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3)
将阿澤給了我,讓我在漫長而冰冷的歲月裏,終于可以感受溫暖,終于可以不再那麽寂寞。”
藍素玲珑之心,拉着玄秩往後退了一步,理正衣襟端坐下來,抹去眼中淚珠,“小七,扶一扶聖……扶一扶阿禦,這一拜我們受了。”
這一刻,禦遙笑意舒展,月色蒙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只是她本就姿容傾世,如此一笑,便更是美的不真實。兩人躬身拜倒的一瞬,彼此手中印珈均發出奪目的光芒。
“快起來!”
“謝父君,母親!”禦遙朗朗道。
于是殿中衆人都驚了一驚,禦遙自不覺有何問題,只道:“我随夫君這般叫法,應是不錯吧!”
桑澤忍着笑意,“自是不錯,只是沒人習慣的了!”
“聽着聽着便習慣了,左右不在人前,自在些便好!”禦遙刮了他一眼,“你一萬歲,喚我“阿禦”的時候,我也是不習慣的。”
如此,一殿的人,都笑開了!
碧清扯了扯遺玉衣袖,淺語道:“那年青丘城外,你說想同禦遙聖君做妯娌,如今算是成真了。”
“人間還有“事在人為”的說法,何況我們是神!”
兩人如此私語着,禦遙招了招手,示意遺玉上前來。
遺玉将孩子挪給碧清,步履盈盈走了上來,跪在禦遙面前,“聖上,先前我們聚了天倫,此刻容臣下向您謝罪!”
“往事不可追!若當真覺得有錯,且将功補過吧!”
遺玉點了點頭,于掌中化出浮塗珏,承給禦遙。
一瞬間,兩塊交錯着的明黃燦亮的環形玉石立于殿中,無數姻緣浮于上面。
Advertisement
禦遙的聲音有些顫抖,只望着浮塗珏,低聲道:“阿澤,去印上你掌中紋絡。”
“阿禦!真的不要緊的,我從未在意過。”桑澤已于當年試圖更改命格時,便已看見,如今浮塗珏上他的名字之畔,早已沒有禦遙名字。
“我知道,你永遠都這樣好。”禦遙徑直走向浮塗珏,擡眼示意遺玉。
“聖上!”遺玉撥下法中簪子,雙手奉上,卻到底些遲疑。
“不妨事的!”禦遙接過發中簪。
“你要做什麽?”桑澤走上前,一把拽住了禦遙。
“上書浮塗珏!刻上你我名字。”
桑澤失神的瞬間,禦遙掌心旋過發中簪,挑開自己握着浮塗珏的手腕間脈,一瞬間她和離合的名字出現于浮塗珏上,卻因她鮮血滴入,随着她意念轉換,離合的名字逐漸退去,終于她的名字畔,空出一個嶄新的位置。然而,慢慢地,竟連她的名字都在消退開去。
“聖上!”遺玉驚呼。
禦遙扶着浮塗珏,整個人有些虛扶,她将發中簪遞給桑澤,笑意卻越發明朗,“你來刻吧,我沒有力氣了。既說好了嫁給你,便讓我的名字在你身側吧。只是來日歲月,還望夫君多多庇護。”
桑澤接過發中簪,握上浮塗珏,從刻上第一筆開始,盈在眼中多時的淚,便開始滴落下來。
至此一生,他曾刻過兩次她的名字。一次是八千多年前,在玄黃玉上,為她雕刻玉庚帖,彼時她正要嫁給別的男人。一次便是此刻,在浮塗珏上,她用自己的血洗去了當年的錯愛,讓他刻上自己的名字。
她說:“阿澤,對不起!”
她說:“阿澤,以後你好好照顧我。”
待名字刻成,他抱起已經委頓在地的神女,咬着她耳根嗔怒道:“若再敢同我說對不起,我便休了你!”
“嗯!”
