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4)
是如何瞞過諸神,瞞過了我,叢極淵處去而又返?”
九天之上,天雷重新晃動開來,已然要掙脫禦遙的金絲網。
“母神,天道如斯,我今日已走到這一步,回不了頭了,你說這萬千雷劫落下,洪莽源是否會萬古同消,人世是否又得幾經颠覆?”
說話間,禦遙化出水鏡留于母神,自己卻執着鳳來琴迎向那滾滾天雷。
“母神,水鏡所現,即是阿禦所為,但願這萬萬年,我沒有辜負你昔日教導。”
水鏡中,數日前場景翻卷開來。
合歡殿偏殿內,明瑜跪在禦遙和桑澤面前,要報知遇之恩。
禦遙接過他奉上的茶水,嗅出幾分幽孟的手藝,“本君救你,只是看中了你剔透之心,和嚴整的謀略。六合之地難道還容不下你?”
“六合執燈使,臣下還受不起。待報得聖恩,若是臣下還能回到洪莽源,定當效命于聖上。屆時,只望聖上與臣下之間,只是單純的欣賞和知己。沒有血仇,亦無深恩。”
禦遙望着明瑜,想在他身上看到一點姑逢的影子,愣是半點找不到。卻偏偏覺得承了幾分幽孟的高雅清華,良久終于開口道,“因果了卻,恩怨兩消,本君成全你。”
而朔冰亦在此時到來,帶來的還有從地獄道中撈出的羲吝。待桑澤從羲吝的身上嗅到禦遙的氣澤,朔冰已經禀了一切。
“本君便說為何在羲臨國中見到你,會那般熟悉。原是被本君一縷青絲纏着,染了本君的氣澤。”禦遙走進羲吝,“寒獄極苦,卻尚有輪回出頭之日。此去人間,便是本君亦無萬全的把握。”
“我本就無魂無魄,此番若是人間無路,也不過是灰飛煙滅的下場,沒什麽大不了。若是得一出路,總也好過寒獄漫長無依的等待,亦是占了便宜。重來一世,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禦遙點點頭,“你們,一個要與本君恩怨兩消,一個只想為自己活一次。原都是與本君有着千絲萬縷關系,如今卻都要離本君而去。塵歸塵,土歸土,亦是清淨。本君自當成全。”
朔冰拱手道:“執燈使既是明昙夫人親子,他若攜帶六魄下凡,六魄自不會再抗拒。羲吝染了聖上氣澤,自可以瞞過諸神和天道。”
禦遙沒有說話,只是良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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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瑜和羲吝彼此相望,兩人朝禦遙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禮。
終于阿禦自嘲地笑了笑,拂袖将羲吝隐入明瑜體內。待明瑜離去,她才緩緩開口,“将人間交給你們,本君很放心。”
而陪在一旁的桑澤,攏了折扇,向朔冰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君上,不可……”
桑澤笑了笑,遂而又朝着明瑜消失的方向跪了下去,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暈染在九天之上的母神輪廓,面色有些動容,她目光緩緩移向那個凝神奏琴獨自對抗天雷的神女。
而水鏡中的畫面轉瞬又換到叢極淵,到底,禦遙還是入了凡。只是入凡自不是為了歷劫,來去不過數個時辰。待水鏡中一切閱完,母神原本動容的臉上開始有一些顫栗,這個曾拜入自己座下的女子,早已青出于藍。于世間萬物,既能施恩庇護,又可掌控震懾。她竟然以自己的神澤之血融在了人間九州,要與他們共存亡。
那個撫琴加固金絲網,抵抗萬千天雷的女子,轉身望向母神,鮮血從她口中泊泊湧出,雷劫已經湮滅十中之三。
母神,一念為神,一念為魔。
阿禦為神,自當庇護蒼生。
阿禦成魔,便讓天下同祭。
“阿禦,天下在你手裏,母神很放心。是母神過于執念,亦是母神違了道法。你散去的功德,母神來補給你。”
九天之上,母神慈和的聲音,一如數十萬年前,初初開天辟地時那般空曠幽遠,響徹天際。
禦遙尚未來得及轉身答話,母神最後的輪廓已經消散在天際,唯有萬萬年累下的功德傾數入了她體內。她拍掌于琴弦,鳳來琴音如山洪突爆,又似銀川倒挂,縛于金絲網中的天雷傾數湮滅。
“母神!”
