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4)

的眼神。

繞鐘長劍迎上離合手中劍的瞬間,随着一截翠竹被均勻的劈開兩半,叢極淵處盤旋數月的“摧心斂欲陣”被破開。原本被吸入陣眼中的散靈咒怨重新彌散開來,卻因隋棠氣澤的召喚,傾數撲将過來,轉瞬将氣澤分瓜吞噬幹淨。

但隋棠畢竟是與禦遙并列的魔君,便是些許氣澤,又豈是那些宵小承受得起的。雖被吞噬,卻死死地纏住了一衆散靈游魂逃竄的腳步。】

桑澤看準時機,一手執劍與離合過招,一手反掌化出“遮天蔽日訣”,拍向那糾纏在一起的萬千惡靈。

“師尊——”不知何時,褚淮破開桑澤的仙障,直奔隋棠。

可這茫茫洪莽源,哪還有什麽魔族始祖隋棠。

有的只是綿延而下的“遮天蔽日訣”掌風。

褚淮倒在隋棠氣澤散盡的地方,雙手撫摸着身下的每一方土地,對着那個九天之上的白衣少年輕輕傳了句話。

桑澤收回掌勢,他看的清楚,褚淮的口型說的是“謝謝!”

“他在謝你,明明是本司幫他破開了仙障。”趁着桑澤失神的瞬間,離合拍掌而來。

桑澤抽劍回身,橫劍攔住了那個一身月白長袍的男子,劍柄推向一寸,便已刺入離合心窩:“你乃神族司音之神,神職所書:司音掌樂,澤被蒼生。且看你如今模樣,可對的起天地?”

☆、神與魔2

離合捂着心口,仰天大笑,良久方才停歇下來,看着桑澤不屑道:“何時,輪到你與本司說蒼生了?兩日前,你将我三魂六魄扔于陣眼中,淨化散靈怨氣時,你的憐愛之心又在哪裏?”

“難道司音之神的意思是,彼時若易地而處,司音之神會留本座性命,而将自己投身陣眼?”

隔了數千年的時光,桑澤再也不是那個懵懂的少年,他冷笑道:“若阿禦對你還有情意,還如當年那般想要嫁給你,本座或許會親身去飼那口陣眼。可是如今阿禦需要的人是本座,本座就會好好惜命。至于你,若真魂魄散于陣中,可能還能留一點念想給阿禦。可是今宵,你以神澤之身,入魔族之體,導致修為不純也便罷了。卻還攪亂兩族情意,連累下界蒼生,莫說本座,阿禦都不會再容你。”

“口口聲聲阿禦,看來魔族那一方氣澤沒有擾亂了你。”離合看了一眼叢極淵處隋棠和褚淮身形消散的地方,“那魔族公主,竟這般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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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姜?”桑澤想起昨日的夢境,想起阿禦對他說,如果昨夜,不是我守在此處。此刻醒來,你可能不記得我了,确切地說你已經不記得愛我了。“你……竟想混亂本座記憶,讓本座錯愛他人?”

“比起讓你忘卻她,想來若讓你愛上別人,回頭知曉真相更加痛不欲生。只是可惜到底只是魔族氣息,比不了浮塗珏。”

“浮塗珏”三字入耳,桑澤腦海中前塵往事撲面而來,“當年明明浮塗珏上刻的是我和阿禦的名字,可是阿禦卻嫁給了你,是你改了浮塗珏是不是?”

“果然聰明,大約你早已猜到。只是本司好奇,當年你尚且可以為本司和阿禦雕刻玉庚帖,如何此番便如此憎恨本司?”

桑澤定定地看着對面的男子,“大約如同當年,司音之神也是端正明理的雅神,而如今卻變成這幅不堪的樣子是一個道理。本座之變,皆随你之變罷了。”

“本司從未變過,從過去,到如今,再到以後,本司一直愛着阿禦!”