兩人已出了殿外,懷中的神女卻仍忍不住交代:“遺玉,日出前,昭告洪莽源,本君與桑澤神君結了連理,傳令諸神于浮塗珏上朝拜。若有違令不來者,貶入人間,生生世世,永歷情劫!”
“你呀……”
“四十年前,散花殿前,流桑樹下,我便說了,我要洪莽源都知道,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子!”
☆、孩子
這是一段難得的時光,雖說青丘也是在神族仙境中,然而比之巫山,當是落了凡塵,處處彌漫着煙火氣息。
這一日,桑澤又去了九幽河設界巡視。
禦遙本欲随他同去,兩人路經青丘大殿時,正好遇上遺玉抱着孩子。卻不知怎的,禦遙竟一時移不開眼。
“如何哭鬧得這般厲害?”禦遙皺了皺眉。
“許是餓了,臣下正準備帶他回去。不想擾了聖上安寧!”
禦遙擺擺手,笑道“本君可以抱抱他嗎?”
“當然!”遺玉将孩子送過去。
奈何禦遙擡了兩次手,都不知該怎麽抱他。
桑澤忍着笑意,“我來吧!”話畢從遺玉懷中接過孩子,一手托着下側,一手輕怕後背,不多時,孩子竟慢慢止了哭聲。
“你前後不過抱了他兩次,不想竟和你如此之親。”遺玉看了眼桑澤,又望了望一直盯着嬰孩的禦遙,“聖上仿若也很喜歡孩子!少時聽母親講,聖上喜靜不喜喧嘩,更是對嬰孩一類沒有耐心。如今看來,應是喜歡的。”
禦遙黯了黯神色,“原是習慣一個人罷了,無所謂喜歡。”她頓了頓,擡眼望向抱着孩子的桑澤,“如今既已不是一個人,便再多一個也是無妨的。只是到底是我如今……”
“是我不喜歡,有了孩子阿禦便不會全身心對我好了!”桑澤拍着孩子的手停了下來,将孩子送還給遺玉,
“看看你小叔,都做了君上了,還這般胡話!”遺玉沒意識到桑澤臉色,哄着孩子絮絮道。
倒是禦遙笑得歡愉,“你先去設界,我與她們玩會。我就不信我抱不了他!”說着又想從遺玉手中接來。
“好!”桑澤應道:“只是可別再把他弄哭了!“”
“快走!”
遺玉望了眼桑澤,柔柔地笑了笑,“聖上,你這只手托這……着力就好……”
“不行……他又哭了……”
“想是真的餓了,我去給他弄得吃的!”
“本君這有好吃的!”禦遙拈訣化出流桑花瓣,喂給孩子。
“聖上——”
“你瞧,他不哭了。可是嫌有些幹澀?”禦遙花挑開指尖血,湊給孩子唇邊,給他□□。
“聖上,不可!他受不起。”遺玉驚道。
“無妨的,不過是片花瓣而已。”禦遙撫摸着孩子雪□□嫩的小臉,“等流桑樹開花了,本君送你整的。保你遍體生香,百毒不侵。只是眼下委屈你吃點花瓣吧,左右有本君的血和着,一樣有用。”
“聖上……”
“看,他朝本君笑了。讓本君再試一試……”
“好!”遺玉将孩子送過去……
長廊的轉角處,白衣箭袖的少年,只覺澀意翻湧,不忍離去。
日暮時分,桑澤從九幽河歸來,匆匆踏入合歡殿。原是藍素遣了人去告知她,禦遙在午時用膳時,莫名幹嘔,如此暈了過去,至今未醒。
守在一旁的淄河和藏若,起身向桑澤行了禮。
淄河道:“聖上內裏尚可,真氣也不曾激蕩。只是脈象怪得狠,時有時無,有時自是平緩正常,無時……而且聖上仿佛嗜睡了些!”
