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0)
條已經被開膛破肚清洗幹淨的魚,卻還在掙紮。
“你這領司戰一職才多久,手段委實殘酷了些。好歹散了它的神識再蒸煮吧,怎麽說也是給我吃的,算它功德一件。”禦遙走上前來,手中凝了一點靈力,直拍下去。
桑澤阻止不及,只得推掌移開那只鍋。然而一副竈臺還是被禦遙劈碎了。
“你做什麽?”禦遙疑惑道。
“該是我問你做什麽?”桑澤幫她拂開四散的煙塵,摟着她出了竈房,“這是做飯,不是修道。我的聖上,真的不用散什麽神識。”
“可是……它明明在掙紮!”
“那不過是肌肉反應 。”桑澤看着禦遙一副顯然不理解的樣子,嘆道:“類似屍變!可明白了。”
禦遙皺了皺眉,“那便是了,生魂死前不甘,或死後機遇,方才會屍變。此魚看來需淨化後才能吃,否則……”
“對對對,您說的對,我來淨化,我來淨化……您就在這候着,等好了我便叫您。”桑澤将禦遙按在石桌旁的靠椅上,“杏宵糍也好了,先前你不是嫌它有些甜膩嗎,此番我做了冰皮的,餡裏還過了清甜微苦的雪蓮子,嘗嘗可何胃口。”
禦遙捏了一個在手裏,站起身來,“說了教我做菜的,我就站那邊上,靜靜地看着。我不動手還不行嗎。”
“化出水鏡你也能看着,竈房煙氣大,怕熏着你。”
“可人家就想和你近一些。”禦遙咬了一口杏宵糍,摟過桑澤唇齒間渡給了他,“隔着水鏡只能看到你的樣子,聞不到你的氣息。”
桑澤咽下點心,拉着她回了竈房。
禦遙捧着一壇甘華蜜,靠在門邊,看着桑澤以術法化出一副新的竈臺,又将竈房重新整理了一遍,繼而繼續煎那條魚。
桑澤将魚翻了個身,道:“這樣兩面金黃,魚皮皺起,便是煎透了。接着便可加入料酒去腥。不過這是人間做法,他們在熱鍋之前已經塗了姜汁在上面。眼下我們沒有姜汁,不過我們有更好的東西。”說着擡頭望了眼禦遙,從她手中吸來甘華蜜。
“做什麽?”
Advertisement
“去腥!”桑澤倒入一些甘華蜜,瞬間一股白霧騰起。
“這是什麽術法?”禦遙來了興致,“遮天蔽日訣中應當不是此等氣澤,後土幻音就更不要說了,你從何處學的此藝?承的何人之手?洪莽源中竟還有我不知的術法,倒真是稀奇!”
“不過好像無甚靈氣,看着像微末的術法。”禦遙看桑澤不理他,有些生氣,拉過他執着鍋鏟的手,“我可警告你,術法之上最忌混雜,你如今遮天蔽日訣大成,又承了我的後土幻音,足以操伏繞鐘。洪莽源內更是早已難逢敵手,休要觸碰那些微末不入流的術法,白白毀了修為的純淨。”
禦遙心下一急,真氣便翻湧上來,臉色瞬間便退盡了血色,整個人咳嗽連連。
“阿禦!”桑澤一把攬過她,想要将靈力渡過去。
禦遙捂着心口,朝他搖了搖頭,“歇一歇便好,我說的話你可記牢了?”
桑澤嘆了口氣:“我從不敢忘,怎敢毀了修為的純淨!你啊,真真不食人間煙火。方才那個哪是什麽術法,不過酒氣遇油,激撒的煙氣罷了。”
“那我問了半天,你為何不說?”