“你沒有資格說愛他,更不會有以後了!”桑澤手中收了繞鐘,劈掌出去。卻不料剩餘的那一方陣眼,在離合的拈訣之下直上雲霄。

神魔鬼怪,桑澤皆可滅之屠之,然而唯有人世的魂魄需分善惡對待。一時間桑澤只能守,不能攻。又因九重護體之光尚未恢複,如今更是只得損耗修為來淨化紅塵濁氣。

“本司職責的确是澤陂蒼生,如今且先借這蒼生困一困你。讓阿禦看看,你若被這凡世惡靈侵染,失了純正的修為,混了紅塵濁氣,她可還要你?”

被萬千紅塵包裹的少年,眉間有戾氣上浮,手中繞鐘長劍寒光閃過,只一瞬便破開了擋在身前的氣澤,劍鋒直指離合。

“你……居然敢不分善惡,強行破出?”

“司音之神都可以以蒼生為祭,本座一個掌管殺伐、以戰止戰的司戰統帥,還用在乎什麽生靈。”桑澤冷笑道:“至于天道,本座早就說過,不想遵守。”

“好好好,果然,阿禦将你□□的很好。可是你以為她為什麽教導你,愛護你,你不過是她的責任罷了……”離合往後倒去,即将跌入凡界,“你在她身邊一日,便饞時她一分……”

“你說什麽?”桑澤腦中轟然炸開,傾身追去。

什麽叫“你在她身邊一日,便饞時她一分……”

“我說……你根本不是她的繼承者,而是取代者……”

眼看桑澤就要追上,離合拈訣而起,拍掌擊向桑澤。

身後是蜂擁上來的億萬紅塵濁氣,前面是離合傾盡全力的一擊,心底是那一句“你根本不是她的繼承者,而是取代者”,桑澤喉間噴出鮮血,随着離合一起跌入凡塵。

“阿澤——”禦遙捂着心口倉惶醒來時,距離淩迦許諾她的一個時辰,其實已多出一個時辰。

她精神尚好,體內靈力雖稀薄卻縷縷精純圓渾,整個人都舒暢了許多。

只是她的一顆心,卻跳動的厲害,她本來睡得很好,卻莫名做了個夢。夢中桑澤死死地望着她,可是無論她怎麽喚他,他都不肯回應。她喚的有些累了,便走上去想要抱抱他,卻不料那個少年轉身離去,任她怎樣追喊,他都不肯回頭……

禦遙心內急切,呼吸有些粗重,環顧四周,淩迦亦不再帳中。她有些不安的下了床,疾步走向帳外,門帳撩起的瞬間與一個黑色衣衫的人撞個滿懷。

是淩迦。

“醒了!”淩迦自是一貫的安适笑意,執起禦遙手腕,點點頭,“總算幫你将氣息理順了些。可是舒服多了?”

“外面怎樣了,桑澤呢?”禦遙抽回手,還是出了帳門。

“陣法破了,是隋棠的氣澤纏住了那些散靈咒怨,褚淮也随她去了。如今魔族剩餘的兵甲都被編入了神族的軍隊中,掌鏡司們正在清掃戰場,不日便可回鏡。你也可會巫山好好調養調養了。可是放心了?”

禦遙看着逐漸清明的叢極淵,亦在淩迦的話中,稍稍安下心來。

“此戰因魔族而起,以魔族止息,想來是最好的方式。”禦遙轉過身來,“我們去帥帳中看看他,以後我當真只需守在巫山便可。”

“阿禦!”淩迦看着向前邁出的女子,憂色浮上眉間,“桑澤不在帥帳中。”

禦遙堪堪停下腳步,看着淩迦神色,卻又只當未見,“那他在何處,可是在過來的路上?無妨,我去迎迎他。”

“阿禦!”淩迦追了上去,攔下她。

禦遙無奈,偏過頭不讓自己看他焦慮的神情,只笑道:“戰事都結束了,戰場之上都是我們的人,兄長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桑澤……”

“兄長與我同去找他,總行了吧。”

“阿禦,他……”

“那我不去了,我在這裏等他,你去、你去告訴他我醒了,我想見他……”

“阿禦!”淩迦扶住了她,強迫她看着自己,“桑澤不在叢極淵,他同離合,一起消失了。”

禦遙猛地望向淩迦,仿若不信,“消失?離合?”