桑澤收回搭在她腕間的手,心下稍稍安定一點,“之前便是這般脈象,淩迦神君已經看過,說是無妨的。”
他站起身來,幫禦遙掖了掖被子,對着藍素道:“夜色微起,母親先回吧。”
藍素點了點頭,執着遺玉的手轉身離去。
“遺玉留下,與淄河、藏若一同回偏殿候命!”
衆人彼此相望,皆沒有說話,只行禮退了出去。
藍素走在最後,待衆人都已離開,方才回身喚過桑澤。
“母親可有還有事要吩咐?”
月色朦胧,藍素籠在廣袖中的手擡了又擡,最近還是沒有勇氣伸出,只尴尬地笑了笑。
“母親!”桑澤伸出自己的手,“小七今年三萬三千一百四十歲,還未曾牽過母親的手。今日可否讓孩兒握一握?”
藍素握上桑澤的手,艱難得扯出一個笑容,淚珠卻還強挂在眉睫,“母親想抱一抱你!”
桑澤上前一步,張開寬闊的臂膀,擁抱住自己的母親。
“好孩子!母親一直以為與你最近的距離,是那占據你身體的百年時光。此刻想來,真是荒唐,明明那是我們離得最遠的時候。”藍素從桑澤頭頂一直撫到他的後背,眼神落在殿內沉睡的女子身上,“是我讓你與聖上生生分離了百年。”
“阿禦,她不曾怪過你!”
“聖上不怪我,是她無暇怪我,但到底累她怨你,氣你。”
“都過去了,母親!只是母親,還請多多看顧阿禦。她一生司戰征伐,自是無人能出其左右,然而卻半點不會照顧自己……天真的如同一個孩子……我……”
藍素輕輕推開桑澤,看着左右偏殿裏三位聖母的剪影,和正靜靜烹茶,擦拭着戒光玉尺的明瑜,又回身望向滿是結界的九幽河,淚水終于落下來。
“你難道不知,除了你以外,聖上不會讓任何人照顧她的。你在,她會天真如孩子,溫柔如妻子;你……若是不在,若是不在,她便只是聖上。”
“我知道的,母親放心。”桑澤拂去藍素的淚水,“小七送母親回去。”
“不必了,去守着聖上吧!”
藍素拍了拍桑澤的手,忍不住又回頭與他說了幾句話。只是當她踏出合歡殿時,望着九天之上層雲翻湧,逐漸遮蔽明月,心中只覺得無限蒼涼。
司情、司命、司劫原都是天道的守護者!
還有明瑜,連他都回來了……
桑澤回到殿中時,禦遙正悠悠轉醒,本正要坐起身來。然而見他進來,便憊懶地躺了下去,“夫君,給我更衣吧!”
桑澤将她扶正了,拿了個墊子給她靠着,“夜都深了,還更衣做什麽?”說着自己也坐到了床邊。
“你做什麽?”桑澤往外挪了挪,扯過衣襟。
“你不是說夜深了,既不更衣,那邊脫衣吧!”禦遙有些疑惑地望着桑澤,“你躲什麽?”說話間,她已經反應過來來,拂開桑澤的手,扯開了衣襟。果然胸前膛,血跡斑斑,
數條半寸寬的傷痕交錯重疊。
“沒事,不疼!過幾天便好了。”
“你忍一忍!”禦遙化出流桑花葉,于指尖碾出汁液滴在傷口上,“河中魂魄已經凝出實體了嗎?”
“嗯,設界時被他偷襲了,才傷成這樣。如今已經被我鎮壓在河底,七重結界已經設好!”
“原是我不好,該你與你同去的。誰知今日起了玩心,逗弄了珺林,誤了時辰。”禦遙又化了一朵完整的流桑花在掌中。
“收起來,離了巫山,就靠這些花葉給你滋養靈氣。傷到經絡的地方我都調理複原的差不多了,不過是些皮外傷,血跡都已結痂,別浪費了。”桑澤摘了片花瓣喂給禦遙,“珺林?遺玉的孩子?”