“你問的那麽可愛,我為何要說?只是你的身子,如今已經弱成這樣!”桑澤撒水沒過魚身,蓋好鍋蓋轉過身來。
“我之前從未放過水!”禦遙有些尴尬道。
桑澤兩手握在她肩膀上,“以後你無須為我操心任何事,只需顧着自己便可。顧好你自己,便是為我操的最大的心。明白嗎?”
“我……我從來沒有單純地對你好過,如今又覺得時光匆匆……”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一個完整地你。我要的,只是你好好地活着,可以讓我看見你,觸碰你,可以讓我去愛你,照顧你,便足夠了。”
“我以後,不動怒,不動武,好好吃藥。我會努力地活下去,讓你看得見我,摸得到我,讓你愛我,照顧我……”
桑澤望着禦遙良久,方才彈指抹盡了自己的淚珠,忍着澀意,“我都這樣了說了,你難道不應該感動地回應我,你也會愛我,會照顧我!”
“我生病了,你照顧好了我,我才能好好照顧你!”禦遙哭的像個孩子一樣,撲在桑澤懷裏一抽一抽。
“那別再哭了,如此傷神,身子就更不好了。”
“那湯好了嗎?餓了我這麽久,根本就沒有照顧好我!”
到底桑澤笑出了聲來,“阿禦,你幼時就是這副嬌憨耍賴的樣子嗎?突然便很羨慕淩迦神君,與你少時同修,青梅竹馬,所有的時光都不曾錯過。”
“胡說八道,與他同修,和他青梅竹馬的人可不是我。我們是各自清修,幾百年也見不上一面。若非昔年母神賜名之恩,于大宇雙穹處了百餘年。我想要破他“鐵馬冰河”的修為心法,才不會與他有什麽交情呢。不過也算不打不相識,後來我們手足情深,俨然勝過血脈。”
“終究是我來的太遲,讓你寂寞了那麽多年!”桑澤将湯盛了出來,吹涼了喂給禦遙。
“不遲,只要能夠遇見你,多晚都不算遲。”
禦遙由他喂着,一口接一口。
“沒有了,我再給你盛。”
待桑澤盛好轉過身來,禦遙硬接了過來,“我喂你!”
“好!”桑澤點了點頭,眼看着她将一勺湯喂過來,剛要開口,那個紫衣的神女便狡黠地笑起來,勺子轉了個方向,倒入了自己口中。
桑澤嘆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麽,卻被禦遙頃身上來封住了嘴。鮮美醇厚的湯汁混着女子身上冷冽的花香,直接沁入心脾。
“人間有個詞叫相濡以沫,是否就是這個意思?”禦遙棄了勺子,直接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渡給桑澤。
“大概吧!”桑澤咽下湯水,将阿禦拉得更近些,唇齒交纏便更深了些。
禦遙彎了彎眼角,撤掉了他的風袍。
流桑花香彌散開來,卻被桑澤拈訣壓住,他的吻愈見熾熱,稀稀落落滑到禦遙耳畔,聲音裏伴着微重的喘息,開口沒有平日清晰,只淺淺道:“無需花香,無需魅術,一樣可以神魂颠倒。可要試一試!”
“嗯!”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都是花式情話和秀恩愛~~~
☆、交心4
許是禦遙将所有的心思情智都奉獻在了修琴問道上,在此之上有多麽優秀,于竈臺廚藝之上便是有多麽慘淡。
桑澤又一次仰頭一口氣吞下她親力親為獨自熬出的魚湯後,面對着她一臉期待之色,終于緩緩道:“巫山三萬年,開始時覺得最難熬的是每百年去五鏡受掌鏡司錘煉的日子,後來便是你傷重沉睡的年月,委實覺得毫無意義,但到底也熬了下來。而如今,再不用去五鏡受訓,你也回來了,這日子卻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本來禦遙聽得認真,待聽到最後,便黯了神情,“桑澤神君若是覺得過不下去了,大可回自己的領地,無人攔你。”
“禦遙聖君言重了,我的意思是你與其拿自己的夫君練手,如此難為他,到底也累你不舍,不如換個人可好?”
