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5)
看便好。”
“君上,你應該知道私探浮塗珏,會擾亂珏上姻緣,會遭業報。”
“三萬年前,我私探浮塗珏,你便與我說過此話。如今想來倒有一事不明。”
“不知君上所言何事?”
“我記得當年兄長說他在珏上看到的是一塊石頭,如今想來應是你的真身了。我且問問你,我私探浮塗珏,擾亂了珏上姻緣。如何你和兄長卻還能修的正果,到如今便是連着子嗣都有了?”
遺玉怔在原地,她沒有想到,眼前的男子已經心細如發到這般田地,前後因果竟已讓他串聯了清楚。
“還望守護神指點迷津!”桑澤笑得寡淡而無望。
“我……”
“阿禦為了幫兄長修補元神,損了一層修為。受助之人是我兄長,我無話可說。可是你同說一說,既然珏上姻緣已亂,為何你們皆可得正果,我和阿禦卻要不得善終。這是個什麽天理?我們做錯了什麽?”
桑澤低吼着,從遺玉體內抽出神識,化為浮塗珏。
“桑澤……”遺玉被逼出一口血,捂着胸口跌在地上。
桑澤滴血入珏,查閱到他與禦遙的名字,随着他指尖血源源不斷的滴入,他與阿禦糾纏的一生緩緩打開。
遺玉靜靜地看着,終于忍不震驚,顫抖着住捂上嘴巴。那随着白光紅蕊流淌出來的幻境,竟是人間諸國的情境,靑池,羲吝,朱顏,只是到了最後,每一個都與禦遙身影重合。
“看到了嗎,告訴我,天道何在?公平何在?阿禦征戰數萬年,為神族鎮守,為塵世守護,情之一字上,便給她按了這樣的路數嗎?”
“是我們對不起聖上,那年珏上姻緣的确都亂了,但我已經鐘情于你兄長。不想就此與他錯過。是故母親趁着司音之神篡改浮塗珏之際,便重新編排了我與碧清的姻緣。因是我的執念,其中的代價反噬本該落在我身上,合該我去人間歷劫受罰。但是母親不忍,怕我經不住三世情劫,灰飛煙滅。想着反正您和聖上就此也難成眷屬,便……便将反噬之劫推到了聖上的身上,如此才有了方才諸國國主情殇之境。母親、母親一直思念着聖上,對聖上亦是恭謹,可是不知為何,從你和聖上名字同現于珏上的那一刻,便百般不願你們在一起……”
桑澤沉沉地合了合眼,“往事不可追,仟宿聖母已經魂故,你亦做了我長嫂。我不想再計較些什麽。只是望守護神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看在範林口我多少救過你性命,看在阿禦折了修為幫兄長修補元神的份上,為我們改一改此間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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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原本就是我欠你的……”遺玉站起身來走向桑澤,從頭上撥下發中簪,接過浮塗珏,半晌卻還是丢開了浮塗珏,朝着桑澤跪了下來,顫聲道:“這般篡改珏上姻緣,必遭天譴。我不怕死,我怕……我怕……”
“你怕兄長來日一個人,你怕你的孩子沒了母親,是不是?”
“我……對不起……”
桑澤反掌吸來浮塗珏,“你有什麽錯,仟宿聖母有什麽錯,離合又有什麽錯,你們都沒錯。可是,難道是我和阿禦錯了嗎?還是,根本就是我一個人的錯,我根本不該降臨到這個世上,根本不該上巫山見她?怪不得祖父在我出生之際便要殺了我,怪不得八荒子弟個個都是自由散養,偏偏我被圈在青丘獨修,半步不得踏出……”
眼見桑澤雙眼泛出琥珀色,掌中靈力層層纏上浮塗珏。
“不要……桑澤……”遺玉拼死護在浮塗珏上,“你就此改了浮塗珏,自是沒有了你和聖上那般不堪的情路,只是珏上姻緣盡毀,蒼生何辜?你若與聖上兩情相悅,又何懼珏上所言?”
