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8)
?”
淩迦頓了頓,“你既然都與阿禦以夫妻相對了,便随了她,私下裏喚我一聲兄長吧,總比神君聽來順耳些。”
桑澤收了扇子,雙眸盯着淩迦,“兄長有話不妨直說。只要不與我論那天道,我自是大半願意聽從的。”
“你……”淩迦看着眼前的少年,話到嘴邊,到底有咽了下去:“本君就想說,如今你、你愈發聰明能幹了!”
“嗯?”
“你和她,和她沒什麽兩樣!”淩迦甩開廣袖,一怒躍入海底,回了毓澤晶殿。
桑澤一把扇子僵在手中,心知淩迦有話未說,卻也沒有去追問。
眼下,總還有事情需要了解。
而如今,他已經能夠分清職責與情愛,亦能看清局勢和因果。
央麓海以東的海岸上,二十餘萬兵甲白骨森森,累疊而起,遠遠望去如同一座座白玉雪山。等走近了,才看清,這座座白骨堆積的山腳下,血水潺潺。浪潮掀來,便是沖刷得幹淨。而待海浪下去,則又開始泛出層層鮮紅。
“殿下,這數十萬屍骸,若不趁早淨化,散靈怨氣生成了實體就麻煩了。”柔姬執着羅佛傘,抵擋怨澤之氣的侵襲,有些不解:“不知殿下此舉何意”
桑澤搖開扇子,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的小天使們可以吱一聲,告訴我,這裏不是萬年荒地!PS小狐貍這幾章表現的可好!
☆、避白袍5
朔冰和柔姬亦然明了桑澤的意思。垂越于八荒之地清繳,不過七族,卻也僵持了這些年。想來原因不過兩個,一則這七族皆是狐族,亦或者與狐族有親人;再則便是如今的掌事者有心庇護。
如此,桑澤撤下垂越,讓其與朔冰和柔姬一同各自回鏡自己則獨自回了八荒。
Advertisement
柔姬忍不住嘆道:“若只是司戰征伐也罷了,如今殿下回去,面對的必是骨肉親情的責問和抉擇。委實太難為他了!”
朔冰目送少年遠去,看着他純白如羽的身影消失于天際。才接過話來:“昔年他入巫山,初來便被封為守護神,矚目洪莽源。後受吾等錘煉,雖是受盡折騰,卻得了一身好本領,問鼎第三代首位正神。又被聖上和姑逢神君寵惜着,外人看來自是享盡恩榮,占盡風光。只是如今看來,集寵三千,亦不過是集怨三千罷了。”
八荒青丘大殿中,赤狐族的泓苑,黑狐族的末亭,靈狐族的從翡,以及和九尾白狐一族結了姻親的四族首領,皆跪在地上,叩謝玄秩寬佑之恩。
玄秩勉強笑了笑,只吩咐他們各自回去,休養生息。
待他們七人出了大殿,藍素從內室轉出,面帶愁色道:“你不該放他們離去,這樣實乃違了小七之願。”
“怎會?是小七自己下的命令,讓那垂越掌鏡司撤了兵甲。”
“小七是下令撤兵,可是并下沒有恩赦的旨意。如此,即便你不欲動手,也不該如此輕易便放他們歸去。”
“兵甲既撤,自是恩赦之意。”
藍素望着自己一貫溫厚卻不善謀略的夫君,搖了遙頭:“你難道忘了,前些日子央麓海之戰嗎?彼時可是淩迦神君親自動手圍剿的。小七不過督戰和善後。而那以神識傳送到各族水鏡中的累累白骨之山,你當是何意?”
“自然是震懾,小七作為司戰統帥,承了禦遙聖君的位置,這樣的手段也是正常。”
藍素嘆了口氣:“震懾不假。可是更多的是給你看的,随着央麓海之戰結束,便只有我們八荒之地猶有戰火。垂越掌鏡司是何等角色,若不是你百般從中維護,便是那七族合力,又豈是她的對手!這些年小七除了當日解八荒之困送元神回了九幽河畔,可是再也沒有踏足八荒一步,焉知不是因為此間之故。”
“不會的,小七天性純厚,不好殺生。再者這七族多少與他占着血親,他絕不會這般心狠手辣。半點情面都不留!再者,這七族并參與反叛,便是無功,但也無過啊!”