執琴起身的禦遙,終于封印了九幽河的桑澤,以及跪了一地的衆神,皆望向母神歸去的方向。
“大宇雙穹新主即将醒來,還望諸位多多庇護。”
随着母神最後的聲音消失于天際,九天之上迎風而立的神女終于拂躍下雲端。
青丘城外,因着母神徹底消散,禦遙承接功德,諸神已跪了一地。
“阿禦!”桑澤從九幽河奔過來,一把抱住了她,恨不得将她揉盡骨血裏。
“我沒事,只是辛苦你了。” 禦遙輕輕推開他,看着他一身白衣滿是血跡,發髻都散了開來。
“都起身吧!”禦遙頓了頓,對着八部蠻神道,“爾等八人,永記先前之語。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立法禮。”
“臣下謹遵谕令!”
禦遙笑了笑,轉而朝向三位聖母,“至于爾等,司天命,守其職……”她的目光到底還是落在桑澤身上,“永護新主!”
“聖……”
“聽到沒有?”
三人望着禦遙愈見慘白的面龐,終于含淚叩拜,“臣下領命。”
“都先退下吧!”禦遙眉間已然浮上倦色,連着聲音都開始虛浮起來,被桑澤握着的手更是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阿禦……”
禦遙看着諸神退盡,轉身拂開桑澤垂落在眼前的發絲,“阿澤,你低一低頭,我給你挽發。”
“阿禦……”桑澤仿佛有些錯覺,阿禦的面色竟慢慢紅潤起來。“母神的功德渡給了你,你仿佛好些了!”
“把頭低下來,你這麽高,我夠不到。”阿禦沒接他的話,只是執拗地催促道。
“好……”
桑澤低下頭,一頭墨發便傾斜下來。禦遙伸出手有些猶豫,一時不知該從何處下手,“阿澤,是從這裏開始嗎?啊……有沒有弄疼你……抱歉,這是我第一次……”
“阿禦,你可是累了,我自己來吧。”桑澤感覺到她的手委頓了一下。
“沒事,我再試試。以前你不是問我為何從不挽發……”
“你說,你不喜歡。”
“是騙你的……其實是我自己不會……以後……”
“以後我給你挽,多少種樣式都可以……”
“好……以後、以後……”
夜風掃過九幽河,将兩人披散的三千發絲糾纏在一起,糾纏到再也理不清、分不開的樣子。
紫衣的神女停滞了動作,白袍的少年沒有了聲息。只有神女□□長袍處暈染出層層血跡,裙擺下血落地的聲音,竟是那般清晰。
“阿禦!”桑澤一把将她抱在懷裏,平躺了下來。嗜睡、幹嘔種種反應在他腦海中轟然浮現,“你……”
“為什麽……我不會痛……”
“我……我沒有測到你的脈息……”
“我……”
他抱着禦遙跪在曠野中,幾乎不敢置信得看着越來越多的鮮血從她身體裏流出。
“阿澤,我沒有要瞞你。原想……原想悄悄落了他,我想陪着你的……是我求淩迦解了融血大法,封了脈息。想着如此便當他從來沒來過……”禦遙捂着小腹,“沒事的,你別難過。”
“對不起……”
“別、別說對不起,等我好了……我們再開啓……七星融血大法,我再不它解開了,好不好?”
“嗯……”
“以後……”
“以後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以後……你要……”
“阿禦!”九幽河上,一條蒼龍騰雲而來,轉瞬化成一個黑衣墨發的青年。
“兄長,兄長,她只是失了孩子,是不是?她沒事,是不是?”
淩迦握上禦遙脈息,良久艱難地站起身來,只喃喃道:“心脈全斷了……你陪陪她吧!”
