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2)

“你……”只一瞬,禦遙呆立在原處,動不了一步,也吐不出一個字。良久,她艱難的喘出一口氣,“你能明白這些……你能明白這些,也很好。”

桑澤看着禦遙蒼白的面容,想上前扶她一扶。卻不料禦遙拂袖轉過身去,“回俊壇淵吧,我們都靜一靜。若一時覺得心緒難平,回八荒也無妨。分開一段時間,或許我們可以想的更清楚些。”

桑澤伸在半空中的手,指尖顫了顫,還是收了回來,轉身離開了散花殿。

禦遙的唇邊有細細的血流出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開成一朵一朵鮮紅的花。她順着石桌跌下去,喉間忍了太久的鮮血随着真氣的翻湧,傾數吐出來。她抖着手擦了擦,卻越擦越多。她的雙眼已經無法聚焦,散花殿中也已經沒有那個白色的身影。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若是歲月無憂,我自然只會選擇你,我會完完整整地愛你。和你一樣,将整顆心都給你。”

最後的意識模糊前,她彈指關上了散花殿的大門,拈訣開啓護山陣法。

她最後一次憑着印珈感知那個少年,很好,他已經到了巫山腳下,離開了巫山。

她慘白的面容上浮起一點笑意,她想,無論是對于天道,還是那個男子,她都盡力了。

有紫色的霞光從她體內流瀉出來,一縷一縷纏繞在巫山之上。

剛剛落入山腳的少年,踉跄跪在地上,胸腔裏一顆跳動的心髒仿佛被劈成兩半,疼痛撕扯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艱難地回頭,眼中是痛徹心扉的絕望。

阿禦,她封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本來我只是想寫一個尋常吵架的,然後不知怎麽就寫歪了……吵的有點厲害!!!後來改了改,就索性更厲害了點!

☆、隋棠

整個巫山,被紫色霞光纏繞着,絲絲縷縷都是禦遙的靈力。可是桑澤知道,那不僅僅是她的靈力,更是她的命。以往都是每個三年修為減退一分,可如今距離上一次不過一年多。修為如此快速衰竭,是心志受到了摧殘。

是他的那些話,傷到了她。

他對了她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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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對,他年歲月裏,沒有你,我也會過得很好。

他說:我不死不滅,壽與天齊,皆為你所賜。

他說:于我,歲月漫長,難保從一而終。于您,時光匆匆,所以才覺得我很好。

他說:如此想來,若您也歲月無憂,大抵也不會選擇我。

而她,在他離開時,慘白着一張臉,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又是什麽?

她說:你能明白這些……你能明白這些,也很好。

她是有多失望,多傷心,才會這樣對他說?

這一刻,桑澤才豁然明白,那個有着赫赫戰績,讓整個洪莽源都仰首叩拜的女子,卻于情愛之上,脆弱不堪。她分明是怕的,怕自己離開她,怕自己不要她。所以她才會在在嬰梁谷中,持着聖君之威,多次與一個比她小了不知多少、根本毫不起眼的孩子争風吃醋。而他為什麽會對她說那些話?為什麽在她明明已經虛弱無比的時候,卻還要離開她?

他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咬牙忍着身上的流毒、劇痛、心悸各類反噬,強逼着自己保持清醒。他在這一瞬才仿佛真正成長起來,意識到他再也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他再也不能只受庇護。巫山之上的那個女子,需要他實實在在的保護和守護。上六路陣法他不知破解之法,身上又開啓了七星融血大法,若是硬闖,他同阿禦,可能都會葬命于此。

他忍住顫抖,抑制住心慌,估摸半個時辰後,反噬結束,才踏入陣中。滿山遍野的紫光,是從阿禦心脈中散出來的。所以,他根本無法闖陣,一旦硬闖破開陣法,阿禦心脈必定被震碎。

