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7)
醒。近三千白爾,皆是這般模樣,血流不息,苦痛不堪,掙紮着,怒吼着,直到死去。為青白兩色的沙慈湖增添一抹鮮紅,格外刺目。
桑澤收了扇子,轉身離去,邊走邊道:“你們若一鼓作氣,殺完結束。也無需本座動手,他們也可得個痛快!”
八門神者彼此相望,寂寂無言,只得快步尾随而去。
至此,去往六合的一路,又遇見九嬰、陸貍兩族。皆同白爾一般,在巫山之戰中,獨善其身,未盡綿力。八門神者再未由得桑澤下令,便直接滅其全族。
桑澤懶懶搖着折扇,由得身後喊殺震天,只施施然踏進了六合。
六合處,雖是叛亂最少的,但到底也歷得了殺伐,尚為完全淨化徹底。明瑜半人半神之身,修為不純,自是淨化艱難。
桑澤到達時,他正勉勵清除了第一波散魄怨靈,只是他體內到底留着一半紅塵之血,如此操伏之下,靈力退化的厲害,整個人亦是虛弱不堪。眼見第二波怨澤之氣又開始幻化流竄,明瑜已然追之不及,情急之下,化出匕首割破腕間血引誘他們。
果然,四下彌漫的散靈迅速聚集過來。明瑜化出戒光玉尺,卻因失血過多,加之靈力驟減而操伏不善于。而那被他鮮血吸引的無數靈魄卻已傾數竄上他的身體。
桑澤揮袖震懾,“遮天蔽日訣”彌散開來,一時天地變色,那竄上明瑜身體的散魄怨靈被盡數抽撥開來,待天地重新明朗,六合處已然恢複清明。
他收回掌力,順勢拍在明瑜後心,渡過重重靈力。估摸一炷香的時間,明瑜面上恢複了些血色,桑澤亦收了靈力。
“謝殿下相救!”
“本座救你,不過是需要你去渡那天辰命盤的生魂入輪回。”桑澤面色冷肅,“此等淨化之事,本座自會處理。”
“殿下放心,臣下會讓那萬千生魂入了輪回的,定不會耽誤殿下之事!”
“如此甚好。本座此番前來,一則淨化怨氣,二則來取些東西。”
明瑜驚道:“六合之內除了法器和上乘修為心法,并他物,殿下是……”
“本座要的便是這些東西!”桑澤說話間,從廣袖中掏出一卷文宗,遞給明瑜,“你在六合處博覽群書,想來自是通曉各族脾性特征,修為氣澤。按着上頭羅列的部族,挑出合适的法器或心法,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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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六合器物皆是一等一的至寶,如此交由外族……”明瑜看着桑澤眉目柔和了些,眸子裏攢出一點真實的笑意,豁然明白過來,只拱手道:“殿下稍後片刻,臣下即刻整理出來。”
桑澤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只獨自一人坐在一方石凳上。想了想,從掌中化出水鏡,看着八門神者尚在厮殺中,一時還趕不過來。他懶懶地搖着扇子,目光漸漸凝在扇面上。
他想起,至今為止,他有過三把折扇。
第一把是哪來的,他已經記不清,仿若是在青丘的藏書閣中偶爾翻到的,便一直持在手中把玩。可是他卻清晰的記得,那扇面的香味,是似有似無的流桑花香。是他自在出入散花殿兩萬餘年自然浸染花氣而來。然而墓絕湖一戰,被毀了。
墓絕湖一戰……淄河說那根本就是阿禦為幫他将九尾反噬劫從君主二劫中分離出來,而私降的天劫。阿禦,私降天劫,造天道反噬,折了一半的壽數……
“折了一半的壽數……”
第二把扇子,是阿禦耗了修為所制,在他手中不過兩月有餘。巫山腳下,他手中燕冥長劍刺入阿禦肚腹時,阿禦收了扇子,以掌中火焚毀。
第三把扇子,便是如今這把,亦是阿禦所制。扇上花氣更濃,因是阿禦血液澆灌浸染而成。阿禦說那不過是她收集的殘血,不必放在心上。她為何會流血,是裂了傷口。那日她躺在塌上顫聲道:“不怪你,是我不好,這兩次都是我用流桑花之氣誘了你催動魅術所制……
“阿禦……”想到此處,少年不禁笑了笑。
只是這樣一笑,淚水便止不住落下來。他漸漸笑出了聲,伴随着止不住的眼淚……
待到明瑜編排整理好各族匹配的器物,前來呈給桑澤時,發現那個少年倚坐着,已經睡着。只是手中一把折扇尤自握着!