“三千多年前,他便在嬰梁谷找回了離合的六魄,一直以自己的真氣養在俊壇淵。此番臨來叢極淵時,離合三魂六魄竟正好合體。也不知為何,他……竟帶着魂魄上了戰場。”

“他為什麽要帶着離合的魂魄上戰場?”禦遙猛地擡起雙眼,震驚道。

“可是要離合醒來,除了三魂六魄,還需要一個元神。他是母神精氣所化的十神之一,我們從哪裏去塑一個這樣的元神與他?”

“我劈一半給他,屆時你護着我便是。最多我虛弱一些,不會傷及性命的。”

“既如此,用我的元神便好!總之,若是要傷到你一分一毫,我寧可他日天道懲罰,劫數反噬,我自擔着便是!”

“那麽,你可有六魄的線索?”

“我倒是想當你沒來過。可是這近百年,你不是每年都回俊壇淵嗎?何事勞你如此牽挂!巫山和俊壇咫尺之地,我如何當你沒來過?”

“何事……勞你如此牽挂?”

那些話語在禦遙耳畔浮起,他以為她還愛着別的男子,所以年年回俊壇淵飼養那男子的魂魄,只為她能夠圓滿。他知曉了她真實的情意,因她要報恩還情,便一直默默得想着法子。而她,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她已經知道,自己不欠別人的,已經不想再去尋什麽三魂六魄。

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不對,離合只有魂魄,哪來的元神?”禦遙望着淩迦。

“據阿九和漠鼓回禀,他占了褚淮的元神。還有……”

“還有什麽?”禦遙抓着淩迦的手有輕微的顫抖,腦海中響起那日趕來叢極淵時看到的神澤仙氣,“前日裏,可是桑澤用離合的三魂六魄飼了陣眼,淨化的怨氣?”

淩迦點點頭,“當時若不是你趕來,可能桑澤會以畢生修為為祭,徹底填了那兩個陣眼。後受你琴音召喚,許是放不下你,方才撤出了陣法。如此那陣法雖有破裂之像,卻到底沒有破解。離合六魄當日散在嬰梁谷,自是與褚淮有所感應,不知怎的,竟反入了褚淮之體,吸了他的元神。如此,便有了今日之戰!”

“嫉妒和貪婪,滅了他的神性!”禦遙已經複了理智,明白自己只是一味的焦慮愁苦,于尋找桑澤沒有半點作用。

她合上雙眼,掌中聚起靈力。

“阿禦!”淩迦兩指點上她手腕,企圖阻止。

禦遙拂袖讓過,睜開雙眼,靜靜望着淩迦,“兄長如今要做的,是去為我熬一碗湯藥。其他一切都是徒勞的!”

淩迦深深嘆了口氣,“你若感應不到他,是否打算将這洪莽源翻過來找一找。”

“那便有勞兄長備更多的藥了。”禦遙笑道,“如果翻遍洪莽源都尋不到他,我也不在乎亂一亂人間。屆時兄長無需再為我備藥救治,只需直接創世造人便可。”

淩迦看着禦遙手中印珈忽明忽暗,只得嘆氣回去給她備藥。

從巫山之巅到八荒青丘,從神族仙境到各族禁地,洪莽原之大,于禦遙而言,其實也算不得什麽。她以神識傳令各個部族,尋找桑澤,更以六合之地收藏的法器為贈。

一時間,洪莽源掀起巨浪。

待到夕陽落盡,黃昏月上,禦遙望着手印珈光芒始終只有她的一方在閃爍,屬于桑澤的一邊卻沒有半點感應,四方之內亦未傳來半點消息。

禦遙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人亦一步一步走向叢極淵的另一頭,那裏神澤仙氣飄渺不定,紅塵濁氣卻愈見厚重。眼看她就要被十裏紅塵包裹,進入凡塵。