禦遙看着将将盛出的又一碗湯,擱在手裏晃了晃,招來守在殿外的浴月:“殿下賞給你的,喝了吧。”
浴月顫渾身打了個激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殿下,這些年浴月侍奉在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所以才賞賜給你的。”桑澤從禦遙手裏接過湯盞,上前一步,背過禦遙,輕聲道“看在我将你澆灌培育了數千年的份上,我們主仆有難同當吧。”
浴月仰天長嘆,給了個白眼,喝了下去。
如此數次之後,禦遙自覺有了些長進,便又重新做了一鍋魚湯。只是湯成之時,卻到處找不到浴月。
她拎着食盒将巫山上上下下尋了個遍,竟是半分影子的都有。一怒之下,将魚湯傾數潑在了散花殿外的流桑花樹下。
“如此,這棵樹開花之日估計又得延後百年了!”
禦遙将碗盞扔在桌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桑澤笑了笑,搖着扇子安慰道:“你看你做這些,既浪費了食材,又難為了別人,還累的自己不開心,委實不值當。以後還是我來做,你既可嘗的美味,我也可以打發時間。”
“可是那人間素有賢名的女子,大都可以為夫君執手作羹湯。難道我還不如她們嗎?”
“你堂堂神族君主,同他們比較做什麽。再者,她們給自己夫君做羹湯,多半是他們的夫君沒有此等手藝,亦或者不懂得憐惜她們。可你的夫君,既能為你定天下,也能為你執湯匙。如此,你還需要會那麽多做什麽!如果你非要做些什麽,便是多多督促你的夫君,讓他文治武功更上一層樓,廚藝手法日益精進,如此便可更好的照顧你。”
禦遙盯着桑澤半晌,涼涼道:“若不是夫君自小便來了巫山,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我真不敢相信此等甜言蜜語出自夫君口中竟是如此熟稔。”
“你覺得甜便好!不許再生氣了。”桑澤指了指殿前樹下的花草,“浴月都被你逼的化出原形了。”
“小妮子,寧可舍了人形,都不願喝我的湯,合該讓她永遠化不了人形!”
殿外一株仙草在微風中猛地抖了抖身子。
“莫與她計較。俊壇淵池邊的炎須菜可食用了,今晚我給你包餃子。包你喜歡!”
“餃子?那我跟你學,下次我做給你吃!”
頓時,桑澤僵在原處,一把扇子差點掉落在地。
餃子吃過沒多久,禦遙還在纏着桑澤教她包餃子,俊壇淵中或是粉塵一片,或是水漫四處,雖是日日狼藉,卻委實歡愉。
只是,在這個歡愉中,出了一點小插曲。便是禦遙在和完面後,覺得将面團揪成小分,有些棱角不甚好看,便改用了匕首将它們切成大小均勻的樣子。
桑澤看着笑道,“你這腦子果然靈活,人間不少地方确實是用刀切的。”
話音剛落,桑澤皺了皺眉,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一個即将包好的餃子差點掉在地上。
“怎麽了?”禦遙伸手接住了餃子,放回桌子時才發現手上一片鮮紅。
“小心些!”桑澤已經起身執阿禦的手,凝出靈力給她愈合了傷口。“不過切個面團,不可用這般鋒利的刀刃,疼嗎?”
“不疼!”
“剛才你好像有些不适,可是哪裏不舒服?”
桑澤頓了頓,“我疼,心疼!”
“不至于,這連皮外傷都算不上。一點也不疼!”
“到底之前傷的太重,這般痛感都麻木了!”桑澤看着禦遙已經愈合的手指,“這些夠吃的了,在這等着,一會就好。”
禦遙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的手指,想了想道:“我還想吃條魚,紅燒的!”