藍素無力地笑了笑:“夫君過于仁厚了。且不論這七族與小七沾了多少血緣,便是你我同他的親身血脈之情,碧清與他的手足相連之情,比起他與禦遙聖君之情,都是只能排在後面的。我們生了他,卻是禦遙聖君養大了他。他這一生所有,除了一個出身,試問那一樣不是出自禦遙聖君之手!且不說他們間的情愛,便是這深恩,便足以讓小七對當日反叛聖上的人挫骨揚灰。”
“這……”玄秩竟一時語塞。
“他根本半點沒有你我的影子,而是十足十承了聖上的脾性。”
玄秩看着藍素,“不曾想,你竟将他看得如此明白!”
藍素搖了搖頭:“比起夫君,我陪伴小七的時間幾乎沒有,見面亦是寥寥無幾。也或許如此,反而更能看清局勢,也更能理解小七!所以夫君,你此刻放七族歸去,小七定是萬分失望!”
“可是,我總也不能看着他,行太多殺戮。他日天道……”
玄秩的話還沒說完,只聽“砰”的一聲,兩人皆聞聲望去。只見強大的靈力呼嘯而來,待白光紅蕊散盡。大殿之中,剛剛離去的七族首領跌在地上,個個捂着胸口,亦然一副被散了修為的樣子。
“母親倒是了解小七,他日八荒之事,也可幫襯打點着。”随着話音落下,一身白袍玉領,錦衣廣袖的少年,踏進殿中。
“小七!”玄秩和藍素二人震驚道,“你……你怎麽回來了?”
桑澤握着折扇,躬身拱手向殿上的兩人問了安,淡淡道:“一別百餘年,我回來看看夫君和母親!”
玄秩自是開心,執着藍素走下殿來,托着桑澤雙臂,免了行禮。藍素沒來得及止住玄秩,只得默默苦笑。
果然,桑澤再太擡頭時,臉上已無神色。他淡漠地拂開玄秩的手,踏上正殿,淡淡道:“八荒亦是本君的領地,戰火多年未熄,如今回來了一了。”
玄秩有些訝異地望着桑澤,正欲開口,被藍素一把攔住。而藍素只是笑着朝他搖了搖頭。
“既然君上要處理要事,我們在偏殿等候。”藍素順着桑澤開口道。
桑澤點點頭,“還望父君和母親體諒,容本君稍後再與你們聚一聚天倫!”
倒在地上的七族首領,望着轉入內室的玄秩和藍素,頓時覺得無比絕望。卻仍舊掙紮道:“桑澤殿下,你豈能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你是赤狐族的?鴻苑?”大殿之上的少年,嘆着氣搖了搖頭:“他族叫本君一聲殿下,許是本君未持君威,自是不與他計較。可爾等歸屬八荒,一百四十年前,曾參與過本君的繼位大典,如今竟還以殿下相稱,倒不知是何意思?”
“我……”鴻苑尚要開口,卻已被堵了回去。
少年繼續道:“本君也實在聽不懂你的話,如何本君便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了?本君許了你什麽,又框了你什麽?”
鴻苑被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末亭撐着一口氣,開口道:“君上既已撤兵,玄秩神君亦放我們歸去,可如今君上卻又将吾等囚來此處,散了吾等修為,此舉難道不是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嗎?”
“就是,為君者一諾千金,豈可背信!”
“人無信則不立,君上三思!”
“八荒自姑逢神君起,便是禮儀之邦,揚的是君子之風。”
……
桑澤容他們一個個說了個痛快,臉色愈見謙和,眼中卻逐漸冰冷。眼神掃過殿下衆人時,仿佛要将他們凍住一般。
而堂下,果然,聲音漸息。
桑澤挑了挑眉,施施然站起身來,邊走下來邊以折扇似有似無地敲擊着自己的眉心。
待走近他們,才慢悠悠道:“本君可沒有撤兵,不過是換了一副兵甲罷了。掌鏡司的确回鏡,但曼谷草也已上路。如此,是爾等自以為是了。再者,爾等覺得玄秩神君開口放了你們,你們便可真的離去,那便大錯特錯了。你們歸屬八荒的時間可要比本君的年齡長上許多,如何這般分不清,本君才是如今八荒的君主,是爾等的君父。如此,試問爾等的為臣之道又在哪裏?再退一步講,便是本君無信無義,你們又能如何?百年前九幽河之戰,你們未出半分綿力;百年後八十餘族叛亂,你們隔岸觀火。此行此德,也配讓本君以信義待之?”