所以,他只得于周身化出“遮天蔽日訣”的護體之光,踏入陣法。眼前浮現出與阿禦相處的一幕幕,耳畔卻仍然不斷回蕩着今日對阿禦的字字誅心之語。含在眼裏的淚珠在第三路陣法中,滴下第一顆,然後便再也收不住。随着陣法的層層推入,加之他只守不攻,待行至最後一路,九重護體之光已經傾數破碎。

到底,他終于看見散花殿出現在眼前,嘴角牽起一點弧度,彈指揮去淚水。只是在他行将踏出陣法最後一刻,右手因莫名的疼痛洩了真氣。陣中利劍不偏不倚刺中後心,他頓了頓腳步,以靈力逼出利劍,凝神止住鮮血,一掌劈開了散花殿大門。

随着兩扇殿門被開啓,映入他眼簾的,是他一生都都無法忘記的場景。

那個在人前永遠高高在上,讓人可望不可即的神女,此刻正蜷縮在地上,紫色霞光已經變得稀薄且黯淡,卻還在從她體內流瀉出去。她的左手死死地握着一把匕首,狠狠地劃着自己的右手,似要從掌心中剜去些什麽。

血流了一地,那只右手已經血肉模糊。而她的臉上,有大片大片的水澤落下來,分不清到底是汗水還是淚水。

桑澤拂袖吸來匕首,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邊,将她扶起抱在懷裏,握着她那只浸滿了血的手,輸入重重靈力。貼着她的耳畔輕輕道:“對不起。”

禦遙定定得望着面前的男子,仿佛恢複了一點神識,“阿澤?”

“是我。”

禦遙的雙眼凝出一點神采,神思亦清明起來,只是眼中卻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還在流血的右手。

“你若已經真的這般厭惡我,不必傷了自己。從我處結束便好。”說話間桑澤執着匕首往自己右手刺去。

千鈞一發間,禦遙流瀉出去的紫色霞光傾數回到體內,鳳凰之心中的神澤之靈煥出光彩。她聚起一點靈力,劈掌揮開了桑澤手中的匕首。

桑澤有一刻的驚訝,只見随着紫光的回歸,禦遙身體中一股黑色之氣被逼出來。

禦遙袖中金絲弦一股化十,攔在殿門口,阻擋了黑氣的逃竄。

“又是你?”桑澤扶起禦遙,眼中已經燃起殺意。

“你、你竟然回來了?”黑氣之中,化出一個神色哀怨的女子,轉頭不可思議的望着心脈完好的禦遙,對着桑澤道,“明明我封了山,你如何進來的?當年……當年你進來時是那樣莽撞,你要是有一分清醒……也不會……也不會……?”

“因位我不是褚淮!”桑澤看着神智混亂的模糊剪影,知道那是魔族始祖隋棠。

“阿禦,你比我幸運。”隋棠黯然道。

禦遙望了一眼身畔的少年,眼中含了一點暖意,對着隋棠道:“你借我之手,清洗了魔族。到底還是不滿足,連着神族都要一起亂一亂嗎?”

“阿禦,由你坐鎮神族,我是當真沒有這個念頭。可是難得你虛弱成這個樣子,心志又這般薄弱。”隋棠看了一眼桑澤,“你看看,我們傾盡所有的孩子,我們愛了一生的男子,到底都是些什麽貨色。不過半日,你忘了他對你說了些什麽嗎?或非他傷了你,你能這般不濟,容我入了體內嗎?”

禦遙眼中眸色漸冷,“隋棠,世間或許有千千萬萬個褚淮,但是只有一個桑澤。本君到底比你多了一份好運氣。”

“你——”隋棠被禦遙一激,本就混亂的神智,更加淩亂癫狂,“既然只有一個,那索性這一個都不用留着了。”

說話間隋棠化作一股黑氣,直逼桑澤。

桑澤一手攬着禦遙,一手化出“繞鐘”,只三分靈力推弦撥轉,便将黑氣震碎成千萬片。待第二波琵琶聲起,隋棠留在洪莽原的最後一抹氣澤被徹底封印于琵琶中。

禦遙擡起頭望着他:“為何不直接讓她飛灰湮滅?”