說話間,只見浮塗珏上萬千名字流轉開來,或消散湮滅,或重新組合……
眼見桑澤和禦遙的名字就要從浮塗珏中轉出,字上紋路即将随着桑澤血液按着他意念改變。
千鈞一發之際,遺玉撐着一口氣執着發中簪躍上半空,勉勵将二人名字推回珏中。她知道,只要他們兩人還是按着原本路數,浮塗珏便不算真正更改,一切都可以挽救。奈何修為之上,遺玉根本不是桑澤對手。她亦不知對方此前經歷了什麽,如今完全是一副天地同消的樣子。眼看桑澤絲毫沒有收手的餘地,浮塗珏上已經呈現出裂縫,遺玉感知元神亦開始迸裂。
如此兩廂僵持之間,淄河和藏若受到感應,飛身入島。
淄河劈掌化開了桑澤和遺玉糾纏的靈力,藏若一把扶住了遺玉。
三人與桑澤相對而立,一時間桑澤眼中琥珀色漸濃,只道:“三司都來了,如此甚好,也省的我一個個去探訪了。”
“殿下——”淄河的話音未落,桑澤直徑揮開折扇,傾身飛來。手中彌漫的是和初時吸取浮塗珏一樣的靈力和掌勢。
三人急急點足退身避開。奈何桑澤折扇回旋,掃過遺玉發絲,竟是沒有半點猶豫,只見一截秀發被截成兩段從空中飄落。發絲尚未落地,折扇卻已經劈進浮塗珏。
遺玉被磅礴的靈力所激,護珏的手一松,整個浮塗珏便被桑澤控在虛空。眼見他掌中靈力大盛,浮塗珏即将碎成萬千玉石。淄河化出幻樂鼓錘,波音陣陣,直逼桑澤。
桑澤一手控着浮塗珏,一手拈訣投向折扇。剎那間,繞鐘現出身形,他以靈力操伏,掃過二十四根冰鐵弦,只聽琵琶聲重重推開,與鼓音相接的瞬間,傾數吞盡鼓音。
尚有殘音襲向淄河。
“繞鐘?”淄河眉間深皺,執着碧玺錘掠足避開琵琶聲。還想拈訣召回天辰命盤,卻已然來不及。桑澤早已召回繞鐘立于身側,棄了已經殘缺的浮塗珏,十指搭上琵琶,化出波音實體,轉開天辰命盤。
因他本來就挑開了指尖血,如此一打開命盤,他的命數便瞬間顯示出來,尚未等人回過神來,與他糾纏在一起的禦遙的命理條紋也随之顯現。
只一瞬,那個白衣的少年便覺得整顆心都被掏空了。
藏若未收住襲擊,以天機劫猛擊了他的後心,導致他受傷失了重心,直直跪在了地上。
他卻絲毫感知不到疼痛,只是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桑澤殿下——”藏若大驚,根本沒想到他會失神至此,不避不讓,生生挨了她傾盡全力的一擊。
桑澤卻置若罔聞,眼中眸色已恢複成原本的墨黑,只擡頭望向淄河,虛浮着聲音:“為何會這樣?她明明有萬餘年的壽數,為何、為何會少了一半之多!”
淄河從半空落下,走近桑澤,啞着嗓子道:“為幫你的九尾反噬劫從化天劫中分離出來,聖上私降天劫,後遭天道反噬,折了她一半的壽數。”
“九尾反噬?”桑澤喃喃道,百年前的場景卻赫然浮現在他眼前。
☆、問道2
“你看,光是這墓絕湖的女醜族、杜父山的侏獳族、蒼茫天涯的鸠鳥族本是隔着千萬裏山水雲岚的,如何就連城了一片?”