明瑜記得,他初次見到桑澤,是在百年前墓絕湖畔。那時少年歷九尾反噬劫,因他身上留着一半九尾白狐的血液,便也感知到了。彼時,劫後虛弱的少年不過是他攪亂八荒的一把利劍。他曾刺破他腕間脈,吸取他心頭血……誰也不曾想到,百年後,因為那個巫山之巅的神女寬恕之恩,他們竟統一陣線,共同抗敵。
命運,既荒唐,又慈悲。
六合處,終年不絕長風,沾身微涼。他解下自己的風袍,搭在少年身上,因着近身的距離,竟發覺少年眼角尚未幹透的淚痕。也只得默然嘆息。
他靜靜退身出去,正好迎上趕來的八門神者。
“殿下可在?我們特來複……”
明瑜點點頭,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又指了指裏頭。“容殿下歇一歇,我們且等等吧!”
“都進來吧!”桑澤的聲音沉沉響起。
八門神者和明瑜彼此相望,領命進入。
少年翻閱着明瑜呈上的文宗,亦聽着八門神者的回禀,片刻道:“滅了便罷,只是交戰處可有淨化幹淨。”
領頭的風神回道:“殿下放心,臣等已經淨化徹底,莫說氣澤聲息,便是渣子都不曾剩下半分。”
“甚好!以後便該如此,方可永絕後患。”說着将手中案卷遞給風神,“爾等八人,相互傳閱,分而記之。”
八門神者自不敢多問,只彼此幾下。
“可記清了?”
“記清了!”
桑澤擡頭看了一眼明瑜,明瑜亦了然。從風神處接過案卷,于掌中焚毀。
桑澤向明瑜遞上秘鑰,吩咐他打開六合大門。
“殿下,容臣等出去等候。”風神拱手道。
“無妨,凡是忠心者,本座沒有什麽好隐瞞的。再此守候,稍作歇息。”話畢,随着明瑜拈訣打開六合殿門,桑澤飛身躍入地心處。
“這殿下是何意思?”
“是啊,放才那些可都是上乘的法器、心法!”
“豈可這樣贈送了他族?”
“就是,若是聖上知曉,豈非怪罪?”
“這不是胡鬧嗎?”
“……”
八門神者,當着桑澤的面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因是知曉明瑜和桑澤關系,便都指望這他能說上兩句話。
明瑜笑了笑,“各位難道還看不出來,如今的殿下莫說承了聖上之風,根本已是青出于藍。你們随他一路走來,于司戰征伐之上,覺得如何?”
“自是沒得說,只是手段委實淩厲殘酷了些!”
“那是對異心者!”
“但到底有棄甲投誠者,傾殺降者,終是違了天道!”
“那麽請問那些投誠者,可是初次放下兵刃,獻上降書?”
“這……”八門神者面面相觑,終于明了,數萬年前,他們均以投降過,便再沒第二次恩赦之禮。
“至于天道麽……”
明瑜的話還沒說完,風神亦了然:“百年前,初次随殿下出征,杜父山上,殿下便說只尊阿禦不尊道!”
明瑜點點頭,“當日聖上為尋殿下,便是以六合器物為贈。如此看來,相比殿下 ,區區六合至寶,亦不過些許物件罷了。再者,諸位難道覺得殿下當真只有司戰之才,而無禦臣之能?”
