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6)

心魄的美,唯獨那雙眼睛,清冷的如同冬夜的堅冰。

七族兵甲在短暫的失神後,亦複了決戰之心,喊殺上來。

禦遙未再奏琴,只是控琴于掌下,随着她掌中靈力纏過絲絲琴弦,“後土幻音”的五重境界混合彌散,十段曲中音竟是同時響起,最後交織成一個曲調。莫說被困于琴聲中的人,便是還未觸及到波音的人亦被傾數吸入琴聲中。

“接着,阿姐!”禦遙抽出玲珑金玲镯扔還給衡殊。

衡殊剛想操伏镯子,卻見阿禦轉身向她笑了笑,亦搖搖頭,閉上了那雙滿是絕望的眼睛。

衡殊明白過來,禦遙之所以收了她的法器,不過是不想金玲镯染上殺伐之氣,镯上鈴铛最大的用處便是淨化。她要她留着純淨祥寧之身,帶着不染性命的玲珑金玲镯,在戰後滌蕩淨化魂魄。所以她把全部的鮮血和殺戮留給了自己。而或許,按着她原本的計劃,她摯愛的男子會回來與她并肩抗敵,那麽便是真的戰死沙場,亦不會這般絕望。

那個眼神,并不是對戰敗死亡的畏懼,是對錯愛辜負的無望。

她看着那個紫袍烏發的神女,在萬千敵軍中,殺得雙目赤紅。

流拂鳳來琴聲從起初的如網鋪張渾然一片,到此刻五重境界由高至低分散傳播出來,七族兵甲亦從最初的拼死一戰,到此刻越來越多的伏地求饒。禦遙不僅沒有停下手中靈力的操伏,反而凝神化出更淩厲的掌風,随着倒序之下“春色盡”的一曲“曉寒斷春”結束,最後一波尚有戰力的兵甲亦被化去魂魄。

禦遙仰面倒下去,掌中靈力也随之消散,鳳來琴亦落在地上,九九八十一琴弦斷了十中之三。卻依稀還有琴音彌散,細聽竟是與“曉寒斷春”相連的“江南斷色”……

阿禦已累得無法睜開雙眼,只是耳畔的“後土幻音”卻是連綿不斷而來,從江南斷色”、到“音書斷嶺”、到“離鴻斷崖”、一直到“洪流斷天”,皆是她熟悉的曲音。

她在意識徹底模糊前,掙紮着不肯閉上眼,她想等一等,再等一等,會不會就可以看見那一襲白衣落在巫山。

到底什麽也不曾看見。

耳畔,除了虛浮的琴聲,便再也沒有其他什麽聲音了。

☆、司戰2

桑澤回到巫山時,距離禦遙憑一己之力滅掉七族兵甲,已有數日之久。此時衡殊正在操伏玲珑金玲镯,淨化戰中殒身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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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澤與衡殊擦身而過時,彼此皆沒有言語。只是到底衡殊年長桑澤許多,桑澤拱手施禮算作問候,轉身入了散花殿。

散花殿內室,躺着陷入沉睡的神女。白衣的少年駐足良久,亦沒有上前握一握她的手掌,也沒有撫一撫她蒼白的面頰。只是翻掌于那把戰琴,随着靈力的層層輸入,和指尖血的融入,斷掉的數十根琴弦完好如初。

他化出“繞鐘”,琵琶聲漸次傳出。

衡殊有些訝異地回過頭來,只見那個白紗錦袍的少年,面色如常,溫潤清雅,眉間淺淺仿若還有一份笑意,一步一步走出殿來。只是懷中琵琶橫抱,指尖血随着五指在弦上按壓撥轉,滴滴落入琵琶中。

“衡殊神君,您且歇一歇。”這是少年歸來後的第一句話,言語溫和,卻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便是衡殊起初還想說寫什麽淨化之理,阿禦所托,可是聽到那琵琶聲中毫無過度便開啓的最高境“天地滅”曲調傳開來,便知說什麽也無用了。

