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1)

笑道:“人間有話,由愛亦生憂,由愛亦生怖,果真不錯!”

桑澤聽着禦遙的話,怔在原地。

禦遙剛要回頭,便被他一把攬入懷裏:“再說一遍!”

“說什麽?”

“就你方才的那句話!”

“人間有話,由愛亦生憂,由愛亦生怖,果真不錯!”

“由愛亦生憂,由愛亦生怖。阿禦,你雖說要嫁給我,可是“愛”之一字卻說的少之又少。從你口中聽到“愛”字真是寥寥無幾,何況你竟還生出了憂患。”

“我都願意嫁給你了,難道還非得将那一字整日挂在嘴上,才方顯的我真心嗎?”

“我自然知道你的心,只是也想聽聽這個字!”

禦遙偏了偏頭,含笑咬過他的耳根,“說出來确實不大熟稔,不若行動更直接些!”

桑澤尚未反應過來,流桑花香已經漫地浮起,催動着魅術。

一瞬間,芙蓉帳暖,春光□□。

☆、無望丹

翌日,禦遙醒來時,桑澤已經不再床榻。她擡手忽見掌中有微光閃爍,細看原是桑澤以術法留下的字跡。

“與友人期,辰時三刻即歸,勿念。”

禦遙看了看屋外光景,估摸已到辰時一刻,便想着出去迎一迎桑澤。只是将将走出屋外,卻覺得背後霞光一片。她轉身細看,原來門口設了一個出的去卻進不來的仙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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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她心下歡喜,伸手感知障法,喃喃道:“三萬歲封君成聖時,我原也有這樣的好修為!”想了想又道:“也無妨,你有和我有,又有什麽區別呢!”

“阿禦,你醒了!”

禦遙回過神來,聞聲望去,少年白袍玉帶,腰間挂着一方水碧色的環佩,環佩上印着流桑花紋,正好與他袖口、衣襟的銀色流桑花夜遙相呼應。

“阿禦?”桑澤又喚了一聲,一手搭上她的脈搏。

禦遙由他把着,伸出另一只手給他将滑在胸前的發絲捋到身後,開口道:“今日這身衣衫不錯!”

桑澤挑眉笑了笑,放下禦遙的手,“可是又看上了?”

把那仙障撤了!”禦遙轉身回到屋子,桑澤尾随在身後。

只是再出來時,終日穿着紫衣的神女,已經着了一襲白袍。較之片刻前桑澤的清俊溫雅,她自是一番冰清高潔。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禦遙看着周遭景致,“可是兆陰山底?”

“我就說沒有你不認識的地。您來過?”

“不曾來過,不過是閑時在書中讀過。據說兆陰山地聚集了日月精華,是魔族修煉術法的好去處,是故被魔族當作聖地。當年魔族始祖隋棠曾發了帖子,邀我同游,後因戰事耽擱,等得空想來時,她已應劫羽化。如此便錯過了。你帶我來此作甚?”

“難道書中沒寫,這兆陰山底,聚集萬物精華。除了可以讓魔族修為大漲,還長着頂美味的炎須菜,河澗游着極鮮美的坤綸魚,岩壁還有酸甜的甘棗霜。”

禦遙愣愣地望着桑澤,“我讀的是《道法論》,不是《物種雜談》。”

桑澤搖着扇子,“且不論你讀了什麽,你随我來便好。保證給你驚喜!”

禦遙随在他身後,涼涼道:“驚喜!大抵是你同那章尾山和廟翠山的兩位小殿下,又琢磨出了什麽吃食吧!”

本正懶懶搖着折扇的少年,堪堪停下腳步,回過身來,“聖上,縱然您才智無雙,好歹您也藏拙一番。”

“藏拙?”到底禦遙走到了前頭,“辦不到!”