禦遙嚼了一會,摟過桑澤渡給了他。
“嗯,我起的名字。珺者,美玉也。林字,紀念你兄長和遺玉初遇範林。可好聽?”邊說邊摘下花瓣想化出汁液,奈何被桑澤狠狠瞪了一眼,只得默默塞進自己嘴裏。
桑澤笑着幫她擦去嘴角的一點碎葉,“得你賜名,已是大恩。好不好聽都已不重要……”話還沒說完,禦遙又撲上來,與他唇齒交纏,硬是逼他吞下了流桑花。
“阿禦!”
“我原是想好好給夫君療傷的,奈何夫君不允,我便只能這樣了。左右流桑花入了體內,效果也是一樣的。如此還更有情趣些。”禦遙說着,又塞了一口在自己口中,“或者……夫君就是要我這般給你療傷……那實在抱歉,是我領悟的晚了,不過也不算太遲……”
桑澤本來還強忍笑意,聽到後頭便有些發愣,想着該如何反駁她,卻已被禦遙頃身而上,又一口喂入。
桑澤索性順着禦遙仰面躺了下去,待咽下花瓣,只道:“即如此,便有勞夫人都給我喂下吧。”
禦遙趴在他身上,摘了幾片花瓣塞在他口中,坐起身來。桑澤看她有些吃力,想起身扶一扶她,卻被她止住了,“乖乖躺好!”
說着到底将剩餘化成了汁液抹在他傷口上。很快,傷口血跡退化,皮肉重新生長出來。她握上桑澤扯着錦被的手,“忍一忍,很快就好!”
須臾,桑澤胸口已經複原,除了原本心口的金絲弦傷痕和肩上的一道鞭痕,其餘地方都恢複成光潔緊致的模樣。禦遙靠着他躺了下來,拂袖給他擦盡額頭的汗珠。
“以前每百年讓你去五鏡受訓,我竟然會希望他們錯手殺了你。你早早地來到我身邊,是我從未好好珍惜過。”
桑澤伸出兩指堵住了禦遙地嘴,“由想說對不是是不是,再說下去,我便要休了你了。”
禦遙往桑澤懷裏縮了縮,“只是不想可你分開,但是人間這一趟,左右是避不過去的。前日裏,我傳召了秦廣王,翻越了生死簿。當年明昙本該是四十二年地陽壽,後死于我手。按理我為神,區區枉死之壽數,算不的什麽。不過是修為散盡,才應了血咒,如此才會命理反噬。阿澤,血咒所言,若為情故,雙雙俱滅。讓我去一趟人世吧,了了此間恩怨,我們才有更大地勝算。”
“明昙夫人死于何時?”
“雙十華年。花一般地年紀。”
“如此,你要離開我二十二天?”
“恩!”
“好,阿禦,我等你二十二天!明日、明日我便送你入人間。”
☆、争天命1
翌日,禦遙于叢極淵入凡塵。雖是有心瞞過諸神,然而要随着明昙六魄一起入凡塵,如此便避不了天辰命盤。
“阿禦——”到底,桑澤沒有忍住,叢極淵交界處,他多跨了一步,想将留住自己的妻子。然而,終究是來不及,除了一句“等我回來”。待那個身影消失于神族仙境,他的手中只剩下一襲她最愛的紫衫。
他記得清楚,這件宴紫披風是晨起他給她系上的。本來,他同往常一般,給她準備的外衣是一貫的紫色長袍。可她卻拒絕了,她看着他身上的衣衫,黏在他身上晃了半天,像極了一個讨糖吃的孩子,逗得他完全招架不住。
“不就是要穿我的衣裳嘛,脫給你!”
于是她一顆一顆的解開他的扣子,脫下他的衣衫,然後由着他一件件給她穿上。
末了,她有些不開心,“平時裏你的衣服扣結最是繁瑣,如何今日這般利落!”