“與其和魔族結盟,存着那随時可斷的情義,不如直接收繳了幹淨。她不是魔族始祖嗎,将她封印于饒鐘之上,待我研究研究,去了那嬰梁谷自化世便有的氣澤,直接編入神族豈不更好。實在不行,留着她,讓她看我是如何滅了那魔族的!”

禦遙撇過頭笑了笑:“哪裏學來一身戾氣!”

“你竟不知?”桑澤仿佛有些生氣,撕下自己的一截白袍,纏在禦遙手上。只是一碰到傷口,他自己便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怎麽了?”因着他半跪在地,伏在禦遙膝上,禦遙便看的清楚。“可是哪裏受傷了?”

“沒事,只是你這手傷成這樣,我……”

禦遙扶起他的臉,“我沒有要和你廢除印珈,再說那印珈也不是長在皮肉上。不過是隋棠看了眼紅,一時被她擾了神識,才會那般。”

“那你為何要封山?”

“傻了嗎?剛剛不是說了,山是隋棠封的。”禦遙嘆了口氣,“當年她分娩之時,執意要留下孩子。支了褚淮離谷,後以自身靈力封谷,又擔心褚淮破陣入谷,便将心脈綁于靈力之上。便是你今日在山腳看見的樣子。大抵當時褚淮關心則亂,失了方寸,強行破陣入谷,結果累的她心脈俱斷。”

“阿澤!”禦遙看着有些失神的桑澤,輕輕喚了一聲,“你現在明白,為何我願意多次容忍隋棠了吧,實乃她之當年,過于慘烈。她與我相争半世,交手數萬年。神魔兩族沒有結盟前,于公我們是敵人,可是私下裏,我們卻惺惺相惜。結盟後,更是難得的摯友。這也是為何這些年,我格外照拂魔族的原因。”

“即是這樣,且讓他們先破再立吧。”

桑澤兩眼盯着禦遙,良久猛地将阿禦摟入懷中,越抱越緊。

禦遙感覺道他心跳的飛快,整個人也顫抖的厲害。只推開他,神色急切道:“你到底怎麽了,告訴我,可是受傷了,傷在哪裏?”禦遙豁然想起上六路尚未教他破陣之法,自己被隋棠氣息擾亂,閉殿封山,心脈也随着隋棠一樣被纏在靈力上,如今他破了陣,自己卻毫發無損。他到底是怎麽上來的?

“我沒傷着。只是……只是覺得好險,我感知到你的修為又在減退,只想立刻出現在你面。我差點和褚淮一樣,一心要見你,而失了理智躍入陣中。我想想都後怕,若是那樣……若是那樣……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到底你沒有和他一樣。我該謝謝隋棠,幫我教會了你一些寶貴的東西。”

“什麽?”

“理智和分寸。”禦遙頓了頓,“我和你說,你無須完完全全地愛我,沒有別的意思。于情愛之上,你自然對我徹底而純粹,我也曉得,也很開心。可是于你整個人生裏,愛字當先自然最好。你可以最愛我,卻不可以唯一只愛我,你還有責任、道義,神谕,這樣你的人生才會圓滿。回頭來說,這樣,你才能更好地愛我。對不對?譬如今日,如果你一味只顧沖上來,我便只能步隋棠後塵,你就是第二個褚淮。”

“嗯。”桑澤點了點頭,還想再說些什麽,卻猛地噴出一大口血。

“阿澤!”禦遙看着灑在自己手心裏黑紅色地血跡,一把抱過桑澤,扯開他的衣袍檢查,胸前沒有傷口,那便是背後。她手中無力,只得斂神吹了口氣,褪盡了他的衣衫,果然後心處被利劍所傷。

“我……沒事……”