圍攻巫山的十數族魂魄,不到一日,便被傾數封印于“繞鐘”裏。

可是桑澤卻沒有停下彈撥,随着曲音陣陣,曼谷草接到軍令,兵分數路增援掌鏡司。多面水鏡立在桑澤周側,各路戰場皆是喊殺震天。

洪莽源只此一處,曼骨草控制不到,便是鸠鳥族的蒼茫天涯。然而鸠鳥族早在百年前被滅,如今但凡有草木之地,皆是曼谷一族演化的兵甲。一時間,随着桑澤手中琵琶聲的指令,或揮灑體香惑之,或抽藤鎖身困之,又或者直接借葉片為暗器射之……

如此下來,朔冰和柔姬處的叛軍最先伏地投降。桑澤從水鏡中看的清晰,共十二族,估摸有百萬兵甲。

十二首領跪在地上,紛紛呈上降書。朔冰擡手相接的一瞬,十二份降書突然燃起火焰,轉瞬化為灰燼。十二個首領尚未反應過來,卻都被曼骨草纏上身來,活活勒死。

“殺降不詳!”朔冰和柔姬看着死去的十二首領,和大片大片倒下的兵甲,無比震驚,幾欲與曼骨草一族翻臉。

曼骨始祖化出人形,“兩位掌鏡司稍安勿躁,吾等不過按軍令行事。”

“桑澤?”朔冰回過神來,方才千裏之外傳來的雖是“後土幻音”,卻不是鳳來琴聲,乃是繞鐘琵琶聲。

“可是,縱是聖上,也極少獵殺降者。況且,如今有百萬之多。”

曼骨始祖嘆了口氣,“是故桑澤殿下讓吾等來動手,沒有讓掌鏡司為難。如此掌鏡司也莫要再難為吾等。”頓了頓又道,“掌鏡司有所不知,傾殺降者,于殿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聖上也未曾說過什麽。”

朔冰和柔姬兩兩相望,軍令當前亦不好再說多言。

緊接着垂越處亦是八荒的叛亂,雖都是些無名小族,卻因着八荒姑逢在時多以懷柔政策處理,桑澤繼位不久便回了巫山,掌事之權便重新落在了玄秩手中。宵小之輩只當玄秩平和軟弱可欺,又因九尾狐族一脈在百年前九幽河之戰中子嗣凋零,如今便更覺得推翻有望,是故竟是叛軍中所占種族最多的,竟達到四十餘族。本來玄秩和藍素從巫山趕回,加之垂越和八部蠻神相守,是故一方借着修為高深,一方憑着人多勢衆,兩廂裏只是僵持着。奈何八荒草木向來欣榮,桑澤又下了殺令,一時間整個八荒的戰況最為慘烈。

不到一個晝夜,四十餘族兵甲已經消去一半。若說百年前九幽河之戰流的是九尾狐族一脈自家鮮血,如今便算是真正燎原八荒。

不止如此,桑澤更是祭出元神,回到青丘,聯合八部蠻神大開九幽河,引散魄游魂入河底。

如此四十餘族,數百萬兵甲,傾數填了九幽河。

至此,藍素和玄秩才反應過來,桑澤無事,不過是禦遙借口誘惑叛逆的幌子罷了。

待桑澤元神入竅,衡殊到底看不過去,持着金玲镯想要攔下他。

只是那個撚弦撥音的是少年,揚起眼眸,薄唇輕啓:“勞煩神君照看阿禦,司戰之事勿要操心。”

“八荒好歹是你的領地,是你祖父傳承下來的。如此,實在……”

“即是我的領地,自當我來作主。我不僅是八荒的君主,更是整個洪莽源的司戰之神。”

衡殊怔在原地,果然,他知道了一切。

少年眉眼還是溫和無害,“怎麽,我說的不對?”