“那我再給你穿一件!”于是他給她披上這件披風,胸前的佩結更是細細打了許久才算結束。
三代以上的正神,均有神識可通天辰命盤。
五鏡之中的掌鏡司豁然張開沉睡的雙眼,沉沉跪倒在地。大宇雙穹上的六十四路星靈将合力施法将要開啓的四扇鎏金玄鐵大門重新合上。衡殊将金鈴鎮入九州,盡可能拂開紅塵濁氣,為手足掃清障礙。巫山之上煉丹已經進入關鍵時候的淩迦,施法的手頓了頓,提了口氣繼續提煉丹藥。
而待桑澤回到青丘大殿,已在此處相候多時的八部蠻神皆跪伏于地上,東江帶頭承禀:“願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為萬世立禮法。”
桑澤望着面前的八人良久,躬身扶起他們,點頭道:“願爾等謹記此言,言行如一。”
此後數日,桑澤便一直在九幽河煉化“萬魂凝血丸”。只是百萬魂魄已然化出實體,他數次與之過招,想要從它體內吸出凝血丸,均未成功。
這日,遺玉、淄河、藏若匆匆來見。原是因着天辰命盤明昙六魄和萬千生魂抽剝開來,轉入輪回,如此整個命盤上的命格均發生了變化。連帶着天機劫也開始轉動。
“既然一切都在變化,是否本君無需再等六十年催化滅天劫,此刻便可一試!”
藏若點頭回道:“君上可以一試,天機劫此番最大的變化便是您的滅天劫已經出現,想來數日之內就會落下。”
“所以君上,這河中之物是否先放一放。你若歷劫成功,便可和聖上共用一個元神,聖上享着你無終無期的壽命,便可與您共生。”淄河提醒着。
牽一發而動全身 ,阿禦誠如你所料。我們賭贏了第一步。
桑澤負手望着天際,“劫自然要渡,但為保萬一,先提煉凝血丸。”
如此議論着,只聽“繞鐘”發出裂帛之聲,桑澤疾步踏出殿外。果然九幽河中河水翻騰,碧波湧起,潮水如山直撲青丘大殿而來。
桑澤轉瞬立于城樓,收回“繞鐘”撚弦轉撥,只聽一曲“抽刀斷水”,波音蕩漾開去,瞬間滅了水勢。
然而水流尚未徹底退盡,霧氣彌漫中現出一個純白剔透的水獸,有色無形,變化萬千。時而如生翼麒麟,時而又似長鳍青鳥,剎那又變成五官不分的巨頭人,或又化作四肢不全的少年郎……
只是唯一不變的,是他們透明的身體內,都有一顆鮮紅欲滴的內丹,散發着柔和的金光。讓人一看,便覺得神聖祥和,與之挂滿骷髅的外形完全是天壤之別。
“爾等看顧好各自執掌之物,按原定計劃行事!”桑澤話音剛落,整個人執着繞鐘劍已經迎向水獸。”
“是,臣下領命!”三人望着飛身入河與水獸纏鬥的少年,彼此間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月向西落,日從東升,已經兩個晝夜過去。
九幽河上的聲響到底驚動了藍素和玄秩,八部蠻神護着他們來到了此地。而此刻,連着碧清都出現在城樓上。
遺玉看顧着身邊的浮塗珏,只擡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向前。
碧清想起數日前,夫妻倆在寝殿哄孩子。遺玉告訴他,孩子得聖上賜名,乃“珺林”二字。
他自是高興,“珺,美玉也。林想來是紀念範林口初相遇。”
遺玉卻笑得寡淡,“除了母親作為浮塗珏首位守護神,是以人字為邊取名的。從我開始,為示尊重,皆是以玉為名。珺林,已然含了玉字。而且因同“君臨”,乃君臨天下之意。”
“君臨天下?”
“你還不知,聖上以血喂養她,已然結下印珈。”
他良久都沒有回過神來,現任浮塗珏守護神猶在,八荒現任的君主猶在,為何要如此之早定出繼任者?