“他們怎樣都不要緊,橫豎有五鏡掌鏡司立在那,五鏡之下更有風火雷電,雨雪冰霜八門往來戍守。您如今身體不好,當務之急是好好休養。若你實在不放心,還有我呢,我随時可去查探震懾。”
“你同意我去了?”
“我如今這個樣子,怕是離不開巫山靈氣庇佑維護了。我于山間聚靈氣療傷,平複心神,你早去早歸。記住,我在等你,要好好歸來。”
原來,那侏儒、女醜、鸠鳥三族是她為他造的劫。她說要他好好歸來,可是此劫之後他卻生生離開了她百年。
青丘大殿上,她神色晦暗地同他說:“是本君的錯,三萬年只護了你術法,提了你修為。本君讓你研讀兵書,卻不曾教你為君的禮儀,亦不曾教你如何分清局勢。讓你空有一顆赤子之心,卻無半點辨清是非的能力,是本君失職。你……你若随我會巫山,我自重新好好教你。”
她是在求他,随她回巫山。她一生都不曾那般示弱過。
可是,可是他又同她說了什麽,他說:“聖上言重了!即日,本座就将繼位八荒君主位,若再承您的庭訓,怕是不合禮數。”
那一刻,她的眼裏閃過淚光,此刻想來,她當時是有多絕望。
他一直覺得與她連了“七星融血大法”,為她承受了苦痛。今宵才恍然發現,原來她所有的災劫苦難,竟都是他給的。
“我是誰?”桑澤雙眼仿佛渙散開去,只癡癡地望着淄河。
淄河怔了怔,“您是桑澤神君,是八荒如今的君主。”
“我是誰?”
淄河心中明了,卻還是不忍相告,“您是桑澤殿下,是聖上珍愛的男子。”
“我到底是誰?”桑澤怒吼出來,勉勵壓制眸中又要上浮的琥珀色。
“殿下!”淄河看着桑澤即将陷入癫狂,撲上去封住了他的穴道,良久才道:“你是天定的下一代司戰之神,是聖上的取代者,亦是她的纏食者。”
少年赤紅了雙眼,即将沖破穴道。
淄河頃身上來,緊緊握住了他的雙手,一字一句道:“那又怎樣呢,且看看我們這般長久無終的壽命,蒼白而寂寥。而你,卻帶給了聖上真實的笑意,和刻骨的歡愉。她很快樂,是不是?她再也不是冰冷淡漠的神祗,再也不是不茍言笑的聖君,她會笑、會哭、會生氣、會愛,亦會求得被愛……這些都是你帶給她,是你教給她的。你從來都是希望她幸福的,是不是?”
“相比幸福,我更希望她活着!”
“生和死,哪個更容易?”淄河憐愛地撫去桑澤的淚水,“聖上這一生,委實太累了。她說過,即是不是你,她也會是如今的命運。而剛好是你,她便覺得是值得的。你如此愛她,定是不願将困難的事留給她的,對不對?就算你們一生情愛不得善終,就算有一天聖上羽化歸去,有你在,便會有人永遠愛她。只是對你過于殘酷了,可你忍心将這份殘忍留給聖上承受嗎?”
桑澤擡起雙眸,如同一個無助的孩子,望着淄河,喃喃道:“我不忍心。”
淄河忍痛點了點頭,藏若和遺玉亦不忍看他。
突然間,桑澤眸中烏光斂盡,琥珀呈浮,整個人沖開穴道,拍掌而起。本來化成一把雙刃劍刺入他後心的千機劫被他靈力逼出,只一個拂袖推掌的瞬間,淄河被擊甩三尺之外。待其他兩人回過神來,千機劫已經不偏不倚落在桑澤手中。
“桑澤殿下——”藏若大驚,只見千機劫被桑澤靈力打開,無數天劫洶湧而出,轉瞬湮滅,九天之上天雷滾滾,荒火叢生。
藏若整個人急追而去,拈訣操伏,平壓天劫。待稍稍收回萬千機劫,尚未來得及送入千機劫中,只見得桑澤已經祭出九尾,九條尾尖掃過千機劫,凝神感應。藏若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淄河、淄河……殿下他、他是要毀了千機劫……他瘋了嗎,他是要諸神為祭……”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他是要毀了這一切,重新編排命格。”淄河倒吸了一口涼氣,合了合眼,下令道:“布陣!”