莫說殿下七人被怔的一時答不上話,便是一直在偏殿門邊悄悄看着的玄秩,亦沒有回過神來。
倒是藍素,并未太過吃驚,只淺淺道:“小七當真成了一個像樣的君主。”
“小七……小七以前最是溫文和善,如玉可親的。如今……委實太淩厲了些。”
“他自然還是以前最溫和、最溫雅的小七。”藍素安慰道:“但是他不能只是溫和文雅,他也是為君者,自當如今這般,有看清人性的能力和分清局勢的心計,以及君臨天下的氣勢。”
“的确,他勝過我太多!便是相比父君,也是不遑多讓。”玄秩汗顏道。
而殿上,七族首領還在作最後的掙紮,“君上,今日我們七人若走不出青丘大殿,七族聯盟的大軍便會攻入青丘大殿。縱然您如今已經修為無雙,到底也難敵近百萬兵馬。五鏡掌鏡司更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皆時亦不過同歸于盡的結果。”
桑澤無語望天,深深嘆了口氣,執扇挑起說話者的下巴,湊近道:“你是聾了還是傻了,本君方才已經告訴你了,曼骨草早已先于本君上路,估計此刻你口中的百萬兵甲半數已亡。”
說話間,不容七人反應,已被他拂袖甩至城樓上。
果然,放眼望去,隔着煙波澹澹的九幽河,對岸曠野中,已是血流成河,白骨成山。五鏡掌鏡司四方清繳的近四十年裏,曼骨草卻一直沒有機會上的戰場,心中早已安耐不住。此番得了桑澤軍令,自是大展拳腳。
一時間,借青丘之地草木繁盛,便化花木為兵甲,枝葉為兵刃。
地上,芳草萋萋,皆為破土的利刃,待對方兵甲踏至,不過寸長的兵刃便瞬間變大,或有從腳底往腹中翻卷開來,挑出五髒;或有從頭頂慣出,将整個人如同釘子般插在地上。
空中,枝葉灼灼,染着曼骨草一族的體香,将敵軍迷得醉生夢死,讓其在極樂或極悲中失盡血肉,露出森森骨架,散落在血海中。
“你……你,兩軍交戰,雖死猶榮。說的是作為一個戰士的榮耀,你不敬對手,縱曼骨草行如此殘忍的行徑,你……必遭天譴!”其中一族的首領伸着手指顫抖着指向桑澤,已然驚懼得話不成句。
“當年各族相争,禦遙聖君雖多以“滅族”指令下達,亦是給個痛快。你……你……”
……
桑澤嘴角噙了一抹笑意,将七人逐一望去,也不說話。只将“繞鐘”化于手中,按弦撥轉,波音攜着九幽河之水,傳送至厮殺的戰場。
只見那些被水占到的兵甲,三魂六魄以極緩極慢的速度從體內散開來,往九幽河的方向飄去。一縷縷魂脈上,無比清晰地裂出口子,甚至可以慢慢數清楚,一道,兩道,三道……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後帶着元神一起迸裂開來,氣澤則被九幽河吞噬。
七族首領多少亦是歷過征伐,染過鮮血,手中性命占得也不算少。卻大都舉刀落地,擡手殒命。可是像這般血腥折磨,骨肉坦露,魂魄抽離,明知注定死亡卻還要觀其過程,委實不曾歷過。
至此,七人已經驚懼交加,神識混亂,軟塌塌跌在城樓上。
桑澤收了“繞鐘”,拂袖催開靈力,将七人立定于城樓之上,看着百萬兵甲逐一死去。
日升月落,十晝夜,随着最後一個兵甲神形俱散。桑澤收回靈力,而那原本立于城樓的七人,早已不知在何時已然死去。
桑澤收了扇子,吸出七人神識,果然皆是死于驚恐和憂懼。他将七人神識籠在掌中,以靈力催化,片刻後捏碎揚在風中。
他看着四下裏散開出去的神識,淡淡道:“對手自當敬重!可你們,難道也配與本君論對手?阿禦便是讓你們太痛快了,才由你們這般只顧自己,毫無半點忠上大義之心。”
不多時,洪莽源各族,便都感知到這七人最後的神識,亦對八荒的這個少年君主生出由內而外的敬畏和恐懼。
至此之後,再論司戰征伐,各族只嘆道:“若當年禦遙聖君征戰天下時,是紫衣踏出無生還。如今的桑澤神君,便是千軍萬馬避白袍。”
作者有話要說: 開啓期末複習模式的第三天,原諒我這麽晚上來更新,麽麽噠!