如此話語間,又是疾弦調轉,珠玉走盤。

衡殊看着眼前的少年白紗錦緞飛揚,纏着他披散的墨發,一雙桃花眼有溫水脈脈,卻流瀉出無限殺意。

而蒼梧之野之上,本來有着淩迦鎮守,又有鐘寐襄助,已經整頓的差不多了。

奈何蒼梧之野中關押的排的上號的神仙,叛亂的神識一起,那些無罪自由的親者下屬便起了念頭,于是有十之七八揭竿而起,一時間趕赴蒼梧之野救人的竟也有十餘族。只是誰也沒有想到,縱然禦遙聖君真如傳聞不如當年,可是座下傳承的人,卻青出于藍,殺伐淩厲有過之而無不及。

桑澤傳令曼骨草,關押于蒼梧之野的犯人,仍有淩迦神君處理,不得幹預。而凡參與營救劫囚者,殺無赦。

鐘寐看着虛空裏桑澤傳來的軍令,又看着四下裏草木化兵,或絞殺或吞噬。不禁對着淩迦道:“巫山三萬年,竟沒看出來,這桑澤殿下內裏如此霹靂鐵腕。”

“何止!”淩迦深吸了一口氣,“這是算的死死的,若是他縱曼骨草連着蒼梧野所囚之人也殺,一來拂了本君面子,二來到底這是本君所轄範圍,萬一本君說換個不字,說不定便壞了他大開殺戒、速戰速決的計劃。如此只殺劫囚之人,倒弄得本君一點話也插不上了。既給足了本君面子,又盡是他司戰之事。當真滴水不漏!”

衡殊望着水鏡中被逐一滅族的一幕幕,眉頭深鎖。便是六分天下前,各族征伐掠地,搶奪靈氣,以此修道,死傷也不曾這般慘烈。

“收手吧,桑澤。便是阿禦醒着,也不會許你這般大肆殺戮。”

“是嗎?”桑澤擡起那雙目光有些渙散的眼睛。他借着巫山磅礴的靈氣,融了指尖血彈奏繞鐘,以此操伏曼骨草,到底将自己耗的幾欲油盡燈枯。

他收了靈力,執着琵琶,單膝跪在地上,十指鮮血還在不停地滴落。三晝夜,一身白袍已是血跡斑斑。良久,拄着琵琶站了起來,對着衡殊笑了笑,“神君請自便吧,我實在也是累的很,有什麽話容我眠一眠醒來再說吧。”

衡殊點了點頭,本以為那個少年會回俊壇淵歇息,卻不料他收了繞鐘,徑直入了散花殿內室。

“往裏面躺一躺,留我一些地可好?”桑澤淨了手,脫去自己的外袍。

“總是這般疲懶,非要我抱你過去嗎?”說着,桑澤俯身下來,抱着禦遙往裏挪了挪。可是阿禦,卻不似往昔那般睡得沉靜。桑澤一抱起她,她整個人卻如同牽絲木偶一般,一只手無力的垂落下來,腦袋則沉沉地撞進桑澤懷裏。若不是搭着她的腕間脈,還能測出一點虛扶的脈搏,桑澤只當她已經羽化歸去了。

“阿禦!”桑澤抱着懷中的女子,一顆淚砰的砸下來,順着禦遙鬓角滑去,仿佛是她在流淚一般。

半晌,到底桑澤收住了淚水,靠着禦遙睡了下來,擠出一點笑意,“你說等此戰結束後,要随我回八荒見我父母的。你定是反悔了,才有引出這麽一場戰事的,是不是?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都平定了。今夜,我也乏了。我們一同歇一歇,等你醒來,我們便回八荒。我們成親吧!”說着他合了合眼,覺得自己體內真氣慢慢回轉,靈力亦在複原。于是轉頭看了看禦遙,握上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推過重重靈力。

又絮絮道:“不過,你現下身子不好,離不開巫山,那我便将父母請來巫山。反正你聖君之尊,沒什麽受不起的。還有婚後,阿禦,婚後我們還是常住巫山吧,就我們兩人。青丘之內太多人,你定是不喜歡的……”桑澤眉間有淡淡的笑意 ,是真心期待的模樣,只是眼眶卻紅的厲害。

突然間,他輸送靈力的手抖了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禦遙周身籠起一層仙障,原本被他握緊的手掙脫開來,他便半點靈力也渡不過去了。他呆了呆,沒有再堅持,只是看着禦遙,笑了笑:“都依你!”