很快,到了山底的“漫野翠華”。只是除了之前便守在此處的摩汲、揚慶,此刻俨然多了一人,虞姜公主。

禦遙自不覺得有些什麽,受了他們的跪拜禮之後,便坐了下來,看着一桌子的菜,持着難得對外的一點暖意,許他們起身。

桑澤經過摩汲、揚慶兩人時,狠狠地瞪了一眼。兩人則一臉無奈又無辜。唯有虞姜一副東道主的模樣,走上前來,給禦遙布菜。

禦遙無比慈愛地笑了笑,“公主也愛紫色,這身衣裳不錯!”

“真的嗎?父君本不許我穿的。怕犯了聖上忌諱,君前失儀!”虞姜有些羞澀道:“聖上這般說,我便安心了。”

“有什麽忌諱不忌諱,不過是若兩人皆着一色,碰在一起看的眼花罷了。本君知曉公主亦偏愛紫色,本君遠來是客,怎能與主人撞了衫。是故換了身衣裳。”

摩汲、揚慶二人這才注意到,禦遙身上那一身,原是今早桑澤穿的那一套。頓時目瞪口呆地望向桑澤。

桑澤卻只當不知,只陪坐在禦遙身側,倒了杯甘棗霜釀制的果酒遞上,溫言道:“嘗一嘗,自是比不了甘華蜜,但也是排的上號的美酒了!”

“既比不了甘華蜜,你還給我喝作甚。”禦遙轉過頭:“我看這兩道才倒是很好,不知是個什麽名字?”

摩汲和揚慶急急上前,摩汲指着一碗湯道:“回聖上,此乃羅菇魚湯,用的是坤綸魚,此魚無刺無鱗,魚肉鮮美,入口即化。做關鍵此魚肉有滋補養顏、延年益壽之效。”

“聖上,這道菜,名喚碧玉羮,以炎須菜菜心做主料,大火烹炒,後以藥酒激灑收尾出鍋。極為嫩滑爽口。”

順着他們介紹,桑澤一一将菜給禦遙布上。禦遙提着勺子攪着湯色,眉間微皺了一下,持湯的手亦有輕微的顫抖。

桑澤坐在身側,自是看的清楚,廣袖中的掌風推送去重重靈力。

禦遙恢複了一點神色,朝他笑了笑,轉而道:“難為你們有心了,這些菜看起來便很有食欲,桑澤同你們在一起,倒是學了一手好廚藝。”說話間手中浮出兩朵如玉般的花朵,“一人一朵,當是這桌菜的酬勞!”

摩汲、揚慶二人一時面面相觑,随後皆望向桑澤。

桑澤拂袖收了菜色,亦笑道:“這是流桑花,有何功效爾等自是清楚。執着此花,爾等即可招搖洪莽源。”

于是,兩人瞬間跪倒在地,感謝神女恩德。

“起來吧!”禦遙站起身來,望了一眼身畔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桑澤身上的虞姜,慈愛道:“本君随身便只帶了這兩朵整的,其餘皆是花葉,不好贈了公主。只是勞公主侍奉,今日晚宴,本君送公主一份大禮!”

虞姜亦跪下謝恩。

待出了兆陰山底,離了三個少年目送的視線,禦遙一口氣松下來,整個人往後仰去。

桑澤眉心一跳,一把接入懷中,一路輸送靈力回了“秋水長天”。

“我好些了!”禦遙睜開雙眼,讓桑澤撤了掌了。

“怎會這樣,入谷以來,我一直以靈力護你。便是方才入兆陰山底,我也是把過脈,确定無礙才領你進入。”桑澤眉間憂色愈重,心中更是愧疚,“阿禦,離合的六魄應當不再谷中了,便是兆陰山底,我也前後巡視過,确實沒有痕跡。我們早些出谷吧!”