衆人想起方才所記之事,徹底明白過來,文綜上的那些部族,在此戰中,皆是正面應過敵,死傷超過全族半數以上的。
“多謝執燈使提點,吾等必誓死效忠殿下!”
明瑜看着他們,拱手笑了笑,心中亦是一片嘆息。
不多時,桑澤便出了六合,拂袖将器物分與八門神者,讓他們去各族施恩。
待八門神者離開,桑澤從石桌上拿起風袍,雙手遞于明瑜,淡淡道:“多謝!”
明瑜接過衣衫,沖他慈愛地笑了笑。
桑澤沒有回應,只直徑往前走去。卻不過走出兩步路,口中鮮血噴出,整個人向後仰去。
“殿下!”明瑜一把扶住了他,“可是哪裏受傷了?”
桑澤疲憊地搖搖頭,意識渙散前吐出一個字,經風即散。
可是,明瑜卻聽得清楚。
他說:“疼!”
☆、避白袍3
這一覺桑澤睡了很久。
起初明瑜把着他的脈象,感覺虛浮無力,體內真氣相互沖撞的厲害,于是只得請谕淩迦神君前來看看。
而因桑澤大開六合地心之門,整個地底晃蕩不斷,如此控伏之下,待六合恢複平穩,已是數個時辰過去。再急急探望桑澤時,淩迦已從內室出來。
淩迦也不提桑澤如何,只問道:“這六合震動,可是他幹的?”
明瑜剔透之心,拱手回話:“确乃殿下之故。”
淩迦擡頭看了眼明瑜,識出他乃半人半神之身,合上茶盞,“本以為姑逢之後,九尾天狐一族後繼無人,不曾想好事成雙,一出便是兩個人才。”
“神君謬贊了。殿下自是鎮守洪莽原,心懷蒼生。而臣下不過報知遇之恩,略盡綿力罷了。”
淩迦挑了挑眉:“他的确鎮守洪莽原,也确實有悲憫蒼生的胸懷。只是此間何因,執燈使想來應該知曉。”
明瑜擡眸,沒有說話。
淩迦亦不欲多說,起身準備離去。想了想又道:“他無大礙,不過連日奔波勞心之故,從數月前叢極淵處魔族動亂,到今日四方清剿,還有……天知道他經歷了什麽。但是憂思難譴,心緒難平,此症可大可小。”
“神君可有法子緩減?”
“本君治病煉丹,難治命。”淩迦轉過身來,“解鈴還須系鈴人。”
明瑜額首,拱手目送淩迦。
淩迦擡頭望天,嘆了口氣:“想法子留他歇兩天。他肯在你這示弱倒下,想來是願意與你交心的。再折騰下去……再折騰下去,本君……”
淩迦仿若有點生氣,拂袖離開。心下只道:“委實也算不上折騰,是天道如斯罷了,本君又能怎樣呢?”
本來明瑜還在發愁,該怎樣才能留下桑澤。卻不料桑澤這一睡,再醒來已是數天之後。只是醒來時神情怏怏,眼中半分神采都沒有。
“殿下可還有哪裏不适?”
桑澤望着明瑜,良久攢出一點笑意,“當年墓絕湖一戰,你若殺了我,或許我會謝你。又或者,九幽河上你将我抛入河底,阿禦飛身前來救我,那游魂斂識獸徹底将我們吞了,也很好。我與她,也算是同歸。”
“殿下……”
“抱歉,我不該說這些!只是我既不能為她去死,又不能與她共死,我唯一可以的就是看着她一點點衰竭,然後死在我面前。你說,她愛我嗎?”沒等明瑜回答,桑澤只道:“她不愛我,如果她愛我,怎麽忍心這樣對我?”