遺玉和淄河有些疑惑地望着淄河,仿佛沒有聽懂她的話。
淄河雙手結出印珈,開啓陣法,兩人亦明白過來,這是要開啓“混沌金鎖陣”将桑澤圍困起來。
藏若已經翻手結珈,順着淄河一道拉開陣法。遺玉卻只是呆呆地立在一旁,她并非不會此陣,既襲了衣缽,此等三司合圍陣法,自是不在話下。她只是,不忍心動手。
“遺玉!你先是浮塗珏守護神,後才是他摯友親人。”淄河厲詫,“便是此刻聖上在側,亦不會容他這般毀天滅地。縱是聖上與他,也先為君臣,方才論得上私情。”
浮塗珏、天辰命盤,千機劫,受桑澤靈力所控,漂浮在虛空。而桑澤則被遺玉、淄河、藏若三人困在混沌金鎖陣中。
雙雙對對的名字散了又合,進了又出;層層疊疊的浮生劫難降了又升,去了又回;起起伏伏的命圖增了又減,平了又曲。
桑澤雙手分別控在浮塗珏和天辰命盤,九尾亦在千機劫上感知。随着天劫逐一降落,桑澤的九尾無限變大,承接住一個個天劫,“遮天蔽日訣”彌散開來,幫助抵擋遠遠不斷的天雷和荒火。
“淄河,快扶住殿下!”藏若豁然明白過來,趕緊收了掌力,避過肆意橫掃的九尾,躍過去想要将千機劫奪過來。
然而到底慢了一步,藏若破開桑澤靈力,可以拈訣操伏千機劫的那一瞬,白光紅蕊的九道荒火若同釘子一般砸向九尾。剎那間,九尾尾尖騰起烈火,伴随着電閃雷鳴直竄中央。
白衣的少年,由着荒火擊入體內,仰天嘶吼。
遺玉、淄河、藏若三人拂袖避開強烈的火光。待火燼雷停,除了一只白色的九尾,哪裏還有那個白衣翩然的少年。
“桑澤!”遺玉撲過去,卻被籠在白狐周身的仙障反彈了回來。
淄河扶住遺玉,望向藏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殿下他怎麽了?還有那掌中仿若有紅光亮起!”
“我們誤會他了,他不是要毀掉千機劫。他是想提前歷劫。”藏若看着仙障內,那蜷縮成一團,四肢不停顫抖,卻仍舊勉勵想要化出人形的少年死咬着雙唇還在承接這一個又一個小天劫。“這是君主第二重天劫,化天劫。”
“他為何要這樣?”淄河不解道。
“他若按着正常君主渡劫之數,方可再過一萬兩千年才能歷的此劫。便是平安歷劫,亦不過是他作為君主該有的劫數,自是于他自身有益。可是他若提前歷的此劫,将君主三大劫歷完,他便可以如聖上當年那般,任意分化他人的劫數,亦可羽化來去。”
淄河明白過來,她們并沒有誤會他,到底是為君者,心計之深遠。他的确是要重新編排命格,亦然知曉她們會拼死阻攔。如此擔心偏排不成,白白折騰,竟想了後路。借她們三司之手,提前歷劫。
淄河心下敬畏,顫聲道:“他,想和聖上共享此生。”
藏若點點頭,“這是他挽救聖上,唯一的出路。只是那忽明忽暗的紅光是什麽?”