“并非我身體之故,方才是隋棠的氣澤,入了我體內。她似有事不能釋懷,想來告知與我。奈何我與她,如今一個散了修為,一個剩了僅有一點氣息,無法感應清晰。”

“到底也是你內裏虛弱,不然誰能入的你身體。可還用膳嗎,我都帶……”

桑澤的話尚未說完,禦遙霍得站起身來,雙眸顯出一片紅光,拂袖推到案幾杯盞。

“阿禦!”桑澤手中已經呈出白光紅蕊,要逼出禦遙體內之魂。

“不要!”禦遙掙紮着恢複了一絲清明,眼中紅光減退,勉勵收住了自己要拍向桑澤的手,對着桑澤吼道:“出去!”

“阿禦!”桑澤本想迎身抱住他,卻在一瞬間被阿禦雙手間十縷金絲弦織就的網縛住全身。憑他如今的術法修為,想要破網而出,自是不難。可是偏偏金絲弦連着禦遙靈力根基,一旦破網出來,必定傷到她。這一猶豫間,禦遙揮袖将桑澤扇出門外,濃郁的流桑花之氣圍在他周身,竟讓他一時間半點靈力的提不起來。兩扇門合上的瞬間,他看見禦遙雙眼重新浮上紅光,周身彌漫出一股黑色的氣澤。

桑澤知曉此刻慌不得,最重要的是破開花氣,恢複靈力。于是勉勵平伏心緒,與門外打坐,很快一顆顆汗珠從他額間滴下。只是屋內莫名的安靜,讓他心神無法安定下來,如此糾結交織,他閉上眼,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阿禦如何,只求靜下心來。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覺得身上一松,果然身上的金絲網已經消失不見。

可他的一顆心卻提到了嗓子口,并非是他凝神掙脫了束縛,那麽是阿禦自己收了金絲網,還是、還是阿禦連金絲弦都控制不住了?

他揮袖開門,果然看見禦遙背靠着床榻,整個人委頓在地上,容色更是蒼白的厲害。而那一方黑色的氣澤見在他開門之際,正與他擦肩而過。

桑澤大步上前,一手攬起禦遙,一手反掌吸來氣澤,赤紅的眼中一片肅殺之意。

“放她走!她沒有惡意,并未傷我,是我自己受不住!”禦遙喘出一口氣,看着桑澤沖冠的怒氣,“聽話!”只是兩個字,卻因體內争氣抵擋,而忍不住連連咳嗽。

桑澤扔開那一抹氣澤,咬着牙沒說話,只是将靈力源源不斷的輸入禦遙體內。

禦遙恢複了一點精神,阻了他的靈力:“我歇一歇便好,這樣頻繁耗損你的靈力,會傷到你根基的。”

桑澤沒有理會,搭上禦遙脈搏,确認不再虛浮後,才撤下了掌力。

“一頭的汗!”禦遙就着廣袖給他擦了擦,“我沒事!就算有些不好,也不打緊的,你別怕。”

桑澤還是沉默着,只是一把将禦遙抱到了床上,将她按下,蓋好被子。自己則坐在一旁陪着。

禦遙扯了扯他的衣袖,“我真的沒事。”

桑澤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摩挲了幾下,也翻身上了床榻,就着阿禦躺了下去。

“你……白日朗朗,我一個人歇會便好。折騰了一大早,我尚未用膳果腹,不若你将帶回來的膳食熱一熱,與我吃。”禦遙有些不自在地推開他。

桑澤覺出了異樣,眉心微皺,坐起身來,望着禦遙。她身上彌漫着一股與平素裏流桑花冷冽之香截然不同的馥郁之氣。

“我餓了!”禦遙帶着三分嬌嗔。

桑澤點點頭,下了床榻。卻不過一瞬,轉身從禦遙身上吸出一顆金色的丹藥。

“你……”禦遙嘆了口氣,“真真是有長進了,這麽快便發現了。”

“這是什麽?”桑澤終于開了口。

禦遙坐起身來,“是隋棠給我的,無望丹。我也是方才才知曉,原來昔年她與自己弟子相戀,動情後導致修為停滞不前,以靈力孕子,分娩後神魂俱散。她那弟子受不住她離去的事實,三年後飲下“無望丹”,忘盡前塵。那弟子便是如今的諸淮,孩子便是虞姜。”

“那她給你這個做什麽?”桑澤根本不想理會他人的故事,“你又藏着做什麽?”

