀自笑了笑,低聲道:“如此,我可就随了那公主去啦!”
禦遙飲了一口酒,酒盅落在桌上時發出了一點清脆之聲,全不若她開口的那般柔軟低婉。
她柔軟低婉地說:“敢!”
桑澤長長呼出一口氣,笑道:“不敢!”
手中折扇一籠,對着虞姜拱手道:“公主盛情,本座心領了。今日實乃職責在身,不便離開君側!望海涵!”
話音剛落,下邊的摩汲、揚慶二人,一個對桑澤投來鄙視之色,一個對虞姜投去同情之色。
散席後,由褚淮安排,禦遙與桑澤邊逛邊返回“秋水長天”。
“桑澤,那公主說你是脫俗之人,言外之意本君便是俗人了?”
“她只是誇我,并沒有貶您之意!”
“她說你們年齡相仿,意思可是本君過于年長,本君老了?”
“從年齡論,除卻衡殊、淩迦兩位神君,自沒有比您更長的人了!”
“她還說本君無趣,你們在一起可自在些!”
桑澤頓住了腳步,好像反應過來些什麽,看着只顧向前走、頭也不回的神女,笑着追上去,執了她的手,邊走邊道,“如那公主所言皆是事實,可是我喜歡的,就是俗人、就是長者、就是無趣之人。我一點也不喜歡自在!”
禦遙彎起嘴角,收住腳步,立在原處。
“怎麽了?”桑澤轉過身來。
“我累了,走不動了!”
桑澤收了扇子,一把抱起禦遙,笑得溫暖而柔情。
身後三個年輕人,将這一幕盡收眼底。
已經換了紫紗的少女,瞪直了雙眼,半晌才:“桑澤殿下不是巫山守護神嗎?他們不是君臣嗎?”
“君臣豈可并肩而行?”摩汲道
“你見過牽手的君臣?”揚慶補充。
“他們都抱在一起了!”虞姜帶着哭腔。“這、這怎們可能?”
摩汲挑了挑眉:“虞姜公主,可是相信了?”
揚慶又道:“有什麽不可能的,早同你說過了,桑澤三千歲便入了巫山,思慕聖上多年。也就是你們嬰粱谷不理外界事,阻了訊息。洪莽源誰人不知,八荒桑澤殿下,寧棄君主位,只做守護神。便是聖上無情于他,他也不可能愛上別的女子。何況,如今看來,聖上分明也鐘情于他。”
“如此,我是半分可能也沒有了?”
“啧啧啧,整個洪莽源,誰敢同禦遙聖君搶人呢?”
“就是,小心轉瞬被滅了全族!”
“男未娶,女未嫁。怕什麽?”虞姜一咬牙,“公平競争罷了!”
摩汲和揚慶望着氣呼呼遠去的少女,相視一眼。摩汲道:“有幾分桑澤勇闖巫山的模樣!”
揚慶點點頭:“競争便競争,可那對手是禦遙聖君,公平二字從何而來!”
這廂,桑澤給禦遙渡完靈力,正要熄燈就寝。禦遙卻攔下了他,“出去轉轉再回來!”
桑澤有些疑惑地望着她,“可還不困,那我陪你出去走走!”
禦遙笑了笑:“我确實有些乏了,但你兩位朋友一路尾随,想來等你已久。你成日呆在巫山,難得今日得見,且同他們敘敘舊!我正好打坐一會,順一順心緒。”
“無妨,白日裏有的是時間!夜已深,我不想留你一人!”
禦遙從榻上下來,執了桑澤的手,“若今夜你不去,只怕來日在洪莽源我的名號就不是戰神這麽簡單了。焉知那些小輩會怎樣添油加醋的編排我!”
“原來竟也有堂堂禦遙聖君害怕的事!”桑澤将手中未打開的折扇敲了敲額頭。
“自從有了你,我便有了很多害怕的事!”禦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