☆、血脈
随着青丘一役結束,八荒之地已然族落凋零,靈氣稀薄.光靠藍素和玄秩,就算加上八部蠻神,亦難以淨化怨氣散靈。桑澤便只得留了些時日。
只是留在八荒的日子裏,除卻淨化怨澤之氣,很多時候他都一個人坐在合歡殿中,後來索性連着自己的寝殿都搬到了合歡殿。
可是即便這樣,他也未曾夢見過那個女子一次。漆黑的夜裏,他死死攥着雲被,或在床沿上劃出一道道抓痕,整個人顫抖着,心悸到不能呼吸。
常陽山之戰後的七千年,他都不曾覺得日子這般難熬,他可以入她夢境,探她神識,只要還能感知到她,他便覺得每一天都是鮮活的,都是值得期待的。
而九幽河之戰後的一百年,他亦覺得不算太痛苦。
每一年,他都回巫山,雖是為了飼養俊壇淵中的六魄,但那時他修為漸長,根本無需年年回去。不過是想看一看那一抹身影。他從未告訴她,每年回俊壇淵的那幾日,他其實都陪着她,看她孤獨的立在山巅,看她的長發被夜風吹起,看她的影子在月夜下被無限拉長,然後觸碰到自己的影子,仿若他們又重新站在了一起。他知道,只要等術法大成,逼出他母親,他亦可重新守着她,伴着她。
于是,這樣的兩段離別,對他來說,都不算真正分離。
他能感知她,能看見她,甚至可以聞到她周身流桑花的冷香,便覺每一日都是有意義的。
于是,這樣的近四十年,他便覺得每一日都需恍惚的,是真正的與君生別離。
可他,從三千歲起,便在她身邊,為臣為徒直到今宵為夫君,卻才徹底感到失去她的恐懼。
所以,這樣的一個個無眠深夜中,他躺在榻上,其實幾乎都不敢去回想她的樣子。
想的最多的是衡殊神君說的話,她說:“你的執迷,所有人都能看見。而阿禦呢,怕是連她自己都不曾知曉。”
還有淄河的話,淄河說:“是你給了聖上真實的笑意,和刻骨的歡愉,她很快樂了,是不是?”
還有離合的話:“我是按着你和阿禦的情路走的,我不過告訴你,我的魂脈最先落入在靑池手中,而後放進入羲臨國,最後落入蠶神手中。”
……
這樣的話一遍遍在他耳邊響起,他總是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淚……
淚眼朦胧裏,他喃喃地呼喚着那個名字,他總是一次次的問:“阿禦,你真的快樂嗎?你什麽時候回來?我怕!我還沒有長大!我想你陪着我……你要是回來……你回來……我就長大了!”
而白日裏,他還是那個白袍廣袖的少年,端坐在青丘大殿上,查閱八荒各地氣澤淨化的情況。哪裏徹底安定了,他便批注結束。哪裏久久不得淨化,他便親身前往,憑着一身精純的修為,一直淨化到天地初開時那般純澈幹淨。于是,這些地方尚存的部族,對他的尊崇慢慢地竟勝過了姑逢。
他自是覺得沒什麽可歡愉的,如同他翻手間滅盡一個個部族,那些人死前對他刻骨的詛咒,他亦未覺得有何懼意。
偶爾,玄秩會進殿看看他,只是看着他高坐于正殿之上,少不得向他行李問安。
桑澤起身扶起玄秩,持了溫暖親和的笑意:“都說高處不勝寒,父君是嫌孩兒還不夠孤獨嗎?于無人處,便免了這些虛禮吧!”