“自己去撈!”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禦遙不僅撈回了魚,還挽着袖子将魚開膛破肚。
許是月色微黯,有許是禦遙有些恍惚,竟又一次劃破了手。這一次整個掌心拖出長長得一道傷痕,她看着鮮血細細密密地湧出來,整個人有些發愣。
桑澤從屋內疾步而來,一把握住了她受傷的手,按上脈搏,邊測邊止住血,“如何傷成這樣,是手中無力還是內息又亂了?”
“只是……只是有些累了!”禦遙突然整個人向桑澤跌去,慌亂中被桑澤扶住,只是她一只手莫名拽緊了桑澤的手,仿佛要嵌到他血肉裏去。
桑澤偏過頭咬牙吸了口氣,轉身一把抱起了禦遙,笑道:“內息尚好。累了也無妨,我喂你吃,吃完就睡!”
“嗯!”禦遙靠在桑澤懷裏,盈盈雙目裏慢慢聚出水珠,挂在眉睫。
許是想要早些能為禦遙調理內息,桑澤修煉便更勤快了些。沒多久,靈力又恢複到了巅峰,失去的那一成已然補了回來,于是便重新開始為阿禦調理內息。到底兩人都是自幼積累的底子,不過月餘,阿禦那一成修為便在體內徹底圓融了。
如此,揀了個微風和煦的日子,禦遙趁着桑澤正在巫山腳下操伏着繞鐘練習“後土幻音”,便化了鳳來琴與他過招。
琴聲從山巅彌散開來,是“十段曲”中的第一曲“曉寒斷春”。山腳的少年聽的清晰,撚弦收撥,換了“江南斷色”相迎。
只是琵琶聲在觸到琴聲的那一刻,傾數倒轉退了回來,最後由着琴聲将它重重擊碎。禦遙手下微頓,嘆了口氣,只得收回了靈力。
桑澤已經執着繞鐘躍上山巅,嗔怒道:“先時還信誓旦旦地保證,絕不動武的,如今才恢複了一成,便又開始操伏琴曲。”
禦遙猶自坐着,只是手中換了個曲調,信手彈撥,“不過想與你過上兩招,舒展下筋骨,你如此事事拘着我,委實沒意思。”
“你若不動靈力,自是一切好說。”
“當真?”
桑澤尚未反應過來,金絲弦已經迎面抽來,他執着繞鐘側身避過。
禦遙手中弦絲挽了個花,瞬間一股化二,竟分了兩個方向,一直一曲纏繞過來。桑澤看的仔細,直來的金絲弦遒勁有力,是山傾之勢。彎曲的那縷卻是纏綿柔婉,如同舞者飄帶。
他飛身退出數丈,卻見得禦遙另一只手中的金絲線仿佛從天而落,攔了他的去勢,五股弦絲立在他身後兩側,另一頭卻穩穩繞在禦遙手中。
而原本如同靈蛇般纏繞而來的金絲弦竟然從他身後盤旋上來,随着阿禦最初的那縷金絲線逼近,桑澤終于化了繞鐘為劍,整個人如風轉過,劍鋒直指弦絲。
只聽“咣當”一身撞擊聲,弦絲不敵劍尖,退了回來。執劍的少年一躍而起,對面紫衣的神女與她身形相接,擦肩而過。
風聲飒飒,環佩叮珰,兩人錯開身行,卻仍有萬千青絲繞住彼此。
如同桑澤劍鋒上,阿禦的一縷發絲。
再如同禦遙金絲弦上,桑澤的一截袍帶。
“平局!可盡興了?”桑澤收了劍,化出一把折扇搖在手間。
“是你退步了,四十年前,招式上你便勝過了我。如今平局收手,合該面壁去!”
“哪裏退步了,還不是為了讓你。”話一脫口,桑澤就有一種撕爛自己嘴的沖動。
果然,禦遙冷冷地看着他,“那你還問我是否盡興?”說話間将那截袍帶扔給了桑澤,“換身衣衫去。”
“遵命!”