想了想又開口道:“阿禦,我仿若記得,前些時日,我們還很開心來着。從嬰梁谷回來,你已經躺了月餘,睡的夠多的了,此番便聽我一回,早些醒來好不好。對了,那日醒來,我給你炖的羅菇魚湯,你一連喝了兩碗還要喝第三碗,被我止不住了。我怕你貪食傷了脾胃。此番你醒了,定讓你喝個夠。真真是世事無常啊,天知道什麽時候就是最後一碗了呢?你說對不對?還有岩須菜,明日我去俊壇淵看看,定是長得繁盛極了。到時給你摘了,包餃子吃。你啊,定是不曾吃過……”

少年說着說着,一雙眼慢慢合上去,應是累極睡了過去。只是雙眼徹底閉上的那一刻,眼角有淚水靜靜滑落。

☆、避白袍1

桑澤亦不知睡了多久,只是醒來時覺得精神尚好。他看了看身側的女子,俯身吻上她的額頭。卻不料身下的女子渾身抖了一下,他眉頭微蹙,停了下來。

片刻待禦遙平靜了下來,桑澤又重新吻上。初碰到到她肌膚的剎那,桑澤明顯感到她還在顫栗。只是當他徹底摟住她,深深淺淺拂過她面龐時,禦遙仿佛識出他的氣澤,終于沉靜下來不再顫抖。

桑澤退開身來,輕輕道:“別怕,是我。”

待他話音落下,阿禦本來垂着無甚力氣的手,猛然拽住了他的手,死死地握着,仿佛要将指甲都嵌到他骨肉血液了。

桑澤皺了皺眉,由她握着。

“不要……”

“什麽?”

“命格……不要告訴他……”

桑澤盯着床榻上的女子,終于抽出手來,目光游離道:“來不及了,我都知道了。”

良久,他眼裏攢出一點莫名的笑意,轉身出了內室。

散花殿中,衡殊和淩迦都在,見他出來,亦都松下一口氣。

桑澤對着兩人拱了拱手,算作問候。

淩迦吹拂着一杯茶,涼涼道:“你如今本事是愈發大了,我們哪裏還擔得起你的禮。”

桑澤彎了彎嘴角,“于公而論,我們同列四君之位,自然無需我向你們問安行禮。加之我還是整個洪莽源的司戰之神,想來已在爾等之上。淩迦神君若說擔不起我的禮,倒也沒什麽錯。”

“你……”淩迦沉沉合上杯蓋,到底忍了下來。

桑澤望着淩迦,驀然笑了笑,轉而跪了下來。

“你這是何意?”淩迦有些震驚道。

“于私而論,今日散花殿中皆是手足至親。桑澤不過三萬餘歲,怎樣的禮二位君上都是受的起的。求求你們,救救阿禦。我自是靈力磅礴,修為精純,可是只能在她清醒時護她。她一陷入沉睡,連着她心脈的仙障驟起,我便半點法子都沒有。”

淩迦看着他面色微白,兩眼亦沒有半分神采,拽過手給他診了診脈。探口氣道:“你這樣子,沒有三五年,怕了是恢複不了元氣了。自然沒法救她!好好的一生修為,發了什麽瘋,要折騰成這樣!”

“起來!”衡殊一貫地慈悲仁愛,對着桑澤道:“你要明白,愛恨皆不可過度。”

“是我修道不精,且容我慢慢領會吧!”