玄秩是個剛正鐵板的神,只道:“到底你為君,我為臣,君臣之禮不可廢。”
“君臣之禮的确不可廢,可是今日我是君,明日也可他人為君。為君者自是可是更改,而血脈親情不可改。譬如,此番你我是父子,便終身都是父子。”
桑澤望着玄秩,笑了笑,繼續道:“如此,母親若是想見我,也可随時來見我。昔年之事,皆讓它散盡的風裏吧。”
殿外,掩在門後的藍衣女子,跌靠在牆上,捂着嘴哭得不成樣子。
時光匆匆,已是翌年春末,于九川處征讨的鐘寐,結束了最後的清繳,需來複命。而八荒之地,淨化也也差不多了。剩餘部分八部蠻神皆可清除。
如此,桑澤決定起身回巫山。
這一日,他在青丘大殿召見八荒各路屬臣,微調了職責。又将事先從淩迦那要來的神位分封了下去,即三個第三代正神位,一個二代正神位。亦以“不作為,無實績”撤了九個神職。
大殿之上,被賞之人沒有半分欣喜驕縱之态,被貶之人亦沒有半分委屈求饒之色,其餘臣子,也沒有半句反對或稱贊之言。所有人,眼裏有的都是敬畏和欣賞之光。
或許,也有人轉過身之後,有些許的想法和疑慮,但只要一想起四十年前着眼前的這個少年君主送元神回青丘,大開九幽河吞噬百萬魂魄,又想起不久前十日屠盡七族,其首領充滿恐懼的神識被灑遍洪莽源,便也再不敢說什麽了!
群臣退盡後,大殿之上的少年捧了一本《破符錄》閱讀,偶爾執筆圈注,甚是認真。
殿門外,一個與他有着四五分相視眉眼的男子,看得出神。
那一年,他剛剛藝長下山,四方游歷,經過青丘,便想起自家幼弟一直被關在此處清修,于是便想進來看看他。
這一看,凍結了千年的命運之輪,便被緩緩開啓。
範林口,他遇上此生摯愛,而他的幼弟……
“阿清,我們進去吧!”一襲黃衫的女子,抱着幼子,溫言道。
可是,面色略帶蒼白的碧清卻仿佛沒有聽到,腦海裏,全是那個少年至純至真的話語。
“兄長,原來青丘之外的天這麽藍!
“兄長,您看西落的那輪玉盤,竟如此明亮!”
“兄長,這花香的很,蝴蝶都這般快活!”
“兄長,您昨日降服的那只三目蛇其實長得也算好看,又不曾聽說他做過孽,何故要收了他?”
“兄長,還有那綠羽鸠鳥,歌聲婉轉,玲珑小巧,何故你要射殺他,還用三昧真火煉化?”
“兄長……”
“不哭!乖……”遺玉哄着懷中突然哭鬧起來的孩子,又喚了一次,“阿清——”
碧清回過神來,擡頭眼神正好撞見聞聲望來的桑澤。他朝桑澤笑了笑,帶着妻兒踏進殿來。
“臣下碧清,拜見君上!”
桑澤本想起身迎一迎他們,只是“兄長”二字亦未來得及喚出口,便被殿下跪拜的人盡數推了回去。索性,他承了禮,淡淡道:“無需多禮,起來吧!”
碧清看着桑澤,只覺得千言萬語,只是張了嘴,卻也不知該如何說起。遺玉哄着孩子,慢慢将他哄睡着,靜了聲息。
桑澤看着他們夫妻并肩而立,懷中幼兒安睡。想起那日,他從六合回來,散花殿中又散了一層修為的神女,氣息微弱卻依舊還在寬慰他,同他說:“想要一個孩子,她說來日歲月漫長,我舍不得留你一個人。”
兩廂裏是長久的靜默,碧清心緒激動,導致氣息不穩,眉心跳了跳,猛地一陣咳嗽,剎那間一張臉灰白的不像樣子。
“阿清!”
遺玉懷抱着孩子,又要騰出手攙扶碧清,委實艱難。卻覺得手中驀然一松,一襲白袍躍入眼簾,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托出了碧清,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了下來,直到測到他的脈息,桑澤皺上眉來,驚道:“兄長,內息如何這般紊亂,你的靈力怎退化成這樣?”
碧清咳得還未停下,只抽回手,朝他擺了擺,只是這樣的一個動作,卻差點讓他背過氣去。
桑澤也不待他說話,只化出靈力,推過他胸口,助他平伏內息。
片刻,碧清止了咳嗽,臉色亦恢複了幾分。緩緩道:“收了靈力吧,無妨的。”
“是何人把兄長傷成這樣?”桑澤當真動了怒,“八荒的子嗣都敢碰!”
“小七!”碧清歇了歇,看着坐在身側的桑澤,“你既坐在我身邊,我便還是這樣喚你。你若高坐于殿上,我便只能稱你為君上。”
“是小七不好……”桑澤轉身看了眼遺玉,抱歉地笑了笑。“我不該遷怒!”