“殿下,不管以前如何。至少臣下所見,聖上是真心愛你的。于男女情愛之上,她沒有辜負你。”
桑澤吸了口氣,“謝謝大伯。”頓了頓又道:“可是如今,我倒是希望她根本不愛我。”
明瑜望着桑澤,良久亦道:“你的祖母幽孟,如果當年沒有在月牙殿遇見我,或許也不會死。可是,我并不後悔遇見她。她給了我從未有過的溫暖,我也曾真心想要陪伴她。如此,便是很好。”
“小七!”明瑜頓了頓,“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當然!”
“只要聖上還活着,一切都還有希望。聖上守着諸神與蒼生,自然也是守着你。”
桑澤笑着點了點頭,拜別明瑜。
明瑜承了他的禮,目送他遠去。
六合歸來的桑澤,每一夜都宿在散花殿,他想着會不會有那麽一天,震開雙眼,阿禦被出現在他面前了。
可是,日複一日,寒來暑往,那個女子都沒有回來。
而一個個白日裏,他便在俊壇淵處理各路屬臣呈上的戰況,
第五年,阿九滅掉了進攻巫山那十數族的殘餘守将,呈了書信回來,問他剩餘尚無戰力的族人如何處置。
彼時正值淩迦來巫山替他療傷,他想了想,以術法凝了字跡回令阿九。
“十萬歲以上者流放蒼梧之野,以下者殺無赦。”
淩迦灌了口涼茶,涼涼道:“十萬歲?整個洪莽源滿十萬歲也不過數千人,那十數族中能有幾人?你直接下令滅族皆可。如此既可給本君省了麻煩,本君也無需欠你人情。”
桑澤又想了想,“當真這麽少?”
“騙你作甚?有空你去看看各族人均分布圖,即可知曉。”
桑澤點了點頭,“既如此,本座就更不能滅族了。”
至此,淩迦沉沉合上杯盞,無語望天,“真真連着損人的德行都是承了十足十的模樣。”
之後,因着阿九需要司人間晝夜交替之職,就此回了燭陰鏡。
此後三十餘年,朔冰和柔姬聯手在七海四野兩處,滅掉了當時袖手旁觀的二十多個部族。其中七海處鲛人族、凫麗族、千龜族、雍鱗族四族戰力最盛,從兩位掌鏡司征讨開始,一直堅持了近四十年。後更是結成聯盟,一時間朔冰與柔姬進攻不下。
兩廂僵持間,桑澤踏入了七海。
淩迦坐在毓澤晶殿中,将四族将将呈上的書信扔給桑澤。
桑澤略略掃過,持着扇子道:“怪不得如此善戰,原是昔年歷過功勞的。即是有功之臣,如何當年八十部族反叛時,半分兵甲不出。可是淩迦神君禦下不嚴,還是這四族想着養精蓄銳,意圖後事?”
淩迦哭笑不得,“罷罷罷,你既上升到司戰之事,本君亦不好多什麽。只是還望你速戰速決,這朔冰和柔姬在七海屯兵多年,雖是征讨不臣不人,但到底也是擾本君清淨。”
桑澤收了扇子,淡淡道:“有神君此話,本座便安心開戰了。只是既要速戰速決,還需神君出一份力。”
“這四族雖戰力不錯,但你手中握着曼骨草一族,倒也不需你太費功夫?”淩迦疑惑道“你如何還需本君幫忙?”
桑澤想了想,化出兩顆白玉清光的珠子遞給淩迦,“前兩年,赤朱和玄墨說是從八百裏黃泉處淘出,可提升修為。我看着果然不錯。只是那黃泉之處到底是凡間生人死後魂魄所留之地,我便将其淨化了。你且拿去看看,是否可用?”