“我……”禦遙忍不住笑了笑,“你不覺的這個故事中,有個問題嗎,褚淮忘盡前塵,如何卻記得得虞姜是他的親女?”

“褚淮如今的妻子不是他舅家表妹嗎,約莫是當年那檔子事,尚有知情之人。到底虞姜公主是隋棠始祖唯一的血脈,如此才将其存在了君後名下。這樣一來,自是皆大歡喜。至于各自背後到底是何心境,我們外人怎可體會。”桑澤冷笑:“只是這褚淮,若是被人下藥,我自覺的他可悲可憐。若是自己選擇忘卻,真真是讓人看不起。與他同位稱君,是吾之恥。”說話間,碾碎了手中丹藥。

“哎——你——”禦遙收了口,沒有再說話。

“怎麽了,還舍不得我銷毀它?”桑澤氣呼呼地重新翻上床,盯着禦遙道:“你且告訴我,留着這東西,你是打算自己吃,還是喂給我吃?”

禦遙有些心虛地偏過頭,“我沒這樣想,你多慮了!”

“那最好!睡覺!”桑澤将她按下去,一把摟在懷裏。

“可是我真的餓!”禦遙轉過身來,貼着他的胸口委屈道。

“那你吃我吧!”少年閉上雙眼,摟得更緊了些。

屋外一抹黑色氣澤中,化出一個模糊的身影,望着屋內一對恩愛無比的男女,神情亦悲亦喜:“此間如此相愛,死別之時,又該如何承受。阿禦,但願你是幸運的!”

☆、虞姜

因是知曉了魔族始祖與褚淮的那段秘辛,晚宴之上桑澤看見褚淮便百般覺得不順眼,與他同坐更是不自在。

禦遙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輕聲道:“隋棠與你非親非故,你如何這麽大氣性。不知道的還以為魔族與你八荒結了什麽天大的梁子。”

桑澤搖着扇子道:“我說還是随在你身側便好,你非要我以君主之位入席。能把心愛之人忘卻的這般幹淨,只為自己好過的人,我八荒不屑與之結盟。”

禦遙笑了笑:“這話說的就孩子氣了,部族相交,家國結盟,何時以情為首了?自是利益當先。”

“若無情只有利益,利益必不長久。”

“利益二字,本就無需長久。但凡有心算計之處,皆可為利益,皆可出弊端。情義因珍稀而長存,可是往往排在情之前的東西,實在太多。”禦遙望着桑澤,有些疲憊地笑道。

桑澤從袖中拿出一顆提神補氣地丹藥,化在掌風推送入禦遙體內,片刻才道:“我聽你的便是,就當從未聽過此聞。”說着倒了杯酒,“我去賠個不是,原是我精神不好,輕怠了他。”

禦遙點點頭,“乖!”

桑澤執着酒杯走下來,卻忍不住回頭,望向那個王座之上獨坐的女子。他沒有告訴她,這世上,只要她在,那麽排在他心裏最前頭,最高處的,永遠都只有“情”之一字。

桑澤舉着酒杯,給褚淮敬酒。他本就一貫溫潤親和,此時又是為了讓阿禦安心,于是言語動作中,便是更加恭謹謙遜。莫名被他冷怠了一晚上的褚淮這才定下心來,與他互敬。

一時間,賓主盡歡。

于是,在這個歡潮裏,虞姜走了過來,笑靥盈盈道:“父君和殿下看來聊的甚是融洽!父君覺得殿下如何?”