“阿禦!”淩迦棄了湯藥,化出真身追上去。片刻攜着禦遙躍上來。“你這個樣子入凡塵,不要命了嗎?你如今這樣,還能受的住那紅塵濁氣的侵染嗎?屆時就算找到他,你估計都沒命了!何時這般糊塗了?”

“我傳令整個洪莽源,以六合法器相贈,如此一日竟也沒有半分消息。可見他已不再洪莽源。又是消失于叢極淵處,便是十之八九入了凡塵。當年離合曾說,不願為神只想做個凡人,逍遙世間。可見他心心念念想要入得紅塵,如今被滅了神性,定是誘了桑澤同入凡塵。”

“怎會?桑澤如今修為早在離合之上,如何會被他所惑?”

禦遙抖着手,握緊成拳,沒有說話。心中卻害怕到了極點。

桑澤如何會被他所佑?

唯有一點,便是離合告知了他的命格。告知了他不是自己的繼承者,而是取代者。

他若知道了,若知道了,會怎樣,把命還給自己?還是毀天滅地重新編排命格?如此百轉千回的思慮着,禦遙整個人反而安定了下來。

“阿禦!”淩迦含着三分薄怒和無奈重現化出湯藥遞過來時,禦遙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冷靜,滅了手中印珈的微光。未等他開口,便十分自覺的飲盡了湯藥,“有勞兄長了。”

“不找了嗎?”

“怎會!只是好累,總得讓我歇一歇吧!”禦遙臉色蒼白地望着淩迦,整個人委頓下去。

“阿禦!”淩迦一把扶住了她,才發現她根本無事,頓時反應過來,卻已經遲了。

禦遙袖中彌漫開濃郁的流桑花之氣,化出仙障實體,将淩迦整個兒圍住。手中拈訣操伏,一時間紫色霞光籠包裹着花氣,淩迦半點動彈不得,只能怒吼道:“阿禦,你瘋了!”

“兄長,你是知道的,我不會瘋。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活的清醒。只是委屈兄長了,我會派人送你回七海。此間事你就無需插手了。也別生氣了。”

“阿禦,洪莽源近數萬年雖平定了不少,可是到底仍有不少部族不過是俱你戰力,或者是懼我們神族四君之力,說到底并非真心臣服。如今你傳谕令,讓他們尋找桑澤,豈不是在告訴他們八荒君主下落不明,你禦遙聖君一己之力無力找尋,整個神族半山已到?你怎能如此任性?”

“那不是很好嗎,且讓我看清楚,哪些是真心臣服,哪些不過是想伺機而動。我說了,已經三日過去,我絲毫感應不到他。如此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跌入了人間,二則他還在洪莽源,為人所控。當日,我讓他去征讨侏獳、鸠鳥、女醜三族,也是不過一日感應不到他,他便被人刺了心頭血,挑了腕間脈。所以今日,我等不起。若是已跌入凡間,此間三日,人世三年。如何整整三年,他都不回來,我需要一個解釋!

禦遙的臉上有疲倦且恍惚的笑意,“當然,也有可能,他既入凡塵,也不願回來。如此,便是他知曉了天命,知曉了我與他的命格,要躲着我。那麽洪莽源此時烽煙四起,便是再好不過。我要讓他知道,再不回來,或許就是生死永訣。我要讓他永遠記得,身而為神的職責,和根本無從躲避的宿命。”

說到“宿命”二字,禦遙的聲音已經風即散。

淩迦困在仙障中,只覺得萬分無力,一顆心幾乎要痛裂開來,天道竟然殘酷至斯!