“閉嘴!”禦遙識處傷口的樣子,那是最後一路“黎光”陣中的光劍穿心的模樣。偏偏百年前桑澤被明瑜所控時,心脈受了損傷,雖然養了這些年,恢複的差不多了,卻又被她金絲弦直面挫傷。而“黎光”陣是唯一一路帶着流毒的陣法。

她提了一口氣,聚起靈力,揮手間定住了桑澤,鎖住他的心脈,控制了流毒流竄。

“阿禦……我自己來……”

“讓你閉嘴,九重護體之光都碎了,你還能來什麽?”禦遙喘出一口氣,将桑澤扶正了,自己轉到他身後,吻上傷口,催動着體內靈力,一口一口将流毒吸出。好幾次,因為靈力的消耗導致體力不濟,吸至一半整個人都跌在桑澤背上。

“阿——禦——”桑澤被定住了身形掙脫不出,心中急切,卻也只好定下神,淨化毒素。

眼看最後的流毒即将排除幹淨,流拂鳳來琴在半空化出身形,琴音聲聲傳出。禦遙頓了頓,竟是戰音。桑澤亦睜開雙眼,眼裏滿是震驚。卻也不過一瞬,閉上眸子,繼續配合着阿禦逼出流毒。

禦遙吸出最後一口混着流毒的殘血,彈指解開桑澤,只覺得連将毒血吐出的力氣都沒了。整個人只想沉沉睡去。

“阿禦!”桑澤擦去她嘴邊滑落的血液,發現竟同自己一般,也是黑紅一片。

禦遙定了定神,睜開眼來,氣息微弱道:“這是你的血,我體內有純正的流桑花之氣,可禦百毒。傷不了我。”

說着召來鳳來琴,奏了一小段曲音,對着桑澤道:“合該幫你逼出這一身流毒。眼下我已經下不了巫山,便是操伏琴曲也不順靈活。方才那段曲音可記得了?”

桑澤額首,覺得體內真氣在慢慢圓融上升,想要渡一些給阿禦,卻被她止住了,“留着護住心脈。那是傳召五鏡掌鏡司的曲調,召得了他們,其他将領也可随你傳喚。帶兵去叢極淵吧。”

“是魔族?”

禦遙點點頭,“原是我大意了,魔族內亂,戰火禍及凡塵。不必讓他們再留在洪莽源了。”

“好!我去。”桑澤将禦遙抱起放在石榻上,“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是修為的減退,百年裏出現過無數次,不妨事的。隋棠入體,也不過亂了我神識,右手更是小傷。我自己調息便可。安心去吧!”

“嗯!”桑澤吻了吻禦遙額頭,“今日裏說的那些混賬話,原是被你氣急了才說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偏要放在心上,等你回來好好與我道歉!”

“好,等我回來!”

☆、魔族之亂

如果桑澤從散花殿出來,沒有一分停留,直入叢極淵,或許後來的許多事就都不一樣來了。可是很多時候,只需那一分乃至一秒的偏差,命運就截然不同。

他只是在躍下巫山之巅時,回望了一眼散花殿,耽擱了片刻的功夫。對面俊壇淵底三魂六魄争相要湧出的氣澤便迎面而來。

桑澤心下明了,六魄散于嬰梁谷數千年,沾染的魔族戾氣雖被他淨化的差不多了。但當年畢竟是他從魔族六君手中搶奪過來,焉知他們內裏到底有沒有動過六魄。而如今,魔族動亂禍及神族,蔓延至人間,魔族始祖隋棠又出現在巫山。六魄正正好在此時想要湧出地底,想來定是脫不了關系了。

權衡之下,他祭出“繞鐘”,傳音于阿九以外的四位掌鏡司先趕往叢極淵,自己則回了俊壇淵。

俊壇淵地底,六魄已經盡數湧出,浩淼池中的三魂也在急急召喚,魂魄分開了七千餘年,已然是迫不及待想要團聚。

桑澤執扇揮開府門時,離合魂魄正死死纏着浴月,即将吞食。

“殿——下——”浴月又驚又喜。

桑澤擲出折扇,引過浴月。眼中一抹精光射入浴月雙眸,頓時浴月腦海中一片空白,關于這一段記憶被洗去。他将浴月扔出俊壇淵,吩咐道:“去散花殿照顧阿禦。”話畢拂袖關了府門。

浴月愣了愣,前事不知,揉揉了腦袋道:“殿下這是怎麽了,難不成又和聖上賭氣了?”