桑澤渾身戰栗,仿若被天雷擊過一般,卻依舊忍不住測上她的腕脈,确實半點脈息也測不到,“別怕,我去催化滅天劫,我們可以共享此生。”
“來不及了,若只是她內裏虛弱,吞下四顆“人世帝王丹”而遭了反噬,我們自是可以幫她化解。便是抗擊天雷一戰,動用了靈力,也可以幫她修複。是鳳凰之心,碎了。”
“阿澤……是命!” 禦遙氣若游絲,“我散了的修為導致我壽數驟減,複原修為便需我自己操伏靈力,可是一動武,心脈到底承受不住……我們……還是輸了……”
禦遙撫過桑澤面頰,“帶我回巫山吧,我想回家。”
“嗯,我們回家……”
禦遙靠在桑澤懷裏,朝淩迦眨了眨眼睛,一如少年時嬌憨頑皮。
情義相許,生死相交。兄長,永別了。
情——義——相——許,生——死——相——交。
黑衣墨發的青年立在城門外,,目送那個神女遠去,再沒有上前一步。
“走到這裏,我很開心……只是阿澤,我太累了……陪不了你了……”
“阿澤,你答應了我……要守着山河萬裏……要護着芸芸衆生……”
“阿澤……若有來生……來生……我、沒有來生……真對不起……”
那個少年到底還是一個踉跄,跪在了地上,他看着懷中已經睡去的神女,垂下的手中有一縷發絲滑下來。到底他已經分不清,是不久前他繞鐘劍截下的一截,還是方才她給他挽發時纏上的一縷。
不過有什麽關系呢,他雖分不清卻很明白,她想告訴他:長發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只是青丘城內,躬身告退的藏若聖母,豁然定住了身形。天機劫在她面前現出身形!
同行的兩位聖母有些震驚,“天機劫如何現行了?”
片刻,原本合眼感應的藏若,睜開雙眼,抖着唇齒開口:“桑澤神君的滅天劫,落下了?”
淄河和遺玉彼此相望,眺望寧靜祥和的九天,“怎麽可能,那四十七道荒火天雷在何處?”
“對啊,為何不見落下?”遺玉追問道
“是……聖上!”藏若轉身跪了下去,“君上一生未尊天道,只以聖上為天……”
“滅——天?”淄河化出天辰命盤,查看命理條紋,卻是轉了多遍都不曾尋到那一縷淡紫色的命理條紋,“原來,還是沒有逃過天命。他始終是她的取代者!”
“不,他們情路未盡。”唯一站着的遺玉,看着浮塗珏上流轉的文字,抹幹了眼淚,“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永生
三年來,散花殿大門第一次開啓。
踏出的人,一身白袍,唯有腰間一抹紫色纏帶,挂着一枚百玉千珏環,環上墜着齊地的流蘇。
“是個男孩,有勞兄長将他撫養長大!”
淩迦嘆了口氣,轉入內室抱出了孩子,“我這便帶他回七海醫治,只是你要不要抱一抱他。”
“我……不會抱孩子,他父君倒是抱得很好,等他回來教會了我,我再抱吧。”
“阿禦!”
“快走吧,待我恢複了靈力,便去接他。”
“可給他取名了?”
“讓他父君取!”
“阿禦,桑澤他……”
“他會回來的!”
話畢,她向淩迦拱了拱手,轉身入了散花殿,關了殿門。
她捂着心口,立在一副冰棺旁,看着裏頭躺着一只純白的九尾狐貍。或許因為看的時間有些久,眼睛便有些酸澀起來。而今天是她三年來第一次開口說話,于是嗓子也有些幹澀。她張了幾次口,才喚出那個名字,“阿澤!”
阿澤,如你所願,我活了下來,還有我們的孩子。
她俯身抱起那只沒有氣息的小狐貍,靠着冰棺坐了下去,記憶卻回到了三年前。
那年九幽河畔,她心脈俱斷,鳳凰之心徹底破碎,是為羽化。神識更是飄散開來,要回歸混沌。然而她的夫君,抱着她的屍身沉默良久後,以一生修為祭,逆了天地,終于聚攏了她的神識,重歸她的體內。
她在意識模糊裏看見,待淩迦确定她尚有一息相存,他便半分猶豫都沒有,五指剜入心口,将自己的一顆心完完整整地掏了出來。
他說:“說好了,要把心完完整整地給你,便一定是算數的。”
他說:“你若不要,此刻這顆心也回不了我體內,便是真的浪費了。”
他說:“當年你用一層修為渡我,可還記得也是這樣勸我的?”