而這個兩個人,一個是他摯愛的女子,一個是他血脈相連的手足。
遺玉慈愛地拍撫着孩子,“若是征伐,或者平叛,開疆拓土,當傳召五鏡掌鏡司。我的母親、還有淄河、藏若兩位聖母,都是聖上的少年陪侍。然而浮塗珏、天辰命盤、天機劫是代表了天道。也就是說,萬萬年之前,聖上便代表了天道。所以天道厚愛聖上,聖上亦是天命所歸。可如今,天道不公,聖上式微。如此離心離德,二者便只能存其一。”
“天道虛無,聖上卻是站在我們面前。可觸可觀!”
“天道早已選出新的取代者,享受天命。只是這取代者偏偏棄了天命,只要聖上!”
話至此處,碧清怔在原處,仿若失去魂魄。天道,竟然荒唐至斯!
“聖上此番若是贏了天道,自是一切歡喜。若是輸了,她和小七必然身死道殒。而我們三人,無論作為聖上的少年陪侍,還是作為天道的守護者,亦沒有存在的理由。”遺玉笑得風輕雲淡:“母親曾經告誡,司情者不可動情,便如醫者不可自醫,我一直不解其意。如今算是明白了。”
碧清拉她入懷,“這一百多年的時光,原就是我們撿來的。身而為神,我們享着人間煙火。出身君殿,我們受諸神膜拜。如此受天下養,我們自是當以責任和使命為先。只是若真有那一天,請你放心,我會看顧好珺林,不負你,亦不負聖上如此苦心安排。”
遺玉點點頭,“如此,近日裏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聽我的話。淄河聖母告訴我,五鏡猶在,便是戰力猶存。小七四十年來四方清繳,更是已為洪莽源鞏固了根基。所以,若真有萬一,不過湮滅我們區區五人,人世和洪莽源亦是安定的。”
思至此處,碧清朝遺玉笑了笑,一如夫妻多年,每日晨間的問候。
他向前踏出一步,卻只是笑着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擔心,“父君,母親,我們回殿。站在此處只會擾了小七。”
藍素和玄秩有些驚愕地望着他,卻發現他只是仁孝地勸導,城樓上他最愛地女子和城樓外他最親的手足,卻半分也不曾再看。如此,亦是明白了一些,只退回大殿。立在門邊遙望。
九幽河上,桑澤先前設下的七重結界如今已經被破五重,一身白衣已經蒙上塵埃,浸染血跡。但到底還是他占了風,因為那顆原本在水獸體內肆意晃動的丹藥,已經被固定了下來。而之前變化多端的水獸如今也徹底定□□形,化成一個無手無足的長發女,只是四肢處密密麻麻結滿了骷髅,散發出層層怨澤之氣。
桑澤融掌于劍鋒,揀了個間隙直劈過去,瞬間截斷了長發女的雙足。只聽一聲尖利的慘叫,原本結在雙足上的骷髅化作數縷濃煙直上雲霄。
桑澤一手回劍直追,一手凝出“遮天蔽日訣”禁住長發女雙手處的骷髅!