淩迦狐疑地接過,待定睛看去,簡直怒不可遏。
那兩顆哪是是什麽珠子,而是人間諸國世代帝王累下的功德彙聚而成的內丹,養在黃泉中繼續吸收其他人世功績。後待機緣,再化萬千明主造福人間。
“你簡直大逆不道!赤朱、玄墨兩人不識此物,你歷劫封君,難道也不識此物?天道演化的東西都敢搶奪!”淩迦拂袖而起,也懶得執其手把脈,只反掌鎖于桑澤心口,測其心脈。
“怪不得要本君助力,才給你複原的身子,又散了大半修為。”
“不過是拿了這東西,被雷劈了兩道而已。如此散了的修為,調理調理就回來了。”桑澤抽回手,“可是她是用修為祭了時間,難以調理回來。須得以功德相補,偏偏能修的功德百年前都讓我占了……”
“你以為阿禦會要這樣的東西?”
“你若不說,她如何知曉。便是知曉又如何,她不要,也還不去了。你且看看,上頭可還有半分塵俗之氣,皆是我一等一精純的氣澤。凡塵怕是消受不起。再者,阿禦護了蒼生萬萬年,也該讓他們報報恩了!”桑澤搖着扇子緩緩道。
淩迦嘆了口氣去,“容我研究研究吧,看看可有能更好的煉化之法。”
“不急,他日還會有更多的東西送來。”
淩迦一怔,勸道:“桑澤,到底天道不可違,你這樣……”
“休要與我論天道!”桑澤收了扇子,含着怒氣,“蒼生可見,我自是願意憐一憐,守一守。可是天道何從?那是你們的天道,絕不是我的天道。”
如此,淩迦亦不好再說什麽。只得轉了話頭,“你又遭天譴雷劈,又淨化內丹,确實提不起十足的戰力指揮曼骨草。也罷,既出不了力,便索性再吃些苦頭吧。”
桑澤望着淩迦,沒有說話,只是生生承了他一掌,昏倒在地。
淩迦傳來央麓海守護神白姮,命其将桑澤關押在央麓海海底水牢中。
白姮怔了怔,仿佛沒有聽清君令。
“他縱六十四路星靈将私闖冥府,奪了天道培育的人間功德丹。既負母神,又違天道,但到底是禦遙聖君座下的人,本君亦不好多插手,只好先将其收押。你處乃七海最深處,定可避過諸神和宵小耳目。”
白姮豁然,只道:“君上放心,臣下定看護好桑澤殿下。”
“自是要看護好,也別客氣了。到底他所犯之罪不可恕,你昔年掌管蒼梧之野,自是通曉刑法,每日招呼便是。”
“那禦遙聖君那邊……”
“無妨,只要不是灰飛煙滅,她不會計較!”
“臣下領命!”
之後數月,朔冰、柔姬眼見傳給桑澤的書信一封都沒有回複,心中納罕,如此戰事,殿下怎會回信全無。
朔冰心下更是着急,擔心巫山再度出事。于是與柔姬商量,由柔姬繼續鎮守,自己則私潛回巫山探視。
而這廂裏,四族首領亦是向淩迦遞上一封又一封請求調節的書信。淩迦回複的倒是勤快,只道願意從旁進言,實乃司戰之神尚需考慮。又讓四族再三表明心跡,是為忠心。
終于,在半年之後,四族表現出了最大的誠意。再次遞來書信,言其皆願以族中秘寶為獻,只求撤兵。
淩迦看着密卷之中鲛人族的“含目燈”,千龜族的“甲光紗”,凫麗族的“銀水幡”以及雍鱗族的“倒犀刺”四族圖樣和心法,沉默良久。
直到七日後方才回信,只道擇了兩個日子,由着四族挑選,同意合談。
這一日,央麓海上白日清朗,水波漾漾。
淩迦在海面上橫了一方桌子,海水在他腳下溫順的如同萬千綿羊。他看着朝北的四族首領,和面南的兩位掌鏡司,笑道:“掌鏡司先來吧,先讓人家吃個定心丸。”
朔冰和柔姬相視一眼,由朔冰呈上了合談書,上面金光燦燦的一方,是禦遙的司戰金印。
淩迦望着四族首領,“到底你們在本君所轄之地,別失了禮數。”
如此,鲛人族和千龜族上前,驗證內容以及金印真假。片刻兩廂放下心來,一個呈上“含目燈”,一個呈上“甲光紗”。
接着,柔姬出示桑澤批文,批文右下角亦蓋着桑澤的印章。
凫麗、雍鱗兩族驗過真僞,一齊送上至寶。
至此,四族首領齊齊下跪,“請君上驗明吾等至寶,交由掌鏡司。”
淩迦遞過圖樣心法,淡淡道:“不必了,請掌鏡司直接驗收吧。”
朔冰柔姬二人從淩迦手中接了,拱手謝過,施法驗證。四族首領彼此面面相觑,只等合談的最後一刻塵埃落定。
估摸三四柱香的時間,兩位掌鏡司收了靈力,對着四族首領道:“無甚差異,甚好。”
鲛人族首領拱手還禮,又對着淩迦道:“還望君上再驗一次,确保無虞!”