褚淮自是知曉自家女兒的心思,但是這兩日下來,看着桑澤與禦遙的形容,加之偶爾從外界傳了的消息,本就心思極細的他早已看清了局勢。于是愛憐地望着自己的女兒,笑笑道:“虞姜,你又失禮了,當稱神君才對。桑澤神君自是少年英才,不然怎會年紀輕輕便榮登君主位。也唯有如此,才當真是配的起聖上?”

“父君!”虞姜心下一急,聲音便大了些。

這一大聲,本來或獨酌、或兩兩互敬、或三五同舉的諸位,便都聞聲望來。連着大殿之上本來神情有些怏怏的神女,眼中也重聚了一些光彩,凝到她身上。

褚淮意識到禦遙移來的目光,趕緊轉出身來,對着禦遙拱手道:“是褚淮育兒無方,擾了聖上雅興。”

禦遙笑了笑:“無妨,小孩子說話,本就該自在些。本君也乏了,正欲離去。這樣由的他們玩鬧,也不用擔心會擾到本君。”

說完起身正欲離去,于是一殿的神仙都随她站了起來。那個穿着與她同樣顏色的少女,卻急急攔在了她面前。

本來因着桑澤,禦遙的确不喜虞姜。但自從知道了虞姜的身世,看在隋棠的面上,她此番确實持了一顆長輩憐愛小輩的心。

卻不知那廂,即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又是将她當做了天字頭一號情敵。而向來愛而不得的女子是最沒有理智的,這個沒有了理智的魔族公主,便開始語不驚人死不休。

“聖上,且留一留。虞姜有話要說。”

禦遙看她就這樣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也沒有計較禮數,卻也識出她那幾分醋意。到底念及隋棠,不想與她傷了顏面。于是便道:本君乏了,公主有事,晚些再說吧!或者由你父君轉達,會更好些!”

偏虞姜是個執拗性子,堅持道:“虞姜不會叨擾聖上太久,一炷香的時間便可!”

禦遙嘆了口氣,“可是白日裏本君說要送你一份大禮,本君并不曾忘記。如今衆人皆在,本君便收了你為義女如何?”

衆人都吃了一驚,禦遙聖君至今無子無徒,唯有桑澤受教于巫山三萬年,卻也因兩人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從未以師徒之名示衆過。如今竟然要收虞姜為義女,當真是天大的恩寵。

然而虞姜卻絲毫不為所動,只道:“聖上厚恩,虞姜不敢相接。不過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聖上,還望聖上容我叨擾片刻。”

禦遙靜靜地望向她,重新做回正座,拂了拂衣袖,“機會只有一次,你莫要後悔。”

“自是不悔!”

“那你問吧!”

“洪莽源傳聞,桑澤殿下愛慕聖上多年,可是真的?”

禦遙笑了笑:“這你當問桑澤殿下?”

桑澤望向禦遙,眼中持了十足的暖意,折扇籠在手中:“不是傳聞,是事實。”

虞姜點了點頭,轉向禦遙繼續道:“那麽聖上可喜歡殿下?”

“喜歡!”

“如此,聖上和殿下是兩情相悅了?”

“自然!”

“那麽聖上與殿下可是成親了?”

“尚未!”

“也就是說,男未婚,女未嫁?”

“的确!”

“的确?”虞姜笑了笑,“聖上怕是記錯了吧,您已經成過親,您的夫君是司音之神,洪莽源諸神皆知。縱然司音之神已在七千多年前神魂聚散。可是即便在凡塵,夫死再嫁,也不可這般随意。況且是在洪莽原,您和司音之神曾上書浮塗珏,至今未曾銷去名字,如此再嫁他人,你就不怕命理反噬,他日業報落在桑澤殿下的身上。如此自私之情,便是你對桑澤殿下的情義?”