然而對面長發紫衣的神女,卻向他展開年少時才有的嬌憨笑意:“兄長,便是阿禦當真任性,也是任性不了幾回了!”

☆、司音掌樂

桑澤被離合言語所激,又被紅塵濁氣侵襲,跌入凡塵。

本來以他的修為,不過月餘便已經淨化了濁氣,恢複了修為的純淨。但到底連日作戰,先前又傷了心神,如此療傷,竟是數月方得圓滿。他知道禦遙醒來定會尋找他,也想立刻回到她的身邊。只是若真如離合所言,他便無論如何都不敢回去了。他需要問個明白!心底想着便是凡塵一年,洪莽源也不過一日之久,淩迦護在禦遙身側,他自是安心不少。

然而離合剛得元神不久,那元神又是與神族氣澤想背的魔族元神,如此一入凡塵,本就受他繞鐘琵琶劍所傷,一時竟不曾蘇醒過來。于是桑澤便以自身靈力滋養,如此近一年的時間,方得離合蘇醒。

這一日,是十六的月,很是圓滿。

離合從榻上醒來,只覺四肢百骸一陣疲乏,體內亦鈍悶不堪。他環視周圍,辨出這竟是自己人間的供廟,而居然還有香火,不曾斷絕。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撐着身子,下了床,轉到外殿。不禁呆住了腳步,大殿之上的一座石像,雖不是嶄新金碧的模樣,卻是潔淨端肅。兩側燭光搖曳,案上清香袅袅,俨然一副被人敬重,得人仰望的樣子。

他重新擡頭望那座石雕,月白素袍,立領廣袖。眉間有着三分清雅,七分仁愛。雙手執着一根笛子,偎在唇邊。目光更是一派慈悲溫柔!

“七千餘年前,你如何受人間供奉,七千年來,便一直如此,從未變過。”桑澤立在殿外,亦擡頭望了望正門匾額的四個字,淡淡道:“司音掌樂。叢極淵你我交戰時,你問我為何明明心系阿禦,卻還是願意為你和阿禦去取玄黃玉,雕刻玉庚帖。除了愛屋及烏,大抵便是因為這四個字吧。我敬你,有澤陂蒼生的心意和胸懷。”

“桑澤殿下謬贊了!”離合笑道:“如今,可是失望了?”

桑澤踏進大殿,“你非我神祗,亦非我仰望之人,我有什麽好失望的。該失望的是這人間信奉你的衆生而已。”

說話間,桑澤拂袖推過靈力,灌入離合體內。

頓時,離合覺得整個人都清明了許多,體內氣息亦流暢圓融起來。只是他凝神想要聚起靈力,卻發現根本提不起半分真氣。

“你魂魄合體時間太短,又占了褚淮元神,根基不穩。跌入凡塵時,修為已散,如今體內也無半分靈力。”

“你說什麽?”

“我說,你如今與凡人無異。”桑澤嘆了口氣,當日你跌入凡塵,魂魄随着修為一起散開了,是我斂了回來,以靈力滋養,此刻你方得蘇醒。”

“你不該恨我嗎,我篡改了浮塗珏,讓你和禦遙錯過萬餘年。你三番五次救我,到底是為何?”

桑澤搖開扇子,“談不上三番五次。你我若真要論恩怨,大抵需從你篡改浮塗珏算起。九幽河你将我從鑿齒手中救出,叢極淵處我讓你三招,已還了恩情。嬰粱谷奪回你六魄,并不算施恩于你,當真只是因為阿禦。我當她心念着你,為了她有朝一日,還能夠與你重逢。”

離合有些震驚地望着桑澤,很快眼中閃過不屑。

“信不信由你!”桑澤彎了彎嘴角,“至于我将你魂魄投于摧心所欲陣,以此伺陣。不過是為了平息戰争罷了,你若覺得我欠了你,今番救你 ,便算是與你兩清。如此算下來,你還欠我一遭,便是浮塗珏。”

“浮塗珏?”離合頓了頓,“你該去問仟宿聖母。”

桑澤收了扇子,看着離合,“浮塗珏已碎,仟宿聖母已仙逝。”

“仟宿仙逝了?”