“是印珈。是他作為下一代司戰之神與聖上結下的印珈。”淄河和藏若兩人相視苦笑,眼中滿是對那個少年的憐惜。
而遺玉,死咬這嘴唇,整個人都止不住顫抖。
“玉兒,你怎麽了?”面對着這個昔日摯友的遺孤,藏若和淄河自是同樣憐愛關照。
“殿下他、他此舉可是自戕之舉,靈力從心脈出,若是歷劫不成,可是心脈皆斷?”
“你此言何意!”藏若疑惑道。
“你想說什麽?”淄河亦有些震驚。
“天命竟是如此強硬,還是按着原定的軌跡……殿下他什麽也改變不了……羲臨國中羲吝之夫晚頌,死于自戕,心脈自斷而死……”
“不會的!”淄河又驚又怒,慌忙開啓天辰命盤,急急搜索,終于看見桑澤的命理條紋,還是純白無終的耀眼光芒,一顆心方才稍稍停了寫來。卻轉瞬發現,白色條紋驟然縮短,光芒盡失,而紫色霞光卻慢慢亮起。又一瞬,白光重新恢複過來,紫光黯淡下去,如此幾個來回往複,三人望着那只瑟瑟發抖,目光時而渙散時而堅毅的狐貍,一顆心吊到了嗓子口。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抉擇。
他并不畏懼死亡,可他也不忍心将漫長的孤寂獨留給她一人。他想和她共生,卻沒有十足的把握,未來亦是蠶食她的性命。如此糾結牽絆之間,仙障中的九尾白狐承盡完七七四十九道天劫,
猛然一顫,沒了生息。
遺玉望着已然蜷縮不動的小狐貍,有望向兩位長輩,顫聲道:“殿下、殿下……”
藏若緊握着她的手,只喃喃道:“天劫結束了,但憑造化吧!”
“他會挺過去的,聖上在召喚他,洪莽源需要他。”淄河目光落在桑澤掌中那不斷亮起的微光上。
果然,片刻之後,只見霞光閃過,仙障傾數破碎。九尾白狐化出人形,是那個廣袖錦袍的白衣少年。
只是眉目間,仿若千帆過盡,愛恨全消。
淄河迎上去,“桑澤殿下,眼下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桑澤沒有理會淄河,只是迎向藏若。
藏若了然,跪在桑澤面前,“化天劫已經結束,滅天劫并未跟随而下。此番也不可能再落下。殿下若執意想要提前擔下此劫,可過百年再來嘗試。聖上尚有六千餘年的壽數,一切都還來得及。”
“當真,百年後可以再行嘗試!”
“藏若不敢欺瞞殿下,只是強行降落滅天劫,代價太大,屆時殿下要擔得起。”
“還有什麽代價是比失去她更大的!”
桑澤看着掌中不斷亮起的印珈,沒有拈訣回應。只是迎向眼前的這三個女子,他們原本是禦遙的少年陪侍。
可是司情,司命,司劫,分明就是天道的守護者。
他無畏的笑了笑:“罷了,既然她遵了天道,守了命理,還要護着這茫茫山河和萬千衆生,便都依了她罷!”
“還望殿下,不要怨怪聖上!”淄河無奈道。
“放心,這洪莽源以後便由我來看顧!”