衡殊與淩迦對望了一眼,道:“你不求我們,我們自然也是要想法子救下阿禦的。梵鏡之中,因我修習佛道雙法有所小成,已為清淨之地,更是斷了貪、嗔、癡、念四相。早在百年前你歷九尾反噬劫之時,我便勸阿禦回去修養。她修為久散不聚,自是因為提前醒來的又兼人世生魂血咒之故。但後來越來越虛弱,不僅僅是因為新傷舊疾,實乃心緒難平。都道你執迷太深。可你的執迷人人皆可望見。而阿禦呢,怕是連她自己都不曾知曉,到底是何時沉淪的……是故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帶她回梵鏡修養,縱然情根難除,亦可平複心緒。再者巫山雖然靈氣深厚,到底歷了殺伐,染了血腥,在完全淨化之前,不是最好的療傷之所。我與淩迦亦不能長久留在巫山,需回各自道場修道鎮守。只是你,可願意放她入梵鏡?”

“斷了貪嗔癡念四相……如此我不能再見她是嗎?便是連着神識都不能再去感應?”

“你們如今這樣,想來你自是不舍的?”衡殊道:“我和淩迦尚且可以留在巫山數月,你可以再陪陪她。”

桑澤擡頭吸了口氣,“她入梵鏡,何時可醒?”

衡殊和淩迦相視無語,片刻淩迦才道:“不知,但憑借造化!”

桑澤合了合眼,“你們帶她走吧!”

衡殊有些震驚,“此刻?你願意?”

桑澤再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他帶着衡殊和淩迦兩人入了內室,由他們凝神為禦遙施法,絲絲縷縷的靈力貫入她體內,她睡的平靜而安穩,沒有絲毫抗拒。

桑澤目光落在自己的雙手上,縱然他此刻受了傷,散了部分修為。可是他知道,他體內的靈力,依舊和面前兩人的一樣雄渾純厚。明明憑他一己之力也是可以護她安好,若以靈力滋養,不過是時間久些,自然也可照拂到她醒來的一日。可是她卻不要,也不敢要,便是到如今這樣,她還是怕會傷到他。

“你到底護的是我,還是洪莽源的司戰之神?”

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問,咬着牙控制自己不撲過去。終于,拂袖回了大殿。

日暮時分,床榻之上的神女面色柔和了幾分,亦有了些血色。淩迦轉出殿來,問桑澤是否要去看看她,馬上衡殊就将帶她回梵鏡。

桑澤往門口望了望,搖搖頭,“不必了,早去早回吧。”

淩迦望着大殿之上的少年,嘆息道:“天道如斯,委屈的人多了,只是勞你多承受些了。”

“天道?”桑澤笑道:“天道厚愛我,選我做了下一代司戰之神,又将神族仙境裏最好的女子許給我做妻子,我本該謝它。偏偏那個女子本身就是司戰之神,如此我守她一天,便是傷她一分。你看看,如今我司戰征伐,平定叛亂,安撫蒼生,可有幾分她當年的模樣?”

淩迦望着桑澤半晌,沒有說話。

衡殊帶禦遙離開時,桑澤已經回了俊壇淵處理戰後清場之事。

俊壇淵府門前,五鏡掌鏡司、六合執燈使、八門神者、六十四路星靈将皆跪在地上目送禦遙遠去。

唯有府中高坐的少年,不曾踏出府門一步,亦不曾遙望一眼。

“殿下,你為何不送一送聖上。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浴月遞上一盞甘華蜜。

桑澤舉杯嗅了嗅,“剩餘的都收起來吧,給她留着。不然到時又該生氣了!”

“哦!”浴月吐了吐舌頭。

“還有,先前坤綸魚,也要好生照料。還有炎須菜,每十日澆一次水,一次半斛,得在最後一抹斜陽落盡時澆下。可記得了!”