大殿之上已經安靜的沒有一丁點聲音,摩汲一杯酒舉在半空,聽到此處生生灑出來一半。揚慶本來夾着一塊菜正欲送進嘴裏,如今硬是戳在了臉頰上。魔族六君更是個個站了起來,期中年齡最小的流滕君兩眼翻在頭頂,口中喃喃:“本君原以為闖巫山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如今看來,啧啧,後生可畏啊。”褚淮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只看着禦遙神色如常,一貫的清冷模樣,自是辨不出其心境。只是身畔的白袍少年,握扇的手已經發出骨節猙獰的聲音。而他自己的女兒,卻還在侃侃而談。

“父君方才說桑澤殿下如今配的起聖上了,可是我卻覺得殿下如何要配的起聖上,分明是聖上配不起殿下!”

只聽“啪”的一聲,一陣靈光閃過,褚淮九節銀莽鞭已經抽到的虞姜身上,屈膝跪倒在地:“聖上恕罪,近來小女瘋魔了些,口不擇言,原是我管教不善。褚淮願意領罰!”

禦遙看着面前的父女倆,片刻笑道:“她所言非虛,句句屬實。本君是嫁過人,浮塗珏上與司音之神名字猶在,那又如何?司音之神已經亡故,本君便合該守此一生,不能再愛他人,亦或者不能再被他人所愛?”

“虞姜公主小小年紀,操的心倒不少!”桑澤目光迎向禦遙,自是一片溫和深情。一個杯盞在他手中化為齑粉,他甩了甩了濕噠噠的手,走上前來。

“大君确實教子無方,既然甘願領罰——”桑澤想了想,“聖上,臣下為巫山守護神,刑罰便由沉下來動手吧!”

禦遙點了點頭,徑直走出殿外。

其餘五君意要上前阻止,被褚淮揮手勸退。

“桑澤殿下,你不喜歡我不要緊。即是我冒犯了聖上,我自甘願領罰!”虞姜直起身子,迎向桑澤。

“你當然該罰,但本座只動一次手!”說話間,桑澤手中折扇輕揮,有濃郁冷冽的流桑花之氣直擊褚淮體內。

桑澤搖開扇子,尾随禦遙而去。只是手中拈訣操伏,被無望丹封印的記憶,在褚淮腦海中傾數複原。

“師尊……師尊……是你嗎?”

“父君,父君……我、我是虞姜啊……你……”

“我原想滅了這魔族的!還是你的法子好!”

“讓他恢複記憶,他若覺得痛苦,自是對他的懲罰。他若覺得應該承受,便是我們施的恩惠。至于那公主,她若以後不再穿紫衣,也便罷了!”

“還有,她送往八荒相結親的書信,并非沒有回應……實乃連青丘大殿都不曾進得,便被丢出去了……”

☆、封山

禦遙從內室轉入散花殿時,正好看見桑澤坐在案幾旁,一封帖子在他掌中焚為灰燼。

“有什麽吃的嗎?我餓了!”

桑澤過來扶着禦遙禦遙在石桌旁坐下,“先喝些湯!”

禦遙看着濃濃奶色,白壁無暇的湯汁,就着桑澤手中喝了一口。有些驚訝道:“這不是羅菇魚湯嗎?竟可以保存這麽久?”

桑澤笑了笑,“你還當是兆陰山底摩汲做的那份呢?我如何會給你吃那麽不新鮮的東西,這是我做的。昨夜裏探知到你這一兩日便會醒來,是故今早才下的鍋,一直用小火煨到了此時。好喝嗎?”

“好喝!”禦遙就着桑澤的手,喝完了一碗湯,伸過來看了看,“還要!”頓了頓又道:“這魚不是兆陰山底才有嗎,你又去嬰梁谷了?”

“你一回來便沉睡着,我怎會離開你。再說那地方如今亂成一鍋粥,踏進去便是一身是非。這魚是摩汲送來的,他出谷時趁亂撈盡了那池中魚,念着您送他的流桑花,便分了一半與我。如今都養在俊壇淵呢!”