“如此,您與聖上同心,聖上定會開心的。”
“同心?”桑澤又一次望向手中燃起光亮的印珈,亦感知到洪莽源四起的烽煙。他邊走邊自嘲道,“對于天道之上,我們從未同過心。她守的是山河衆生,我守的是她的山河衆生。”
☆、司戰1
而洪莽源內,随着禦遙的谕令傳出,最先驚動的自然是八荒。八部蠻神中的四位次神飛流、昭別、裳白、巅色随令找遍各荒,碧清則下了凡塵找尋。卻始終沒有半點消息。
禦遙定住了俊壇淵的位置,撤了巫山的護山陣法,日日于巫山之巅撫琴等候消息。
等到了衡殊,受了她與淩迦一般的指責。禦遙也只是淡淡道:“人丢了,最直接便是去尋找。可是阿姐,我該怎麽找他,下凡塵嗎?你覺得我的身體還能受的住萬丈紅塵濁氣的侵染?屆時你又該說我不愛惜自己了。踏遍洪莽源嗎,洪莽源可大可小,若是靠我雙足所踏,便是我此生耗盡只怕也走不到頭。”
說話間她依舊用流桑花之氣迷惑了衡殊,只是這一次她沒有再以仙障困之,只借着衡殊之口收了她的法器玲珑金玲镯。
禦遙晃着镯子,聽着鈴铛梵音陣陣,起身向衡殊福了福,“阿姐,到底我才是司戰之神,你已多年未上戰場,日後也沒有再上的必要。如此寶貝,妹妹且為你包管一段時間。待了了此間事,我再歸還镯子,給您賠罪。”
衡殊研修佛法多年,心境亦是不同常人,極少受人事困擾。可如今是真真動怒,卻又無可奈何。她想着自己,又想起淩迦,兩人如今修為勝過禦遙不知多少,卻皆還是受她受困。她看着眼前紫衣的手足,真真是坐穩了這洪莽源的至尊位,論起心機謀略,莫說是連着最親之人都可以算計,便是自身都可以為之利用。
“罷了,都依你!”衡殊嘆氣道:“只一點,我留在巫山陪你,休要再說不。”
禦遙挑了挑眉,“阿姐連法器都沒了,還這般硬氣與我說話。到底是我理虧,阿姐想留下便留下吧。只是休要動取回镯子的念頭。”禦遙執起金玲镯,封于流拂鳳來琴中。
“阿禦,你……”
接着等來了碧清,碧清乃是從凡塵返回。此刻距離桑澤失蹤已經是第十一日,人間便是十一年。
碧清跪在巫山腳下,如實承禀:“人間九州,确有桑澤氣澤彌漫,只是無他半□□影。”
山巅之上的神女,撫琴的手頓了頓,“如此,便是他已回了洪莽源?”
碧清和桑澤手足相連,心裏卻也知道,無法和桑澤與禦遙之情相比,只得狠心道:“也有可能小七……小七……”
“不會!”禦遙停下彈奏“天未降九雷,雲亦未遮九層,他便無事。再者,本君耗了大半修為在他身上,換了他壽與天齊,真當是鬧着玩的嗎?”
“那小七如何不回巫山,亦不回八荒?可是為人所控?”
禦遙看着面前的鳳來琴,挑撥出一個音。唯有她自己知道,便是随手撫出的怡情之樂,也已經大不如從前。她将畢生所學都傳給了那個白衣的少年,連着和鳳來琴齊名的“繞鐘”都脫離了她的手,認他做了新主,洪莽源中誰還能控制于他!
“對啊,他如何不回來,大抵有些事他還沒想明白。只是……”禦遙仿佛有些生氣,“這說走便走的習慣也該改改了!”
“聖上……”碧清望着阿禦,看她陷入了沉思,又看着她喃喃自語,卻也聽不清晰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你退下吧!禦遙回過神來,收了琴,“回八荒告知你父母,桑澤病重,讓他們來巫山見最後一面。”
“什麽?”
“桑澤病重,已起不了身,回不了八荒,只能由他們來了。可記清楚了?”
碧清疑惑的望着禦遙,只見得巫山颠上的神女,神思清明,亦無半分玩笑之意。半晌,拱手道:“碧清領命,必定半字不差告知父母。只是吾等與小七終歸是血脈相連,能否請聖上開恩,許我于洪莽源招攬名醫,求個心安。”
“不必驚擾洪莽源了,從你八荒挑些個好的醫者,盡盡人事,也便罷了。”
“謹遵聖上谕令!”
如此又是數日過去,玄秩藍素将将到達巫山,便有九川之地離巫山稍近的深目、聶耳兩族派使者同日呈上帖子,都說要供奉族中秘寶,一說有延年益壽、颠倒生死之效;二說有重導星軌、改天換日之功。
禦遙坐在大殿上,神情懶懶,“即是爾等族中時代相傳的至寶,如何今日想起奉給本君了?”