“站住,把青絲還我!”
“不還!”桑澤低頭望着掌中那一縷發絲,眉眼噙笑。
兩人正打算返回散花殿,只見巫山東頭一抹霞光驟然伸起,半空中化成風火雷電四雨雪冰霜八樣花色。緊急着第二縷霞光亮起,散開後便是紅、粉、綠、黑、白、黃六色。
“來的如此齊整!”禦遙明顯不豫。
“定是有事相商,左右有我在,你好好歇着便是。”
禦遙橫了一眼桑澤,“你若每日在亥時末還不回來,我便關了殿門,休想再進來。”
“不許耍小孩子脾氣!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處理這些事。”
禦遙看了他一眼,朝着那兩處霞光處指了指,“他們此番面聖,即是因公而來,定會拜上帖子,以便你排出合适的時間。你同我争一争那帖子,若你贏了,我便聽話。”
“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
話音剛落,只見一襲白衣便已經躍上雲端,朝着那霞光處飛去。禦遙亦飛身入雲間,抽出袖中金絲弦纏住了桑澤的皂白靴。果然,桑澤已經接住了一封八門神者的奏貼。只是被阿禦手中弦絲扯住了,整個人身形亦慢了許多,眼見禦遙另一手中的金絲弦已經揮出直入六十四路星靈将光影處,他們的奏貼已然要落入禦遙手中。桑澤被纏住的右足凝出一點靈力,掙脫了金絲弦,往星靈将處躍去。
卻聽得身後禦遙悶哼了一聲,本來渾勁的金絲弦亦倒轉着急速垂落下去。
“阿禦!”桑澤匆忙轉身,飛身過去接住了仰面倒下的神女。
待兩人落到地上,禦遙拂袖推他開,轉瞬從他手中抽過奏貼,而另一封星靈将的走帖亦不偏不倚被金絲弦勾住,落入她的手裏。
“你莫生氣!”禦遙開了口,“我并非要裝受傷讓你擔心,只是你到底是不懂得兵不厭詐,還是……”
禦遙将兩份帖子遞給桑澤,上前幫他理了理衣襟,“如果我注定是你的軟肋,那麽阿澤,若有一天,我落入他人之人,你當如何呢?”
“我是說萬一,總有萬一是不是?”
桑澤點了點頭,“若當真有那麽一天,有人能從我手裏帶走你,我自當與你同歸。”他攏起折,扇輕輕抵住了禦遙的口,“當然,若你依舊心系這萬裏山河,天下衆生,我自然也可以留着這不死不滅的壽命,為你守一守。我可以的,阿禦!”
“可是阿禦,你不能因為我可以,就讓我一個人。你不可以,知道嗎?”
禦遙擡手撫摸桑澤的面龐,“嗯,我知道。去見他們吧,我會好好休息的,放心。”
☆、相護1
因禦遙調理內息需吸收卯時和辰時間的日光,調理結束後整個人便有一段時間的衰弱,只得陷入沉睡,方可徹底補回元氣。如此,桑澤将與八門神者、六十四路星靈将的見面的時間都排在了日暮之後,白日裏便陪着禦遙。
他也曾想在她沉睡時回俊壇淵處理政事,然而在第一次離開不到半個時辰,便被浴月匆匆喚回,看見禦遙的神澤之靈在破損的鳳凰之心中即将渙散開來後,他便再也不敢在她沉睡時離開。
他先處理了八門神者之事,按着他先前的指點,受他恩德的各部族靈力皆有所提升,八門神者擇了些有所小成的人,帶來給他過目。
起初的半月,桑澤還能一個個親自驗收,但基本都被困在了第二重“江南斷色”的曲音中,如此他也失了耐心。只吩咐八門神者重新教導指點剩餘的七十餘人,待一月後再來驗收。
于是巫山西南兩面的曠野,便成了操練之地。
而六十四路星靈将這邊,為首的赤朱堅持要見一見禦遙,方可禀明來意。
于是,這一日,桑澤看着禦遙難得醒的比平時早些,便帶着六個人上了巫山。
禦遙坐在大殿中,并未宣他們入殿,只隔着數丈的距離淡淡道:“何事非見本君不可?”