“嗯,記下了!只是也不知聖上傷成那樣,不知多久能回來,那池子魚可能等到……”浴月本來絮絮叨叨地說着,擡頭時豁然發現桑澤已然冰冷的雙眼,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只得趕緊換了口“聖上不日即歸,殿下安心……安心便是……”

到底浴月常日侍奉在側,情分不同,桑澤也無心計較,只道:“去傳六十四路中為首的赤朱、丹彤、蒼碧、青藍、玄墨、黃素六将前來。”

浴月諾諾應下,出了正殿,只是忍不住回望。心下莫名覺得,殿下于往昔已然不同。

自洪莽淵六分天下後,六将便遵從禦遙指令,鎮守在大宇雙穹畔,守護母神英靈。便是當年的常陽山之戰,禦遙也不曾傳令他們出兵迎戰。此番是六将感知禦遙修為散盡,為趕見君顏,出了穹宇,實乃違令之舉。

只是八千餘年前,大宇雙穹畔,崔芽神樹前,劈掌吸取玄黃玉的少年,如今已是他們新的統帥。

“臣下私出大宇雙穹,違背聖上谕令,甘願領罰。”六将齊齊跪在桑澤面前。

桑澤擡頭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可是多年未見聖顏,想趕來見最後一面?”

六将彼此相望,道:“望殿下諒解!”

“諒解!自然諒解!”桑澤眺望遠處,仿佛在追尋些什麽,頓了頓道:“本座同你們一樣,也是急急趕回見她,到底沒有趕上。自是與爾等感同身受。所以那什麽違背谕令私出禁地的罪責,本座替爾等擔着。只是,爾等既出了穹宇,也不用個個急着回去了。赤朱、丹彤回去便可。其餘四位帶兵留下,以巫山為軸心,踏遍洪莽源,搜尋提升修為的丹藥仙草,以供聖上修補元氣。”

六将大驚,赤朱拱手道:“殿下,吾等六人自化世便從未分開過,從來同進同出,所修靈力陣法唯有六人同在方為上乘。若是分開,便是連着五鏡掌鏡司的一半都不如。是故當年聖上才會将我六人安于大宇雙穹處。”

桑澤望着殿下六位,恍然道:“原是如此,那赤朱、丹彤二人也留下吧。”

“殿下!”六将齊齊起身,眉間揚怒。

“那母神英靈誰來看護?”

“大宇雙穹處豈可無人鎮守?”

“我們這般大張旗鼓為聖上找藥,豈不是告知整個洪莽源聖上有恙,只怕屆時重新叛亂!”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個個反對桑澤之舉。

桑澤靜靜地望着他們,持了溫和地笑意,一個個掃過去,淡淡道:“守着母神英靈,不過是盼她有朝一日還會羽化歸來。但本座告訴你們,母神回不來了。母神精氣所化的十神之一司音之神,私改浮塗珏,魂魄已被本座散于凡塵,徹底與萬丈紅塵糾纏在了一起。便是一分一毫地氣澤,也進不了洪莽源了。待沾染他氣澤的世人一世壽數結束,紅塵神界,再也不會有司音之神。母神精氣不全,便也不可能再羽化歸來!”

“司音之神篡改浮塗珏……這……”

“母神精氣不全,不能羽化?”

……

到底為首的赤朱開了口:“即便司音之神罪惡滔天,自有淩迦神君處降下刑法,蒼梧之野囚困。殿下怎能動用私刑?”

“便是動了又如何?”桑澤冷笑,也不屑再做解釋,只道:“如今母神魂歸無望,但聖上不過傷重,尚有痊愈之機。你們與其守在毫無希望的大宇雙穹,不若做點實事。你們若再堅持死守大宇雙穹,本座便要懷疑爾等忠于的到底還是整個洪莽源,還是只是母神一人?至于聖上有恙,本就是事實。此戰何來?不就是聖上以自身為誘嗎?即如此,本座不過是順水推舟,将計就計罷了,聖上自不會反對。”

兩廂裏是長久的靜默,片刻之後,六人重新跪于地上,恭順領命。

只是六将退出俊壇淵時,向來沉默寡言的黃素,笑了笑,“八千多年前,能不懼天雷轟頂,荒火襲身,在大宇雙穹前揮掌探取玄黃玉的人,的确該是這般模樣!”