“在你我決戰的前一日,阿禦元神去了方丈島。”

“她在那日去了方丈島?”離合有些難以置信,“她為什麽要去方丈島,她什麽都知道了……

你在陣中心脈受摧,回營後,她一直守着你是不是?為什麽她要守着你?若她不守着你,便不會知道一切。那魔族公主的氣澤便會占據你的心,你縱然還記得阿禦,卻忘記對她的那份情,便如當年那般。”

“當年?當年你對她做了什麽?”

“當年,巫山三道荒火,擊入阿禦心脈。她氣若游絲,卻還要掙紮着去找你,被我攔下,護她度了此劫。”

“阿禦一直說,是你救了她,為還你恩情,便嫁與了你”

“報恩,自然是真的。她是禦遙聖君,從來只有她施恩于人,她自不會欠別人半分恩情。可是,你當真覺的若無感情可依,她堂堂禦遙聖君,會因一份護劫之恩便昭告洪莽源,上書浮塗珏,下嫁于我?”

“當年她已經二十萬歲,即便對你動情,亦沒什麽大不了的。長路漫漫,情之一字,總得有人開個頭。不過是你之幸罷了!”

離合看着對面的少年,心下頗為震驚,“看着你是萬分執迷于她,不想心中竟能如此通透。”

“我執迷的是情,通透的是理。”

“好,好,事已至此,不妨再告訴你。她動情于我,自是不假。可你猜猜,她因何動情于我?

“因何動情?愛一個人難道是需要理由的?”桑澤重搖開扇子,“大約那時,在阿禦眼裏,你當真是她良人!”

離合深吸了一口氣,“‘良人’二字,我确實憧憬過,可是阿禦,她從未将我當成她的良人。你可知她心志頑強到什麽地步?”

離合沉沉合上雙眼,良久靜靜打開,“阿禦會被三道荒火所擊,實乃我篡改浮塗珏後所致。本來在仟宿的幫助下,珏上姻緣已改,你和她便算情滅。可是将近百年,你倆的名字竟都還會隐約出現,每次都是禦遙之名先現于珏上,你便緊随出現。仟宿說那是阿禦已經情動,只是不自知,但心裏卻已經認定,所以才會糾纏不肯離去。我那時實在是嫉妒的厲害,便以術法迷惑了仟宿,從她口中套出了讓你們徹底斷情的方法,原來只要摧毀其中一人心志便可。你知道的,阿禦聖君之尊,司戰之神,我根本不是她對手。再者我傾慕于她,自不忍傷她。于是此計便落到了你的頭上。後來便趁你七尾反噬虛弱之際,降下了三道荒火。誰知你竟和禦遙早已結了印珈,而她只當是你的天劫,将那三道荒火引到了自己身上……如此,才有了我為護她渡劫,她還恩與我之說。至于她對我的情,不過是她被荒火催了心脈,睡夢之中情動之時将我誤當成了你……饒是如此,巫山相守千年,她都不曾以夫妻之禮待過我,她一次次下巫山找你,每隔百年踏入八荒給你賀壽……一千年,洪莽源中只傳聞禦遙聖君頻下巫山尋你,絲毫不提我與她如何恩愛厮守。是不提嗎,根本是無從提起啊!可是偏偏浮塗珏上情路已改,縱然阿禦韬略無雙,卻于情之一字,懵懂後知。大抵到如今,便是她重新又愛上你,也只當是在此時才動了情。根本不知,早在千年前,甚至更久前,她便鐘情與你……”離合自嘲道:“什麽姻緣珏上定,珏上刻着你們名字,你們還不是生生錯過;可是,帶待珏上名字已毀,心志強如阿禦者,竟還能得其所愛……”

“你……你降了三道荒火,摧了她的心脈?”桑澤已經不知從何問起,只是赤紅着一雙眼睛,吐字時,只覺牙齒都在打顫。

“對。如今你該明白了,為何我會慫恿那魔族公主的氣澤去迷惑你?”