他說:“蠶神的夫君尚且一介凡人,都能化皮為袍護她永生。你的夫君是神族的君主,自當護你,如此我們便是一體了。”
他說,他還想說些什麽,卻再也沒能開的了口!
後來,遺玉告訴她,他們情路到此方算終結。他的的确确死了,她再也尋不見那一襲白衣;卻又真真實實的活着,跳動在她的胸腔內。
她去查了天辰命盤,看見屬于自己的那節命理圖文重新開始閃爍出光芒,而纏繞在她身上的那縷純白的圖文,卻是若隐若現 。
到底淄河開了口,“桑澤神君已然與您共生,但是他已經被打回原形,何時能醒,何時化出人形,便是未知了。”
“聖上!”藏若接過話來:“君上天劫尚未歷完……”
禦遙合了合眼,點點頭,“本君明白了,我們已是一體。本君安好,他才有可能安好;本君若……他便只能應劫!”
于是,這三年裏,她安安靜靜在散花殿孕育他們的孩子。因着桑澤完好純淨的心髒,和母神渡她的功德,她慢慢充盈了內裏,連着內息都開始順暢起來。
禦遙撫着懷中的小狐貍,突然,她滞了手中動作。她仿佛感覺道原本冰冷僵硬的狐貍,變得暖和了些,連着皮毛都開始蓬松開來。她低下頭,細細看去,是真的,純白的絨毛□□着。懷中的狐貍正悠悠轉過頭來,凝上她的目光。
“阿澤……”
她幹涸了數年的眼眶只在一瞬間便落下淚來,不偏不倚滴入狐貍的眼中。那只狐貍看了她半晌,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良久又擡起頭往她身上拱了拱。
“阿澤……”她突然明白,為何當年他總是一遍遍喚他的名字,然後又什麽話都不說。原來本是有很多話要說的,可是卻不知從何說起,便只能揀你的名字,那是最好聽的樣子,唇齒間顫動間,都可以散發出餘香。
“孩子,我生下來了!”她看着小狐貍又一次盯着她的小腹,“很疼!你都不在我身邊,要是有七星融血大法,我就不用那麽疼了……你個騙子!我很生氣,所以不要他了,送給淩迦了……”
突然間,本來垂着腦袋,滿眼愧色的狐貍猛地從她身上躍下,一下竄到門邊。
“阿澤——”禦遙看着撞在門上被彈回來的狐貍,正龇着牙嘶叫着,忍不住笑了笑,俯身将他抱起。奈何小狐貍掙紮着,又一次從她手裏跳下去。這一次,他咬着她的裙擺将她往門邊拽去。
禦遙重新抱起他,伸手将他的毛捋順,“你這副口是心非的樣子……口口聲聲不要孩子,只要我一個。哼,現在卻急成這樣。”
禦遙嘆了口氣,“孩子到底有些先天不足,想來應是當年對抗天雷時傷到了他。所以我交給了淩迦看顧,不是送給他的。你個傻子!”
于是,懷中的狐貍委屈巴巴地低下頭,只往她身上用力地蹭了蹭,又伸出爪子,輕輕揉過她的小腹,一下,兩下,三下……
“嗯,不疼了……”
小狐貍擡起亮晶晶的眼睛,軟綿綿地發出一點聲音。
“不過,我可告訴你,你一日化不出人形,便一日休想去看孩子……”
小狐貍皺了皺眉,發出的聲音尖利了一些。
“左右我也需要恢複靈力,我們同修可好!”
小狐貍眼中煥出神采,一個勁地點頭。
然而,時光荏苒,轉眼過去三千年過去,巫山之巅的神女已經恢複了半生修為,可是他的夫君卻尚未化出人形。
這日清早,她從睡夢中醒來,一顆心跳動的厲害。
“阿澤!”
她有些害怕,散花殿內室的石榻上日日與她同眠的狐貍不見了。她找遍內室、外殿卻始終沒有看見那只狐貍。唯有散花殿的大門,正緩緩打開,逆光裏她看見一個白衣的少年朝着她走來。
“阿……”到底他的名字沒有叫出口,她伸手摸上少年的臉,“那年你父君初來巫山見我,便你如今一般大,正正好三千歲。”
“孩兒拜見母親!”少年跪在禦遙面前,“所以舅舅送我來見一見母親。”
“既然見過了,便随舅舅回去吧!”禦遙轉過身,拂了拂衣袖,“母親還有事!”