而俊壇淵內,桑澤到底慢了一步,三魂六魄已經合體,化出一個素白的身影。因着沒有元神,如今也就呈現不出實體,只是一個飄忽的輪廓。

一丈之遙,兩個皆着白袍廣袖的男子四目相對。

離合先開了口,還是一貫的溫柔文雅:“七千年了,想不到當年的桑澤殿下,如今已經是桑澤神君了!”

桑澤執着扇子,面色柔和,眼中卻是一片清冷,淡淡道:“久違了,司音之神!”

離合又道:“昔年你愛慕阿禦,追逐她萬餘年,卻不想如今細看來連着眉眼神色都與她有兩份相像了。”

桑澤笑道:“人間素有“夫妻相”一說,大抵便是這個意思。”

“夫妻?”離合輕哼了一聲,“與阿禦結百年之好,上書浮塗珏的是本司。桑澤神君失言了吧。”

“你與阿禦上書浮塗珏,洪莽原皆知。你為何與阿禦上書浮塗珏,便只有你知我知阿禦知。你又是如何得了能與阿禦上書浮塗珏的機會,估計連阿禦都不知,只剩你我二人所知了。”

桑澤一步一步走近那個素白的身影,言語裏是說不出的寒意冰冷,眉宇間更是是千萬年錯失所愛的怒意和仇恨。

離合卻始終平靜:“浮塗珏上的事,你果然知道。那又怎樣呢,阿禦她連聽都不願多聽你說一句。”

“的确,又能怎樣呢?”桑澤搖着扇子,持了萬餘年來少有的桀骜:“如同阿禦嫁給了你,又能怎樣呢?你從未得到過她。”

“巧舌如簧。”離合不欲再理會桑澤,只朝着府門走去。

桑澤甩開廣袖,吸來離合魂魄,封在折扇上。

“放開我,我要見阿禦!”

“想見阿禦,是不可能了。”桑澤看着扇面,“她說要把自己的元神劈一半給你,還了你的恩情。可是你施了什麽恩情與她?她又欠了你什麽?明明是你欠了我們的!”

淩迦落在巫山之巅時,桑澤正好騰起漠鼓,飛上雲端。

桑澤朝淩駕拱了拱手,道:拜托了!”

淩迦望着那個禦風而行的白衣少年,良久才轉身入了散花殿。

叢極淵處,與其說是魔族之亂殃及人間,不如說是其有意為之。

待桑澤到達時,守在大帳之中的垂越,已将戰況理出。

原是流滕事敗,挾了褚淮之女虞姜逃至叢極淵,欲從此處下凡,取得生機。不料褚淮追至此處,而流縢和虞姜卻就此下落不明。

“逃至此處才下落不明,多半已入人間。”

“的确,據探子回報,那褚淮也是這般思量的。但起初他擔心魔族氣澤入凡塵擾亂人間命數,故而只守在了此處。可只因多日不得消息,心緒被激,失了心智。故而開啓了魔族秘術“摧心斂欲”陣。至此一路散在洪莽原中數萬年的惡靈游魂都被聚攏了起來。又因吞食了無數人魂,混着原本的魔族氣澤,修為便不再純淨,着實大漲了幾番,如今已然是第二個魔族始祖隋棠了。

“原是如此,本座說區區一個褚淮,如何有這般能耐。我們且去看看那“摧心斂欲陣”。”

桑澤眉間微皺,出了大帳。遙遙望去,竟發現此陣有兩個陣眼。一個陣眼自然由着褚淮煉化的魂魄鎮守,其中一個竟彌漫着茫茫紅塵濁氣。

“叢極淵人神交彙,有凡人實屬正常,可是這凡塵欲念如何會有數十萬之多?”