禦遙想要接過碗,被桑澤拂開了去,只得繼續由他喂着。邊喝邊道:“那炎須菜呢,當時隋棠入了我體內,累得我一口也沒吃。那道菜看着便十分有食欲!”

桑澤又送了一勺給禦遙,笑道:“已在俊壇淵種下了。我以靈力催化着,保證與在兆陰山低一般青翠鮮嫩。”

禦遙點點頭,“往後每百年,給你那兩位朋友送一朵流桑花。幾時他們能辨出俊壇淵位置了,便帶他們上山來玩。”

桑澤點點頭,“好!”又道:“還有一事需與你說,魔族如今大亂了,褚淮恢複了記憶,亂了心智。六君中流縢欲上位,聯合了褚淮妻族。方才那封帖子,便是保持中立的魔族老三、老四聯合則褚淮母族發來的求救信。”

“你剛才不是将書信燒了嗎,自然是不想理會。做的很好。以後,此等事情,你處理便好,無需告知我。”

“可是我很好奇,這褚淮的妻子是他親表妹,如此他妻族同他母族,不是同族嗎,如何分成了兩派?”

“傻子,這有什麽可好奇的,人心都可以生出二心。何況是同族之中,存有異心者,再正常不過了。”禦遙端起桌上那只空碗,還想再盛一碗,硬是給桑澤瞪着眼止住了,只得讪讪地放下。

又道:“今日之事,于魔族而言,像是你我做下的惡果。其實不過是隋棠借我之手,重新清洗魔族罷了。如此,又順勢将這個鍋甩在了我身上!”

“重新清洗?”桑澤似有所悟,“的确,這魔族六君确也不是彼此一心的,內地裏各自成派。如今不過稍稍出了些狀況,便已揪出了這麽多人。只是……以褚淮做引子,褚淮不是她心愛的弟子嗎,又是她摯愛之人,這代價委實大了些。”

禦遙眉間浮起難得的哀色,“愛而不得者,或者成全,或者成恨。而隋棠為褚淮冒死生子,看似求仁得仁。可是她曾打下的山河,執掌的國土,卻白白便宜了其他人。若是褚淮還記得她,或許她不會如此執拗,偏偏褚淮忘記了她。她為君一生,也曾馳騁沙場,也曾縱橫天下,可如今,還有誰記得她?她愛過的男子,忘了她;她用生命換來的孩子,認他人做母。我不知道她在羽化的那一刻,和今日決定重新颠覆魔族的這一刻,心中到底是何念想。只是覺得……只是覺得……

禦遙再也說不下去,只是淚眼朦胧得望着桑澤。

“阿禦,你不是隋棠,我也不是褚淮。”桑澤摟過禦遙,“我說過,我會找到讓你羽化歸來的法子,一定會找到的。便是找不到,我也可以和你共享此生。”

“共享?”禦遙推開桑澤,震驚道:“你想做什麽?你從哪裏聽來的共享此生?”

“你知道是不是?”桑澤拉過禦遙:“我們可以共享一個元神,血脈相連,同生共死。”

禦遙勉勵平伏氣息,“同生者之生,共死者之死嗎?那麽你告訴我,血脈并着心脈都連在了一起,是先死而生,還是生而後死?若是先死而生,你能在我壽數終結之前修到羽化來去嗎?若是生而後死,你我雙雙隕落,洪莽源何人來擔司戰一職?”

禦遙越說越急,好不容易修整的氣息又開始紊亂,激得她連連咳嗽。

共用一個元神的方法曾在她腦海中浮現過,但很快被她否決了。縱然有生的可能,但風險實在太大,如若不成,便需要搭上桑澤的性命。若是這樣,她既負使命,又累愛人,這樣代價,她付不起。

桑澤想要渡過靈力,被她拂袖甩開,“你少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氣我,便比什麽都好。”

“阿禦!”桑澤無奈道:“司禮之神都可以衣缽相傳,司戰之神就非你我不可嗎?屆時我找一個合适的人,傳予他便好。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了。”桑澤将禦遙拉得更近一些,摸着她的頭埋進自己胸膛:“難道你不想與我永遠在一起嗎?”