“不好,怨則之氣即将進入大宇雙穹!”藏若驚道。
淄河凝眉望去,“不對……怨氣是被吸入其中,而不是主動流竄過去的。”
“被動吸入?那、那大宇雙穹之內……才是主動……”
“快看那內丹……凝血丸可是、可是要出來了……”遺玉看着被桑澤控在掌下的長發女,正龇牙瞪目,仰天怒嘶。
而九天之上,揮劍急追的少年亦然發現了下方端倪,索性将整把劍擲了出去,劍身受他拈訣操伏,竟無限變大。不過瞬間便如同一座玄鐵屏障擋在大宇雙穹門口,待怨念之氣沖上的瞬間。劍身現出二十根冰鐵弦,随着主人掌風拍來,冰弦冷澀之聲響車九天,剎那間吸盡氣澤。
回聲震入九幽河,可謂千波蕩,狂瀾起。
縱身而下的少年拍掌直入長發女頭顱,骨裂之聲尤為清脆,如此過脖頸,沒胸腔,眼見那顆凝血丸就要握如掌中。長發女被控的雙手處萬千骷髅在掙紮中盡數散去,零零落落跌入九幽河。一時間,混成一股磅礴的怨念之氣從河底躍起。桑澤側身飛轉避過,然而探入長發女身體地手卻沒有松開,掌中靈力流轉,只道那顆鮮紅欲滴地凝血丸被他牢牢握在手裏。
“成了!”遺玉松下一口氣,“君上拿到萬魂凝血丹了。”
三人皆松下一口氣,殿內地藍素等人亦是熱淚盈眶,正欲踏出殿來,近一點看看那個少年。
卻猛然間九天之上天雷乍現,濃雲滾滾,似濁氣翻湧,卻又有金光聖潔鑲邊。
第一道天雷不偏不倚擊入九幽河底,轉瞬與方才的怨念之氣融為一體。九幽河連通冥府十殿,霎那間百鬼哭,千魂嘶,萬魄躍湖面。桑澤已然被困在其中,他撚訣召回繞鐘,琵琶聲重重推開。然而天雷不止,九幽河水亦是翻騰地厲害。
“這可是滅天劫?”遺玉問向藏若。
自天雷落下,便一直盯着天機劫地藏若,無聲搖頭,片刻才确定,“絕不是滅天劫,只是這天雷,眼熟地很。”
“是母神!”淄河倒抽了一口涼氣,“母神要回來了!”
母神?衆人皆驚!
可是那穿透濃雲的屢屢金光,和伴随着天雷閃爍地五彩霞光,當真是母神的氣澤。
而困在九幽河萬千鬼魂中的少年,眼中卻沒有半分驚愕,仿若一直都只是在等待這一刻的來臨。他猶自按挑弦柱,對抗魔魇。萬魂凝血丸漂浮在他面前,被他以半身修為相護。第三重天雷在九天響起。随之而下的是一抹金光,他以繞鐘相接,二十四根冰鐵弦折斷了第一根。他知道不過片刻天雷就将落下,彼時他他若再出不去,可能就會永遠困在此間。他凝神望着那顆丹藥,轉瞬化出原身,吞了下去。
“君上他……”城樓上的三位聖母,大驚失色。
“君上吞了凝血丸。”八部蠻神終于還是踏出了殿門,将藍素等人護在了身後。
“豎子無禮!”大宇雙穹之門豁然開啓,母神在九天之上現出身形。随着第三重天雷的落下,九天之上數百雷劫轟然出現,俨然是要齊齊落下。
九幽河中激起沖天狂瀾,九尾的天狐化出人形,繼續彈奏琵琶,平壓萬鬼。
然而第三重雷在即将擊打少年身上的剎那,只見十屢金絲線彙成一股,生生劈碎了天雷。衆人尚未反應過來,金絲線已經重新分散開來,在那個城門口飛身降落的紫衣神女手中,來回交錯,編織成一張金色的網,竟是同樣閃爍着五彩霞光被,被神女抛向天際。
九天乍現的數百天雷就這樣被一張無限變大的網縛在其中,竟是半點落下來。
“阿禦,你竟然沒有離開洪莽源。”九天之上聲音滾滾而來。
“阿禦是洪莽原的聖上,自當守在洪莽源。怎會輕易離開?”紫衣的神女笑意婉婉,眉眼卻是分外張揚。
☆、争天命2
此刻的母神沒有身體和四肢,只有一張同萬年前一般無二的面龐,暈染在九天之上,卻也因電閃雷鳴不斷,只顯出一個模糊的輪廓。饒是如此,青丘大殿內的八部蠻神到底還是跪了下去,然後是藍素、玄秩、碧清,最後連着城樓上的三位聖母亦然躬身拜倒。
“阿禦,既見母神,如何不跪?”