淩迦挑了挑眉:“不必了,早早收了兵,各自回去吧。本君實乃多年未見這般場面,容本君清淨清淨,可好!”
其餘三人跪下附議,“君上還是再驗一驗吧,臣等惶恐!”
淩迦嘆了口氣,定定地望着他們,“本君非驗不可?”
“有勞君上!”四人齊齊回道。
“罷了!”淩迦站起身來,手中霞光籠過四族秘寶,結合着信上心法,靈力在各個物間纏繞流轉。
“柔姬——”只聽朔冰一聲驚呼,伸手攬過捂着胸口跌下去的銀裝女子,“你怎麽了?”
“心法……”柔姬的話尚未說完,朔冰亦委頓下去。
淩迦匆忙回頭,靈力收之不及,瞬間反噬到體內,生生逼出一口血來。
“那上面有毒……”柔姬勉勵道。
“你們……”淩迦回過神來,望着石桌上的四寶,“狼子野心……”
四族首領看着央麓海上一瞬間掀起巨浪狂瀾,立時飛身退回陸地,扯開嘴角冷笑,“現在連着君上都不必顧忌了,他連海潮都控制不了了。”
“是故,爾等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四族首領随着聲音轉過頭去,竟看見一個白袍箭袖的少年立在他們身後。
少年眉眼溫和,笑意淺淺,正懶懶搖着一把扇子。
☆、避白袍4
“你……桑澤殿下……他怎麽在這?”凫麗族首領大驚。
“他不是被關押在你部的“五月迷魂籠”裏嗎?雍鱗族首領對着鲛人族首領道。
“這……”
“我們中計了!”千龜族首領反應過來。
果然身後央麓海已恢複平靜,黑衣墨發的神君踏浪而來。
“縱然半年多前,本君聽了桑澤殿下的意思,假意關押他于這央麓海底,放了風聲給你們。又讓朔冰和柔姬示弱,只當無援兵相增。想着爾等若是被逼而反,那麽你們反的當是桑澤殿下,與本君處并無矛盾。爾等自當來向本君表明心跡,以表忠心。可是,你們卻做了什麽?”
淩迦看着鲛人族首領,冷笑道:“真當本君的七海是擺設嗎,央麓海海底乃七海最深處,豈容爾等這般容易進出。”
“你……可是明明那一戰,央麓海折了三千餘人,我部亦折了千餘人,刀戟相接,碧海翻紅,怎會有假?”
“以一比三的戰績,可是讓您吹噓了好久!”桑澤搖着扇子走上來,“你折了一千兵甲自是不假,只是央麓海護海的三千兵甲不過是本座給你化的一個幻境罷了。”
“那被我抓走的也不是你,是你幻化出來的?不對,明明我用司魂鑒驗過你真身,絕不會有錯!”