遺玉沒有說話,只笑着搖了搖頭。
“小七!”碧清握着他的手,“你有何錯,需要道歉?有錯的是我們!”
“兄長——”
碧清攔下了桑澤的話,“你什麽都不要說,聽兄長說。兄長至今四萬三千歲,直到百年前九幽河之戰,一直覺得自己得上天厚待,出身君殿,兄弟和睦,即便父母間不甚恩愛,亦不算要緊。又得遇摯愛,當真圓滿。縱是九幽河上戰死沙場,亦是我身而為神的職責,死的其所。若說有所遺憾,便是死在自己親身母親之手,覺得荒唐了一些。但這也是唯一的不足了,相較于我一生所得,亦可以不再計較。而後百年,又有愛人以靈力飼養,元神得以凝聚。後又因你之故,得禦遙聖君修補元神之恩。雖累她散了一成修為,而那成修為不過是融在了我體內。如此,我又得新生,縱然心中有愧疚,卻也依舊感謝上蒼。只想着以這副身軀,上可以在洪莽源幫襯,下可以福澤人世,如此便算報了聖上恩德。”
桑澤點了點頭,“兄長能這樣想,自是很好。阿禦真心救你,你能再世為人,小七亦是真心高興。”
碧清緩了緩,“是很好,很好。可是這樣的好,原來都是踏着我手足的苦痛和血淚得來的。那年,若我沒有帶你離開青丘,你或許就不會在浮塗珏上遇見聖上,就不會踏上巫山。便不會與那聖上糾纏這麽多年。焉知九幽河上,戰死于母親之手,是不是我的業報。只是若真承了這報應,也算是了結。可偏偏我又承了聖上的救命之恩,累她傷上加傷。至于遺玉,就更不要說了,人世三重情劫,本就該由她來受……可偏偏,我們夫妻健在,感情甚篤,連着孩子都有了,簡直是和樂美滿。小七,你說上天是不是瞎了眼?上天若兩眼清明,定早已看清,我夫妻二人,雙手罪孽,一身業報。”
話到此處,碧清已然再難以說下去,遺玉亦抱着孩子跪了下來。
桑澤沒有說話,良久才站起身來,扶起遺玉,轉而到:“兄長,我是怨恨過你們,也嫉妒過你們。但那真的只是一瞬罷了,我真正恨得是這天道,恨得是阿禦偏偏要守着這天道……”
碧清看着紅了眼眶的桑澤,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遞給他:“天道難違,聖上亦是你此生摯愛。你都不能責怪!拿着它,或許多少能幫到你一些。”
桑澤有些疑惑地結果,待打開看清楚,整個人都震驚起來:“兄長,這是……你?”
碧清笑了笑:“你果然識的,的确是聖上的那一成修為,連着這些年我微薄的靈力,融成的內丹。兄長不瞞你,自你去了方丈島……遺玉內疚難安,告訴了我一切。所以,這數十餘年,我便只做了這一件事。收下它,這樣他日,兄長才能有勇氣再見你。還有你的侄兒,一天天長大,縱是他以後只能有一個纏綿病榻,難持刀劍的父君,總也好過有一個問心有愧、背負罪責的父君,是不是?”
桑澤合上蓋子,點了點頭,“我收下!”轉身對着遺玉到,“讓我抱一抱侄兒!”
襁褓中的嬰兒許是聞到桑澤身上淡淡的冷香,竟睜開雙眼,朝他“咯咯”的笑出聲來。在連續征伐了近四十年後,白衣的少年終于在這一刻露出單純溫暖的笑意。
一如他三千歲那年,天真無憂。
“桑澤!”碧清見他掌中護體之光的靈力流轉,急忙喚了他一聲。
桑澤擡頭笑道:“兄長莫慌,我渡侄兒一成修為,護他平安長大。待他成人那天,送來巫山,與我學藝。”
碧清和遺玉相視而望,眼中是難言的感激!