“殿下有所不知,此乃羲臨國的萬千人魂。當日聖上入羲臨國,我們誰也感知不到她的氣澤,便是因為叢極淵處被這萬千魂魄擋着。”

桑澤望着手中印珈,明白過來。阿禦同他講過羲臨國最後三代女王的事跡,羲唯、羲吝個個都是執念深重,至于那個自出生就未見天日,一生被封印至死的羲和,只怕也是怨念滔天。

如此被魔族陣法催化,此戰只怕要苦戰了。

這樣想着,只見陣法外一截赤紅色的法器淩空躍起,又轉瞬化成兩段落下。

“是朔冰!”垂越眉心緊皺,化出白芒鐘接住了赤練鞭交給桑澤。

果然,鎮守在北方的藍衣掌鏡司失了法器,本來持鞭的右手被一股紅塵濁氣瞬間纏上。

陣心處的一把羅佛傘化出銀光小箭,追向那股濁氣,幸得在濁氣直入心脈的那一刻,如戳蛇尾,釘死在地。

朔冰渡了一半的修為守在陣法處,然後扶着右肩整個人點足退開數丈。

“垂越,你去替下朔冰。”話畢桑澤回了大帳。

朔冰進來時,氣息已經不穩,臉色亦是青白一片。他喘着氣承禀:“殿下,北方失守了。實乃臣下之過。”

桑澤遙遙頭,“不怪你,北方屬水,是滄瀾一鏡遭了反噬。想來因在多年前!”

“殿下是指羲臨國?”

“一鏡耀百國,羲臨國作為屬水之國曾統領其他九十九國。羲臨國中之事你自比本座清楚,如今這個局面,不過是因果循環!你且回鏡中調伏。此陣兩孔陣眼,堵了那紅塵濁氣的一眼,便是破了一半。不然牽着凡人命數,我們只能淨化,不能攻伐,半點主動權都沒有。”

朔冰心下了然,拜別桑澤。

“朔冰!”桑澤叫住了他,遞上赤練鞭。

朔冰接過鞭子,有些驚訝,本以為被震斷的鞭子此刻卻完好無損。遂而反應過來,跪下向桑澤致謝。

“無需多禮!快去吧!”

此後數月的時間,桑澤命鐘寐、柔姬、垂越輪番淨化紅塵濁氣,又譴了八門中的雷電二門入凡間尋找流縢、虞姜二人,自己則帶着曼骨草多次入陣探尋破陣之法。

然而褚淮身上原本純淨的魔族氣澤混入了人間紅塵濁氣,又因失了心志,招招劈來皆為殺招,完全是一副要與天地同消的模樣。桑澤因九重護體之光尚未重新凝出,修為上便占不了任何便宜。甚至有兩次都被魔氣侵體,一時心脈上的舊傷複發,連日來便時常心悸。

這一日,鎮守西方的鐘寐入帳來報,說是在人間發現了流縢和虞姜的蹤跡,眼下雷神和流縢正在激戰中,虞姜已被電神救下。

桑澤終于松下一口氣,有了虞姜在手,多少可以喚醒褚淮神智。當日他既守在這不入凡塵,想來還是秉着一顆遵循天道之心的。如此,但凡褚淮還有三分清醒,便有希望收了這“催心斂欲陣”。

鐘寐疑惑道:“此陣雖兇險,卻也不是無可破。殿下為何非要褚淮自己收陣呢?”

桑澤搖着扇子:“破陣自是不難,可是此陣非一般陣法。這幾次本座入陣巡視,已看出了法門。此陣一旦破開,原本的散魄惡靈混着紅塵濁氣會一同散入人間,若是化出實體,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所以破陣實乃下策。”桑澤頓了頓,“褚淮為尋虞姜而來,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去迎一迎電神,早日将虞姜帶回。”

“是,臣下領命!”鐘寐擡起頭時正看見桑澤一手捂在心口,眉間緊擰。

“殿下,可是身體不适!”