兩位使者面面相觑:“實乃之前萬萬年,吾等微末之身,找不到巫山入口,這才到了此時方能盡一盡孝心。”
“如此,本君便收下爾等這份孝心了。”
此後,如這般送來各族聖物讨禦遙歡心的,足有十數族之多。卻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均有起死回生、生骨複肌之效。
起初,玄秩和藍素自是開心不少,想着可以以此給桑澤療傷,多少有個盼頭。只是大半個月過去,不僅桑澤沒有半分好轉,連着操伏這類聖物幫桑澤療傷的禦遙都出現了中毒之像,衆人方才開始疑心那些供上來的所謂至寶。
到底,已然來不及,當五鏡掌鏡司接連傳來各地反叛的訊息時,禦遙已在散花殿內毒發跌入衡殊懷中。便是淩迦此番也趕來不及,四野之一關押着犯了罪孽違了天道的諸神衆仙竟不知從何處得了禦遙式微的消息,一時間都想逃脫升天,淩迦只得前往鎮壓。
至此,洪莽源六百族落,在平息了整整十三萬年後,其中六十七個部族紛紛反叛,戰火遍及整個洪莽源。
而偏偏七海處失了淩迦鎮守,三山九川上衡殊神君沒了玲珑金玲镯,八荒之地歷來不善征伐又失了君主,如此算是六分天下後最為動蕩的局勢了。
五鏡掌鏡司雖跟随禦遙征戰多年,亦個個深谙兵道,不過數日便平定了五鏡所轄之內的白爾、蜿雛、肥遺三族的叛亂。但到底反叛之數太多,遍及之地又過于廣闊,難以顧及。待回轉身來,帶兵支援各地,初時還能以各自陣法相抗,但到底遠程迎戰,又是敵衆我寡,守城護山自是不再話下,殲滅卻實在希望渺茫。
如此僵持了月餘,守在七海處的朔冰、柔姬、八荒之地的垂越,四野襄助淩迦的鐘寐,先後得到消息,巫山示警。原是那供奉密寶的十數部族确定了禦遙中毒的事情,竟直接進攻了巫山。
幸得阿九守在此處,禦遙醒後又勉勵複原了上六路陣法,如此一時拖住了他們。
只是鎮守各方的掌鏡司一撤退,反叛的各部便步步緊追,雖有原處主神共同抗敵人,趕往巫山的腳步亦是慢了不知多少。
是夜,禦遙站在巫山之巅,看着巫山腳下剛剛交戰的雙方,阿九抖開蛇身,盤旋在巫山四周,硬是将巫山為了好幾圈。漠鼓沉在俊壇淵湖底,卻每個半時辰躍出一次查探戰況。
“阿姐,你看看他們,化不出人形,開不了心智,卻是永遠的忠勇無畏。”
衡殊望着禦遙良久,方才開口,“當年母神讓你坐上這個位置,一來你的确戰功赫赫,修為無雙,二來我們都覺得是母神對你的寵愛。只是到了今天,方才覺得,天道和母神對你,都過于嚴苛了。”
“母神早已羽化,天道麽,以前桑澤說不想遵守,我笑他少年輕狂。如今想來,要是我與他一般大時,也能有此想法,或許如今便沒有什麽能苛刻于我了。”
“可是累了,阿禦?”
“累不累,都無妨。如今我壽數有限,也沒什麽大不了。我亦可用不到萬年的壽命,換的未來更長久的安寧。換句話說,想必已經羽化的母神,和神鬼不知的天道,洪莽源還是由我做主。”
“你……當真如此自信?”
“他不會讓我輸的。我一手帶出來的孩子,我想托付終生的男子,他會回來的。”
“如果……”
“那便是天道看錯了,先後兩代司戰之神,都負所托。如此,便是洪莽源之命了!”