☆、重逢
桑澤傳令鐘寐于巫山腳下相候,可是等他從雲端落下,并未見到鐘寐。按理說九川之地距離巫山,相較八荒,不過十中之一的路程,鐘寐理應比他早到許多。
“殿下——殿下——”正疑慮間,只見浴月匆匆趕來,老遠便扯着嗓子喚他。待雲頭稍稍移來,便急急躍下,差點一個踉跄跌在地上。
“倒是慢一點,什麽事急成樣?”桑澤拽了她一把,才沒讓她整個而跌出去。
“那個……那個……”浴月上氣不接下氣,“聖上、聖上……坤綸魚、還有……炎須菜……”
桑澤眉間微皺,“你将魚都養死了?不過是澆澆水罷了,菜都未剩一顆?”
“不是……殿下……是……”浴月其實等桑澤已經月餘,此番見了他,已是急的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桑澤看她這副樣子,也懶得再多問,只拂袖回了俊壇淵。
推開俊壇淵府門時,他合了合眼,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有些頹然地往池邊走去,一路愈發覺得沒意思。她給了他那麽多東西,可自己卻什麽也給不了她。便是連着一點尋常之物,也是留不住。
桑澤站在池邊,果然原本一池銀光閃閃的魚,如今連着影子都望不見了。池塘邊那一小塊菜地,原是他特地去了一趟大宇雙穹處,植了培育崔牙樹的泥土養護出來的,将将可以在下十株炎須菜,本還想着再過個十年,等炎須菜分根後,便多培育些。如今倒好,盡被全數拔去了。
他握扇的手發出骨節猙獰的聲響,深吸了口氣,卻突然發現,在偏遠的角落裏,留着一顆整的。而眼風中,亦瞥見有什麽從池中躍起。待轉過頭來,方才看清,竟有一條漏網之魚。
他擡頭望了望天,“還不算太過分……”
“殿下……”浴月奔進來,“你聽我說……真不是我……”
“去打掃散花殿,無诏不得出。”
“殿下!”
“要是不想我将你打回原形,立刻消失在我面前!”
“我……走就走……”浴月萬分委屈,轉瞬消失在俊壇淵。
桑澤翻掌吸來那條僅剩的坤綸魚,仔細查驗,直到确定它沒有任何問題,方重新抛入池中,又貫入了幾分靈力,以便它早日産卵。
随後,他跨入菜地,俯下身來細瞧那株炎須菜,輕輕撫摸過它的每片葉子,又為它培了培土。他轉身瞭望天際,以扇蓋光,辨出近幾日陽光都不甚充沛。便索性挑了指尖血,滴在炎須菜的根莖上。一瞬間,白光紅蕊閃過,一株碧綠的炎須菜益發挺拔。
桑澤站起身來,稍稍安心了些。喃喃道:“一直盼着你能早點醒來,早點回來。可如今倒是希望你稍晚一點再回來。你若此刻回來,向我讨這些吃的,我該從哪裏去給你尋來呢?屆時估計又該罵我了!倒是可以用靈力催化,只是你那張嘴,委實挑剔了些!前車之鑒,我也沒那個膽子!可是阿禦,我是真的想你,你可以早些回來嗎?”
桑澤擡起手掌,望着手中印珈,“如今,我連感知你的神識都不行了,你……”他輕合上眼,淚水靜靜滑落下來。待睜開雙眼,朦胧中仿佛看見掌中印珈亮起。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重新閉上眼睛,“白日朗朗,我竟生了夢境!”
“那你睜開眼再看一看!”
桑澤順從着聲音,睜開雙眼,然而手中印珈卻未亮起。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半晌才道:“阿禦,方才我聽到你的聲音了!到底,只是一場夢!”
良久,一只手從他身後伸過來,指尖光潔圓滑,觸碰到他掌心時,是一貫的冰冷無骨。慢慢與他五指交纏,終于十指相扣。
白衣的少年一動也不敢動,只是看着那只手,然後看見垂地的紫色流雲廣袖,慢慢地慢慢地移出一個人來,腰間有百玉千珏環,環上挂着淡紫色的流蘇配結。晚風拂來,有如瀑未挽的長發迷住少年的眼睛。
桑澤還是靜止着,仿佛連呼吸都要停下來。他怕,只要有輕微的聲響,這夢境便碎了。已經四十年了,她都不曾入夢。今日難得來一次,他真的是又喜又怕。
“擡起頭!”
“擡起頭!”
“把頭擡起來!”終于,面前的女子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撩起了他的下巴,“難道我的臉還沒有我的手好看?”
“阿……是我在做夢,是不是?”
“白日朗朗……”紫衣的女子索性将撩在手中的下巴捏近了一些,自己整個親了上去,撬開少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