桑澤定了定神,“無妨,只是舊傷複發,近日裏沒有好好調息罷了。不礙事。”

“巫山上靈氣渾厚,殿下不妨回去歇息兩天。這裏有我們幾個守着,一時出不了亂子。”

“不用了,早日平了此間事,才是上策。你先去吧!”

鐘寐只得無奈,拱手退出了帳外。

而巫山之上的散花殿內,禦遙已經醒來,望着水鏡中呈現的場景,又看着淩迦守在一旁,只得耐下性子,留在巫山。

淩迦自顧自地飲着甘華蜜,只道:“這小狐貍的手藝是益發精進。”

禦遙上前拎了一壇,仰頭要喝。不料給淩迦一把奪了下來,斟在酒盞中遞給她,“桑澤走時,要我照顧好你。如今他本事大了,連繞鐘都握在了手裏,估計我也打不過他了。還是遵命的好!”

禦遙看了兩眼被奪去的酒壇,只得接過酒盅灌下,才道:“洪莽源多戰事,你倒是清閑,有着這功夫,不若你去幫幫他。”

淩迦笑得無奈:“幫他最好的法子,便是看着你。這個路數我還是分得清的!”頓了頓又道:“你身子雖恢複得差不了,氣息也順暢了許多。但前提是不可離開巫山,亦不能動武。可記牢了!”

禦遙遞過那盞已經空了的酒盅,“我就去看看,保證不上戰場,你可陪我同去。你靈力自不必巫山氣澤差,是不是?”

淩迦給她續上酒,涼涼道:“想也莫想!呆在巫山,老老實實喝藥打坐。”

禦遙“咯吱”捏碎了酒盅,狠狠白了淩駕一眼。

淩迦也不計較,想了想道:“我這連着兩次上巫山,你們兩都是一身傷。我倒是放下了,又想着小狐貍也算是修成了正果。可是阿禦,你能否同我說說,你兩如何能這般折騰!”

阿禦斜眼裏看了看淩迦,兀自笑道“夫妻吵架不行嗎?”

淩迦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夫妻?吵架?行行行……只是阿禦,此番你倆吵架,便是一個少了半條命,一個剩了一口氣。那若哪天你倆夫妻打架,是不是打算将整個洪莽源給都颠覆了?”

禦遙一杯酒停在唇邊,想了想道:“那屆時只得有勞兄長,重新開天辟地了。”

淩迦望向禦遙,禦遙亦迎向他,杯盞相敬,一如當年手足情深。

只是杯中酒尚未飲盡,水鏡中發出地裂轟鳴之聲。禦遙拂袖起身,揮袖灑出流桑花之氣定住了淩迦。

“阿禦!”

“我雖失了大半修為,比不得從前,只是流桑花之氣至今未有人能破。得罪了,兄長!”

“你不要命了!”淩駕怒吼。

禦遙合了合雙眼,憑着印珈感知到桑澤。

他被捆在“摧心斂欲陣”中,連着繞鐘都已祭出,琵琶弦上,後土幻音層層彌漫,叢極淵處逐漸清明,那個白衣少年卻漸漸被陣眼之中的紅塵濁氣吞沒。

作者有話要說: 離合即将正面上線~~再也不是活在臺詞中了~!