“你能有什麽事,不就是找狐貍嗎?”淩迦踏進殿來,将懷中的小狐貍遞給禦遙。
“阿澤!”
小狐貍擡頭看了眼阿禦,仿若有些生氣,偏過頭去不理她。
“怎麽不看我?一大早你去哪了?我都急死了?轉過來……看着我,聽話……你看一看我呀……”白袍紫帶的神女自顧自地坐回大殿,逗弄着懷中的狐貍。
“舅舅,你确定我是我母親親生?”
淩迦擡頭望天,“你父君才是你娘親身生!”
“啊?”
“你是親生的、親生的……你若不是親生的,每百年能吃到一朵完整的流桑花?做夢呢!”
“可是你看母親,對我一點也不親,對我父君卻……”
“你同你父君比較個什麽!你就知足吧,幸虧當年倒下的是你夫君,你母親還能看在他的分上,将你生下來,留你一條小命。若倒下的是你母親,但凡有一線生機,你父君絕對一掌拍死你,保住你母親……”
“行了行了,自己滾回七海去吧,巫山沒有你容身之地!”
“我……我還想看看母親,還有父君,你看他下山迎我們時仿若還在生母親的氣呢,如何此刻又這般順從了?”
大殿之上的神女,擡起雙眸,朝着殿下的孩子招了招手,“過來,你父君找你!”
案幾上的狐貍眨着如水般的眼睛,用自己的前爪在少年的手上一筆一劃的寫着,中途狐貍爪子停在半空抖了一抖。
“阿澤,可是累了?”
狐貍遙遙頭,繼續寫下去。終于他放下前爪,凝出一點靈力,頓時少年的掌中現出兩個字:詠笙。
“這、這是我的名字?
白狐貍晃着九尾,點點頭。
“母親,我有名字了。舅舅,我父君給我起名字了,我叫詠笙。我有名字啦……”
“詠笙?永生!”禦遙握上小狐貍的爪子,“我永世等你,等你陪我永生。”
狐貍的眼裏,淚水一滴一滴化開來。
淩迦走上前來,捋了捋小狐貍的皮毛:“他當日散了一生修為,逆轉了天地,亦是倒轉了生死,才換的你一線生機。他的心髒入了你身體,自是保你無虞。母神的功德和人世帝王丹也修複了你的根基。如今看來,你将神仙崔牙根留給他,想來是對的。”
禦遙點點頭,“這數千年,我看他憑着萬魂凝血丸吸食走獸精髓,倒是凝出了一顆心髒,只是還脆弱了些,左右有崔牙根在手,我慢慢滋養着他,他會回來的!”
淩迦點點頭,“滅天之劫,天下除了你是提前催化渡過的,但願他能是第二個!”
案幾上的小狐貍抖了抖皮毛,跳進禦遙懷中,一個勁地蹭着她。
“我相信你!”禦遙輕輕拍着他,“你不會舍得留我一個人的。只是不要讓我等太久,我一個人,很害怕。”
終究是漫長無期的等待,之後百年,她給他過完生辰,警告他若是再不化出人形,便沒有禮物了。于是那一年他便沒有拿到生辰之禮。又千年,是他的千歲生辰,她破天荒開了散花殿大門,撤了巫山陣法,讓諸神上山給他祝賀。她威脅他,若還是不化出人形,就昭告洪莽源,他言而無信。于是那年之後,他便失信于天下。索性諸神心中都像明鏡似的,原不過巫山之上的那兩位君主,哪位都得罪不起,如今那個強一些便往哪邊倒一些吧……
只是百年、千年、萬年,散花殿中的神女懷抱着白色的九尾狐,慢慢失去了語言。她的胸腔中跳動着他的心髒,她的懷袖間躺着他的軀體,她該知足的。
可是她如何能知足?