桑澤點點頭,“司魂鑒當真是個寶貝,本座亦瞞不過去。只得随你走那麽一遭。到底要是不去那一趟,則能知曉你們那般狠毒又周全的計劃。”
鲛人族首領頓悟,朝着淩迦道:“怪不得君上此番三日後方給我們回信,原是結了桑澤殿下在驗明真僞。”
淩迦冷冷道:“真僞本君自能辨別,再者你們請君入甕,自然要拿出點真東西。只是桑澤殿下傳來訊息,說爾等在那書信之上塗抹了一味好東西。本君常日煉丹,花時間尋了一方解藥罷了。”
“不對,你明明被我關押在五月迷魂籠中,由其餘三族良将輪番看守,你如何傳的了訊息,又是如何出來的?”
桑澤收了扇子無語望天,只對着淩迦道:“如此頭腦簡單的四族,搞不懂你非要留着作甚。”轉而又望着鲛人族首領笑道:“怎麽,本座诓不了那司魂鑒,難道區區一個迷魂籠都出不來嗎?至于那什麽三族良将……”桑澤搖開扇子,懶得再說下去。手中卻結了個珈,從鲛人族胸口處吸出了司魂鑒,“如此天道演化的寶貝,怎就落入爾等之手?本來還可以用來送送禮,只是到底染了太重的肮髒氣息,留着也是占地方。”說話間,掌中靈力突現,瞬間震碎了司魂鑒。
“你……”莫說鲛人族首領,連着淩迦亦怔了怔。
“你竟然毀滅天道之物,你必遭天譴!”鲛人族首領怒吼着。
“本座遭不遭天譴,不勞你操心。你且先給自己操操心,想想今日會死在本座手中,還是淩迦神君手中。”桑澤擡眼望向淩迦,“你看,是你自己清理門戶呢,還是本座再行司戰之職?”
淩迦含着怒氣,也不知是對那反叛的四族還是屢次違逆天道的桑澤,只拂袖道:“不勞你動手!”
“本君當日是真心想要說服桑澤殿下的,是故想拿了你們的書信遞給殿下查閱。卻不曾想你們竟然在這書信之上下毒。那毒倒是巧妙,竟另一半落于書信,一半牽在那四件至寶上……”淩迦想起片刻前四人再三堅持要他驗明至寶,無非就是想他中其毒,不禁搖搖頭,“念在爾等六分天下時多少有過功勳,你們自行了結吧!”
四族首領彼此相望,朝淩迦跪了下去,“臣下有負君望……”話尚未說完,只見四人拍掌襲來,直逼淩迦。
淩迦眼中一抹苦笑瞬間凝成萬年寒冰,點足退開的瞬間,袖中四枚綿密小針如靈蛇竄出。四人大驚,各自飛身躍出數丈。卻只見那不過寸長的小針在淩迦操伏下,并未繼續追擊,而是轉了個方向,直入海面。
如此微小的銀針,落入水中該是水花都激不起。可這哪是什麽尋常之物,只見針尖觸水的那一瞬,同一地方,各自騰起一條海水幻化的龍。如此四條龍或仰天長嘶,或潛水攬潮,将四族首領困在其中。
這四人确實是有些修為的 ,只見各自撚訣結珈,與那一條條海龍纏鬥。
淩迦手中發力,“鐵馬冰河”掌風攜帶着滾滾海潮拍擊而去。
一時間,原本四條只是碧水幻化的巨龍仿佛有魂魄如體,龍眼豁然睜開,九天之上電閃雷鳴,央麓海上掀起巨浪狂瀾。
雷霆之鞭從雲川倒挂,鞭鞭抽去皆是山洪海嘯;碧海生潮從海底激湧上沖,水珠噴灑均為天成的刀刃。
而那四人俨然沒有招架之力,電光火石間鲛人族首領得了空隙,發出信號。如此,鲛人一族屯于海岸的數萬兵馬便奔相而來。四族本就是聯盟之态,一族發兵,其餘三族便随之興起。
“孽障!”淩迦痛怒。
桑澤遙遙望去,黑壓壓二十餘萬兵甲,躍入央麓海。
他收了扇子,倒了杯茶水遞給淩迦,嘆氣道:“消消氣!早與你說過,當日反叛的八十餘族不過是這些隔岸觀火者先行的卒子。但凡忠誠者,君者危矣,便應憤而起身,護君衛民,寸土不讓。明哲保身者,保的是自身,何來忠君之心。你且看此刻,縱然你是一番苦心,只想勤王,不欲滅族。奈何人家根本不領情,非要與你魚死網破。此等貨色,留着何用!