“你要世事重演!”桑澤豁然明白,那陣叫“摧心斂欲陣”,入陣之時,他本就心脈舊疾複發,原來此番摧心,便是要摧毀他的心脈。

“我本沒想那麽許多,當真只是機緣巧合。有傷你心脈之法,同時又癡心愛你之人,如此時機,你說我怎能放過。若能在你心脈毀傷之際,讓那魔族公主入你魂夢,占你情思。便如當年我對阿禦那般。如此,你我誰也得不到她!豈不快哉!”

桑澤靜靜地望着離合,終于一把将他吸來,勒上他脖頸,“阿禦一直覺得自己欠了你,用自己的姻緣去報答你,還想着劈開一半的元神渡給你,還你常陽山之戰為她擋箜篌的恩情。如今看來,常陽山之戰合該你欠了她,那般結局也是你應得的。”

“你說的沒錯,因果循環罷了。我從篡改浮塗珏的那一刻起,神性便開始泯滅。所以六魄才會被困魔族嬰梁谷,三魂才會糾纏上紅塵濁氣,魂魂不得善終。”

“你篡改浮塗珏,便是如今魂魄俱全,得了元神實體,亦該明白天道神谕照樣不會放過你。不若……”桑澤放開離合,眉宇間斂盡的戾氣。

“不必了,我此番蘇醒,的确是受了魔族之惑。但叢極淵種種,當真不是謀劃所為 ,實乃契機巧合,才會與你走到這般田地。你自不必為我脫罪,我本就是七千年前就該身殒魂滅之人,自然無懼天道。你想知道的命格,其實我也不過是猜測罷了。你且想想那掌管浮塗珏的仟宿聖母,且不說在三聖母中最是沉着穩重,便是禦遙陪侍這一條,如何便能般容我篡改浮塗珏,定是她與從司命、司劫處得到了阿禦和你不為人知的命格。你再想想,怎樣的命格,會讓她一個執掌浮塗珏的正神,私改浮塗珏?連她都不願你們在一起,又是所謂何故,大抵是你妨了阿禦命格,累她命數!不妨再告訴你,當年你一出生,你的祖父姑逢神君便動了殺心,想讓你斃命于襁褓,是你祖母救了下來。你祖母是司禮之神,與我有手足之情,曾經此事親口告知。”離合嘆了口氣,“你若一定要弄個明白,瀛洲島上應該會有答案。”

“你可還有何事不能釋懷?”桑澤淡漠的開口,整個人亦十分安靜。

“未思慕阿禦前,我是極逍遙快活的,澤陂蒼生亦不曾辜負過。奈何為情所困,入了魔障。今日你讓我看見人間尚有香火供奉與我,當真是讓我驚喜,卻也當真慚愧。便是為了還能滋生出這一點愧疚之心,知曉自己尚未泯滅全部的神性,我便無求了。只一點,這人間香火,我已受用不起。還望幫我絕了這芸芸衆生的祭拜吧!”

“如你所求!”桑澤轉身離去,卻覺得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手中印珈有微光亮起,卻也被他以靈力封住。

“桑澤!”離合喚着了他。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我三魂散于糾纏紅塵,歷了三段情劫,大抵每一段你都知曉的。你可還記得每一段的結局。”

桑澤轉過身來,望着離合。

“我是按着你和阿禦的情路走的。”

桑澤只覺整個人整顆心都跌入無間煉獄,良久才道“什麽意思?”