六人跪在殿門口,高呼:“千秋萬代,天佑聖上!”
“天道的确佑本君多年,只是他如今大概不想再護佑了,如此便只得有勞爾等了。”
六人彼此相望,躬身拜倒:“但憑聖上差遣。”
禦遙笑了笑:“不必了,尊桑澤神君之命即可!他所行所舉,便是本君所思所為。”
話至此處,六人拱手領命,只懇求道:“已經十數萬年未見聖顏,今日不知可否瞻仰?”
散花殿高坐的神女,神情有些怏怏,望着殿外俯首叩拜的六人,半晌才道:“本君今日乏了,爾等回俊壇淵候命吧。”想了想又道:“他日,無論何事,直接回禀桑澤神君即可。無需再面見本君。”
“臣下領命!”
待六人離去,桑澤坐到禦遙身側,将她枕在自己腿上,環着她:“你仿佛不太待見他們?既允他們上了巫山,如何又不願讓他們看一看你?”
“本來确實想容他們見一見的,只是一看到他們,便想起了母神……”
“別怕,天道若要懲罰,也是懲罰我。是我命他們離開大宇雙穹的。”
“傻瓜,你與我,如今還有什麽區別。再者,天道也懲罰不了我什麽。我只是覺得受母神賜名之恩,如今恩德難報,有些愧疚!”
“那等六十四路星靈将處理完手頭事,我便讓他們回去,繼續守護母神英靈。”
“嗯!”禦遙點點頭,合上雙眼,悠悠道:“阿澤,諸神都覺得母神厚愛我,寵惜我。可是近些日子以來,我想來想去,覺得母神最不喜歡便是我了!”
“的确,她若厚愛你,便不該讓你如此辛苦!”
“嗯……懷璧其罪……許是我想多了……”
“阿禦!”
“嗯?”
“又困了?”
“嗯!”禦遙的聲音已經不甚清晰,帶着絲絲倦意,“近來總是乏得很!”
“定是晚間沒有早些歇着,你呀!”
“你不在……我睡不着……”
“我盡量早些回來!”桑澤解下風袍,輕輕蓋在禦遙身上,“睡吧,我陪你!”
然而,除卻開始的數日,桑澤如約回來得早些。之後一段時間,俊壇淵內一入夜便是燈火通明。桑澤更是幾乎每日都是臨近黎明,披星而歸。好在禦遙貪睡了些,也沒和他計較,只看着他略顯疲倦的面容,囑咐他适度而行,多多歇息。他自是點頭答應。
原是俊壇淵內六将向桑澤陳禀了一切,大宇雙穹畔的崔牙神樹之根須,乃是是修正根基的絕佳良藥。
桑澤握着那方畫着催芽樹樹狀圖的卷宗,望着分坐兩旁的星靈将:“爾等守護穹宇多年,如何今日才知這神樹功效?”
六人有些惶恐,到底黃素開了口,恭敬道:“君上,實乃臣等也是猜測。數千年前,淩迦聖君曾摘過一顆樹上的果子用以煉藥。想來他應該知曉得更多些。不妨請他來看一看。”
“寒栗果!”桑澤腦海中跳出三個字。他放下卷宗,自嘲地笑了笑。
唯一的一顆寒栗果被早于一百四十多年前便被他吞下了,是阿禦親手煉化了給他吃的。如同天道最後一次護着阿禦,想讓她早些歷劫,好改一改因着以修為祭時間後的反噬,卻偏偏被正要承襲下一任君主位的他擔了去。
累她再也沒有時間破除反噬。
至此,他喚來淩迦,卻也不是為了商議此事。而是求了淩迦化成他的樣子,瞞過阿禦,自己則去了大宇雙穹。
淩迦眼風掃過六位星靈将,已經懶得動怒,只追出殿外,攔住了桑澤,“她如今同你耳鬓厮磨,如膠似漆,你這一走。難不成就寝也讓我陪着?”