淩迦接了桑澤來的一杯茶水,沉聲道:“如此,便随了你吧!”
“既成了水戰,朔冰便交給你了!”桑澤素手一揮,朔冰亦明了意思。
“柔姬,你帶兵圍于岸上,半個兵甲都不能放出。在用你的羅佛傘斂盡屍骸,缺一副都不行!”
“是。”兩人轉瞬消失于海面。
淩迦偏頭望了眼桑澤,沒有說話。兩人沉默地站在原處觀戰!
日影偏西,兩軍交戰已有兩個多時辰,因着四族失了至寶,混戰處自是朔冰已然占了上風。海岸上随着柔姬的圍剿和斂收,屍骨已經累成座座小山。可是唯有被幻龍圍困的四族首領,雖看着修為不算上乘,戰力亦愈見衰弱,可卻每次都能絕地逢生。
淩迦眉間漸漸擰起,桑澤亦發現了異樣。
“你可覺得那四人身形飄忽了些!”淩迦問道。
“身形飄忽?”桑澤擡起扇子遮了遮眼簾,驀然想起當日離合三魂六魄合體時的樣子,也是這般飄飄悠悠,不甚真切。腦中豁然反應過來,“不好,他們的元神不在身上!”
“什麽?”淩迦吃了一驚,亦細細望去,果然是失了元神的樣子。但是既能與他幻化的神龍交戰這麽久,想來元神依舊是完整,說不定還依托着什麽增長了修為。猛然間,淩迦目光落在長桌的四件至寶上。
桑澤随他目光望去,心中豁然明了,只劈掌下去。
“桑澤——”淩迦喝住了他。
桑澤與他四目相接,只冷冷道:“我知道這四寶亦是聚天地靈氣而成,但是留着也無多大用處,屆時還需費力淨化,還是毀了幹淨!”話音剛落,“甲光紗”便在他“遮天蔽日決”的掌風中化為粉末,一齊變成齑粉的還有鲛人族首領一個完整的元神。
淩迦望着眼前的場景,白袍少年眉目溫潤清雅,氣質雅貴高華,偏偏舉手投足間滿是殺伐戾氣,俨然一副要将萬物挫骨揚灰的模樣。
如此晃神間,桑澤凝了十足靈力,掌風纏綿處,已經摧毀了三件至寶,只剩下最後一件“倒犀刺”。
只見天際一道荒火直劈桑澤而去,淩迦祭出整套綿密小針化成一條蒼龍斜卷着迎面而上,龍嘴張合間吞盡了荒火。
桑澤側過頭來,望向淩迦,只道:“多謝!”
淩迦白了他一眼,收回綿密小針,甩袖釘入“倒犀刺”。一瞬間,“倒犀刺”裂出無數細紋,連着一方元神,一起碎裂開來。
桑澤沒有再道謝,只笑了笑,“神君委實不必因我違逆天道!”
淩迦也不看他,只看着四族首領于央麓海上徹底灰飛煙滅,拈訣收回四枚銀針,讓海天分離出來,恢複了九天祥和。
半晌,才道:“本君是為了阿禦!”
桑澤點點頭,仰視天際,仿佛要看到天的盡頭。良久深吸一口氣,忍住了澀意。轉過身,拱手恭敬道:“您回毓澤晶殿吧,這裏我留下便可。”
淩迦看着已經進入尾聲的戰争,沒有離開,只道:“我同你站一站。”
桑澤噙了一抹笑意,搖開扇子,“神君可是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