然而俊壇淵內,随着五鏡掌鏡司和六合執燈使的進入,依舊傳出陣陣議論、争吵之聲。其實也說不上争吵,确切地說是反對之聲。

到底垂越開了口:“殿下,反叛的八十餘族,皆已經放下武器,遞上降書。我們也已頃殺降者,是為不祥。如此再行連坐之罪,實在有違天道!”

鐘寐亦附和:“我們行兵者,以戰止戰。如今戰已止息,便沒有再行兵戰之理。”

朔冰和柔姬相視一眼,亦道:“還望殿下三思!”

阿九盤在下首,同樣以期待的眼神望着桑澤。

桑澤手中折扇未攤,只籠在掌間,輕叩案幾,彎着雙眼,面上有些微的笑意,只是沒有盈到眼裏。

他擡頭看了五鏡掌鏡司一會,轉而對明瑜道:“執燈使以為如何呢?”

明瑜拱手道:“臣下為六合執燈使,司戰之事不再職責之內。如此不好多言。”

桑澤點了點頭:“今日起,司戰一事,你也可擔去些。人間婆鄂國已然滅國,但仍有生魂流轉于天辰命盤,稍有不慎,便會引發凡塵劫難。便如此番叢極淵處被招來作為陣眼的紅塵濁氣,亦是難纏的主。你且去渡他們入輪回!”

五鏡掌鏡司憤而起身,垂越領頭道:“殿下,且不論聖上将執燈使放于六合,可是天辰命盤乃天道所示之物,憑執燈使一人之力,如何能渡化那萬千生魂?”

“天辰命盤以非當年那般強悍,前些日子裏,本座已經敲打過天辰命盤。雖諸神命格不曾更改,但人間命數大半已變。如此,亦不會太為難執燈使。”桑澤頓了頓,“那萬千生魂,若不入輪回,便只得由本座捏碎于掌中,自然也是幹淨,卻到底不是最好的出路。本座說的可對?”

五鏡掌鏡司怔了怔,還想再說些什麽,被明瑜目視攔下。

明瑜單膝跪下,“臣下領命,只是不知殿下有何限期?”

“百年為限。”

“百年?”明瑜有些意外,桑澤竟給了他如此漫長的時間。

“那萬千生魂刻于命盤已有十數萬年,想來盤根錯節。本座給足你時間,你定要清除幹淨。不然,百年後你便生祭了那天辰命盤罷。”

明瑜擡頭望向桑澤,沉聲道:“臣下定不辱使命!”

桑澤将扇柄拄在案幾上,敲了敲眉心,仿佛有些累了,淡淡道:“掌鏡司也接令吧。”

“殿下三思!”除了阿九低下了頭,其餘四人皆跪在地上。

桑澤站起身來,走下去将他們一個個扶起,緩緩道:“本座已經三思良久,并非兒戲。此番叛亂者為八十七族,說到底不過整個洪莽源的十中一二。若剩餘的五百餘族一心尊上,同心伐敵,那麽何勞五鏡掌鏡司來回奔波抗敵,以至失了先機,連巫山都差點陷于他人之手。說起巫山,本座查閱過,三山九川統共九十六個部族,卻只見反叛者,不聞襄助者。且不論當時陷入沉睡的三十五個部族,和本就不修戰力的二十三族,那麽尚有二十餘族便是在隔岸關火,其心可誅。今日便從這二十餘族開始,掌事者永除神籍,流放蒼梧之野。族人貶入凡塵,歷百世輪回。若有抵抗者,全族就地格殺,銷魂散魄。本座要讓這洪莽源各部,千年內無反叛之心,萬年內無舉兵之力。”

五鏡掌鏡司看着眼前的少年,終于默默無語,各自往後退了一步,跪在地上,持了十足的敬意:“臣下領命!”

作者有話要說: 讓阿禦睡一會,這章開始,小狐貍開啓專場模式!