又三日,圍于巫山的十數部族雖被近滅了一半,但到底阿九和漠鼓都受傷不輕。其餘掌鏡司被困于途中,雖各個祭了法器,融了修為,到底叛軍之數衆多,且戰且行便無陣法可依,如此一路便算是血戰。
而桑澤,亦未回來。
衡殊多次要求禦遙歸還玲珑金鈴镯,加入作戰,卻均被禦遙拒絕。
衡殊怒道:“你非以自身為餌嗎?便是桑澤想要回來,你也需容他時間啊!我助你此戰,亦可争取些時間!”
“我已經等的夠久了,他跌入凡塵不過十一日,可是即便受傷複原按着人間時辰來算,也有十一年。碧清所言人間九州已無他身影,如此便是已經回了洪莽源。他明明知道我衰竭至此,明明知道我挂念着他,卻遲遲不歸。”禦遙眉間有着勃然怒氣,眼中更多的卻是急切之情。“況且,如今以他的修為,洪莽源中已經沒有人是他對手。阿姐,你說他在做什麽?”
衡殊望着禦遙,片刻反應過來,震驚道:“難道、難道他知曉了你同他的命格……我們神仙的命格所布,無外乎司情的浮塗珏、司命的天辰命盤和和司劫的天機劫……他去了海外三島?他?”衡殊竟然不敢說下去,“他是要毀了這三司,重新編排命格?不會的,阿禦,那個孩子最是溫和謙遜,絕不會……”
衡殊終于說不下去,那個白衣少年,确實永遠柔糯可親,持着翩翩君子之風。可是卻從三千歲起便受教于面前的手足手下,即出生便是天定的司戰之神。
司戰之神,骨子裏哪有什麽溫和可言?
到底,衡殊抱着僥幸道:“阿禦,或許你猜錯了。你同他的命格,他能從何處知曉?”
禦遙深吸了一口氣,“便算是他愚笨無比,不知将前後種種聯系猜想。可是阿姐,他是與離合一起跌下凡塵的。離合都能撺掇仟宿私改浮塗珏了,我與桑澤的命格,他未必不知。”
衡殊愣在原處,“如此……如此便只能以此阻止桑澤破命改格了嗎?”
禦遙笑道:“非我執意要遵守天道,實在我已衰弱至此,便是他推翻之前種種,改變命理助我羽化重生,且不說要累他遭受天道責罰,屆時便是整個洪莽源諸神都需随我一起羽化。他能護我一人重生,護得了萬千仙神重生嗎?各神各仙應劫或渡劫,灰飛煙滅或形神俱散,我從未有過憐憫,因為那是劫是命。我不曾施恩于他們,自然也不該以他人之生死為賭注。”
衡殊看着禦遙,良久才道:“情義和職責,你到底是選擇了後者。你不負諸神,不負蒼生,卻唯負桑澤。
禦遙眺望遠方,目光蒼茫,笑意慘白。
随着剩餘七個部族泱泱六十餘萬兵甲的最後總攻,禦遙于巫山之巅、散花殿前奏起鳳來琴。
“後土幻音”從巫山之上重重擴散開去,七族兵甲已有片刻的震驚。待那個紫袍的神女一手操琴防守,一手抽弦遠攻,領頭的各族首領方才明白過來,什麽中毒已深,命不久矣不過是一場戲罷了。只是已經這般局面,再棄甲投降,也是死路一條,便個個決心一條道走到黑。因着上六路陣法少了禦遙修為加持,早于數日前便被攻破剩的最後一路。如今七族起了必死之心,一晝夜之間卻也将至強行破開了。然而七族回望死傷人數,竟達三成之多。而他們對面,卻立着的不過一人一琴罷了。
夜風瑟瑟,那個終年散着長發,一身紫衣的神女緩緩擡起眼眸,是風華絕代的好模樣,傾世姿容有着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