桑澤掙脫了他,頭也沒回,只道“所以勞您多留些時日,我每日只在子時去兩個時辰。就這兩個時辰,幫我瞞住她。不過防個萬一”
然而這個萬一仿佛也是多餘的,阿禦從未在子時之後來過俊壇淵。反而是淩迦覺得詫異,偷偷潛入散花殿看過她兩次,卻都發現她正沉睡着。
淩迦本想隔空測一測她的內息,只是靈力尚未入得阿禦體內,便被她周身的護體聖光激了回來。淩迦眉心跳了一下,若說如過去般,是為了怕桑澤渡她靈力遭受反噬,自然只防桑澤一人。而眼前情景,分明是防備着所有人。
淩迦心下不安,思考着該是和阿禦挑明了說,還是和桑澤說上一說,又或者自己再暗裏觀察一番……
如此思慮間,數日後,他竟接到阿禦傳給他的書信,要他前來巫山一聚。
于是,索性順水推舟,施施然上了巫山。
淩迦踏入散花殿時,禦遙和桑澤正在搶奪一壇甘華蜜。
眼見桑澤已經托上了酒壇,阿禦袖中金絲線甩過,硬是将酒壇牽出了數仗之外。如此,他一拂袖,不偏不倚便落在了手中。
禦遙瞥了眼,坐在石榻上,“倒是便宜了你。”
桑澤心下一驚,走向前來,于淩迦拱了拱手,只道:“淩迦神君怎麽來了?”
淩迦朝他笑了笑,尚未來的及回答,只聽阿禦的聲音從後面想起,“是我讓他來的。這些日子你都忙成什麽樣了,我總覺得你的氣息不太順暢,讓他來給你調理一下身體。順帶接了你的活,助我調息。如此你也可輕松些!”
桑澤将目光轉過淩迦身上,仿佛沒聽懂阿禦的意思。淩迦挑了挑眉,拍拍他肩膀接過話頭:“他無事,估摸着心悸那舊疾複發了,連着助你調息沒緩過勁來,歇歇便好。倒是你……我怎麽看着整個人懶懶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按理這不是散了修為的模樣……”
“的确,近日嗜睡的緊。您給她看看。”
“先看他吧,一會他又需回俊壇淵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禦遙站起身來,走到桑澤跟前,給他理了理衣襟,又将他纏在身前的發絲捋到了後面,順手又撫了撫他的眉毛,喃喃道:“得空我給你描一描,有些淡了。還有……”
“咳咳!”
“做什麽?可是染了風寒!”
禦遙側身看了眼淩迦,問得自然而關切。而桑澤自是懂得淩迦的意思,朝着他無奈地笑了笑。
淩迦走上前來,拉過桑澤,“你早些回俊壇淵,早去早回。這裏有我,放心便好。”
“如此,有勞兄長了。”
“回來,我還沒說完呢,你走那麽快幹嘛?”禦遙攔住桑澤,“交代下去,讓他們做事有效率些,再這般拖拖拉拉,小心我轟他們出去!”
“好!”桑澤鄭重地點了點頭,又朝淩迦作了個揖。
“放心!”淩迦目光柔和而堅定。
“好了,別看了!俊壇淵與散花殿南北相對,咫尺之遙,不過離開片刻而已,如何這般眷戀。”淩迦拉過禦遙,按上她的腕間脈。
“稍後再給我把脈,阿禦請兄長來,實乃有事需要幫忙。”說話間,斟了酒雙手奉于淩迦。
“別!你這都多少年不曾這般殷請了,我受不起。”
“受的起!受的起!”禦遙将酒奉上,逼得淩迦接之不及。
淩迦悶了一口酒,心中暗思,這兩口子到底把他當成什麽了,口中卻妥協道:“說吧,何事!”