☆、摧心斂欲

禦遙召回了阿九,駕着它趕往叢極淵。

一路上,她看着原本散在洪莽原中散魄惡靈的氣澤,越來越純淨,慢慢地有些竟開始彌漫出神澤仙氣。她的一顆心一點一點往下沉,那是至少二代之神才有的氣澤。

她化出鳳來琴,傳令各個掌鏡司,只一瞬,皆有回應。可她右掌的印珈,光芒卻越來越弱,是桑澤,他以魂魄祭飼了惡靈,淨化了魔靥嗎?叢極淵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千頭萬緒,連着一顆驚懼交加的心。禦遙重新奏曲鳳來琴,以軍令、以谕令三次下達掌鏡司,追回桑澤,就此止戰。

然而待她到達叢極淵,落座大帳中,三位掌鏡司皆神色晦暗,跪在地上。

到底垂越開了口:“聖上,我們按您之命已經傳令于桑澤殿下。但是“摧心斂欲陣”外原本我們四人四方所守之處,殿下分別設了“一字戮仙陣”、“洪嬰微塵陣”“洛水七殺陣”與“血河斷星陣”,本來我們拼勁全力自是也可破陣。可是這四陣中還依次融了七海的“萬獸引潮陣”和“鐵馬冰河陣”以及八荒的“天荒參辰陣”和“鬥轉星移陣”,我們便束手無策了。殿下率領百草,已經陷入苦戰五天了!”

“東南西北四方既然都進不去,阿九,你從上空入。中方屬土,垂越你以白芒鐘為阿九加持,送他入陣法。”

“聖上,白芒鐘自殿下入陣便一直在虛空加持,阿九可直接進入。”

“如此甚好,快去!”

禦遙籠在雲袖中的手,握緊成拳,他這是起了必死之心破陣,又怕破陣後控制不住外溢的魔魇之氣流竄人間和擾亂洪莽原,才在外設了四陣依次圍困。還用了自己改編之後的陣法,她看着帳中跪地的三位毫發無損的掌鏡司……原來,他,是想把戰力留給自己。

如此,她又怎能辜負了他!

禦遙躍出帳外,淩空奏起鳳來琴,琴音聲聲入陣。

除卻垂越因要看顧法器,柔姬和鐘寐皆随禦遙立在半空中。

待一曲琴音結束,禦遙看着手中慢慢又開始亮起光芒的印珈,終于松下一口氣。亦在鐘寐的呈禀之中,明晰了事情的因果。

原來桑澤本已尋到虞姜,入陣将其送還給褚淮。褚淮見到虞姜亦恢複了幾分清明,承諾撤陣回谷,本是皆大歡喜之事。卻在褚淮撤了一半的時候,虞姜暴斃。事後才知流滕将自己的元神同虞姜的鎖在了一起,雷神追繳他時,他自知回頭無路,自戕于人間。如此便搭上了虞姜性命。一時間,褚淮徹底瘋癫,連着虞姜散于陣中的新魂,“摧心斂欲陣”重新開啓。

禦遙望着手中印珈,眼前有一瞬間發黑。她徹底明白,為何桑澤會困于陣中。

那陣雖厲害,桑澤有繞鐘在手,便是破不了陣,出陣亦是不難。如今被困,實乃虞姜之故。

摧心斂欲。

摧的是桑澤心脈。

斂的是此間執念。

第二輪琴音又起,微抖的雙手彈錯了一個音,瞬間琴音反噬盡數拍在她胸口。她的渾身微頓,血從口中劃出。

“聖上!”鐘寐和柔姬驚呼。

禦遙卻沒有理會他們,随着她指尖彈撥的曲音,“摧心斂欲陣”上的黑色之氣逐漸稀薄。良久,只聽的琵琶聲聲響起,陣法上空沖出白光紅蕊的氣澤。阿九攜卷着一襲白衣沖出陣來。

禦遙止了彈撥,雙手撐在琴身,目光有些渙散,嘴角卻露出一點笑意。

“阿九,你怎麽出了燭陰鏡?”白衣少年閉着雙眼,意識有些模糊。

“我是奉命出鏡!”

“哦,我剛剛仿佛聽到阿禦的琴聲了。”

“對啊,我送聖上來的。”

“哦!”少年累極,似要睡過去。

“什麽?你剛剛說什麽?”桑澤豁然睜開雙眼恢複了一點清明。

“我是奉谕令,随聖上同來的。”

桑澤瞬間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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