“我想……可是……”

“沒有可是——”

到底禦遙擡起頭,拂開桑澤,退後了一步,雙眼中一片清明堅毅:“共享一個元神的辦法,你想都別想!”

“為什麽?”桑澤覺得無力極了,“難道司戰之神都是天定的嗎?便是天定又如何,我無懼天道,更不想遵從天道。倒是你,阿禦,你告訴我,在你心裏是職責多一點,還是愛我多一些?嬰梁谷倉陵殿中,你說排在情義之前的東西實在太多,我只當你是在教我治國之道,馭臣之術。如今想來,你不過是在提前暗示我罷了,我在你心中,根本沒有那麽重要。所以即便你壽數有限,留我一人,我也無需太傷心,是不是?”

一瞬間,禦遙怔在原地。她在倉陵殿中說那番話時當真只是為了教授他,并無他意。可是她在瀛洲島上同淄河所言,也确實是實言。

她為神太久,亦清醒了太久。可是自動情後,與其說是渾噩,不如說是貪戀此間溫暖,便一直不想太過清醒。可是偏偏如今,桑澤問到了根上,她卻只想含混了過去。

她實在沒有勇氣告訴他,她将他放在了心尖上,卻沒有排在最前頭。

胸腔中真氣翻湧的厲害,喉間有濃重的血腥湧上來,她倒退了兩步,撐在案幾上,用盡了力氣壓制,她說:“直接了當的說是,你定以為我又賭氣了。那我就說可能吧,可能我覺的你不是最重要的,所以自然也認為在你心中,我不是最重要的。你才不過三萬餘歲,他日沒了我……沒了我,傷心個百年、千年,慢慢得也就好了。待你十三萬歲、二十三萬歲時……禦遙看着桑澤的臉色,慢慢竟不敢再說下去。

“待我十三萬歲、二十三萬歲時,如何呢?”桑澤一步一步走近禦遙,禦遙心中愧疚,竟被他逼得步步後退。

“你還小,你以後會遇見更好的女子,會有好的姻緣,會有很多孩子,會……”

“你知不知你在說什麽?”桑澤一把抓住禦遙的肩膀,“阿禦,你到底再說什麽?”

禦遙在桑澤的怒吼中怔了怔,仿佛回過神來,只一瞬間便斂盡了上一刻的清苦失态,笑道:“我說我愛你,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可是至于有多愛,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比起天道和我身負的職責,你只能排在後面。”

“說了這麽多,所以你便覺得我沒有十足十的愛你?我可以在你離去後,再愛上別的女子?可以慢慢忘了你?”

“阿澤……本來、本來你就無需完完全全地愛我。他年歲月裏……”

她想告訴他,他确實是天定的司戰之神,可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因為她比誰都明白,眼前的少年早就将整心都給了她。若是此刻知道自己是天定的下一代司戰之神,是她的取代者,便會将命都送與了她。

“你還要這樣說!”桑澤赤紅了雙眼,推了她一把,徑直走到門邊,“對,他年歲月裏,沒有你,我也會過得很好。我不死不滅,壽與天齊,皆為你所賜。”

“阿澤,我不是那個意思——”桑澤推她的那一下,的确沒有用力,他也不可能用力。可是禦遙還是覺得自己已經站不住,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顫抖。

他在怪她。

他在恨她。

桑澤停下腳步:“別再說了,我懂你的意思了。說到底,你就是想告訴我,這世間沒有什麽是一定的。比如于我,歲月漫長,難保從一而終。于您,時光匆匆,所以才覺得我很好。如此想來,若您也歲月無憂,大抵也不會選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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