離合看着桑澤模樣,“你玲珑之心,自是明白其中意思。我不過告訴你,我的魂脈最先落入在靑池手中,而後放進入羲臨國,最後落入蠶神手中。”

桑澤再沒有說話,只是腦海中叢極淵上靑池被舒回一劍貫胸的場景和巫山腳下他長劍刺入禦遙腹中的瞬間猛然重合。

他擡頭望着那輪滿月,手中聚起靈氣。四下裏是夜風瑟瑟,随着他靈力彌漫,掌風橫掃,離合散于紅塵。

人間三百六十座“司音掌樂”供廟,頃刻間殿毀匾落、香斷燭滅。

☆、問道1

桑澤在凡間游蕩,明明是神澤之身,留着純正的神之血,問鼎了首代正神位。可如今一副樣子,縱然還是白衣皂靴,廣袖銀領,只是眉宇神色裏,卻如同冥界孤魂,只因還有執念留在凡間,于是蹉跎不肯離去。

桑澤的執念,便是離合口中的,他與禦遙的命格。

只是如今離合求仁得仁,已被他化散在紅塵中。可是離合消散前的話語,卻依舊一遍遍回旋在他耳邊,那跌入人間的三魂,竟是按着他和阿禦的情路軌跡展開的。

一魂入羲臨。

一魂入烏離。

一魂入朱府。

魂魂不得善終。

他仰頭望着蒼天,浮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禦遙曾和他說過,人生便是像極了這浮雲,聚散離合,皆有定數。

他自出生,于案前書卷中清修三千年,繞路足下蟲蟻,撫過枝頭花蝶,飼養折翅鷹鳥,未曾舉過屠刀。縱是後來受教于禦遙手下,司戰征伐,自問也不曾濫殺無辜。至于那個巫山之巅掌管殺伐的神女,即便當真踏着累累白骨而來,也不過是為了守護身後的茫茫山河,以及腳下的芸芸衆生。

他擡起臂膀,五指翻向天際,有風飒飒,吹拂他的衣袖。而他手中靈力卻直竄雲霄,一瞬間,九州之間清風靜止,九天之上流雲彙聚。

紅塵衆生在震驚中回過神來,看着一身白袍錦緞的少年,周身銀光籠罩,自是出塵之姿,然而眉宇間卻是流淌出毀天滅地的戾氣。

或有人伏地磕頭膜拜,或有人當成妖魔躲避,他也懶得彈指定住他們,只是垂下雙手,游魂般走在人群中。

風并不想停歇,雲似乎還要散開。卻到底受困在少年的掌中,半點動彈不得。

“阿禦,可我偏偏只想聚合,半點不要離散。”良久,桑澤松開雙手,擡頭望着受他靈力所控尚未散開的雲霞,“大抵就是因為我們太遵從天道,才由得他這般肆意妄為。”

他看着手中印珈似有光亮重新燃起,狠下心将其滅去,只喃喃道:“縱是天命如此,便容我改一改這命格。這一生,唯有你,才是我的天和道。”

桑澤如果從洪莽源入海外三島,便可看見遍地狼煙,皆是他心愛的女子喚他歸去的信號。然而就是想着可以快點回到她的身邊,于是他從人間直接去了海外仙島,神族仙境裏發生了什麽,他無從知曉。

方丈島失了守護神,新承接衣缽的正是昔年好友,亦是嫡親的長嫂遺玉。

桑澤踏上島上時,遺玉自是打開府門,陣法皆撤。

世事如煙,彼此已都不是範林口初遇的少年模樣,兩人四目相視了許久。

到底遺玉持了主人之禮,先開口,“小七!”想了想又道:“還是喚你君上吧,你若是來看顧老友,或者是想看一看新出生的侄兒,回八荒自然更合适些。既來此地,想必是來問情的!只是浮塗珏自母親魂滅後,尚未恢複完整,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桑澤笑着點了點頭,“還未恢複完整不打緊。我本來便不需它完整,你容我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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