☆、避白袍2

各路屬臣領命而去,桑澤亦出了府門,卻見的八門神者猶自跪着。

他笑了笑,“本座就說還有頂重要的事情沒吩咐。只顧着殺伐,竟倒把你們給忘了。眼下有掌鏡司各方征戰,亦無需你們再安原定規矩往來戍守。”

“我們可以襄助掌鏡司作戰,亦可協助六十四路星靈将尋找丹藥,但憑殿下吩咐。”

“不用!你們且随我去六合!”

八門神者不知其意,卻也不敢多問,跟随桑澤前往六合。

雲端之上,桑澤瞥見下頭河間處隐約有白光閃爍。細瞧開去,白光零星點點,飄忽不定,卻是彌漫着幾分神澤仙氣。

“此間可是沙慈湖?”

風神拱手道:“确乃沙慈湖,湖中白爾族乃是洪莽源中唯一生存于水中的獸族。”

“哦,是嗎?本座年少,倒不曾見過。”

風神繼續道:“白爾屬妖族,形似古猿,卻靈力低微。但是其毛羽遇水不濕,遇火不化,刀劍難入。當年聖上收編妖族時,因妖族內各派委實繁多雜亂,本想棄了着白爾一族,後念其有此特質,故而留了下來。初初的幾萬年,臣等身上衣袍,戰甲皆出其身。亦是他們留在洪莽源報聖上容身之恩的代價。”

“初初幾萬年?如今他便不肯效力了?”

“也非他不肯效力,是衡殊神君覺得以其毛羽作衣衫,過于奢靡,亦然覺得大材小用。是故于從聖上處讨了恩典,讓他們在着沙慈湖內安身,作以為門戶,以防不時之需。是故這些年他們也修出了幾分仙氣。”

“毛羽水火不懼,刀槍不入,作以門戶,便是守衛之職。沙慈湖綿延數千裏,圍着大半的巫山。當日十數族進攻巫山,可是皆繞着他走的?”

風神心下一驚,擡頭望着桑澤,其餘七人亦明了了意思。

果然,桑澤手中折扇一攏,直劈下方湖面。也不知這個面色溫潤,笑意朗朗的少年用了幾成靈力,待八門神者接過殺令落下雲頭,栖身于沙慈湖中數萬年的白爾一族被掌風所逼,全族三萬餘人,傾數浮出水面。

沙慈湖水碧玉清清,白爾一族雪色融融,倒是一幅清爽明麗的景致。

雲端處的少年折扇輕搖:“巫山大戰,爾等一族即為三山九川之門戶,倒是毫發無損,當真本事。”

本來白爾一族聽聞桑澤承了司戰一職,殺伐更甚禦遙,本就為當日隔岸觀火不作通傳一事擔心桑澤秋後算賬。但又想着到底桑澤年少,不定知曉其身上職責,便阖族躲于湖中,只盼那白袍錦緞的少年,能忘了他們。卻不想,少年心細如發,更是锱铢必較,半點沒有留情的可能。

不過半日,白爾一族便被滅了十中之九,剩餘不到三千人尚在伏地求饒。

八門神者見對方已棄甲投降,便止了殺戮。

一直觀戰的少年,持着扇子緩緩而來,言語輕和,“怎麽,你們是戰不動了,要本座親來動手?”

雷神拱手道:“殿下,到底他們已經放下武器……”

“當日十二首領遞上降書,亦被本座焚毀絞殺。放下武器又算得了什麽?”桑澤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白爾殘族,冷笑道:“不作為,無擔當,亦是一種罪責。身為門戶而不抗外敵,便是在其位不謀其責。如此族類,留之何用!”

說話間手中扇面掃過,八門神者只當桑澤揮掌斬殺了白爾殘兵。待耀眼的霞光滑過,才徹底倒吸了一口涼氣。

桑澤竟然以術法撕撥開了白爾的毛羽,純白如雪的絨毛漫天落下,襯着青玉般的沙慈湖,美的讓人晃神。

而遍地打滾的白爾又讓他們覺得恐怖血腥,骨架完整、髒器裸漏、無皮無肉,神智卻依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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