夜色蒼茫,禦遙長發紫袍,媚眼如絲,安靜地如同一座雕像,唯有目光落在九幽河上還在厮殺的少年身上。直到那個男子仿若有所感應一般,在擊退了一波百鬼後,得了個空隙,回頭向她露出幹淨而溫暖的笑容,她才點點頭,收回神識。
“阿禦站了太久,早已忘了該如何下跪!”她望向天際,言語柔和,仿若還是那個二十萬餘年前,母神座下最最嬌憨明媚的少女。
“阿禦,你一向最遵天道。今日竟敢如此違逆。”待話音落下,雷霆之鞭已經從天倒挂抽擊而來。
桑澤看的清晰,卻也沒有太多擔心。當日他和阿禦選擇孤注一擲,四顆人世帝王丹便被阿禦一次吞下,如此短暫地複原了她數成修為。如今這樣的一鞭,阿禦或避開或催化,自是不在話下。
“聖上……”然而随着城樓上衆人的驚呼,他彈指撥弦,音波擊碎當前的一縷怨氣,第二根弦絲斷開,帶着他的指尖血灑向河中魂魄,頓時嘶吼聲息了一半。只是破開濁氣,他只覺得心緒抽動的厲害。
阿禦,她竟然不避不讓,生生承了一鞭。
桑澤想越過河面去抱住她,到底還是被水中氣澤、冥府幽魂纏住了身形。
禦遙從地上撐起,笑着朝他搖了搖頭,整個人躍入雲端。她微喘着氣息,擦盡嘴角殘血,“這一鞭,還你昔年賜名之恩。如此歲月茫茫,天地浩浩,我再也不欠你什麽。”
“阿禦,你要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完全取決于母神你要做什麽!你想羽化歸來,我便也想。只是離合幽孟已然殒道,幽孟或許還有回歸你體內的一天,至于離合,怕是不行了。”
“果然,阿禦你清楚的很,桑澤他動用私刑,滅了離合,讓他連着氣澤都入不了洪莽源。”
“桑澤做的很好,離合毀我姻緣,是他該死。可是母神,我的夫君絕不是一個如此只小愛而無大義之人,為報私仇而屠殺正神。離合身死人間,乃是求仁得仁。散花殿一千年,與其說他愛慕阿禦,還不如說是場交易,他向往人間不願為神,他要的是自由和逍遙。這一點七千年常陽山之戰中,想必母神便已經知曉他的心意。那一戰,如今想來,根本是他自己一心求死。可我偏偏卻還覺得自己承了他的情,因而推開桑澤那麽多年。”
“常陽山之戰,是我回歸的契機。”母神望向下界九幽河中即将鎮壓萬鬼,清除濁氣的少年,“那時你已經跌下巅峰,是他的出現,救回了你。可是天道所示,他是你的蠶食者,我便一直等着這一天。誰曾想,他竟不尊天道。将我的那一縷精氣化散在人間,如此我已經絕了一半的念頭。可是百轉千回,他為救你,竟然收齊了人世帝王丹、神仙崔牙根、萬魂凝血丸。論道法,終究母神也難脫欲望,我的确想與你争一争。”
“如此,怕是要讓母神失望了。人世帝王丹數日前已被阿禦吞下,萬魂凝血丸便在方才也讓桑澤吞下了。縱是淩迦願意将神仙崔牙根交給母神,你也是留之無用。何況淩迦多半是不願意的。”
“咳咳!”禦遙忍着翻湧上來的血腥之氣,和小腹中的陣陣絞痛,臉色一陣白過一陣。
“阿禦,你吞了人世帝王丹,竟還是虛弱至此。何必還要這般貪生?”
“母神,貪生是人的本能,而人是我們創造的,自然我們也有這樣的脾性。便是你,不想着羽化歸來嗎!”禦遙笑道:“即便我虛弱至此,好歹還能化出實體人形,好過母神只有幾縷神識,和這一副模糊的容顏。”
“好,好,那麽阿禦,你能否告訴母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