禦遙這才坐了下來,默默将自己的左手伸過去,“兄長細細看看,我這手上可有什麽東西?将它解了吧!”
淩迦心下一顫,開口卻仍是自然之色,“什麽都沒有,你要解什麽?”
“七星融血大法!”
淩迦放下酒盅,頓了頓,“到底還是讓你發現了,只是我好奇都這麽些年了,怎麽如今到被你發現的?”
“這麽多年?那是多少年?”
淩迦搖搖頭,“反正那年他用燕冥長劍誤傷你時,便已經結了此法。至于到底是何時開始的,估計只得問他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發現的?”
“前兩個月,與他玩鬧,偶然發現的!”禦遙淡淡道,面上無甚表情。
淩迦看着她失神的樣子,嘆了口氣,“其實……留着也沒什麽,也可讓他安心些,左右……左右傷不了他。”
“嗯,我知道。本來沒想解開的。”
“那為何又要解開?”
禦遙突然笑了笑,是發自肺腑的笑意,落在那副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的容顏上,“有勞兄長把一把脈吧!”
淩迦狐疑地按上她腕間脈。
禦遙猶自笑着,絮絮道:“兄長曾說思慕阿禦二十萬年,可阿禦記得你那紅鸾星忽明忽暗,想來其實并未真心動心。倒是在大宇雙穹的那幾百年,你的紅鸾星亮的徹底,想來應該不是阿禦之故吧。”
“不是你還能有誰?”
“當時大宇雙穹之上,又不只我一人,有阿姐,有……”
“別說話!”淩迦皺了皺眉,壓在脈搏間的兩指按的更用力些。
“到底兄長沒有真正歷的□□,自然不實情滋味。然而,情之一字當真是個美妙的東西!只是……”
“別說話!”淩迦聲音大了些,仿佛有些生氣。
禦遙倒也不在意,只抽回手,“兄長的醫術,如此脈象無須測第二遍吧!”
“阿禦,你……”淩迦又怒又驚,“你有了身孕?”
☆、相護2
淩迦護在禦遙身側,桑澤自是安心不少。
崔牙樹自天地初分便長在大宇雙穹處,乃是天地靈力精華所在,如今他要植其根須,便是動搖來了天地根本。
故而他看着卷宗上的圖樣,想着淩迦給他的提示,挖取的只能是主根三次分支後的根須。而因着一動崔牙樹根須,整個根部便瞬間變化面貌,若是植錯,便是九州浩蕩的劫難。因而每次最多他只能挖取一根,便須牢記彼時剩餘根須圖狀,回來告知六位星靈将,由他們根據圖示,推算衍化下一次可動哪顆根須。如此委實既耗時日,又損他靈力。
但到底他已經植了九根,桑澤望着被他以靈力飼養的根須,捂着心口時不時抽搐的疼痛,眼裏卻是一片滿足的笑意。
還需三根,便圓滿了。而他清晰的記得,最後三株根須,長在同一個地方,交疊在一起。六位星靈将反複勸誡他,怕是此行艱難。可他卻覺得很好,如此還能省些時間。
他擡頭遙望對面的巫山,眉目淺淺,神采融融,皆是情意。須臾,轉身上了大于雙穹。
而散花殿內,淩迦已經氣的說不出話。只拂袖要去找回桑澤,到底被禦遙攔了下來。
“兄長,我不想告訴他,讓他徒增擔心。因為命格之事,他已經被我傷透了心,我不想他再難過!”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瞞着他。且不說你如今的身子是否受到住,便是受的住,孕期三年,如何瞞的了他?”
“你聽我說……”
“躲着他?屆時他能将洪莽源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