她的夫君,明明是一個白衣翩然的少年。
他會給她做杏宵糍,皂酸李,炖羅菇魚湯,包各式餃子;他會操伏繞鐘,為她和音,陪她彈奏曲子;他會司戰征伐,為她征戰天下,平定四方;他會……他會舍不得她哭,他說:“你一哭,我的一顆心便疼的厲害!”
已經不知過了多久,歲月于她,早沒有了紀年。
她執拗地相信有一天,他會回來,一身白衣,折扇輕搖。可他執拗地做着一只狐貍,縮在她懷裏,半點不肯化出人形。
又是一個尋常不過的清晨,她醒來沒有見到他。她早已習慣,已經不會像第一次見不到他那般驚慌失措。左右不過是去了山中吸食靈氣,一兩個時辰便回來了。
然而,不過兩三柱香的時間,她便已經坐不住,出殿找他。
第一個時辰,沒有找到;第二個時辰,沒有找到;已是正午,還是沒有看見狐貍的影子;日暮西沉,竟還是沒有找到……她捂着胸口,整個人有些發昏,連着視物都開始不甚清晰,卻也不知怎麽回了散花殿。
踏進殿門的一瞬,她撞進一個寬闊的胸膛,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阿禦!”
這一覺,她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做夢。夢中仿佛淄河來了巫山,又仿佛藏若将天機劫呈給了她,她甚至還看見了阿澤,他已經化出人形,在俊壇淵給她做了好多吃的……
“阿澤……”她跌下床來,四處張望,“她的小狐貍,還沒有找回來。”
“阿澤……”她踉踉跄跄跑出內室,直奔殿外。
“衣服都沒穿好,你跑什麽?”
“還光着腳,如今修為回來了,又可以揮霍了是嗎?”
“還日日穿着我的衣服!”
“把腳擡起來!聽到沒有,地上涼!”禦遙看着俯身低頭的少年,一只手扶着她的腿,一只手給她穿上皂白靴。
她看看着他一頭墨發滑落背脊,想伸手幫他捋一捋。伸了出去卻又不敢碰上去。
“好了,把手擡一擡。”少年直起身體,“你僵着做什麽,擡起手,給你穿袍子。”
她終于看清他的樣子,桃花眼燦若星辰,白衣廣袖腰中別扇。
“你……你……”
“我回來了!化出人形了!”
“巫山腳下,幫你接見了淄河和藏若兩位聖母,卻不想耽誤了回來的時辰,讓你擔心了。”
“淄河和藏若,她們來有何事?”
“左右不過告訴你我歷劫結束之事,淄河是借此來歸還一物的。”
“何物?”
桑澤從廣袖中拿出一個錦盒,“據說是多年前,你讓她在你羽化後交給我的。如今我靈力尚未複原,還有勞夫人将它打開吧。”
禦遙點點頭,打開盒子,遞給桑澤。
竟是一塊玄黃玉,只是已經有些陳舊,可是于桑澤,卻分外熟悉。若是沒有記錯,這枚玄黃玉的後面,有他親手所刻的字跡。
“喜今聖君禦遙,正神離合,一堂締約,良緣永結。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然而當他雙眸只望着面前的女子,手中摸過字跡,應是從最末處摸過去的,字裏行間便倒了過來。腦海裏自是連的起來。只是,摸到最後,他整個人都僵立着,唯有淚水簌簌落下。
“此證,載明鴛譜,好将紅葉之盟,書向鴻箋,謹以白頭之約。良緣永結,一堂締約。少殿桑澤,聖君禦遙!”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決定寫這一篇文,初時的腦洞是一句歌詞,“唯有你的愛是完美無瑕”。而原本要表達的只是桑澤對禦遙的愛是完美無瑕,禦遙只是被愛,因而大綱結局便是禦遙羽化,再未回來。然而,在真正落筆後,從第44章開始,不知是他們彼此間都有了感情,還是我對他們滋生出了感情,我改了大綱,将結局改成大團圓。不為別的,只是覺得禦遙和桑澤,他們都值得擁有最好!
初次寫文,感謝小天使們的一路陪伴,文中還有很多白月光,如淩迦、明瑜、碧清、遺玉、淄河,大綱中的番外這也不再寫了,因為想給他們更好的未來,和更廣闊的的天地。所以,我們《七海》再見!